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地洞走出一段后,秦时开始感觉到地面在向上倾斜。他心里有些疑惑了,难道沙鼠王确实没有对他们说谎,这确实是离开地洞的路线?
但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又有几分隐约的不安,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沙鼠王有些兴奋,几乎忽略了自己正被一个人类拎在手里的事实,比划着两只短短的前爪说:“再往前就到出口了,出去就能看到大河。以前河边有好大一片草地呢,还有野花,有树……可惜后来都没有了。”
秦时心里一动,“你活了多少岁?”
沙鼠王露出深思的神情,一张奸诈的毛脸,居然有些茫然起来,“这说起来就好多好多个冬天了。最开始的时候,这附近有田地、有人家,河边草滩里还有很多小虫。我记得有一种长着硬壳的虫子可好吃了……”
秦时,“……”
贺知年,“……”
看来,沙鼠王的年龄要比他预料的更老。
沙鼠王收起了回忆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反正这些后来都没有了。这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再后来,这里就荒废下来,想找一口吃的也越来越难……”
贺知年低头看看它一脸的苦相,随口问道:“这附近的沙鼠,也不止你们这一群吧?”
沙鼠王挺老实的点头,“北边和西边都有。唉,别看我们同族,顶多互不干涉。要想互相帮忙是不可能的。那两个族的头领也都凶得很呢。”
秦时明白,资源有限,必须争夺才有更大的活下去的机会。
他想起在楼兰城里遇到的那一群沙鼠,不论它们是否是同一个品种,其凶残程度都是相同的。
就在这时,秦时忽然闻到了一股莫名的味道,很淡,让人一时间想不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味道,但紧接着,他心里就油然生出了一丝不大妙的预感。
贺知年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低头看手里拎着的沙鼠王,却见它一脸老实相的指着前面说:“出口就在前面,感觉到了没有?”
贺知年与秦时对视一眼,他们俩都感觉到了微凉的气流从面颊上拂过。前方有出口应该是没错的,但这个出口似乎又不那么可靠。
贺知年谨慎地走在前面,视野之内,已有淡淡的光亮传来。
地洞的尽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岩洞,仿佛被埋在地下的一只巨大无比的陶罐。
洞口就开在陶罐的内壁上。
站在洞口的位置向外看,秦时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处断崖。
他们的下方一片幽暗,根本看不清到底有多深。向上看,也只能看到细微的光亮从高处落下,山谷的顶端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根柱子状的东西,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宫室。
贺知年抓住秦时的手臂往洞口里退了两步,生怕他们头晕眼花的再站不稳摔下去。
借着上方漏下的光线打量四周,可以看到这一片山壁向上延伸,在亮光传来的地方收缩成一个直径大约在十米左右的洞口——这样看就更像一个大肚子陶罐了。
像这种向内的角度,没有外力的帮助,人是没有办法攀爬上去的。
贺知年问沙鼠王,“下方是通到哪里去的?”
“我们也没有下去过。”沙鼠王指了指上方亮光传来的地方,“从这里上去,就是一个土地庙。很久以前,大河里还有水的时候,这个土地庙可热闹了。好多人都要到这里来烧香磕头求土地神保佑呢。”
贺知年再扫一眼坑坑洼洼的岩壁。恩,洞壁非常粗糙,沙鼠这样的小身体,容易着力,从这里爬出去并不困难。
但问题是这条路他们两个大活人走不通啊。
秦时早就怀疑这个老耗子在憋着坏水,看看,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但他这个时候能指责老耗子吗?它完全可以辩解说自己考虑不了那么周到——就算它已经修出灵智,人类又能对一只耗子的智商抱有多高的期望?!
秦时憋屈的不行。
贺知年比他要冷静一些,他仍紧紧抓着沙鼠王的后颈,语气平淡的问它,“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
沙鼠王好像还有些意外他们会不满意这个出口,有些战战兢兢的说:“大鸟和怪兽很少会到河边这一带来活动,所以我们进出都走这里。别的出口……我想想,我想想……”
秦时冷笑着扫了它一眼,“是要好好想想。要是还想不出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沙鼠王一哆嗦,毛脸上顿时挤出一副苦相。
贺知年又问沙鼠王,“从地洞分岔的地方选别的地洞,还有出口吗?”
沙鼠王摇摇头,吞吞吐吐的解释,“都是通向其他地洞的,或许有些也是有出口的,但是我们不常往那边去……”
这就是出了问题概不负责的意思了。
贺知年凑近崖边,探头向下看。既然向上走或者走回头路都行不通,那么最不可能的一个选项,就要重视起来了。
头顶上方投下的亮光能够照亮的范围有限,贺知年看不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只看到一段斜坡向下延伸,最终消失在了浓的化不开的黑雾里。
斜坡看着不是很好走,但真要是从这里下去,也总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贺知年正思索,就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近了。他猛然回头,见秦时已经从洞口退了出来,手里攥着匕首,满脸戒备之色。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沙鼠追上来了。
贺知年手腕一阵刺痛,手指下意识的松了力。下一秒,就见沙鼠王从他手心里闪电一般窜了出去,在一旁的岩壁上三窜两窜,如同一滴水珠没入湖水中一样,消失在了从洞口涌出的潮水般的鼠群之中,瞬息间就看不见了。
贺知年懵了一下,骂了句,“妈的。”
原来这畜生趁他分神的功夫咬了他一口,借机脱身。
秦时刚才只顾着后退,避开蜂拥而上的鼠群,只有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影子闪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这奸猾的老耗子就摆脱了贺知年的控制,跟它的大部队汇合了。
耗子们的动作也快,生怕他们两个人追过来,一见沙鼠王窜了回来,沙鼠们立刻蜂拥而上,一个叠着一个,几乎将整个洞口封了起来。
秦时心里想骂娘了。他发现这些耗子真是没安好心,封住洞口之后事情还没完,竟然开始缓慢地朝外推移。
脚下这条路,只在洞口外面探出了不足两三个平方的大小,它们往前推,他们俩就要往后退,只能退到山洞下面去。不退就要跟它们撕打,问题是这么近的距离,山洞外面又只有这一点点大的地方,换了谁也难以施展开。
这群耗子,大约始终都当他们是猎物。
秦时额头冒汗。
他刚才也看过这周围的情况,攀援的条件并不是很好。向上是不用想了,没有装备没有人手协助,只靠两只手就想违反自然规律爬上去压根就是不可能的。向下,更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贺知年谨慎地用脚尖碰了碰秦时的小腿,示意他往上看。秦时莫名的抬头,起初只觉得眼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洞口亮光透入的地方乱晃,像一颗细长脑袋。
秦时还以为是在塔楼里见过的那种飞头怪,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那有可能是个什么东西,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秦时反应也快,脚下一动,随着贺知年一起向山岩边快速移过去。
两个人就好像商量过许多次那样,跨出山洞外面的岩石,攀着岩壁上的粗糙的地方,尽可能又轻又快地朝着下方移动。
鼠群察觉了两个人的动作,从山洞里追了出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泥土卷成的团子。它们朝着两个人攀下的方向滚了两圈,十分谨慎地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后面的命令。
同一时间,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上方洞口处的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雾,无声无息地探了下来。
那是水缸般粗细的一条棕黑色,它轻飘飘地仿佛御风而行,又像一根自绣娘手指间垂落的线头,无声无息的,连空气都不会惊动。
秦时却觉得心跳都要停了。他一开始以为这东西是飞头怪,后来又觉得是追着他们到处跑的那头长脖子巨蜥,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哪怕那头巨蜥,脖子也不可能伸得这样长。
这是一头蟒。
一个冷血的、强大的杀戮机器。
贺知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秦时回头,目光与他相触。他在贺知年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儿安慰的神色。秦时缓慢的呼吸,平息自己骤然间急促起来的心跳。
他觉得贺知年看上去并不感到紧张,这种奇异的沉稳也让秦时迅速冷静下来,理智回笼,开始分析利弊:有洞口蠕蠕而动的那一大团耗子,那头蟒暂时应该不会顾及到旁边的两个人类——鼠类本来就是它们的食物。相比较两个人类,它们显然是更加容易得到的食物。
这就是他们逃脱的机会。
起初他们还能模模糊糊看到洞壁上凸起的岩石,以此来作为攀援的支点,但很快,越是向下,视野也越是模糊。抬起头能看到头顶那一团白色的光雾也越来越小,渐渐被周围的暗色包裹起来,变成了暗色盘子里的一粒小小的明珠。
再然后,这一粒小珠子也看不到了,他们周围只剩下了黑暗和身畔同伴轻微的喘息。就连沙鼠王带他们出来的那个小小的洞口也看不见了。
秦时最后看到的就是鼠群终于发现了蟒蛇的靠近,慌乱散开的情景。
但沙鼠的特性就是以沙鼠王为中心,它们势必不会距离头领太远。这个时候沙鼠王已经跑进了山洞里,那头蟒,有可能会感应到沙鼠王身上的灵气,追着它进去。果真如此的话,他们两个人暂时倒是安全了。
秦时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到贺知年一下轻微的抽气声。
秦时的心不由得一沉。
下一秒,他就知道如沉水一般的贺知年为什么会发出那样不冷静的声音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伴随着这声音一起传来的,还有一股水生动物身上特有的潮湿的腥气,以及……淡淡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