第28章 第 28 章

    天衍阁弟子入阁的第一件事, 就是要学会怎么起势。

    能不能沟通天地先放一边,紧要的是要怎么将卜算的动作做得熟练,做得好看, 与此同时,再学习梅花易数等等。

    这是很实用的一堂课。能确保阁中弟子修炼不成,还能入世做个让人信服的神棍。

    师净仪的掐诀卜算就很是美观,一举一动,颇具仙风道骨。

    他师承泠弦子,随着师父十年前声名鹊起, 他也小小露了几把脸,但他实在天赋平平, 修为也平平, 只有一张脸, 一身气度, 叫人见之不忘,以为天仙。

    能被泠弦子带在身边, 也是因为那些能干的师兄, 都留在问缘岛日夜修补天幕和抵御邪祟。

    基于此, 师净仪请泠弦子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再细细勘察甄选凡间国度, 打算等这次救灾之后, 就留在魏国当国师。

    比起泠弦子卜算容易牵动天机,比起其他师兄弟卜算因果, 他, 最多能算出百姓家中的鸡被谁偷了去……

    所以, 他也像往常那般,用卜算‘鸡在哪儿’的方式, 为陆听澜卜算一下天生剑骨的生机在何处。

    所以,也像‘找到鸡了’那样,卦象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师净仪瞧着卦象,一边嘟囔着“居然在西洲那么偏僻地方”,一边再卜第二卦细卦。

    待到第二卦落下,师净仪愣住了,“就在问缘岛上?”

    天生剑骨是什么东西?那是万年来记载仅有三人的无上灵体,能弥补剑骨的,更得是无价之宝,不然如何对得起这个名头?

    可师净仪回想山门故岛,常年阴沉一片,头顶是即将破裂的缺口,岛外哀嚎鬼叫,住的时间久了,都怕生出什么心病来。

    岛上若真有这样的好东西,是否能帮他们驱散外面那些脏东西?

    师净仪一蹦三尺高,顾不得仪态,着急忙慌的去找泠弦子了。

    他都没有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卦不准。

    泠弦子也在思索雁景惟的话,凭心而论,没有人能对天生剑骨四个字免疫。

    但他前些日子才向天道寻求启示,若此时再求,会否惹得天道厌弃?

    要知道,虽然外界传他与阁主是天道的双眼,能与天对话,但实际上,他与阁主向天道请愿一百次,最多能得到一次回应。

    泠弦子愁眉不展,始终下不定决心。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声,他那不省心的、徒有其表的弟子极不稳重地闯进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泠弦子先是将脸一板,而后斥责道,“如此冒冒失失,有失体面。”

    师净仪却难掩激动:“师父,师父,我算出能弥补天生剑骨的东西在哪了,就在咱们问缘岛!”

    泠弦子第一反应就是皱眉,“剑骨?此事不可玩笑,你莫要口出狂言。”

    师净仪看清泠弦子的表情,当即冷静几分,才想起照自己的本事是算不来这些的。

    他不由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被卦象冲昏了头脑。

    剑骨这般物,按照他们天衍阁的排布等级,至少是个甲等,而师净仪的本事……顶多算个丙等。

    能算出方位,要么是有真本事,要么就是学艺不精,算错了。

    按他的本事,大概率是后者。

    然而他的出现让泠弦子下定决心。

    端着仙师的架子,泠弦子冷冷甩平拂尘,优雅的无奈道,“既如此,还是由我来算一卦吧。”

    泠弦子坐下,闭眼静心,开始默念那一长串与天道的问候语,最后毕恭毕敬的请示剑骨的机缘。

    他的请示才落,忽然脑中如触电,一则清晰无比又响亮的意蕴穿透他脑海。

    泠弦子倏地睁眼,尚未从惊愕中回神,就感受那则意蕴再度来袭,仿佛是天道担心他没有听清楚,特意为他用大喇叭再播了一遍。

    “师父,如何了?”师净仪期期艾艾的看着泠弦子,他很少见师父这样失态,但每每如此,都代表泠弦子接到了天道的回应。

    泠弦子呆呆的,没有回神。

    好半晌,他才转过头来看着师净仪,眨了眨眼,艰难吐字,“好徒儿,去找雁景惟。”

    师净仪体会到泠弦子的意思,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紧接着向外狂奔。

    而泠弦子坐在原地,闭上双眼重新感受方才那道指示,以毕生所学,来推断那道指示的含义。

    ……

    此时的陆听澜正好在郢国前往魏国的路上。

    起先,他与燕度并不怎么说话,他的队伍里有郢国皇帝的人,两人离得太近不好。

    不过当队伍行程过半之时,两国的人都相处熟悉起来,彼此间倒是没有那么生疏了。

    陆听澜一直在观察燕度,直到他觉得足够,并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把水泥的方子精简了一番,加上了最重要的铁粉。这是给凡人那些房子里,没有的东西。他把这个送给了燕度。

    燕度看了一眼,道:“我知道这东西的作用,可以加固城墙,你就这么给了我?”

    “但愿你不是只用来加固城墙就好。”陆听澜回答,又补充道:“马蹄在这上面跑容易受磨损,你该给你的马打造更好的护具。”

    燕度想到了更多,但他只说了一句,“你和你的师弟的关系,好像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陆听澜顾左右而言他,“此事与他没有干系,我不过是不希望这东西就此埋没。”

    点到即止。

    陆听澜留心系统,见它没有表示,心中微沉。

    此后,他又借口见不得魏国百姓受苦,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关于粮食的事情说与燕度听。

    魏国地处北方,想要种双季稻是不现实了,南方常见的宿麦,对于魏国来说是主要粮食产物,也不可行,只能靠一些产量大的作物来填补空缺。陆听澜便把土豆和红薯告诉给了燕度,燕度即可派人去搜寻。

    燕度:“若你说的这两样东西真的存在,魏国百姓会感谢你的。”

    陆听澜不需要百姓们的感谢,甚至他不希望此事让别人知道同他有关。他再次重申,“我只是希望这世上能少一个受苦的人。”

    当圣母和当恋爱脑不冲突,何况他是站在大义上出发,哪怕是天道,也不能骂他居心叵测。

    偏偏他就是居心叵测。

    燕度答应了。

    陆听澜这才漫不经心道,“魏国多严寒,即便种下再多的粮食,产量也比不上南方,若是能有郢国那样肥沃的土地和适宜的天气就好了。”

    燕度的视线与他对上,眼底的野心毫不遮掩,“天下都将是魏国的。”

    “你很有野心。”陆听澜夸燕度,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到郢国不久,没有机会去衡量各国的力量,只能通过平时的观察和现有的讯息,来寻找合适的人。

    燕度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他在魏国有皇帝独一份的宠爱,有自己的政治势力,能无惧辛劳出使他国,能体恤下属,拥有旁人没有的能力,最关键的是,他还有庞大的野心。

    魏国离郢国很近,若有朝一日魏国强盛,铁蹄所踏的第一处,就是离它最近的郢国。

    燕度察觉出陆听澜对郢国的不喜,或者是对言居琅的不喜,他不知道陆听澜在忌惮什么,却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与燕度分开,陆听澜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提起笔,写了很多东西,从民生到经济甚至军事,他最擅长的还是操控钱,在这方面又下了些功夫,写了许多。

    写完后,陆听澜坐在椅子上,等着墨迹慢慢干透。

    这张纸给出去,可能会改变很多的,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

    陆听澜不喜欢这种被动、不明结果的事情,但现在他只能这样做。

    忽然,系统说话了。

    “你想看到凡境国家互相倾轧吗?你救过晋国那些可怜的流民,却想让这个天下出现更多流民吗?凡人脆弱,他们很容易死。”

    它的声音与以往都不一样,从前卖蠢懦弱的表现,衬得现在高深缥缈,更兼具几分悲天悯人。

    陆听澜一动不动,和它打太极,“一些利民之计,哪至于此。”

    “你做的太过了。”系统语气深沉。

    陆听澜却不在意:“和你比起来,一点也不为过。”

    系统恍然,原来陆听澜在这里等着它。

    陆听澜淡淡的挥了挥手,扇动风,让墨迹干的更快,“言居琅真龙之气不散,你和我说是因为郢国吞并他国,一统天下,既然迟早要打起来,我帮魏国又算得了什么呢?”

    系统:“可你用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陆听澜:“我用的,是人类的智慧,从凡人中来,我只不过是凝练了一番再还给凡人。”

    系统认为他在强词夺理,又觉得这番话有些熟悉,仔细回想一番,原来在水泥出现时,他就说过这番话了。

    陆听澜从那时起,就做好这个准备了。

    “可是,你做这件事,是要背负上因果的,你不想修道了吗?”系统仔细看陆听澜的表情。

    陆听澜:“我没有让燕度去打郢国,只是给他一点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怎么看,我也只是一个善良外加有点才华的人。”

    “至于言居琅的真龙之气也许会消失,也许失去作为天命之人的条件,也许无法在天雷劫中飞升,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既然说我是变数,我如今这样做,不正应了你的话?”

    陆听澜伸手将纸张捏起,神情似笑非笑的,“况且,有没有因果,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系统愕然。

    *

    沉默,良久的沉默。

    到墨迹干透,黑色的字迹在纸张上长久的留存,而系统终于开口。

    它的声音归于平静,冷静克制,像是从一个真正的智械载体里发出声音:“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你过关了。”

    这下轮到陆听澜惊讶了,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一场考核。

    “你想知道什么,吾都可以告诉你。”

    一下就装逼起来了,陆听澜心想。

    他不自觉捏起一只毛笔,墨点滴在纸上,一如他的内心。不算平静。

    “什么叫我过关了?”陆听澜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吾选中了你,”祂如是道,“吾选中过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通过了考验,你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人。当然,也是最聪明的一个。”

    “吾选中了你,你就是天命之人。”

    祂坐实了自己的身份,陆听澜对此有所准备,还不算太惊讶,至于考验,他有了点头绪。

    “你给我的考验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陆听澜问。

    “从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祂回答。

    祂选中陆听澜的理由倒和一开始说的一样,是看中他自律冷静,属于人类精英中精英,所以被祂用手段招来这个世界。

    无法修炼的十年,是祂给他的第一重考验。

    生出智慧的世界天然知道怎么排除异己,即便祂是天道,能将人从异世召来,也须得令陆听澜融入这个世界,才能运作后面的事情。

    抽取灵气,屏蔽修为,以凡人之身渡过幼年,是最小的代价。

    至于不告诉陆听澜,不过是想看他能否在压抑中面前还保持本我。

    陆听澜有句话说的很对,像他这样被‘仙缘’二字折磨十几年的伪天才,明明伸手就能触摸大道,甚至能轻松做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偏偏走上那条道的路全部被堵死,这样的人最容易心理变态了。

    陆听澜很冷静,冷静得开始给自己找第二条出路,祂这才借着时机,让陆听澜成功引气入体。

    告知陆听澜原著,是祂的第二重考验。

    不管是毫无谋划的直接对付言居琅,或是甘于遵从原著,去舔言居琅,都落了下乘。

    所以祂要求陆听澜做恋爱脑,事事以言居琅为先,却不限制他的其他举动,甚至做到了‘论迹不论心’。

    只凭行为和外人的观感,便给予他高额的积分,便是给他留有发挥的余地。

    让他窃喜,让他以为有机可乘,让他不至于完全失望,却又将他留在原著小说的框架里,让他挣扎。

    但陆听澜很厉害,在他这里,外物都是附庸,不管是言居琅还是系统,都是他借力的工具。

    甚至他逻辑缜密到,能抓住系统留下的空子,并且一直隐隐保持占上风的状态。

    当然,这也是祂故意留下的。这就是祂给出的第三重考验。

    祂看得到陆听澜对大道的渴望,却担心他一朝得到机遇,却失去恒心。

    祂吊着一颗萝卜,循循善诱。

    祂纠结,又痛苦。

    这是祂最后的机会,祂对陆听澜抱有最大的期待。

    因为陆听澜,祂学习异世界的说话方式,想走高冷路线却发现储备不够,想走沙雕路线却露怯更多。

    祂差一点就想和陆听澜说实话,最后却还是按捺住了,只告诉他天命在郢都。

    祂想知道陆听澜的反应,是自信还是不信,是自己还是他人。

    好在,好在,陆听澜没有让祂失望,他借用祂的‘放水’,试探到燕度的面前,再借用燕度逼祂不得不现身。

    他甚至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戳中了祂的软肋。

    祂最害怕的,就是陆听澜因为压抑而变态,而枉顾人命,那代表祂所筹谋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直到如今,他亲口道明祂的身份,这三重考验终于落下终点。

    于是祂高兴的向信徒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说了三遍,有一遍重音了,那个信徒没听到。

    “原来如此。”

    陆听澜放下手中的笔,喃喃自语般。

    难怪系统总是在他面前露出马脚,难怪他获取积分这么轻松。

    “你说错了,我输了。”陆听澜自嘲般开口,“我自以为聪明,原来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你设定好的陷阱里面。”

    原以为,获知系统的身份是天道,就算是到头了,没想到在祂这里,才仅仅是刚开始。

    陆听澜直觉不太妙,这比他被蒙蔽的感觉还要差,心底某个念头不受控制的跳出来。

    天命之人啊。

    他理解的这几个字,就是送死的标配。

    祂也怕陆听澜罢工,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是祂求着陆听澜了。

    只要陆听澜不变态,不违背大道的规则,祂可以为陆听澜提供所有便利。

    祂开口:“吾不得不谨慎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最后一次?”陆听澜欺身,随手将刚写下的纸张用镇纸压住。

    他品出一种听故事的趣味,听祂讲述这个世界的一切。

    原来小说是真的,龙傲天也是真的,言居琅是作者笔下受尽偏爱的主角攻。

    他拥有绝对尊贵的家世,无可匹敌的天赋,以及各种亲和力、好运气,让他能同时获得无数好资源,以及追随的信众。

    真龙之气为他开道,刀剑双杰为他造势,以剑破天,救世人间,是他的功德。

    为了让他成为飞升第一人,作者选择让这个世界从未有人成功飞升过,为了让他成功,更是将天雷分作两份,令他能早获机缘。这个世界,都是他的垫脚石。

    ‘陆听澜’是男主之一没错,但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言居琅的强大和美好品德,比如专一,比如深情。

    而系统,或者说祂。

    是小说之外,生出的独立意识。

    说不清是因为书而诞生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被这本书套了背景,反正,清云大陆作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世界存在着。

    有生灵的地方就有规则,于是祂诞生,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变成所有人眼中成熟的天道。

    只是当祂能正确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早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祂开始观察人世,发现这个世界,居然有在祂掌控之外的事物。

    于是祂观察的更仔细了,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修为天赋极好,更关键的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修真讲究因果,这人身上却不见和这世界的因果,他只和少数几个人有牵连,偏偏那几个人的运气也好的出奇,什么百年元婴,千年飞升,这真是闻所未闻的速度。

    天性使然,祂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影响到世界的发展,所以出手干预。

    第一次出手,这个世界发生了变化,言居琅以及他的好友都被祂收去神通,修行速度和机遇都趋近于正常,可事情变得更糟糕了,祂发现所有的事物进程都变缓慢,除非祂不再限制言居琅的行为。

    第二次,祂助力言居琅和那些人更快的飞升,加速走完全部的剧情,可当剧情走完,这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没有言居琅的存在,这里就被迫失去了活性,成为被遗弃的废旧剧场。作者似乎从没想过其余人的存在,连句口水话的蓝图都懒得勾勒。

    第三次,祂扶持其他人飞升,打压言居琅,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从言居琅的同门师兄,到隔宗好友,再到知己、恋人……越是与言居琅亲近的人,越能影响到言居琅,让小说的剧情发生变化。

    所有被扶持的人当中,最有效的是雁景惟。他是第一个通过考验的人,他的强大,足以抢回被言居琅掠夺的光环。

    只可惜他一人的力量,还是不足以解除小说带来的禁锢。

    这个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坏到,容不得祂再做更多的测试了。

    于是祂将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隔着异世界,锁定到了陆听澜的身上。

    “吾将精心挑选的异世精英藏好,安排了离言居琅最近的身份,改变以往的方式,做了最难也最复杂的诱饵。”

    陆听澜识破祂的诡计:“……我不会因你这番话而感到荣耀。”

    祂有些挫败。好吧。这番漫长的解说铺垫还不足以打动祂‘精心挑选的异世精英’。

    但祂还有很多可以说的。

    “吾见不到自然的转化,也从未见过这里的人飞升,明明他们的修为已经达到巅峰,却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湮灭。”

    祂的语气里染上了哀伤。

    祂亲眼看着的,那些人修炼千年万年,毕生心血都付诸于此,却始终在等待,日复一日的被裹挟,最终只能死于残酷的天雷之下,或者认命,在洞府里坐化。

    “你们都说‘凌绝山脉横亘东洲,隔绝斜月海,抵御异人魔’,凌绝宗弟子被视为英雄,在小说剧情里,言居琅更是会为清云大陆斩尽异人魔。”祂道,语气嘲弄,“那你知道异人魔是什么吗?”

    陆听澜的脸色难看起来,他猜到了,“是那些无法飞升的前辈。”

    小说只为言居琅提供牛逼的剧本,为他送上打脸的炮灰和该死的反派,一个‘爽’字之外,并不需要太多的逻辑。

    但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人会生老病死,修士与天争命会沾因果,不能飞升但神魂强悍的修真大能,无法自然消失,他们会转换成另一种形态而存在。

    他们被称之为反派,成为注定要被消灭的东西。

    祂没有点头,而是继续说:“天衍阁,便是吾在发现此事后,以天意醒世,令一群人迁移到西洲。吾让他们借用吾的力量将异人魔拘在西洲,以免散落人世伤人性命,却因他们的力量太过庞大,以至于西洲上方的天幕被冲击,以至于薄弱。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祂道:“是吾的错,为了找出禁锢所在,一次次的回溯。时间可以回溯,天却永远不会变,它一次次的承受冲击,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所以你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陆听澜低声问。

    祂应了一声,时至今日,祂也分不清,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了。

    祂让天衍阁将异人魔拘在西洲,令西洲上空天幕薄弱,此为因。阁中众人入世救灾就难,获取功德,以填补天幕,此为果。这番因果之前,还有言居琅的因果,若不解决源头,靠着天衍阁的人,是无法再支撑下去的。

    陆听澜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不得不承认,苦情牌永远是最好打的牌之一。

    同时,如果他应下这件事,还能兼具救世的功德,修道的惊奇体验,还有掠夺。

    祂担心陆听澜成为变态,但祂不知道,陆听澜之所以十年如一日的在金融行业打转,做风投,炒股等,便是因为享受掠夺的滋味。那是无形的战争。

    比起真刀真枪的掠夺,陆听澜只是多了那么一点点道德感。

    “若你愿意,事成之后,吾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祂说,将姿态摆放到与陆听澜相当的位置,给足诚意,“即便失败,吾也会将你送回去。”

    祂在为之前对陆听澜设下的重重考验,给出歉意,今日如此,往后如此。

    陆听澜再看,这几乎是场无本的买卖。

    *

    师净仪铆足了劲去找雁景惟,最后却无功而返。

    没有人料到师净仪可以卜算出方位,也没有人料到泠弦子突然改变主意愿意请示天机,自然也没有人料到,雁景惟的脚程这样快,眨眼的功夫就出了城。

    师净仪倒是想试试看能否将雁景惟的位置卜算出来,不过事实证明,方才卜算剑骨只是偶然,是天道垂怜,换成现在,他压根算不出来,只能灰溜溜的回来找师父。

    泠弦子此时已经恢复过来,经过方才一番打坐感悟,他终于将‘天意’完全消化,又从中品出其他意思来。

    陆听澜是天命第二人没跑,至于天生剑骨的缺憾,他方才也试探着再请示了一回天意,得出确定的结果,只是,天意似乎让他不要太快告知天下?

    泠弦子不确定自己是否感知错误,但他已经决定传讯回阁中,让阁主再确认一遍。

    眼下,他看着眼前垂头丧气归来的弟子,想起正是因为师净仪的荒诞行径,误打误撞让他获知了真正的天命,泠弦子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包容。

    再一看,师净仪模样俊秀,气度缥缈,上能承接天意,下能找鸡逗狗,实是不拘一格的人才。

    泠弦子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培养一下这个小弟子了。

    泠弦子温声道:“也罢,找不到便也算了,此等机缘不可外泄,还是等我与阁主商议过后再行论断。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师净仪受宠若惊的看着师父,眼神飘忽不定,一副四处找人的模样。

    “这是做的什么怪?”泠弦子问他。

    师净仪回答,“弟子在看师父去哪儿了,是否是才请示了天意所以神魂虚弱,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游魂给占了身躯。”

    泠弦子深吸一口气,“滚出去。”

    “好嘞。”师净仪老实滚了出去。

    ……

    此时,雁景惟往郢国赶,陆听澜往魏国去,途中又将宛国的和亲商队编入队伍,耽误了好些日子。

    雁景惟单打独斗,行程快许多,没过多少日子,二人竟然在郢国边境相遇。原来他路过此地,看到宛国的和亲队伍,想瞧瞧是否还好,这才略靠近些,才看到陆听澜也在。

    在听说陆听澜已经成为郢国的官员后,雁景惟眸光复杂。他一时间也说不好,泠弦子拒绝卜算,是不是早知道如此结果,恰恰好对应上了。

    陆听澜:“怎么这副表情?我做官了,比一开始设想的,下山做个武馆师傅或者当个押送货物的镖师,要好得多了。”

    雁景惟:“恭喜你。”

    眼看着雁景惟当真不再劝他修炼,陆听澜忍不住挑眉,“我还以为你还有话要劝我。”

    “事已至此。”雁景惟道,将话题转移到泠弦子身上,待说明言居琅的身份之后,“我此行正要去找他,故而路过此处。”

    陆听澜告诉他。“我出来的时候,他也准备回山了,算算日子,现下怕是已经出了郢国,你去追可要追不上了。”

    雁景惟果然迟疑,此时又听陆听澜开口。

    “你与泠弦子是旧相识,他是怎样的人?也不知这次去魏国能不能见到他。”

    雁景惟眉头微动:“你想见他?”

    陆听澜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就见燕度走了过来。

    燕度是知道雁景惟在这里才过来的。

    没有人能对雁景惟不好奇,尤其以燕度的身份,他所能获知的信息,比平民百姓要多得多。

    陆听澜将位置留给燕度,自己站在一边,开始思索要怎么将雁景惟扣住。

    他已经与天道达成合作,天道为他提供信息便利,陆听澜为祂破除小说禁锢,在此之外,又因为还要同言居琅继续打交道,约定不将此消息外传。

    是以雁景惟不会知道陆听澜的身份,但陆听澜却对雁景惟生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想知道,雁景惟是怎么成为,通过考验的第一人的。

    因为幼年相识,又彼此欣赏对方对修炼的态度,陆听澜对雁景惟的好感是很高的。

    但在得知未来要与他合作时,这重重缘由下,陆听澜不可避免的生出一点好胜心来。

    救世的故事总是大差不差,陆听澜不着急去问祂关于过往的信息。

    他打算靠自己重新认识一下雁景惟。

    待到二人谈话完毕,燕度离去,陆听澜已经打好心中腹稿。他问:“你着急赶回去吗?”

    雁景惟思索,现在去找言居琅,最快也要等进入凌绝山脉。倒不如返回去请泠弦子传讯给凌绝宗,届时有师长在侧,总比他与言居琅二人要思虑得清楚。

    况且……若陆听澜去见了泠弦子,能求来一卦也未可知。

    “倒不是很急,若你要见泠弦子,我可以陪你再走一趟。”雁景惟道。

    陆听澜一怔,不是要去找言居琅共商大计救世人间吗?怎么不急了?

    他都打好腹稿,打算借队伍里凡人,来拜托雁景惟护送了。

    “不急啊……那正好麻烦你。”陆听澜缓缓道。

    祂冒出头来,向陆听澜夸赞雁景惟,“瞧,他还是个热心肠。”

    热不热心肠,陆听澜不知道,但他确实感受到了祂对雁景惟的偏爱。

    雁景惟抬眼去看陆听澜,他又感觉到那股莫名的气息,凭空出现,围绕在陆听澜的身边。

    究竟是什么?雁景惟心底疑惑。

    队伍里要多一个人,还是仙人,这瞒不过燕度,燕度也借机来找陆听澜好几次,除了他,那位宛国公主也悄悄来找过陆听澜。

    余真自从与魏国的队伍汇合,便每日抓心挠肝,食不下咽。

    她想见陆听澜问一问那人,又不敢问,如此纠结数日,最后同随身伺候的宫女说:“嫁去魏国本就被动,若再对未来的夫婿一无所知,只怕未来更艰难,你说,本宫要不要去找陆大人打听一下,问问泰王是什么样的人?”

    宫女没有作答,余真却已经自顾自的说服了自己,她借口与陆听澜相识,安排着见了见了一面。

    她再次见到陆听澜,本该有些羞耻的,但想到陆听澜与自己一般无二,又稍稍定下心神。

    “言仙长已经回去了吗?”余真低声问陆听澜。

    陆听澜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点了点头,“现在想必已经踏上宛国的土地了,若脚程快一点,怕是已经到了晋国。”

    余真咬唇,有些自嘲,“陆大人说得对,指望他救我出泥坑,实在是异想天开。”

    事情要从陆听澜与言居琅护送宛国队伍的后半程说起。

    他看过原著,也通过相处了解到余真的个性。

    她还很年轻,很稚嫩,但她有蓬勃的生命力,以及在宫廷中浸淫出来的智慧,追逐过权利,哪里甘愿为男人折腰呢?

    便是要选出路,也不该如此的。

    陆听澜好奇,为什么余真会喜欢上言居琅。

    直到他看到言居琅习惯性的发散魅力,那套对所有人都适用的温文尔雅贴心周到,尽数都用在了余真身上。

    同时言居琅还很强大,是沧澜国度中,身份最顶尖,又兼具仙门神秘的男人,堪称世俗女子想要的夫婿之最。

    余真会迷恋上他,实在是理智与情感共同交互的作用。

    她被言居琅表现出来的温柔迷惑,以为自己的遭遇令言居琅怜惜,以为按照言居琅的本事,庇佑她离开凡尘入仙门,也是够的。以为他们心意相通。

    她甚至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要肩负公主的责任。

    但她没想到,言居琅的温柔,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无情。

    言居琅在听说她的诉求后,只是皱着眉头,面露为难。

    余真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这有些为难,可往后你我能长长久久在一块,你难道不想吗?”

    “公主怕是有所误会。”言居琅十分为难,不忍即将伤害一位少女的恋慕之情,“既入仙门求大道,情爱与我再无关,这些时日的相处,也不过是见公主背井离乡孤苦无依,才略关怀了些,我对公主,别无他意。”

    余真的脸色顿时煞白。

    深情错付,总是让人羞恼的,她被羞耻冲昏头脑,为了挽回脸面,说的话便不顾脑子。

    她说,“哦,不喜欢也是没关系的,我也不是很喜欢寻仙问道,不如人间富贵……你能不能假装与我有私情,将这门亲事变成宛国与郢国的,日后你去寻大道,我守在郢国王府,待寻得合适的时机,死遁离开。”

    言居琅为难的看着她,一语不发,这让余真感觉到自己又做了蠢事。

    陆听澜就在此时登场,他发挥恋爱脑的舔狗本色,对言居琅说:“这哪里是你的错,分明是她会错意,就算想逃避和亲,也不能拉你下水,难道她喜欢你,你就得喜欢她,为她扫平麻烦吗?”

    言居琅表示认可,并打算推陆听澜出来解决麻烦,“还是师兄懂我,但到底是我行为不当令她误会,现在她怕是不想见我,师兄可愿帮我去劝一劝他?”

    陆听澜演了一场拈酸吃醋,然后才答应去找到余真。

    言居琅认为陆听澜可能会说些尖刻的话,让余真恼怒后悔,也可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余真放下。

    他不在乎陆听澜用什么手段,因为他知道陆听澜喜爱自己,会为自己扫平一切妨碍,还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不过他没想到,陆听澜去和余真分析了一番形势。

    陆听澜告诉余真,不管是跟言居琅走,还是留在郢国当空壳王妃,都是一条死路。但是嫁去魏国,则是一条险路。

    “仙门不以凡俗身份为尊,你去了凌绝宗,就要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仰人鼻息的卑弱凡人,言居琅普普通通闭个关出来,可能你就老了。”

    “留在郢国就更荒唐,要人没人,要权没权。死遁又能去哪里?你要是真有死遁这份决心,不用到郢国,这趟路上我就能帮你逃走,免得白走这么远的路。”

    余真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犯了蠢,听了陆听澜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忍不住面皮发热,又虚心请教,“那险路是什么?”

    “你在宛国宫廷做了什么,在魏国宫廷,同样能做,只是会辛苦一些,但也好过前面两种选择,至少没那么被动。”陆听澜告诉她。

    余真想要权利。她明白了。

    余真回忆当日的情形,“多谢陆大人指点,若非有您,我现在只怕已经选错了路。”

    “也许吧,但我想,按照你的本事,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的。”陆听澜淡淡道。

    余真见他泰然自若,仿佛并不为言居琅的离开而沮丧,明明她曾经见陆听澜为言居琅殚思极虑。

    她忍不住问,“陆大人现在选的这条路,也是最好的一条吗?”

    “哪条路?在宛国当小官?”陆听澜嗤笑,与余真四目相对,让后者看到他眼中的不屑。

    余真看得心惊,她低声问,“大人并不喜欢他吗?”

    陆听澜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视线往帐篷外瞧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送客。

    余真有些失望,又有些颤栗,若真如她所想,陆听澜并不喜欢言居琅,那他为什么能装的这么好,为什么选择在郢国?

    陆听澜对言居琅有利可图,自己对泰王有利可图……原来这条险路该这样走。

    陆听澜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余真带来了启发,他只是被祂提醒,知道雁景惟过来了。

    第29章 第 29 章

    雁景惟过来,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早上的时候陆听澜同他请教泠弦子的性情,正赶上队伍行军,有下属主簿吏员来向陆听澜回禀, 二人讨论到一半停下,约定了晚间再详谈。

    他过来,正瞧见余真的背影。

    从半路分开,他并不知道余真和言居琅陆听澜之间发生的事情。

    走进帐篷,陆听澜正在倒茶,给他也倒了一杯。

    雁景惟接过茶杯, 浅浅饮了一口,沉吟道, “仙师性情平和, 胸怀大义, 最是怜惜穷苦百姓, 卜算也多为百姓生计,只是修炼到仙师的境界, 一举一动牵动天机, 故而不再轻易为此。”

    陆听澜早上听他说了这个, 心中已经有数,怡然道, “我只是想见一见他, 至于卜算与否,并不强求。”

    “届时我会为你求情。”雁景惟道。

    陆听澜闻言戏谑道, “承天命之人的恩情, 只怕日后不好还。”

    “不必还。”雁景惟回答。陆听澜的事情就像执念一样, 刻在他的心里,若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他也好彻底放下,日后不管陆听澜如何,都不关他的事了。

    陆听澜脸上带出笑意,以往他不觉得,现下看,才觉出雁景惟也是个执拗的人。

    外人夸他沉稳寡言又十分刻苦,兼之大方并不高傲,谁说起来都是夸赞的。

    陆听澜心中想着,又牵出另一件事来。

    自上次雁景惟与他们分开后,赵茹就躲在小坛子里不再出来,虽说本也很少出来,但总将鬼塞在坛子里也不好,总感觉都要憋坏了。

    如此队伍又前行了一个多月,踏入魏国土地。

    期间陆听澜与燕度多有往来,但都是避开众人耳目,只有一个雁景惟瞒不住,陆听澜便也不瞒着他。

    雁景惟问起,他也只说与燕度性情相投,互相交流了一番民生。

    雁景惟只当他在郢国受了命令要和魏国皇子来往,得了个敷衍的解释后,便也不再问。

    再过半月,一行人踏入魏国都城。

    陆听澜带着任务来的,但又身份低微,一到都城便向上投递国书,却要等皇帝处置完事情之后才能的接受觐见。

    他无所谓,正好让雁景惟带自己去见见泠弦子。

    雁景惟去而复返,叫泠弦子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待雁景惟说要求见,泠弦子便片刻也不敢耽误,将所有事情都推开来见。

    待人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还是为了先前的事情。

    泠弦子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神色平平道:“既已经到了跟前,也没有不见的道理,罢了罢了,你安排他过来吧。”

    “多谢仙师。”雁景惟松了一口气,去叫陆听澜了。

    他一走,泠弦子便安排师净仪洒扫庭除,端上鲜美的瓜果点心,于是静待陆听澜的到来。

    师净仪自那日得了师父的命令去找雁景惟没找到,后面师父就当没这回事了,他只好咽下心中的疑惑,比如雁景惟所求那人的剑骨,究竟能不能弥补,又究竟是不是在问缘岛上。

    除此外,泠弦子连天命都没有同他说过,足足将这个秘密憋在心里,不叫第二人知道。

    师净仪不知泠弦子心中所想,却见泠弦子同雁景惟碰面后,如此重视的模样,更觉得师父是算出了什么。

    难不成我真算对了?师净仪心想,对陆听澜也生出大大的兴趣。

    到这一日,陆听澜在府外求见,雁景惟陪在一旁。

    泠弦子派师净仪来请,却不叫雁景惟一同进入,边走还边打量陆听澜。

    陆听澜察觉到他的视线,不由得问,“仙师何故如此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师净仪不料被抓个正着,但也不慌,念了声无量仙尊才答,“我观大人眉疏长青,目光如电,贵不可言。”

    “仙师赞誉了,我不过是一普通人。”陆听澜近来笑脸多了些,明知道是群人跟自己演,也能装得个没事人一样。

    师净仪这副样子,就是在皇帝面前,也能受得个礼遇有加,见陆听澜如此沉得住气,不由得心中一紧。

    这可不是普通人,这可是天生剑骨。

    等入了内室,泠弦子也是等得坐立难安,直到见到了人,才找回属于仙师的架子,他微微咳嗽一声,示意师净仪离去,师净仪却端着笑脸,当听不懂。

    泠弦子瞪一眼师净仪,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才出声,“你且下去,我与……这位大人有事要谈。”

    师净仪这才面露惋惜,缓缓退了出去。

    他一走,泠弦子不自在道,“我这弟子年弱不通事,好奇心重,望道友海涵。”

    陆听澜摇了摇头,他并不介意这个,而是直奔主题,“仙师请助我一臂之力。”

    泠弦子连忙问,“道友的事情,我亦然是一知半解,不知如何才能助你。”

    身为天道的直属,并对天有狂热的推崇,泠弦子早被祂‘叮嘱’过了,只是他到底不如陆听澜亲身经历,许多事情只能从话语中揣摩其意。

    “敢不教仙师知道,天命一说有些机密,此时不宜声张。”陆听澜道,“剑骨有缺,却不急着取,但要现在将此事声张出去,只说有机会,并不说在哪。”

    泠弦子面露可惜,“若能早些弥合剑骨,也好早些提升修为。”他最担心的就是天幕破裂,而届时雁景惟和陆听澜的修为不及应付。

    陆听澜回答,“不会很慢的。”

    在他的预想里,原是要依附言居琅到他飞升,现在有了祂的协助,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二人照着剑骨和天命的事情又商讨了许久,直到夜幕低垂,师净仪在外请了三遍,陆听澜才走出来。

    雁景惟在外等待已久,和陆听澜迎面碰上,第一反应就是去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沉着冷静,无悲无喜,心底却是一沉,只往最差的结果想去。

    幸而在此时,师净仪大步走来,将一物交与陆听澜。

    师净仪:“日后道友若有疑虑,只管用此玉录与师父联系。”

    雁景惟倏地看向陆听澜。

    “多谢仙师。”陆听澜手下玉录,摆弄一番,录入自己的灵印。

    不等走出门,雁景惟便问,“你改主意了,仙师可有说明剑骨的机缘在何处?”

    陆听澜抬眼望天,还没全黑,不适合跑路,“我已经应了师弟要留在郢国,怎好违背诺言?”

    听了这话,雁景惟下意识拧眉,“你……”

    陆听澜正了正脸色,“回去歇着吧,我明日还要见魏皇,还要参加宛国和亲宴,一时间也走不开。”

    他潇洒的走了,雁景惟却返程去找泠弦子,想要知道真相。

    泠弦子见了他,却只是高深莫测道,“澄其心,而神自清。”

    雁景惟心中默念这句话,不得甚解,“仙师的意思是,他还不够清醒吗?”

    这回泠弦子就没有打哑谜了,“想要颠覆自己的决定是很难的,他做下这个决定废了多少心神?如今要推翻,又要多少毅力?想得通,无论在哪里,都是大道坦途。”

    雁景惟若有所思,泠弦子垂眸颔首,“去吧,万事不可强求。”

    强求么?雁景惟不觉得是强求。是事已至此。

    见过泠弦子后,陆听澜还能沉得住气,他与燕度和魏国皇室的人来往,那些人也都因为燕度的缘故对陆听澜礼遇有加,一时间倒是和谐。

    雁景惟瞧他在俗世里做事张弛有度,做凡人也乐在其中,不由得心中痒痒。

    待到吃过燕度与余真的喜酒,陆听澜收拾队伍打算返程。

    临出城的前一夜,陆听澜将一物交与雁景惟。

    是一个小坛子。

    赵茹的坛子一直放在陆听澜这里,陆听澜先前没有拿出来,便是想着如今。

    陆听澜看着雁景惟,心中却想,可别叫我看错你。

    “这是原先在南庆府救助的那名女鬼,还未曾将其送到北境青霆门,可惜我如今已经入了朝堂,不好再脱离行事,这人,还要托付到你手上。”

    小坛子被陆听澜搁置在桌面上。

    雁景惟一语不发。

    陆听澜想了想,敲了敲坛子的表面,又唤了几声,便见一缕青烟从中袅袅升起,渐渐凝成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许久不见,她的魂魄似乎凝聚了不少,好像还有了点修为。

    赵茹福了福身,向二人行礼。久未出来,她沉浸在修炼中,如今已经摸得着一点修道的边缘,又有雁景惟赠予的法器在一旁为她凝练神魂,如今正常出行是没有问题了。

    陆听澜同他说了自己的安排,赵茹又福身,“多谢二位恩公。”

    雁景惟忽然出声,“既然是谢的二位恩公,少一人,便都不行。”

    陆听澜侧目来看雁景惟,二人双目对视,一时间竟有些无声的硝烟般,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赵茹左右看了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站不了片刻便觉得如坐针毡,一溜烟又钻进了坛子里。

    “何必如此呢?难道我不想修炼,你还能强逼我不成?”陆听澜深深叹息道。

    雁景惟却道,“你真的不想吗?怪我也好,谢我也罢,我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

    幼年时,两位仙尊说的话一直印在他心上,赢过陆听澜,比肩‘天生剑骨’四个字带来的力量,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即便不是陆听澜,他也要这样做的,雁景惟想。

    不过是因为这人是陆听澜,他更不甘了。

    陆听澜还有话要说,只见雁景惟倏地起身,旋即便是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临晕倒前,他心中只闪过四个字。

    手劲真大。

    第30章 第 30 章

    陆听澜可以自己跑吗?当然可以。

    但他还要和言居琅再做师兄弟, 还要薅言居琅的气运,此时便不适合自己跑了,免得落下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但若是被人强行掳走, 那就不一样了。

    此时又有泠弦子的助力,待他从沧澜洲离开踏入北境,届时灵气充足,不消用什么力气就能筑基,到时候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一路睡得可真舒服啊。

    陆听澜终于住上雁景惟的豪华小竹屋,洗漱睡觉都方便许多。甚至小屋子里还有聚灵阵, 他住在里面时,灵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令他又舒展不少。

    正是夜里, 陆听澜摩挲着竹屋的窗乎把手, 心想得想办法搞一个来玩玩。

    但他的动作和沉思在雁景惟眼中, 却又换了另一种含义。

    雁景惟不怕他跑了,自升入金丹, 二者修为便有如天堑了。

    雁景惟也不拘束他, 只是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 打定主意不听陆听澜的话返回。白日里赶路,夜里休息的时候, 就盯着让他入小竹屋。

    只是担心陆听澜性子倔, 到了北境反而适得其反。

    雁景惟又不是强盗,虽说自认此事是对陆听澜也是对自己好, 但到底是强人所难, 心中总是有愧。

    “我只让你一起去北境, 这一路慢行,若等到将赵姑娘送到青霆门, 你还不改其志,我便将你送回来……郢国和言道友那边,我去请罪,若他们不容你,我请泠弦子为你在魏国请官。”雁景惟已为陆听澜想好归处,纵使麻烦些,也要走了这一趟再说。

    陆听澜从‘觊觎他物’中回神,待反应过来雁景惟的话,才回答,“你既然已经想好了后果,便不必再同我解释。只是事发突然,使团中人怕是反应不及时,若叫他们就这么回去,只怕会遭些罪。”

    “我已经留信一封,说明原委。”雁景惟回答。

    “倒是妥帖。”陆听澜心道,有雁景惟的身份在前,这些小事,郢国皇室不会介意的。

    原本,他还打算让泠弦子那边派出个弟子,以占卜来公布此结果。现在倒是省事了。

    二人一时间无话。

    摩挲够了,陆听澜将手从竹窗上放下来,恋恋不舍的,“我真是羡慕你。”能有这么好的东西。

    雁景惟以为陆听澜是羡慕自己修道顺利,他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像炫耀。

    其实他心底认为,天生剑骨是比天命更值得向往的东西。刀剑双流,为什么不能是眼前人?若以剑术论,陆听澜是决计不输给言居琅的。可惜其他人都不知道陆听澜的厉害,连陆听澜自己都要放弃了。

    就这样,二人各怀心事,往青霆门的方向去。

    从凡境入仙门,总是有一段难行之路的,在凡人眼里有如天堑,在修道者眼中,倒不算什么。

    雁景惟可以御刀飞行,到了交界处,便驮着陆听澜在天上飞,省下不小的力气。

    至此,从陆听澜自凌绝宗上出发到踏入北境,已经有一年。

    得益于小竹屋的灵气过于充足,陆听澜觉得境界隐隐有突破之相。

    他不确定竹屋的灵气是否够用,又不好去问雁景惟,免得暴露,只好减少活动,趁着睡觉的时间偷偷炼化。

    算上先前在凌绝宗上引气入体,陆听澜盘算着,等正式到青霆门,他便可以将修为放任至练气巅峰。

    接下来的行程不太好走,不仅多妖邪,北境的气候也颇为诡谲,常常上午还是艳阳天,下午便下起了冰雹。

    雁景惟还好,四季的气候很难攻破屏障到他面前,陆听澜却不行,常常上演早晚换几套衣服的戏码,后来换的烦了,就干脆窝在小竹屋里不出来,由着雁景惟驮着竹屋走。

    到了修真界,赵茹偶尔出来透透气,但大多时候是和陆听澜待在一起,偷偷蹭一点竹屋的灵气,再听陆听澜为她说些修真界的事情,雁景惟也会说一些,但大多是补充。

    有时冰雹太大了,不好赶路,他们便原地停下,在竹屋里等停。

    屋外漆黑一片,狂风刮过不知名的东西,鬼吼鬼叫一般,把女鬼都吓得缩成一团。

    忽然,有人扣响竹屋。

    陆听澜偏头去看,雁景惟则是警惕起来,问,“是谁?”

    “道友,可否借竹屋让我等避一避,外头冰雹大,我等的灵气流逝得快,怕撑不到冰雹停下。”

    这种时候,以修为御寒已经很勉强了,若灵力不继,碰上妖兽,怕是要遭殃。

    雁景惟听着声,又以灵力探去,见都是一群筑基修为的青年弟子,思索片刻,将阵法撤去,让人进来。

    那些人见阵法解开,都是一喜,依次进来,见到雁景惟修为高,忽然生了怯意。

    荒山野岭的,碰上修为高的,他们也怵。但要换做是修为低的,只怕人家也不愿意接触阵法让他们进来。

    为首的青衣弟子出来向雁景惟道谢,雁景惟却只有一句话。

    “冰雹停下便离开。”

    青衣弟子心安了,又连忙应下,这才走进内室,进来就看到一名炼气期修士围着火炉坐着,自下而上的打量他们,旁边还蹲着个怯生生的女鬼。

    青年一怔愣,心中腹诽,奇怪的组合。

    竹屋的暖意渐渐让这些人缓和过来,青衣弟子也和雁景惟陆听澜交换了姓名。

    这时候的交换姓名和宗门,其实是带着震慑含义在的。

    天下四宗二门,此外还有些独特的势力,只要叫出来名号响当当,旁人便要敬你三分,歹人也不敢随意作恶,毕竟大宗门的力量强大,追索一个歹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陆听澜等人便得知眼前这六名青衣弟子出自北境练级宗。

    青衣弟子名为杜随安,带着一群师弟在蛟北山寻找炼器的材料,因带出门的灵舟破损无法御寒,才想着趁夜离开山里,哪料到又起冰雹,本以为今晚要硬扛过去,没想到运气好碰到了雁景惟。

    陆听澜听着杜随安的自我介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此人日后与言居琅有些相干。

    天下宗门,有名有姓的弟子,都与言居琅有些关系。

    杜随安:“幸而此时见到深夜一点灯火,故此前来求助。”

    “原来是器宗弟子,我二人分别出自凌绝宗和苍梧宗,他是雁景惟。”陆听澜主动道,又介绍自己是凌绝宗弟子。

    雁景惟像个锯嘴葫芦,此刻让他来介绍,怕是不能了。

    “苍梧宗雁……真人?”杜随安的声音有些变调,其余器宗弟子也挡受不住视线,齐齐往雁景惟身上投去。

    修为到了金丹,已经能被叫一声真人了。

    雁景惟略点了点头,打坐在侧,并不多说一句话。

    众人看他是高深孤傲,陆听澜却习以为常。结识以来,雁景惟一向是不多话的。

    气氛有些冷,杜随安不敢惊扰雁景惟,便和陆听澜闲谈,得知他们是护送女鬼去青霆门,呆呆的哦了两声。

    “二位道友高义,竟愿不远万里送鬼修来此地。”杜随安真心实意的夸道。

    陆听澜:“不敢当,我是累赘,他才是高义。”

    雁景惟耳朵动了动,怀疑陆听澜一语双关,在内涵自己。

    过了两个时辰,外面的冰雹渐渐停了,天也蒙蒙亮,杜随安等人不好过多叨扰,纷纷起身离开。

    临走前,陆听澜找他要了玉录。

    雁景惟又往这处看了一眼。

    又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到了青霆门下属城镇。

    陆听澜和雁景惟并不去投贴,而是打听到地方,让赵茹自己去找掌事弟子。

    赵茹起先有些胆怯,见走在路上也没有修士一直盯着她瞧,才安然许多,进去找管事。

    鬼修在青霆门这一处,不算很特殊。

    陆听澜仰头远眺群山,可惜看不到青霆门,也见不到传说中九天玄雷的分身。

    没多久,赵茹走出来,手中拿着令牌,紧张的小跑起来。

    说是跑,其实是飘过来。

    陆听澜看到她明明一蹦三步远,脚尖还是小碎步,有点想笑,又忍住了。

    赵茹双眼微亮,“恩公,他们收下我了,叫我明日就拿着这块令牌随他入山。”

    陆听澜点头,恭喜她,“这是好事,你以后也可以修炼了。”

    赵茹先是高兴,后又将笑脸收起来,似乎怕陆听澜不开心,期期艾艾道,“恩公,你还没考虑好吗?”

    “嗯?”陆听澜疑惑看向她。

    赵茹吞了吞嗓子,瞥了雁景惟一眼,才道,“我听雁恩公说,南庆府外有凌绝山,凌绝山外有四方境,境外是无垠斜月海,海外兴许还有天地,只是不曾叫人知晓……若真做凡人,就连这些都看不到了。”

    “我既做过凡人,也做了小鬼,日后还要做修士,恩公,做凡人当真没意思的,说死就死了,我死时,才十七岁,今后我却有可能活到一百,两百岁……不知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反正我做凡人死的时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啦,恩公,你还没有。”赵茹小声道。

    陆听澜一怔,良久,才道,“你说得对。”

    哪怕是他在山上那十年,也是衣食无忧,也总留着一条下山的路,做不了修士也还能做凡人。

    而凡人除了做凡人,还能做什么?

    陆听澜是遇到天道给他设陷阱,才能一步步到如今,否则怕是早就在山下了。

    哪怕是迟来的领悟,陆听澜也觉得自己被上了一课。

    他当日救下赵茹,原就是怜惜她和自己遭遇相似,如今一看,竟也是在帮曾经的自己。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雁景惟看陆听澜神色怔松,将托月宝令从储物袋中取出,交到了赵茹手中。

    赵茹不肯收,“这样的宝物,我如何能收,恩公救我助我,已经是大恩大德。”

    “原就是要给你的。”雁景惟的理由一如既往的简洁,“我用不上,不给你,放在储物袋里也没有用处。”

    “此物若能于你有助益,便算我功德圆满。”说这话时,雁景惟悄悄瞧了陆听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