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迟疑着,没有将天幕上的行行字迹逐条都给凤姐念出来,而是委婉解释:“上面的字迹……是在叹息。”
凤姐马上明白了:“定是在骂我!”
“阿凤不信因果报应……”
宝玉捡了一条比较客气的念给凤姐听。
“我自不相信!”凤姐两道吊梢秀眉朝起一敛,怒道,“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宝玉便也住了口:一来那天幕上的字迹没有多提供任何线索,二来他总是念给凤姐听,凤姐也未必听劝。
只听那仙音再次发话:
【剩下两条人命就都和贾琏相关了。】
“什么?”
天幕上这话传到王熙凤耳中,不啻于火上浇油,怒上加怒。
要知道前些日子天幕说贾琏在外有男宠,凤姐已经发过好一番脾气。夫妻两个这几天都还不怎么说话。
【头一个鲍二家的,是凤姐生日的时候,贾琏在外头勾搭的对象,被凤姐发现,闹到贾母跟前。涉事的女方因为这场丑闻而当场自尽。】
贾母等人稍舒一口气:小孩子们都跟馋嘴猫儿似的,这不算什么大事1。
【小伙伴们,大家听听,这贾琏也太没有心了吧!就算是封建时代的贵族男青年x生活方面自由开放,婚内出轨不是啥严重的道德问题,他也万万不该在凤姐生日那天找女人……】
就在这时,贾母内院的垂花门门板又砰砰砰地拍起来。贾母一皱眉,以为又是贾政,忙命小丫鬟们去开门。
谁知进来的是贾琏。
贾琏明显喝过酒了,脸上红扑扑的,口中喷着酒气,乜斜着眼望着王熙凤:“我的好二奶奶!你素习都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扮好人,错处都是我的,可惜老天都看在眼里,你听听你做的那些恶事!”
“莫说爷还从没有在外头沾花惹草,也没在外头养过女人,就算是爷养了,又怎么样?爷难道犯了王法了吗?”贾琏借着酒劲,指着凤姐的鼻尖,要将心中的一切郁闷都骂将出来。
这时就听天上仙音开口:
【再来就是尤二姐,她是贾琏正儿八经下聘,娶在外头的一房“奶奶”。贾琏偷娶尤二姐,一来是停妻再娶,二来是在国丧期间娶亲,放在现代固然是犯了“重婚罪”,即便是在当时,也是一种严重的违法行为。】
贾琏听见这一句,就如耳边轰的一声惊起一个炸雷,傻愣在当地,酒也醒了不少。
在这天幕跟前,还真是不能不信邪啊!
【最要命的是,贾琏将尤二姐娶进门,马上就对王熙凤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尤二姐就算没能成为和王熙凤平起平坐的“平头奶奶”,她也是身份远高于平儿的贵妾。】
【凤姐与贾琏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果尤二姐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儿,贾琏休了王熙凤,扶正尤二姐也是完全有理由的。】
【贾琏偷娶尤二姐,直接把王熙凤与尤二姐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对手。你死了,我能被扶正,我死了,你少个致命的威胁。】
天幕上说的,戳中了凤姐的痛处,眼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贾琏休了王熙凤”这句话。
之前仙音说贾琏休她,是因为她自己犯了过错,王熙凤听着虽不服气,但心中十分惶恐。
可如今,凤姐听说贾琏为了另一个女人要休她,她顿时气得浑身乱战,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贾琏外头的女人,有一个她杀一个,有两个她杀一双。
“姓贾的,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凤姐上前就要扯着贾琏的衣裳撕打。
“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天上说的那些,爷都没做!没做!”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王夫人等见到小夫妻两个竟闹成这般模样,赶紧围上来劝。
但天幕上的仙音却不会因为凤琏两个闹成一团而住口:
【王熙凤的宅斗水平高不高?兰兰可以给你们答案:她水平很高的,手段很全的。】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害死尤二姐这件事,完美体现了王熙凤的宅斗手腕。宅斗小说中那些常见手法,什么扮猪吃老虎、口蜜腹剑、流言诽谤、挑拨离间、遗祸江东……甚至下堕胎药,全用上了。】
院儿里一时全是倒吸气的声音。
【可是啊,王熙凤的婚姻悲剧究竟是谁造成的呀?是尤二姐吗?是鲍二家的吗?都不是——】
【是封建时代贵族男子们对于女性的压迫和掠夺,他们操控着玩弄着女性,却坐看女人们为了讨取他们的欢心而你争我夺。】
【我一直认为王熙凤是非常勇敢,无所畏惧的女性。】
贾琏借着酒劲指着凤姐大喝一声:“这什么仙音?她这么狠毒,怎么还夸上了?”
【可是她为什么不看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对手,不是鲍二家的,不是尤二姐……不是和她一样的女性,而是那样一个,由男人们一手遮天的封建社会啊!】
听到这样言辞恳切的控诉,王熙凤一时惊呆了。她的确如人所说,醋性儿大,就连平儿和贾琏相处,她都心里泛酸。但谁知此刻有人告诉她,这件事不是别的女性犯错,也不是她在犯错,这是贾琏的错——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将想明白的道理。
凤姐怔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木愣愣地,退到了贾母身边,慢慢地蹲下,似乎想要躲在贾母的羽翼保护之下。但她那对眼珠子终于慢慢转起来,眼神抬起,看向贾琏。
而贾琏,见到凤姐的眼神,背后心开始发毛,但是嘴上却硬:“天幕上说的,未必就对……女人嘛,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古来就是这样的。”
这回连贾母看向贾琏的眼神都有点儿不对了。
【要我说呢,凤姐与贾琏的婚姻悲剧中,贾琏的责任至少占了百分之九十。】
【毕竟原著中多处写到,凤姐与贾琏,在红楼故事的早期,x生活是相当和谐的。除了我上次提到的“送宫花”那回之外,还有类似好几处。】
王熙凤与贾琏都是一呆:x生活和谐,这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王熙凤身边还有一个通房大丫头,平儿。这一妻一妾加在一起,怎么样都能满足贾琏的生理需求不是吗?贾琏根本没有理由再去外头招三惹四。他凭什么?】
“啊!”
贾琏陡然醒悟过来,臊得满脸通红:天幕讲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那仙子明明看着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啊,怎么荤素不忌地在大庭广众下将他们夫妻的私事?
【而王熙凤一而再再而三地剪除贾琏的“出轨”对象,甭管她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从实际结果来看,这是她在追求一夫一妻制,追求男女平等,是非常前卫,极具进步意义的,】
大概一声焦雷劈下也不过如此。满院的人都感到无比震惊与骇异。
谁能想到,天幕上的仙子竟敢当众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语。凤姐与贾琏之间闹别扭,明明众人都觉得是凤姐在吃贾琏外室的飞醋,仙子却将贾琏的错处判成了十之八九,还说什么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这时天幕上字迹滚动,贾琏也仰头去看,正好看到一条:
【贾宝玉拳打镇关西:贾琏辣鸡!】
贾琏:……这什么意思?
但他也觉得“辣鸡”不会是什么好话,前面那个“贾宝玉”又是怎么回事?是宝兄弟也在咒我吗?
贾琏转脸朝宝玉一瞪眼,宝玉连忙摆手,表示不干他的事。
却听天幕上的仙子“唉”地叹了一口气:
【但其实,贾府里这么多男人里头,贾琏大概算是“还能抢救一下”的那种。】
天幕上,一行行的字迹整整齐齐地向上移动。
【花开彼岸:兰兰,此话怎讲?】
【快雪时晴:主播快解释解释?】
【……】
就见天幕中央的仙子又举起手中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浅浅饮了一口酒。
【虽然贾琏将男女关系处理得一塌糊涂,但他还保存了一丝人性。】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在贾赦伙同贾雨村强夺石呆子古扇的那桩案子里,贾琏勇敢地对父亲贾赦表达了不同意见:“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2”结果被贾赦狠狠打了一顿,脸都被打破了。】
【贾琏这人,肯为一个素昧平生,“穷得连饭也没的吃”的石呆子都保有如此的同情与善意,不惜得罪贾赦,这说明他心底还谨守着做人的底线,与他的老子不同。】
众人一听都呆了:
贾琏竟也只是保留了“一丝”人性,那贾赦算什么?人渣吗?
贾琏心里暗感惶恐:这是万万没想到,天幕竟然还会为他说话……他抬眼望凤姐处看去,正巧凤姐也抬头望着他。
两人眼光一撞,同时各自迸出难以遏制的气愤。
贾琏:“切!”
凤姐:“呸!”
【贾琏与凤姐这一对夫妻,凤姐的能力手腕更强悍些,而贾琏道德感比她稍许强那么一点儿。如果这两人联手,相互辅佐相互制衡,也许能将贾府救上一救。可惜啊……】
贾母一听急了。
好不容易仙音说了一个解救贾府的法子。可眼前这一对冤家,竟谁也不服谁。
【所以凤姐的结局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贾琏不知如何,但总之定是与贾府这条大船一道沉下去罢了。】
凤姐依旧不信邪:“我不信!我不信那些因果报应……”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天幕上的仙音说道:
【这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女儿,巧姐的命运——贾家败落后,巧姐遭难,被骨肉亲人卖去了烟花之地。】
贾琏:!
王熙凤:……!
原本乌眼鸡似地互瞪着的两口子,顿时都像是又被惊雷炸过一般,外焦里嫩的,一起将视线转向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