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这个夜晚怀着何种心思,黎明总会到来。天气渐渐转凉,虞绥从没有暖气的房间里醒来,连放在被子里的手都是冰的。
今天是周末,虞绥在一家魔术酒吧打工,工作日只用上夜场,休息日要保证全勤。
好处是酒吧比家里暖和。虞绥拉开衣柜,厚一点的衣服明显还没来得及买,或者说还在等商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骨折降价活动。
他在一堆表演用的劣质薄西装还有清一色的水洗牛仔外套和夹克衫中找出一件版型还算好的黑色大衣,挂在凳子上,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漱。
热水器型号太老旧,开热水还得先放半个洗漱池的冷水。虞绥咬着皮筋在镜子前随手把头发扎起来,直接伸手拧开水龙头,将冷水扑在脸上。
058也从待机中醒了,蹦出来无所事事的跟着自己的宿主到处转悠。虞绥回到卧室,脱下身上那件起球厚实的毛衫,换上一件黑色高领的薄毛衣内搭,除了好看之外没有其他作用。
058忍不住吐槽道:“你这么穿不会冻死吗亲。”
虞绥正在认真地把自己的头发解开对着镜子重新绑起来。闻言,他无辜地回答道:“不穿好看点怎么勾引郁白桦?”
拿着系统的工资操着保姆的心的058被他大胆奔放地用词噎了一下,竟然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一把年纪了还要看儿子出嫁……不对,应该是入赘……的沧桑感。
虞绥把待在自己肩膀上的圆球拎下来,站起来对着全身镜确认自己看起来确实“秀色可餐”,然后直接带着包出门了。
058回到系统空间,看着虞绥坐上公交车。靠窗的玻璃上全是水雾,虞绥用手指在车窗上画了一朵玫瑰花,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看着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好久不见。”他说。
再不回来,都怕自己忘了。
如果说虞绥这么多年失手过的任务,那确实只有郁白桦一个。
虞绥对做反派的度一向把握得很好,给予主角的伤痛不会到哀莫大于心死的程度。他现在也没明白,当年那个有点娇气也有点任性的小少爷郁白桦为什么会突然在家纵火,导致世界崩塌。
他只是偶尔会思考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虞绥天生感情淡薄,否则也不会如此适应自己的工作——但是攻略郁白桦?
虞绥在颠簸的旅途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或许能够再次杀死郁白桦,但要让郁白桦喜欢自己,他还没有太多的头绪。
相比正在思考究极哲学问题的虞绥,058正兢兢业业地翻找着上一次的任务记录。虽然跟着虞绥以来多难的任务都无往不利,逐渐养成了058这里摸鱼,那里摆烂的习惯,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也是在兢兢业业的存档的。
虞绥和郁白桦的初见就是在虞绥打工的魔术酒吧。那天郁白桦在隔壁店原本闹着玩的赌局里发了一通火,转身离开。结果阴差阳错的就走进了虞绥打工的地方。当时虞绥正在台上表演一个纸牌魔术,看到进来的郁白桦,请他上台互动。
一副纸牌,打乱重洗,花切再接着切牌,最后在虞绥的手里乖顺地展开,是标准的从a到k不同花色按照顺序排列的原序。这就是魔术中的falseshuffle(假洗牌),没有任何道具做辅助,纯粹考验魔术师的手感和功底。一副牌,无论看着怎么洗怎么操作,最后每一张牌的位置都分毫未动。
这个世界原本会存在的“虞绥”只是个出门打工的魔术爱好者,但现在的这个虞绥,是货真价实的天才魔术师虞绥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好看,脸也好看,牌玩的更好看。
郁白桦盯着他半晌,然后对他说
“现在陪我去玩一局,价格你开。”
这个点酒吧还没有客人。虞绥推门进去,灯还没打开,昨天散场时没来得及收干净的桌椅乱糟糟地叠在一起,早到的员工们正在打扫。站在调酒台后收拾杯子的调酒师kevin看到他,笑眯眯地对他吹了声口哨。
“可以啊小虞,今天穿这么帅。”
虞绥放下包,拿过边上的抹布帮着一起擦桌子,他笑了笑,说:
“还没买厚衣服。”
kevin开玩笑地打趣他,“今天这么帅,说不定等会还能遇到一个富婆姐姐心疼心疼你,给你买上一衣柜。”
虞绥想了想,点了点头,莞尔
“也不一定要是富婆姐姐。”
kevin没思考他话中的深意,换了个话题,继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家魔术酒吧叫因,特色就是会有魔术表演热场,平常来的客人群体都比较固定,生意也比较冷清,相比这条街上其他如火如荼的会所来说没什么名气。虞绥的工作不多,在休息日人流量大的这几天帮着店内服务员白天做一些普通的工作,晚上的时候就表演魔术带动气氛。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才刚刚消失殆尽,遍地霓虹就迫不及待地布满了整条街道。蓝紫色的“因”终于在夜色里有几分显眼。还没到人流量最大的时候,虞绥坐在高脚凳上无所事事地喝着kevin给他调的那杯苦艾酒。吧台的灯光从淡绿色酒水中沉沉浮浮的冰块里折射进虞绥的眼底,衬得他偏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有点妖。
酒吧里放的音乐是breathe:
“ifeelthepagesturning,
感知这一切变幻得太快,
iseethecandleburningdown,
烛光燃尽,
beforemyeyes,
就在我眼前。”
歌词在女声唱出beforemyeyes的那一刻,全场都不约而同地静寂下来,原本吵闹的酒吧竟然破天荒地没有了除了歌声之外的第二种声音。
紧接着,虞绥甚至能听清楚推开门时风铃的轻响,然后就是鞋跟敲击在地面上,朝他缓缓走过来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
beforemyeyes,就在我的眼前。
虞绥漫不经心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转首看向坐在了自己身边的男人。
郁白桦。
他还是来了。
只是眼前人变化太大,虞绥第一眼都没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上。郁白桦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黑发半拢,西装外套严丝合缝地扣住他瘦削的腰。眼尾一颗小痣此刻略微扬起,唇边隐约浮现出冰冷的笑意。
“你认识我么?”郁白桦用手叩叩桌面示意kevin给他上酒,看着虞绥问出了这个问题。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有058在虞绥总是能够一眼认出郁白桦的。只是上辈子郁白桦还只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少爷,除了圈内人没人认得他。而如今的他,不提别的,整个a市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他是谁。
“认识。”虞绥转身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轻轻搭住漂亮的下颌,偏头弯起眼睛。他一双含情眼格外吸引人的目光,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百般潋滟的深情,漂亮极了。
他轻声回答郁白桦的问题,语调莫名显得有几分缱绻。
“郁小少爷……郁总。”
“小少爷?”郁白桦闻言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忍不住微微低头嗤笑出声,身体轻轻跟着颤抖。
虞绥记得他原本背部线条柔和饱满,如今实在是太瘦了,透过用料考究的西服。蝴蝶骨都突兀的显出来,好像要振翅欲飞。
“很久没人敢这么叫我了。”郁白桦愉快地抬起头对虞绥笑,“我很怀念。”
他现在的神情看起来温和而平常,好像是在和老朋友叙旧。没有传闻中那些阴鸷和疯狂。kevin把为他特调的那杯珍珠从吧台上递过来,对虞绥比了个“你小子可以啊,居然能被大佬看上”的眼神。
kevin忍痛开了瓶勃艮第的霞多丽给郁白桦,怕他这样的人喝不下平日里常人爱喝的鸡尾酒。可是郁白桦最后也没分个眼神给这杯酒和其他人,反倒是继续和虞绥天南海北地聊着天。
虞绥维持着自己的人设,装着谨慎地回答着郁白桦的问题,努力显示出自己的幽默风趣。如今是个人精的郁白桦一眼就能看穿他强装淡定背后的紧张和渴望,但是故意什么都没说。
虞绥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人长大了不好骗了,说话都累了不少。
表面上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居然相谈甚欢了一阵。最后郁白桦好像是懒得装了,不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虞绥,脸上笑意全无。
郁白桦心想原来一开始的虞绥并不那么狡诈,也不是无懈可击。但他还是被骗了七年。
他站起身,觉得无趣,冷漠地看了看站在虞绥身后的手下。
还没等人有所行动,虞绥身上的那份拘谨好像突然消失了,他把手中的酒杯递给郁白桦,眼尾微微下垂,略带点遗憾地说。
“按理说酒应该醒好了,但我手太冷,您勉强喝吧。”
郁白桦对这杯酒不感兴趣,虞绥就端过来放在手中把玩,原来并不是为了尝一尝自己喝不起的名酒,而是托在掌心为郁白桦醒酒。
郁白桦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修长的手指扣在杯壁上,骨感又漂亮,看着赏心悦目。原本就应该在华丽的舞台上,将纸牌玩弄于鼓掌之间。魔术师一向很爱惜自己的手,但虞绥总是会为了郁白桦做出种种不应该做的事。
郁白桦无法克制地想起过往种种。
他停顿片刻,终于还是接过这杯酒一饮而尽。而原本要做的事,也就此打住。
郁白桦没有再看这里一眼,转身匆匆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去。只是虞绥从他的背影里,能看出那么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虞绥笑着摇了摇头。
郁白桦和他的下属离开不久,又有一位助理重新返回来,将手中的购物袋送给虞绥,彬彬有礼地说:
“郁总让我转告您,天冷加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