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把准备好的大宅邸送了出去,见太叔九像是突然有了灵感在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一样。

    他打了几个手势,示意身边几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不要在这里打扰太叔九思考。

    等距离太叔九的临时茅草屋有一段距离之后,嬴稷这才开口,他这一开口就是给自己老儿子找了个新任务。

    “太叔先生为了国事住在这种屋子里也不是个事,你去安排人将太叔先生所有土地周围的地也买下来,在四周筑墙圈起来,那个茅草屋边再盖个大房子。”

    “城内城外两座房子,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务必让先生在哪儿都住的舒心。”

    “谨诺。”嬴柱应下后才发现,他阿父没有说这钱谁出啊,所以是要他出吗?

    嬴柱再想去问他的好父王的时候,就见人已经走远了,就要乘上车辇回王宫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自己想办法,虽然父王突然整这一出让他有些疑惑,但很快经过他的脑补。

    他就想明白了,这一定是父王让他借着给太叔九修房子的机会接近他吧,这是父王对他的看重啊!

    朝中那么多大臣,可都是被明令禁止接近这里的,附近的警戒也是明松暗紧,确保不会有他国奸细混进来。

    他父王竟然乐意让他给太叔先生花钱,这对他怎么不算是一种信重?

    嬴柱觉得这笔钱花的分外舒心,这给的不是账单,给他的是信任啊。

    于是嬴柱微笑着带着新鲜出炉的众多工作回了自己府上,他过于明显的好心情把华阳夫人都看的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自己丈夫出门一趟发生什么了,怎么傻乐傻乐的……

    ****

    单纯给老儿子多找点事做的嬴稷不知道自己儿子想的什么,但他要是知道了也只会说一句——也可以这样理解。

    他回宫之后就继续批阅那些堆积成山的书简,一边看书简上的内容,一边惦念着在太叔九那里看见的那种纸。

    如果造价不高的话,倒是适合承载文字。

    若像绢帛虽轻便但昂贵,那他可就用不起了。

    就算他用的起,给他上书的各个大小臣子也用不起啊。

    嬴稷一直看书简看到傍晚,宫室内亮起灯火后他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手中东西,在放下书简抬眼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一道人影。

    他闭目片刻又定睛看去,宫室门口的方向明明空无一人,他又看向安静站在角落等待传唤的侍从,对方垂首站在原地姿态恭敬纹丝不动,不像是那道影子的来源。

    所以说……是他看错了?

    嬴稷微眯眸子,他已经老眼昏花到这种地步了吗。

    嬴稷当然没有眼花,他现在正在看着的方向确实站着个‘人’更准确的说是‘秦’国而非人。

    ‘秦’缓步向前走去,她来是为了提前告知这人他寿数将近几年后就要死了,让他做好交接。

    实际在马甲下的人是什么心思就不好说了。

    ‘秦’看着嬴稷不着痕迹环视四周,甚至出言试探殿内的侍从,不过他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时间又太晚了,嬴稷还是起身打算回寝殿休息,他不服老不行了,往日这个时候他可都还是能精神地再看两份书简了。

    嬴稷走在走廊中,身后跟着的静默的侍从,他回到寝殿在侍女的服侍下了身上的衣服,独自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只是在闭眼前的一瞬间,他又看见了笼罩在顶上的黑影,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仔仔细细看着周围。

    良久,只有听见动静的侍从进入内室出声询问:“大王有何吩咐?”

    “……无事,你下去吧。”

    “唯。”侍从不敢多打扰,赶紧退了下去。

    嬴稷沉默看着寝殿内的一应装潢,实在没看出来哪个地方可以藏人的。

    他蹙眉,今日怎么会眼花的这么严重?

    怀着对自己的怀疑,他又重新躺下准备睡觉。

    ‘秦’跪坐在嬴稷身边,对于他疑神疑鬼的反应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安静地等他入睡。

    不过托梦这种事,她已经失败了许多次,每次总是无法绕过人类大脑的保护机制,这次勉强算是例行尝试,‘秦’对能否成功持无所谓的态度。

    能成功自然最好,不能成功也没什么影响,反正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能看见她的幼崽,这幼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下下任秦王,她也没什么好急的。

    嬴稷能否得到她的托梦指引,全凭缘分。

    等着嬴稷熟睡,‘秦’才闭上眼眸,像是在闭目养神一样,实际已经进入嬴稷梦境,尝试给对方托梦。

    ****

    梦中的嬴稷端正坐在大殿之上,周围场景正是他往日上朝商议国事的大殿。

    ‘秦’站在下方,面容模糊。

    嬴稷看着下方的人,不自觉站起身走下去,莫名的亲近以及……信任。

    这种来的莫名的亲近信任到了什么程度呢,嬴稷觉得要是对面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要他的王位,他也是可以给的。

    在察觉到这个想法之后,嬴稷自己都觉得荒谬,他真是疯了。

    或者……这个不知名的神鬼就是造成他白日里错觉的罪魁祸首!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完全没有要兴师问罪的念头,在梦中他的思维迟钝,也更遵循本能,他甚至顺着台阶走下去,与她站在同等高度的地方,友好地问她是谁,是否需要帮助。

    “如果入梦是为了冤屈,我一定为你做主。”

    这句话说完后,嬴稷就想把话给撤回了,离她越近,才越能体会她身上如山般厚重的历史沉淀。

    虽然雾气覆盖着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真实的样子,但他能猜想到对方拥有着怎样淡漠智慧的双眸。

    那穿着一身玄色衣物气质温和端方的女人开口了,他看见对方隐藏于雾气下的唇张张合合:“……”

    “……”

    “……”

    “你快死了。”

    她前面说了一大段内容,却一丝声音都没有,他努力隔着浓厚雾气去辨认她的嘴型,刚看懂一句,就在她说下一句时遗忘了上一句的内容。

    直到最后,他也只听见了一句——【你快死了】。

    “我还有多久时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地问道,曾经他也想过他大限将至时是怎么样一番景象。

    如今在梦中得到这样的预示,他发现他很平静地就接受了,他活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他唯一担心的,放心不下的,就是大秦了。

    秦还没有扫灭六国,他终究还是遗憾的。

    可他也在近年来无数次体会到力不从心,再不甘愿也无法挽留自己生命的消逝。

    “……”

    嬴稷勉强辨认出对方说了两个字,他听不见具体年限,不过想来也不超过五年了。

    “大秦未来会如何?”

    嬴稷的话并不是问的别人,也不是等一个答案,而是问的自己,他励精图治多年,终究是让大秦有了今日,交给别人还是不放心,即使那些人是他的后代。

    他放空目光,处于梦境中大脑越发的混沌,几乎要分辨不出眼前人的身影。

    这个答案或许要他死后才有结果了,他挣扎着想要醒过来,他要记得这个预示,要在死前安排好一切……

    感受到了嬴稷的精神正在挣扎,全然为秦考虑,‘秦’沉默了一下,她叹了口气:“……”自非子起你们便在为我努力,数百年,我如何能当作看不见呢……

    嬴稷没有听见这些话,他只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紧接着这道玄色的身影就消失了。

    继而出现的身影是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他缓步走进大殿,有点茫然地抬头看自己,眼中却也没有害怕的神色。

    那一身从容,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样的眼神……嬴稷突然兴奋起来……

    嬴稷福至心灵,笃定道:“你是寡人的后代。”

    嬴政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种场景,他明明没有来过这里。

    但眼前人自称寡人又自称是他的亲人,他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这就是他想象中的秦王宫吗?

    可能是刚刚想要醒来的意愿太强烈,周围的建筑在逐渐向灰白色过渡,更远处的场景甚至已经破碎消失,这个时候嬴稷再想着不醒来已经来不及了,梦境可不是他说了算的。

    嬴稷甚至来不及拉住嬴政的手,他只能急匆匆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等下次你来,寡人带你去上面看看。”

    隐去身形的‘秦’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你还想有下次,你以为这很容易吗?

    这样的孩子,不正是托付的最好人选吗。

    虽然只看了一眼,可是他相信这一定是上天赐下的预示,他所问的问题,上天给了他答案!

    “……”嬴政抬头看去,上方是秦王的王位,他感到疑惑,他竟然是想做秦王的吗?明明困在赵却又如此心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冒了出来。

    在梦境轰然破碎的时候,嬴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秦政”

    大小俩嬴都被踹了出去,不过嬴政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实在困倦的不行,想着明日还要上课,翻个身就又睡了。

    ****

    嬴稷就激动多了,他几乎在听见嬴政说了自己名字时就清醒了,他立马爬起来找了笔墨,来不及翻没有字的竹简,他怕自己遗忘了这些事,于是就地取材在自己衣角上写了他记下的五个字。

    ——“你快死了”

    ——“政”

    前者是关于他自己,后者关乎秦的未来,他在想,他的哪个孙子或者曾孙叫政。

    他不敢再睡,一遍遍回忆仅存的梦境记忆,生怕自己忘掉。

    他确信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全凭想象捏出一个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实力。

    他用随身匕首切割下布料,捧着笑了一会儿放下抬头,想唤人进来伺候,反正他睡不着了,不如……

    “……”

    嬴稷呼吸一窒,他缓缓侧首,终于在身侧看见浅淡的……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