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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渭河县,河口村。刘义山的宅子里。

    刘妻领着五岁儿子跪在榻前,刘义山躺在榻上。做为一家顶梁柱的刘义山已经病入膏肓,他在强撑着一口心气,他不肯咽下去。

    “兄长。”喊出这两个字就像是消耗掉刘义山的全部心力。

    “……”刘义山只能轻微的移动视线,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刘妻和儿子刘暌。

    被刘义山尊为兄长的人物,便是刘妻的大哥。

    刘妻姓何,刘妻的大哥何屠夫是一个杀猪的。人高马大,体格健壮。

    刘妻会嫁给刘义山,不在乎刘义山当年被东方相安闹坏的名声。纯粹就是因为何家贪图了刘义山给出的一笔丰厚聘礼。

    凭着刘义山的聘礼财,刘义山的妻兄何屠夫才有资本买铺做屠户生意。

    利益交换,结为姻亲。

    一旦刘义山出现问题,这一个家就免不得要面临散伙的局面。

    “……”刘妻跪着,默默流泪。

    刘义山不甘心,守着家财,他将死去。他一旦自己去了,妻子万一改嫁,儿子要怎么办?

    或者说刘妻铁了心思不改嫁,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的心思呢?

    族里就甘心有小儿抱着金娃娃,自己沾不着便宜,凭什么啊,不动心吗?

    摊开了后,刘义山担忧的真相是儿子刘暌年岁小,容易被族中吃了绝户财。

    刘义山更害怕自己没有香火继承人,他被遗忘,在九泉之下无法享受到儿孙们的祭祀血食。

    何屠夫态度镇定,他不在乎妹夫刘义山的着急。何屠夫已经吩咐一道前来的长子去请刘氏一族的族长。

    人生大事,生老病死。做为姻亲,何屠夫知道分寸。

    关于刘义山的身后事宜,如何交代,刘氏一族需要有人做一个见证。

    在聚族而居的乡下村子,皇权不下乡,当地族长和族老们的话语权更重。

    渭河县,谷家村,谷族长家的堂屋里。

    “恭喜大人,喜得贵婿。”荀二老爷能屈能伸,既然办错事,挨站要立正。他当然不会惹什么口舌官司。

    真到场面上,应该低头时,荀二老爷能够矮得下身段。

    “荀二老爷客气人,这话说的敞亮了。”谷大顺此时没跟东方暻继续谈论什么翁婿情深。

    哪怕谷大顺的心情嘛,确实就是岳丈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谷大顺的目光落在荀二老爷身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大家伙都是敞亮人,明人不说暗话。咱家就问一句,荀二老爷家的大郎君就真的一心向往世外,愿做修持之人,不打算沾染上半点红尘污秽?”

    “……”荀二老爷哑口无言。

    旁边的荀十二郎很生气。他不傻,听懂谷大顺这一个大太监的言下之意。

    这在逼着父亲表态。一切落进荀十二郎的眼中,可谓是谷太监咄咄逼人。

    “请问大人何意?”荀二老爷拱手一礼,说话时的态度更显得谦逊三分。

    “咱家这话,你问何意?”谷大顺冷笑一回。

    “咱家明言,既然荀家大郎出家了,咱家免不得关切一番。也瞧一瞧出家真不真?万一哪一天还俗了,岂不是闹一场笑话。”谷大顺的意思太明显。

    荀二老爷的嫡长子,荀氏这一辈排序第一的荀大郎,他出家就出家。

    谁让天子承平帝就挺崇信狗屁的方外之言,仰慕什么世外神仙。

    天子曾言,方外之人不沾世俗之事。谷大顺就得牢牢的记着,为人处事,不可逾越。

    可万一呢,荀家大郎哪一日出家腻歪了,一旦还俗,他就把谷家的脸面丢地上反复践踏,到时候嘛,就别怪谷大顺翻脸无情,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渭河县,河口村。

    刘义山的宅子里。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一道前来。

    一旦人多了,屋子便显着小了。本来挺宽敞的东屋一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何屠夫差长子去请人,速度再快,还是晚了。

    这等时候,刘义山人没了。

    如今屋里,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一商量,就替刘义山拿了主意。

    何屠夫的意思简单,妹妹归家再嫁。外甥由刘氏一族抚养。刘义山的家财,何家不会贪图。

    五岁小儿的刘暌,对舅舅所说,他似懂非懂。他依偎在亲娘怀里,见着亲娘默默流泪,他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想替亲娘擦泪。

    “族里抚养,不妥不妥。”刘族长说道。

    “……”何屠夫的眉头跳动一下,不开口,不多语,只在心头叹气。

    “族长之言,确实有理。刘暌上有长兄。长兄如父,当抚养其成人。”

    “长兄如父,应当如此。”

    “……”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俱是心思一致,皆想把刘暌送至其兄长身边。

    问原由?

    不外乎刘暌的长兄刘暻如今改姓东方,乃过继给费邑侯做儿子。

    这等泼天富贵,甭管是不是跟宦官沾边,刘氏一族也想攀附一二。

    以前有刘义山这一个亲爹在,东方暻被亲爹后娘苛待过。

    原来的刘氏一族想攀附,中间隔着旧怨难消。真去拍马屁了,怕拍着马蹄子。

    如今不同,人死债消。刘义山没了,在刘氏一族的族长和族老们眼里,这便是症结没了。

    至于何氏,这一位是在东方暻被过继后,刘义山又续娶的妻子。这一位何氏跟东方暻没旧仇,没旧怨。

    顾念着血脉情份,东方暻这一位长兄在享受了荣华富贵。那么添一双筷子的小事,拿了礼法道德说说情份,让东方暻抚养一下兄弟刘暌。

    这等事情好说好听,传开也是一桩美谈。

    渭河县,谷家宅。

    谷秀娘在四伯家用过一餐饭。颇是丰盛,却也让谷秀娘吃的没滋没味。

    来一趟,没久待。

    哪怕生父生母,兄长嫂嫂和二弟一道挽留,谷秀娘客客气气的一一谢过,尔后,便是告辞离开。

    等谷秀娘领着丫鬟们坐上马车远去后。谷家宅,大门外,谷大福抬头看一眼天色,他说道:“回屋吧。”

    何春香也抬头,也瞧一眼天色,又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何春香多站了小会儿,一直到马车的背影再也瞧不见。

    尔后,何春香在儿媳小何氏的搀扶下,婆媳一道落后面,最后回了院子里。

    谷家村,谷族长家。

    等着谷秀娘归来后,她做为当事人,她此时方才知道一个关乎自己终身大事的最新消息。

    议亲至半途,她的未来夫君换人选。

    “这……”谷秀娘这字念叨了一回,然后哑言。

    应该说什么?

    谷秀娘不是没脸没皮的人,她觉得荀家看低自个,自个就更应该自尊自爱,远离狗屎。

    “荀氏好不知礼,枉称郡望之族。爹,与他家的婚事不成,早些看透,如此甚好。也免得将来落进坑里,咱家吃了更大的亏空。”谷秀娘坚定态度,跟他爹谷大顺一样愤愤不平,怨荀氏一族办事不靠谱。

    世道不同,礼法不同,人情往来不同。

    搁谷秀的上辈子,这叫小事。

    搁谷秀娘这辈子,这是大事。一旦退亲,女子的名声容易毁了,不止当事人麻烦大,族中的姐妹都容易被拖累。

    谁让事情传开,万一谣言乱传,指定有人嚷嚷什么谷家女愁嫁,荀家郎宁可出家,都不愿意娶进门。

    渭河县,河口村。

    刘义山的家宅中,堂屋已经摆成灵堂。孝子刘暌与亲娘在守灵。

    五岁小儿,正是贪睡。他眯眯眼,半睡半醒间打了一个小哈欠。

    刘妻不忍心,她揽了儿子刘暌进怀里。或许是亲娘的怀抱太暖和。刘暌睡着了。

    “妹妹。”何屠夫替妹妹送走刘氏一族登门慰问的族亲。

    此刻堂屋里安安静静,何屠夫准备跟妹妹问一问,兄妹谈心一场。

    “关于归家,不止是爹娘疼你,这也是刘氏一族的意思。”何屠夫说出真相。

    “夫君留着家财,我守了暌儿度日。如何碍事了?”刘妻不懂。

    瞧着妹妹抹泪,何屠夫心头叹气。他说道:“你不归家,你不再嫁,刘氏一族哪能名正言顺的把外甥送去神京城,送给其长兄抚养。”

    “暌儿不去神京城,刘氏一族又哪能重新攀附上费邑侯府的富贵。”何屠夫对于刘氏一族的心思,全然闹懂。

    也许当初不懂,等着刘氏一族有人出面托话,把他点明白了。

    关键在于这等富贵,刘氏一族想沾光。何屠夫也想。

    外甥是亲外甥。血浓于水,等着外甥长大。何屠夫琢磨了,到时候把里面的弯弯绕绕与外甥讲明白,总能修复关系。

    “……”刘妻抬头,她狠狠的瞪一眼兄长。

    兄长把话讲明白,刘妻哪有什么不懂的。感情他们母子就是小小的棋子,任由别人摆布。

    “兄长,你就不怕将来暌儿怨了,恨了。”刘妻问道。

    “在河口村一辈子做了泥腿子又能有什么前程。去到神京城就不同,那是改命换运,那里才有富贵。”何屠夫一咬牙,把话说的更透。

    刘妻沉默下来。她紧紧的搂着儿子,她低下头,望一眼熟睡的孩子。

    刘妻心思变幻,她拿不定主意。好半晌后,刘妻轻声问道:“兄长,费邑侯世子会认暌儿这一个兄弟吗?”

    “会。”何屠夫一口咬定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