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糖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的稚子。
他见过死亡。
可他没见过如此悲伤,与他有关的死亡。
谭霜雪的死亡连个全尸都没有,只剩下一摊血水,死气沉沉的流动。
谭霜雪的模样前几秒还映射在他的瞳孔,朝他弯眸微笑了,现在却什么也不剩,空了,变虚无了,不存在了。
江西糖都不会去想有没有来世——就算有来世,今生的谭霜雪也死了,他在这个联考考场认定的第一个朋友,在他面前,断了气。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江西糖觉得自己仿佛溺水了,四周都是水,钻进他的身体,又从他的双眸跟皮肤流出,就算很快便打湿了元归云的后背,他也根本停不下来。
眼泪是一种发泄渠道。
如果他现在不哭,情绪堆积在他的胸腔,他会爆炸的。
江西糖哭的睁不开眼,哭的浑身流汗,哭的双腿发软,说不出话,只剩下哭的本能。
他哭的没有力气,搂住元归云的手臂渐渐松开,差点完全掉落的时候,元归云微微侧身,伸出手臂,反手将已经没有力气的公主,搂到前面,用抱小宝宝的姿势,将公主抱了起来,背对霍从,任由公主的眼泪哭湿后背后又开始打湿前胸。
他知道公主难过的想藏起来,所以把以这种姿势,将公主藏得严严实实。
江西糖全程如同一个漂亮哭泣洋娃娃,除了哭泣外,没有别的动作了,任由他人摆动。
公主从来没有那么悲伤过,爱心尾巴都完全蔫了。就好像谭霜雪化成了好多水,公主为了陪他,也要强迫自己哭出那么多水。
元归云的手温柔不断安抚公主的后颈的位置,俊美如神袛的完美面孔,此时没了一直的平静,眉峰微微皱起,透露着带着些许煞气的凶意。
元归云自从进入考场后,一直表现的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他收起来强大的个人气场,稳稳当当的拿着考场给予的“弱者”身份卡,老老实实被公主护在羽翼之下,像个没脾气的背景板男人。
真是如此吗?!
怎么可能,天大的笑话。
元归云表现出的无害是因为想满足公主的愿望——公主想最大程度承担起考生的责任,不想让他这个金手指一手包揽压力,那他就收起一切,做背景板,任由公主发挥。
公主是考生,需要各种高光环节,他什么也不喜欢,只需要站在公主身边做无名的助攻。
这样的存在是不需要任何煞气与杀伤力,那样会抢走公主的光,被他人注意,引来没必要的麻烦。
所以元归云的表情一直平静又温和,没棱没角,只剩下天生的俊美容颜跟完美的身材,支撑着他的名字,他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他被看直播的观众叫男狐狸精。
实在是,在俊美的外貌条件,只剩下皮囊可看,就会变得平庸,刺激的了别人的眼睛,刺激不了别人的心。
可现在,元归云因为霍从的操作,露了锋芒,不会在做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
霍从的出现,明显破坏了原本的规则。
一切要重新洗牌。
又暗示了元归云之后的处境危险。
可这些元归云都不在意,他不在这些,也不在意霍从死而复生,他眉眼的煞气,只是因为霍从让公主快哭晕了。
有多少眼泪就代表公主有多么难过。
“你真以为杀死谭霜雪,就能改变现状?你能杀死现实的谭霜雪,杀不死公主心里的谭霜雪。”
元归云微抬灰眸跟霍从的黑眸对视,空气里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电火花。
一个冷,另一个更冷。
一直无
人在意的萝桃桃原本想趁无人在意离开这里,结果一点一点移动的太慢,没离开修罗场范围就看见谭霜雪被捅心脏,又被救下。
萝桃桃:“……”
她发现自己昏了头竟然走错了方向,立即选择回到江西糖身边。危险男人有这样的实力,她根本跑不掉。
然后萝桃桃继续移动,于是无人在意的她,不幸亲眼看见叫霍从的男人,为爱发疯,直接用标签把谭霜雪化成的血水都给吞噬了,接着吐血。
罗桃桃不敢动了:“……”忽然发现,她以前经历的所谓修罗场,就是小朋友过家家。
她捂着心脏,紧张的直扣手指盖,心里祈祷自己一直可以无人在意,被所有人遗忘。谁也不要记起她,谁也不要记起她,她不要面对疯批。
元归云的话精准的踩霍从的雷。
这还不够,他接着在霍从心上插刀。
“第一次跟公主见面,我便问了你的存在。”
霍从冰冷的黑眸微动,对元归云的杀意就被那么简单的话给压制住了。
若是他是一只发疯了雪狗,跟江西糖有关的一切,要么成为拴住他脖颈的缰绳,要么就成为会令他更加疯狂的鞭子。
霍从来迟了,他不知道第一个月考,刚从书里出来面对考场的宝宝会做出什么表情。
尽管他知道元归云要说的内容一定不会如他的意,他也无法抵抗这种诱惑。就如同他嫉妒谭霜雪被宝宝在乎着,所以就算知道血水会增加毒性,他也要吸收,让谭霜雪灰飞烟灭,也将这份在乎锁在自己的身体里。
只要是宝宝的一切,无论是什么,无论好坏,他都要。
霍从若是见面就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亦或者表现出来,江西糖一定不会拥抱他,也不会靠近他,为他高兴。
他俊美清贵的五官太有欺骗性,会让人忘掉邪神的概念。若是他没有一言不合就杀了谭霜雪,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内心如此疯。
元归云没有添油加醋,他陈述事实,只不过语气故意加上了玩味与嘲讽:“我称呼你为前男友,公主立即下意识否认了。我问是现男友吗,公主理不清,下意识逃避了,没有回答,这是我跟公主第一次谈论到你,你不是前男友,也不是现男友,是一个公主找不到词形容的存在。第二次谈论,我要替代你的位置,让公主选鞋,公主哭了,因为迷茫,我问公主是不是喜欢你,公主没有逃避,面对了,却说不知道,他那时都不明白自己,也自然不明白喜欢不喜欢你,不过,公主并没有一直纠结你的存在,我给公主选了一双鞋,公主不喜欢,自己选了另一双,站起来了,笑了。第三次谈到你,就在现在,刚刚,公主说了自己不喜欢你。”
“逃避,不知道,承认……你知道自己在公主心里到底是什么存在?我们第一次对话,你也下意识逃避了我的问题,没有回答除去作者设定外,你是公主的什么人。”
“霍从,你跟公主最初做了同一个选择,答案很清楚了。”
“你们因为作者设定有关系,又没有真正确定的关系,真要形容,就是单身的公主躲进了单身的你的庇护之下,公主向你支付了美貌所属权,得到了你的庇佑。你支付了能力范围之内的保护,得到了公主的美貌所属权,可以宣告主权。”
“你们的关系建立的时间太短,相处之间,算得上暧昧对象,也只有在那一瞬间——就是公主谈到你,对你印象最深的一瞬间,结果很快关系破裂,你们就死了。”
“那一瞬间就是——”
元归云:“你说过的,第三个副本,公主抱着你哭,说要回家,你答应了公主,也因此而来。同样的场景,公主记得是——他个子很高,但有一次蹲下来给我穿了鞋。”
元归云深深的记得这句话。
他重复:“他个子很高,但有一次蹲下来给我穿了鞋。这是公主在选鞋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任何人操控,只因为想到你,想到我要替代你的存在,真心之言。公主不懂,我懂。这是公主想到你最深刻,最暧昧的瞬间,也是——”
“霍从你可以当做公主此生唯一一次对你心动过的瞬间,以后就绝版了。”
“合作者,仰望者,或许瞬间心动的暧昧对象,霍从,邪神,杀人的邪神……脱离作者设定,这些就是你跟公主以前,现在,未来的关系。”
“没有朋友。所以你是如此嫉妒谭霜雪,嫉妒被公主在意的每一个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扎心不过血花四溅。
可元归云,却做的比这都狠。
他直接把公主跟霍从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残忍说出本质,将霍从骨子里生长的部分公主,强行给剥离开。
那点雾蒙蒙,隔着薄纱的瞬间暧昧,也被元归云说透,说烂,暴晒在阳光下,由白月光变成了朱砂痣。
白月光有机会成为天上月。
朱砂痣只会变成地下泥。
他个子很高,但有一次蹲下来给我穿了鞋——成了泥。
霍从浑身青筋暴起,第一次失态,也是一次彻底失态。
他几乎咬紧牙关,生平第一次紧张的动也不敢动,视线如同羽毛一般落在被元归云说的话吸引,只是小声抽泣的江西糖身上。
有的心动,或许是心动,或许不是心动。
或许说出来是心动,或许放在心里才是心动。
也或许是心动后,才发觉那是心动,没心动后,又觉得那不是心动。
如何能说得清?说不清。
江西糖吸了吸鼻子,哭肿的蓝眸看了霍从一眼,隔着一层水雾,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突然动了动小腿,猫爪似的踩了下元归云的大腿。
元归云立即调整了姿势,单臂抱着,空出一只手,一只宽大的手掌。
霍从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
他此生的恨,全部都汇集在此刻,集中在元归云身上。
不死不休。
“元、归、云——!”
江西糖没有被霍从的声音吓到,他直接屈膝踩在元归云的手掌之中,露出白皙漂亮到能让任何人神魂颠倒的脚踝。
“那是原文的话。”
江西糖踩着元归云的手,扭头看向霍从,用哭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说:“我没心动过。”
刚才还杀了谭霜雪的霍从,瞬间脸色苍白的跟鬼一样。
没有风。
霍从却虚弱身体摇摇欲坠,嘴唇不断流出的血,很快打湿了白皙的下巴,喉结,锁骨。
他狼狈的像彻底被染脏的清冷初雪,又像只永远也不会有家的流浪狗。
冬雪一直下。
他再蹲下,也祈求不到新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