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游戏里的天空晴蓝如画，即便有云，也是纯白的、奶油釉色一般蓬松绵软的云，粼粼的风从旷野吹向山谷，绿枝如浪，是现实世界里被雾霾云尘裹藏着的城市中绝看不到的风景。
有时李文溪上线，什么事也不做，就找一片无人的森林，背着她的弓爬上最高的树，枕着胳膊躺在枝丫间静静地听着风的声音，也能待上小半天。
她有时觉得她真是爱这片大陆，即便明知它是虚假的，可至少在这眺望远方的片刻里，人好像被风吹起来，仿佛也感受到了一种渺远的自由。
李文溪在练级。
她上线时间接近中午，现在镇上玩家多得离谱，乌泱泱一大群。跟她昨天刚登入的时候相比，就好比学生上课期间的校外一条街和放学之后的校外一条街，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当时李文溪骑着马，头戴兜帽，低调又高调地满街走了两圈，暗中观察了一下。
她发现还是有很多人连报道任务都没做完，纯在瞎逛。
逛逛逛，平时逛街怎么不见你们那么积极呢！
好多人激激动动又扭扭捏捏的，正满街进行着一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交友尝试：
“嘿嘿，那个，小姐姐你也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啊，好巧哦……那什么，要不，一起？”
“可、可以啊，嗯……我什么都不会啊。”
“没事我也不会啊，哈哈。”
“这游戏好神奇，我不太习惯……”
“嗯嗯，我也不太习惯……”
你也、我也，你好、我好，几句话车轱辘来车轱辘去，搁那儿路边树底下能聊半小时。如果有新人加进来，上述对话还能再重复一遍。
大群的玩家们聚集在这儿，仿佛一群刚刚脱缰出圈的青春猪猡，满街的气氛骚动之中透露着一丝拘谨，热络之中透露着一丝尴尬，三三两两、眉来眼去，堪比某著名公园的那处大众相亲角现场。
有个男玩家站在街边唾沫横飞地大声说着什么，身边围着几个女玩家，李文溪走过时，正听到他眉飞色舞地：“这游戏贼真实！贼带劲！你们看我——”
他原地来了个后空翻。
头着地了。
旁边人赶紧来扶他，这人顶着满头的血还在贼高兴，嘚吧嘚吧：“没关系！我痛感只开了百分之三十！不痛！哈哈！”
李文溪：妈的一群智障。
她坐在马上，眉头紧皱，心态仿佛看着一群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混子学生的教导主任。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时间的宝贵性！
你们不成长，我怎么打副本？
“哦呼——”
旁边忽然呼啦啦地涌过去一群玩家。
对于人类这种生物而言，热闹这种东西就像火焰之于飞蛾，但凡能凑，那必然要凑的。
于是这群人每走过长街几米，队伍就会迅速壮大一圈。夹杂着无数大声小声的问话：“啥事儿啊？啥事儿啊？”
“咱们也看看！咱们也看看！”
分享欲也同理。但凡能说，那必然要说的。就算不能说的，半遮半掩半真半假，匿着名上网也要嘴两句。
很快有人大声回答道：“有个男的强亲人家女npc被抓啦！就在前面！卫兵铁叉叉走啦！刚才还挨了一顿打！”
“哦哦哦哦！怎么有这种事的啦！快走快走，去看看去看看！”
“打得好！就该大耳光子打！臭流氓，id叫啥啊？曝光他！”
“他要被抓去哪里呀？”
“不知道，坐牢呗，游戏里也坐牢，哈哈哈哈！”
“走走走跟过去看看这游戏牢房啥样，跟上跟上！”
一群人咚咚咚地跑来跑去。
李文溪拉着一张脸出了镇子。
刚进森林，倒是看到了好几个结伴组团来打怪的小队，三三五五，多的甚至拉了十多个人。虽然大部分看着东倒西歪大呼小叫跟郊游似的，但她还是感觉心里欣慰了一些。
不错，至少还有些知道努力的。
就是有的人与其说在打怪，不如说被怪在打，看着着实有点伤眼。
李文溪撇撇嘴，没打算跟这群牛马交流，一催马快马入林，去做她的独行猛兽了。
周围的玩家听到马蹄声看过来，只能看见一道黑袍飘扬的背影。
“哦，这人我好像见过。”路边树下有个把一扇木盾当做拐杖一样杵在地上的男玩家抬起头，冲旁边人说了句：“你记得不，昨晚咱们烧烤的时候，骑着黄马往林子里跑的！果然是个佬！”
“别看了，赶紧过来剥皮！”旁边的玩家说，“一上午就属你最磨蹭。你看人家鱼哥，多熟练！”
那男玩家甩了一下手，不高兴地说：“我有什么办法，尽力了好不好！我在家里鱼都没杀过，现在你让我来给活兔子剥皮，操了，真的受不了，这破游戏，怎么过的审啊啊啊啊啊……”
旁边那人当场照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别搁那儿驴叫，吵死了。”
另外那叫鱼哥的玩家笑了笑，说：“没事，我平时也是肥宅一个的，就是之前接那个新手任务是剥老鼠皮，练出来的，熟能生巧就行。”
“听见没晴天，赶紧过来干活！”
“知道了知道了别叫。”
红烧酸菜鱼听他俩吵吵嚷嚷的，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低头继续拿木剑的刃口去割兔皮。
有点血腥，但习惯了也还好。
自从他毕业回家工作后，身边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感觉仿佛回到以前还在大学的时候，几个舍友挤在那间窄小的宿舍里，闹闹哄哄，不算很融洽也有点吵，但日子总是不缺乏乐子和笑声。
这两个玩家是他昨晚在镇上遇见的，一个叫做[一个老酒鬼]，和他一样是个剑士，一个叫做[遇见大晴天]，是个盾卫。三人都是年轻男性，一聊还发现彼此都是深度的游戏爱好者，玩过很多共同的游戏，一来二去，就这么当场交了个友，约好今天一起出来打怪。
他们三个的新手任务都做完了，领了系统包裹，但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之前也跟着很多别的玩家们一样，三人先是尝试着满镇子跑，对话见到的每个npc试图接点“任务”，折腾了一晚上也没啥结果。
而且别人包括论坛上好像也没见到有成功的，都说这游戏根本没任务，于是红烧酸菜鱼提议说不如先想办法弄把更好的武器，至少他们都知道武器可以花钱去武器店买。
“整把铁剑吧，”红烧酸菜鱼说，“木剑还是太不像话了。”
“所以现在我们的目标是赚钱。”一个老酒鬼说，“咋赚？”
“我看到镇口的集市上有玩家在卖东西。”遇见大晴天摸摸下巴，“我们也可以整点东西来卖。刷怪呗，正好也升一下等级吧？”
就这么，他们一合计，决定今早六点镇口集合出镇闯荡。那真是比以前高三时上早自习的时候都来得要准时。
然后他们就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键盘打怪和亲身上阵到底有多么巨大的不同……前三个小时一无所获。原定的抓兔子来剥皮，因为昨晚看到论坛上有人发帖说新手村的裁缝店收皮子，不用守摊价格还挺不错。结果折腾了三个小时，兔毛都没扯下来一根。
红烧酸菜鱼他们本来也挺沮丧的，结果打着打着，发现大家都一样。别的队好些真的还不如他们呢，至少他们是追怪追不上，不是跟有的人似的被怪撵着跑。屁滚尿流满地逃窜的大有人在，有的见了血还在尖叫，高音飙得一波三叠，特搞笑。
于是三人心态平衡了。再潜心练习钻研一会儿，渐渐找到了门道，开始有所收获了。
神迹大陆设置的游戏人物本来就相当于一种数值意义上的“超人类”，哪怕目前还只有0级，力量、速度也都远超现实世界里的普通人类。只是这些游戏“躯体”的操纵者却都是普通人，一时半会儿不习惯用不来罢了。
“我感觉我就像一条狗。”老酒鬼扑在地上，四肢并用死死压住身下抖动着的一团灰毛——那是他抓住的第一只兔子，深沉地说：“我现在跑得比狗都快，好微妙。实不相瞒我刚才就是想着我家狗扑球的样子，模仿着来的。”
“但咱们的职业好像是剑卫。”红烧酸菜鱼沉吟，“按理说，应该用剑才对……等一下，我试试。”
他说着，右手抓紧木剑，尝试着意识唤起游戏内置的辅助施放，只觉通身忽然涌起一种格外神奇的脱离感，接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躯体自发动了起来：抬臂、迈腿，旋身挑腕，眨眼间挥出一个凌厉的劈刺。剑刃打在地上，顿时尘土飞扬，扑了地上的一个老酒鬼一脸。
红烧酸菜鱼：“卧槽！黑科技啊！好神奇！牛逼！”
然后头一低，对上老酒鬼沾满泥土、眼神格外核善的脸庞：“……”
“咳。”红烧酸菜鱼抓了抓脑壳，尬笑：“这个，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总之，三人勤勤恳恳练了一上午，抓到了三五只兔子。接着，痛苦地意识到他们还得把兔子剥皮。
遇见大晴天的意见是：“有点想吐。要么咱们还是退游吧。”
一个大酒鬼回答说：“闭嘴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