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郑雪吟依旧宿在段非离这处。
派去监视贺兰珏的人回来禀报,那日过后,贺兰珏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寝殿,送去的饭菜一口没动,晚间的时候,隔着门板,声线沙哑,问他们要了一桶热水。
郑雪吟沉吟道:“他要什么,给他就是,好生看着,别让人跑了。”
那人答“是”,恭敬地退下了。
天亮后,段非离伺候郑雪吟梳洗,将她送到风阁门前就止步了。
没有楼少微的传召,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入风阁。
绮罗夫人安排的侍婢统一着水绿罗裙,衣袂翩跹,将郑雪吟引渡到药浴之处。
蟠龙绕柱,凤舞穹顶,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人工凿出椭圆形的水池,四周砌有大大小小的乱石,间或种些馥郁的奇花异草。
垂帘有数重,或由玉石串起,或用鲛纱裁出,如繁星闪耀,山雾涌动。
明灯尽燃,与明珠宝石交相辉映,叫人若置身瑶池仙境。
郑雪吟方站定,四名肤白貌美的婢女上前,两两替她摘除腰间配饰,两两替她解带宽衣。
垂帘后立着道高挑的人影,约莫就是绮罗夫人了,出口的声线一如郑雪吟想象的温柔动听:“今日药浴,两个时辰。”
郑雪吟不解道:“从前都是一个时辰,为何今日多了一个时辰?”
“宗主传话,更改药浴配方,本月起,增加一个时辰。”
婢女将郑雪吟的外裳和中衣都褪下,留下一件抹胸外罩月白纱衣,便退了下去。
这件纱衣是特殊布料裁出来的,药浴时披在身上,能防止药浴过久损害肌肤。
“为何要更改配方?”
“医者在给病人开药的过程中,都会根据病人的身体状况,不断调整药方。”回答郑雪吟的是个略显嘶哑的少年声音。
“林墨白,你怎么在这里?”郑雪吟登时如临大敌。
林墨白还在长身体,约莫是进入了变声期,前几日还清朗如碎玉的声线,已经成了公鸭嗓。
这并不妨碍郑雪吟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声音。
“是我。”林墨白掀开纱帘,款步走了出来,略显青稚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师父命我为你重新调制药浴的配方。”
“师父召见你了?”
“大师姐应当知晓,我尚无胆量假传师父的话。”少年看着郑雪吟的反应,受用极了。
药浴与雪颜丹一样,是楼少微根据极乐宗留下的药方,为原主调配出来的。
雪颜丹能让人变美,而药浴,则有强筋健骨之效,这十年来,一直不曾更改过配方,足以将药效发挥到极致了。
当药效再无增益,根据原有配方进行改良,合情合理。
唯一让郑雪吟想不通的,是楼少微明知林墨白与她不对付,还是派林墨白来。
这极乐宗又不止林墨白一人会制药!
她倒不是担心林墨白阳奉阴违,违抗楼少微的命令暗中坑害她,只是,不派高仙玉派林墨白,这堵是添定了。
楼少微如果真的宠爱自己的大弟子,不应该让自己的大弟子这样不高兴。
“我想见师父。”郑雪吟沉思片刻,提出要求。
“宗主闭关期间,未有诏令,不得打扰。”绮罗夫人道。
她是楼少微的传话筒,她的意思,基本是楼少微的意思。
“不能通传一声吗?我有急事,必须亲自面见师父。”
“还有数日宗主便会出关,雪君有事,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郑雪吟愣了下。她随口诓骗贺兰珏的那句“师父即将出关”,竟然要变成真的了。
楼少微常常闭关,这次闭关最久,连原主都有好些时日没有见他了。
“好了,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大师姐,我们开始吧。”林墨白伸手一引,请郑雪吟入水。
“你不走?”
“这药浴是我亲手调配,初次使用,我当然要留在这里观摩效果,这是师父允许的。”少年眨了下眼,笑容几乎称得上恶意了。
郑雪吟心中腾起一丝古怪,又说不大清楚,便不再多言,踏上台阶,缓缓入水。
水是温热的,泛着股草药的清香,没过脚背的时候,毫无预兆的一阵刺痛惊得郑雪吟脚下打滑,整个人跌入了水中。
她从水底浮上来时,恰巧对上林墨白因奸计得逞而洋洋得意的双眸。
这厮就是故意的。他留在这里,名为观摩,实际在等着她吃瘪。
新改良的配方药性生猛,置身水中,如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咬她的肌肤。
郑雪吟抖得厉害,下意识攀着池璧往上爬,忽然双腕一沉,竟是被铁环扣住,而铁环的另一端,被林墨白握在手里。
他当着郑雪吟的面,笑吟吟地将链子扣在池边的环扣上。
“林墨白,你这是什么意思?”郑雪吟忍着痛楚道。
“大师姐莫非以为我在公报私仇?这方子在用之前已经给师父看过,师父说,为了大师姐的身子,必要时候可将大师姐绑起来,这话绮罗夫人也听到了,可为我作证。”
这是楼少微的意思?
郑雪吟哆哆嗦嗦,心中愈发感到古怪。
桩桩件件,都昭示着楼少微对原主的不同寻常,以楼少微对原主的偏宠,怎么舍得原主吃这样的苦头。
原主先前所用药浴,书中也提过用药猛烈,但在承受范围,虽然难受,尚可忍一忍。
郑雪吟穿来后,楼少微就让林墨白改了药方,难道他已察觉自己的爱徒换了人?
楼少微都未曾见过自己一面,怎知爱徒换了人?
郑雪吟胡思乱想间,林墨白掏出一枚玉简,记录郑雪吟的反应:“大师姐感受如何还请直言,我会一字不差记录在册,并交由师父审察。”
他这副坦荡的模样,让郑雪吟找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当真是楼少微的意思了。
自来就有“良药苦口”的说法,没准药浴也是一样,越是难以忍受,越是能淬炼筋骨。
郑雪吟渐渐适应了这刺痛,不那么难受了,她歪着头想,如果这药浴真能洗髓伐经,吃点苦头也无妨,说不定能助她修为晋级,破了体内的禁制。
就是林墨白幸灾乐祸的表情实在叫她不爽。
郑雪吟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捂住心口,花容失色道:“林墨白,还说你没有公报私仇,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我的心口怎么这般绞痛。呜呜,快疼死了,我、我要喘不上气了。”
郑雪吟表情痛苦,不似作假。
林墨白脸色微变,放下玉简,探出手来。
即将搭上郑雪吟的手腕时,郑雪吟眼疾手快,反握住林墨白的手,笑得狡黠如狐:“好师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药是你亲手调制,我不好意思独享,不如你也下来受用受用。”
林墨白今日未套那皮质手套,湿漉漉的手扣住他五指的瞬间,温软的触感叫他失神了一瞬。
便是这短短一瞬,让郑雪吟抓住时机,一把将他拽入了水中。
哗啦一声,林墨白从水底站起,脸比锅底还黑:“郑雪吟,你又骗我!”
“兵不厌诈。”郑雪吟懒洋洋地拨了下鬓边的湿发。
林墨白右手仍被郑雪吟紧紧扣住。
他抿了抿唇,撇开视线不看郑雪吟,阴郁道:“松开,我不想对你动粗。”
楼少微嘱咐过,不准伤郑雪吟,林墨白怕自己用上功力,会震伤郑雪吟。
“你想知道这药的效果,当然得亲自下水感受一把,小师弟,我这是在帮你,省得你到师父面前交不了差。”
水珠顺着侧颊流淌,滴答落在少年白皙的锁骨上。
药浴带来的刺痛,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语气平静地说:“我感受到了,你可以松开了。”
“一个人泡澡太无聊了,既然效果这么好,小师弟,不若你留下来,陪我一起泡,不要浪费了你的药才是。”郑雪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林墨白的反应。
这少年是第三次在她面前失去笑容了。
好闺蜜林听养过一条小狗,郑雪吟没事就喜欢逗它,林墨白就跟那只小狗似的,不经逗,龇着大牙,奶凶奶凶的。
林墨白借着温水的润滑,挣脱了郑雪吟的手,浑身湿透的爬上了岸。自始至终,一眼都不曾触及过郑雪吟被薄纱裹紧的腰线。
“你真不泡啊?”郑雪吟满脸遗憾,“不是我埋汰你,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子,瘦巴巴的,浑身没几两肉,别跟那凡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似的,风一吹就倒了。”
“不用你操心。”林墨白拧干衣摆上的水,半垂着脑袋,微微一哂,“郑雪吟,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