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普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以火止沸 > 20、第 20 章
    傅椎祁找了个附近的商场过去买了套衣服换上,整理了一下形象,就马不停蹄地去机场飞去了港岛,进入32号别馆,见到了陶沛。

    陶沛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何况身居高位几十年,如今虽然年逾古稀,各种老年病,常年身边跟随着医生,可日常的精神看起来还是很矍铄,随和中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质。

    别馆从围墙外面看平平无奇,内却有许多乾坤,院子中央有个人工开凿的莲花湖,如今陶沛正在湖面泛舟吃着中秋螃蟹宴。

    说是“吃”,他这岁数吃不了多少,主要是看着秘书和医生这些人吃。大家当着他面吃各种美食,也算是一种取乐于他的工作了。

    傅椎祁上了船,笑着叫了声:“叔叔。”

    陶沛抬眼看向他,笑吟吟地应了声,抬手招了招,示意他到自己身边去。

    陶沛的秘书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拿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为傅椎祁抽椅子。傅椎祁客气地对他摆摆手说:“没事儿,我自己来。”

    两人相视一笑,秘书手上没停,还是把礼节做到了位,然后才回自己座位,没急着继续吃,而是笑吟吟地陪坐。另一旁的医生也没吃了。

    能到陶沛的身边做秘书和跟随医生,这螃蟹再贵重,对他们而言也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并不馋,而且都是人精,自然都懂得如何供着大神。

    傅椎祁和陶沛不是第一回两回相处了,当年他还不到十岁,突然的一天被带到了陶沛的面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导致他童年悲惨的罪魁祸首。可当时的他根本不敢有所怨言,不敢面露忿色,甚至不敢说话。

    那时陶沛比现在年轻,半隐退,绝对强势的气魄不如后来收敛得好,哪怕是笑眯眯着和人说话,没有疾言厉色,仍然能令人本能地心生惶恐。

    小小的傅椎祁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都不敢抬头多看。陶沛问他什么,他回答的时候都有些结巴。

    陶沛叫傅椎祁去自己身边,摸着他的小脑袋,很温柔地说:“别紧张,以后叫我叔叔就好。听你妈妈说你性格很内向,不爱说话,男孩子还是要大方点,长大后才敢闯,才会有自己的一片天……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就和叔叔说,知道吗?”

    虽然这件事在荒诞中透着恶心,但傅椎祁确实从陶沛这里获得了自己失去的父爱。然而,归根结蒂,之所以傅椎祁会失去父爱,也是源自于陶沛的所为。

    所以傅椎祁对陶沛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无论如何,表面上他是藏好了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傅椎祁知道陶沛喜欢自己在他面前放松,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他越放松,两人越好似是父子,陶沛就会越喜欢。

    所以傅椎祁坐下后就自然地一边问候着陶沛近来的身体状况,一边擦手拿东西吃,露出很随意的姿态。

    陶沛满目慈爱地看着他,说:“突然把你叫过来,没影响你事吧?”

    “没。”傅椎祁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儿。”

    陶沛叹道:“唉,我是想着自己这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中秋节过一个少一个……”

    傅椎祁手上一顿,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脸色变了变,皱眉露出不悦的模样说:“不要说这种话。”

    陶沛反倒笑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傅椎祁的手臂,说:“我这是尊重客观规律,都这岁数了,早晚的事。不老不死的那是妖怪。”

    抛开那档子事,陶沛性情豁朗,是很有个人魅力的,关于这一点,傅椎祁确实认可。他许多次想到,倘若不是因为两人之间这么尴尬的关系,他应该是会真情实感地当陶沛的这个小辈。

    当然了,如果没有那档子事,可能他这辈子也搭不上陶沛。

    傅椎祁低头,用小剪子剪着螃蟹,半晌,憋出一句:“反正别说。”

    他的余光能感受到陶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用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当然,不是说陶沛对他有那种想法,陶沛应该是个纯粹的直男。

    陶沛只是……确实可以说是很单纯地将傅椎祁视作了类似儿子的存在。否则以陶沛的身份地位,他根本无需对傅椎祁这样好。

    普通人或许还有可能为了讨好情妇而对情妇的儿子好,陶沛并不需要。他和情妇之间只需要后者讨好他。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着傅椎祁这个小辈。

    不,也许也不能说是“单纯”。他不过是将傅椎祁当成了替身,他亲生儿子的替身。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陶沛还年轻的时候身份卑微,却和主家的小姐相爱了,两人珠胎暗结,不料被发现,遭到了激烈的反对,身怀有孕的小姐被拉去堕胎,不久郁郁离世,成为了陶沛奋起的原因,也成为了他心中恒久洁白的那抹月光。

    后来他功成名就,无意中见到了乔雯,一瞬间愣在原地。

    乔雯和他梦中的那抹月色长得一模一样。更要命的是,乔雯的岁数恰恰好是那小姐离世的年数。

    当时乔雯已经结婚生子,这暂且可以不提,而陶沛业已结婚生子,妻子对他有恩有义,妻子的娘家在他崛起的过程中付出过很多,加之他的社会地位形象,诸多利益纠葛,他不能和乔雯结婚。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接近她、引诱她。

    他虽然在事业上杀伐果断,于感情上却自诩柔和谦逊,不是暴戾歹毒之辈,最初他就没有逼迫乔雯,只是抛出了饵静待她自愿上钩,如今他也不会逼迫乔雯的家人。他非但没有为难乔雯的配偶,更是在暗中给予了许多补偿便利之处。

    傅人杰不敢恨他,却一直逮着那个无辜的孩子出气,这事陶沛知道,但他不知道怎么打消傅人杰对傅椎祁的质疑。傅人杰连十几次不同国家地区不同医院机构的亲子鉴定结果都不信,更不会信他。

    又或许,傅人杰其实并不是不信那些结果,而只不过是要给怨愤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当那孩子又一次“出意外”之后,陶沛长叹一声气,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深入了这个家庭之中,让乔雯将傅椎祁带到自己面前过眼,也算是给傅人杰无声的警告。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傅椎祁,原本没以为会有第二次,可乍看到这孩子,他又一次地愣住了。

    乔雯的大儿子肖父,二儿子却和母亲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许,他与小姐的那个孩子当年生下来养大,就正是傅椎祁的模样。

    正是这一念之间,陶沛对傅椎祁上了心。

    他不想把事做绝,并没有正式认傅椎祁当干儿子,可只要他随便带着人出席几个大场面,就足够了,别人就知道该对傅椎祁是什么态度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陶沛对于那档子事已经无力也无什么心了,就连乔雯给傅人杰生小儿子的事他也容许了。比起乔雯,他越来越愿意多和傅椎祁相处。

    乔雯的外貌虽然像小姐,可相处久了,陶沛就知道了这不是同一个人,性格、品行,各种各种都天差地别。乔雯傲慢,虚荣,贪婪,庸俗,待人势利。陶沛渐渐就厌了。

    傅椎祁却不一样,这孩子心地柔软,多愁善感。陶沛不知道自己和小姐的孩子生下来会是怎样的性情,但就像傅椎祁这样就很好。

    这些事,有些是陶沛自己告诉傅椎祁的,比如他和初恋情人有过一个没生下来的孩子,以及傅椎祁像这个孩子,有些是傅椎祁根据零零散散的细节猜出来的。

    ……

    半晌,陶沛叹道:“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如果我能看着你成家,也就放心了。”

    傅椎祁并不瞒他,也知道瞒不了他,闻言便坦率地说:“叔你知道我是同性恋,又何必给自己找事儿。不过您放心,我现在有稳定的伴儿。”

    他猜陶沛一直派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知道喻兼而的事。但陶沛不说透,他自然装傻。

    陶沛虽然年纪大却见识广,思想比许多年轻人都开明,对于傅椎祁是同性恋这件事,他没有任何不能接受的地方。至于傅椎祁有固定的伴侣,这事他也知道。就连那个伴侣的资料他都早就看过,是个乖巧本分的好孩子。

    听傅椎祁这么说,陶沛也就不多说了,岔开话题道:“别干说了,吃,就是叫你来吃螃蟹的,记得你喜欢吃。”

    傅椎祁就又吃起来,和陶沛说些有的没的闲聊。

    傅椎祁在别馆里留到了晚上九点多,陪着陶沛赏完了月,月饼也吃了,就告辞了,陶沛没留他,只是突然地说了一句让傅椎祁下次有机会就把那个对象带来一起吃饭。

    傅椎祁一怔,问:“客套话还是真的?”

    陶沛哈哈大笑起来:“我跟你说客套话干什么?”

    这倒也是。陶沛或许会说客套话,但犯不上和傅椎祁说,傅椎祁还不配。

    傅椎祁摸了下鼻子,说:“不是我不想带,怕他吓着了,他哪儿见过这世面。”

    其实就是不想带。

    喻兼而对他的身世传闻知道多少,是什么观感,关于这一点,傅椎祁从来都是装傻充愣,又不是光彩的事,他发癫才自己在情人面前自揭伤疤。还让他把人带到陶沛面前?这跟让他脱光了在大街上跪着学狗叫有什么区别?

    但他不能这么回答陶沛。

    陶沛闻言没说什么,摆了摆手:“去吧。”

    傅椎祁点点头,乖顺地叮嘱他想自己了就让肖秘书打电话叫自己过来。陶沛闭着眼睛没回这话,大概是因为刚刚傅椎祁拒绝带喻兼而过来,生气了。

    陶沛是什么人啊,傅椎祁那点子道行在他的眼里,就仿若是孙悟空在如来佛的手心里。

    但傅椎祁真不想带喻兼而来,喻兼而已经很瞧不起他了,再多点儿,俩人日子就彻底过不下去了。陶沛让他带傅人杰傅斯颐傅芎昊甚至王小蜜来他绝对二话不说就带,就是带杨复也行。

    说穿了,他也就只是想要在喻兼而的面前维持一丁点的尊严罢了。陶沛气散了之后会想明白这一点的,应该不会揪着不妨。

    所以傅椎祁就硬着头皮装傻,没再说,转身走了。肖秘书亲自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别馆。

    离开别馆后,傅椎祁在街上乱逛了一通,今天是中秋节,大多数人都是一家子出行,余下的小情侣也是成双成对,怪烦人的。

    表面上都是恩恩爱爱,谁知道关起门来有多少腌臜事儿呢。傅椎祁靠在路边的扶栏上,充满恶意地揣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自顾自地阴暗了陌生人一通,一点安慰都没得到,反倒越发难受想要呕吐。这样的自己更像一个滑稽小丑了,不是吗。

    傅椎祁想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落在喻兼而的名字上。

    真好笑啊,这种时候,除了喻兼而,他居然想不到别的人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