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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清明雨上4

    午夜,闷热的天空终于响起了沉闷的雷声,沉重地响在天地间。

    一辆黑色汽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西山鹤园。

    停在山脚下。

    可车上却没下来半个身影。

    狂风呼啸,吹得山上的树叶飒飒作响,若是胆子小的,听着那风声,恐怕还要以为是夜晚鬼哭,鬼气森森。

    午夜将过,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过是片刻功夫,原本星星点点的雨滴便顷刻间覆盖了天地每一个角落,细细密密,再没有一点能让人喘息的空隙。

    那阴森的气息消散一空,偶尔一道闪电,将夜晚照亮,车窗上印出一道清隽侧影。

    明明是人,身处在黑暗中的行径却倒像鬼。

    守墓人被雨声吵醒,打了个喷嚏。

    雨天防偷,他穿着雨衣,打着伞走出去,打算今晚将墓园巡逻一遍。

    只是刚走出去,就看到了那辆在路边的车子。

    守墓人心中微微警觉,然而在看到那辆车的牌子后,心中的警惕便打消了。

    小偷才没钱开这种车。

    他转身上山巡逻,只以为车里没人,车主人这会儿应该在山上,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那人有没有伞。

    然而他巡逻了一圈完毕,都没在墓园里看到半个人影。

    是那人已经走了吗?

    微微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抛诸脑后,他转身准备回去,却在下山时,又看到了那辆黑色豪车,依然停在那里。

    只是不同的是,此时的车子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打着一把黑伞,站在守墓人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样貌。

    但看见对方带着伞,他也就没凑上去,只是远远朝着那边大喊了一声,“年轻人,这么晚了别在这里逗留,赶紧回家去吧!”

    他连续喊了两声,但那人依旧没有动作。

    在这墓园里,守墓人也算见过人生百态,知道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想走过去劝说几句,毕竟这个点的墓园可不是该来的地方。

    只是不等他走近,那人便重新回到了车里,没过一会儿,就响起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车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那人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进墓园,仿佛他的到来,只是想欣赏一下午夜时分,墓园山脚下的风景。

    虞明清终究还是没敢去见江折意。

    他逃避地想,若是自己不去见他,或许有一天,江折意会因为想念他,而来见自己。

    绝对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上去后会忍不住撬开江折意的墓,将他偷出来。

    回去后,虞明清病了。

    凌晨开始发烧。

    他起初并不在意,只是随便喝了包药,便将自己卷进被子里睡了。

    借着生病,他反而比平时更有睡意。

    朦胧间,虞明清好似听见了江折意的声音。

    他在叫自己。

    “虞明清……”

    “虞明清……”

    虞明清模模糊糊看着他的身影,伸手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虞明清攥紧手中。

    “……你是不是怨我?”他问。

    清醒的时候不敢说,不敢问的话,却在生病后的半梦半醒间问了出来。

    若不是怨他,为什么要赶走他?

    若不是怨他,为什么从来不来见他?

    那道身影顿了顿,随即似乎走近了些,低头亲了下虞明清,却只说了两个字,“睡吧。”

    虞明清在这两个字中精神松懈下来。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病房。

    陈秘书守在旁边,见他醒来,当即关切询问:“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虞明清皱了皱眉,“还好……”

    话音未落,便被自己嗓音的沙哑程度弄得愣了一下。

    他的喉咙像是卡着刀片,稍微动一下就刀割般地疼,嗓音更是哑到差点听不出在说什么。

    好在陈秘书跟了他很多年,对他颇为了解,才能清楚准确地领悟他说的话。

    陈秘书倒来一杯水,放在床头晾凉,“今早您一直没来公司,给您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就去了您家找您,才发现您在家里高烧到了39度,赶紧和刘哥把您送来医院。”

    刘哥就是司机。

    “医生说您是劳累过度,加上情绪大喜大悲,又在夜里着了凉,才会一下子病倒,还病得这么重。”

    “都怪我,前段时间将您的行程安排得太满,都没让您好好休息。”陈秘书道歉。

    虞明清却知道不是陈秘书的错,陈秘书再想让他忙起来,也是留够了时间给他休息的,只是虞明清自己休息不好而已。

    “我没事……”

    虞明清皱着眉,嗓子难受得他连忙喝了几口温水。

    陈秘书微微松了口气,给他重新盖好被子,“我去医生那里问问情况。”

    他走后,虞明清望着窗外雨后城市清新的模样,脑海中想着梦里那道朦胧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发烧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只是小病,一般要不了几天就能好起来。

    尤其虞明清从前注重锻炼身体,从来不怎么生病,应该会好得更快。

    然而事实却是,虞明清花费了足足一个月,才彻底根除。

    这一个月内,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公司里甚至有人私下闲聊说这是被缠上了。

    得去寺里拜拜,消除晦气。

    只是这话没人敢和虞明清说。

    至于陈秘书,他倒是敢,只是他觉得自己要是说了,虞明清怕是连治病都不愿意,宁肯就这样一直病着。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没说要去寺里拜拜这种话,虞明清倒是自己主动提出要去市里最大的寺庙里看看。

    拖拖拉拉一个月,他的身体终于彻底好了,挑了个有时间的周末,去了名气最大的一座寺庙。

    只是去了之后才发现,寺里没有什么功德箱,不允许捐献功德。

    想要心灵的慰藉,只有偏向疤痕念经打坐敲木鱼。

    虞明清放弃了,只在寺庙里和尚的推荐下下载了几个念经的音频和佛道音乐。

    站在大殿里,虞明清看到不少人在向佛祖低声说着自己的诉求,有的人甚至还在念自己身份证上的信息。

    有求学业,求健康,求姻缘,求财运……

    但凡想得到的都有。

    在听到一个人求佛祖保佑他和女朋友考同一所大学时,虞明清脚步顿了顿。

    钟声在耳边回荡,仿佛敲击在人的灵魂上,将过去模糊的,遗忘的记忆,都重新震荡出来。

    虞明清忽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和江折意也有过一段关系还算和谐的日子。

    应该是初中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还曾同过班,担任学委的虞明清在老师的安排下,参加一带一的先进帮扶后进的活动。

    而那时他帮扶的对象,就是江折意。

    那会儿他们的关系没有后来糟糕,虞明清并未拒绝。

    而江折意似乎也没后来那么看他不顺眼。

    一个教一个学,竟也安安分分过了一个月。

    在一个月后的考试中,江折意的成绩也有明显进步。

    本来应该继续下去,江折意却一改之前的安分听话,开始逃课打球,荒废学习。

    虞明清找上他的时候,江折意只是说:“我的人生已经超越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为什么还要努力?”

    “之前不过是看你态度积极,陪你玩玩而已,怎么样?我这么配合,你是不是成就感爆棚?”

    “看不上我这样的人就看不上,明明心里看不上,面上还要装好同学,虚伪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

    之后他们的关系便降到冰点,就算到了高中,也只有更差,从未缓和。

    “先生。”陈秘书走过来。

    虞明清回过神,看了眼时间,“拜完了?那就走吧。”

    离开的路上,虞明清脑海里还在回放着江折意当年的模样,从表情神态到说话语气。

    从前的虞明清还很稚嫩,没能看出江折意表面的轻松下,还有什么。

    现在的他却能轻易发现,少年时同样稚嫩的江折意,在表面的无所谓下,是深深的自嘲和羡慕。

    一直以来,虞明清都不明白这些年江折意会认定自己,抓着自己不放的原因。

    但现在,似乎找到了。

    针锋相对不一定就是看不起或者讨厌,也有可能是对自己未曾拥有,也无法拥有的东西的喜欢和偏爱。

    “我要你好好的,你就要好好的。”

    “除了我,没人能踩着你。”

    “虞明清,你一定可以。”

    江折意从不怕虞明清翻身之后不受自己掌控。

    因为他要的就是虞明清高高在上,光芒万丈。

    哪怕他离开自己。

    *

    年末,江家似乎遭到了有人的刻意针对,连续几个项目都不顺利,且集团里一些有小心思的人也像是有些躁动起来,想借此机会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江家发家史已经有上百年,底蕴雄厚,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企业做大做强,就不可能是个人的一言堂,总有人互相牵制,才能让一艘巨轮平稳前进。

    只是在原本的势力关系中,江家占据着主导地位,一直处于上风。

    但从今年另外两个股东结成亲家后,江家行事便没从前那么顺利。

    那两家明显有联合起来对付江家的趋势。

    “出不了什么大事,大不了让简家帮个小忙。”江淮鹤和父母说。

    简家也是他前妻的家族,江淮鹤和简家小姐是典型的商业联姻,两人结婚后倒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只是婚后第三年,那位简小姐便遇到了爱情,非要离婚,那时江望年刚刚满一岁。

    江淮鹤也不想强行留下一个不愿意的人,干脆答应离婚,只要有江望年在,他们这场联姻就不算失败。

    因为这件事,简家一直理亏,欠他一个人情。

    帮点小忙不成问题。

    “江总,有人约您谈一笔生意。”助理拿着电话进来。

    江淮鹤微微皱眉,“什么生意不能在工作时间说?”

    还打到他的私人电话上。

    助理顿了顿才道:“是虞先生……”

    江淮鹤一愣。

    他已经几个月没关注对方了。

    本来以为江折意走后,他们就和对方断了所有关系。

    谁知竟然还有后续,且还是虞明清主动的。

    他拿着电话起身离开。

    “听说江总遇到一点小麻烦,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江总一点小忙。”电话里,虞明清开门见山,没浪费半点时间。

    江淮鹤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江淮鹤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他也想知道对方的奸和盗在哪里,便约了时间见面谈。

    两天后,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虞明清,对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疲惫和颓废。

    那时的虞明清虽然也维持着体面,可整个人都气场都和现在不同,隐约有些强撑着的感觉。

    但现在的他,举手投足,言行举止间,尽是从前的从容。

    似乎已经完全从江折意的死亡中走出来。

    江淮鹤心中有些不爽,虽然知道这是弟弟想看到的,但作为江折意的家人,他没有那么大度的心。

    “江总不妨先看看,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签了。”虞明清将一份合同推到对方面前。

    江淮鹤收敛心神,拿出来看了一眼,只一眼,便面色微变,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虞明清。

    半晌,他才道:“虞董好手段,我都不知道,原来虞董也是江氏股东了。”

    虞明清神色淡定,“江总签完字,我就不是了。”

    这是一份股份交易合同,虞明清用几乎是最低价,将3%卖给江淮鹤。

    有了这3%,江淮鹤手上的分量更重一分,就算那两方联起手来,他的地位也能稳固。

    “虞董应该不是做慈善的?”江淮鹤表情恢复平静,重新回到做生意的态度。

    闻言,虞明清这才抬头认真看向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江总是个聪明人。”

    “我要景苑那套房子。”

    江淮鹤神色一顿,刹那间,心中的警惕顿时散去,看向虞明清的目光中,隐约还带上了几分复杂和……温和。

    他放下杯子,“虞董早说,其实你想要那套房子,可以直接找我买,用不着绕这么久的弯子,还花费这么大。”

    虞明清在这件事上花费的金钱的精力,远远超过那套房子本身的价值。

    虞明清没接话,只是再次问道:“江总签吗?”

    拿着钱上门,那叫求,那些对方需要的东西上门,那才叫交换。

    江淮鹤当然没有不签的理由。

    只是签完字,虞明清起身要离开时,江淮鹤还是出声叫住他。

    “虞明清。”

    不是虞董,是虞明清。

    虞明清停住脚步,微微侧身。

    江淮鹤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是你自己求的,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

    “但是你应该知道,小意把房子给我而不是给你,是为了什么吧?”

    虞明清没说话,抬步直接离开。

    知道又如何?

    江折意早该知道,他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人。

    在房子过户后,虞明清独自开车到了那里,这一回,他再不会被拦下来。

    停车,下车,当他站在房子门外,抬头望着里面时,再次感受到了命运的荒谬。

    从不情愿,到被赶出去,再到现在千方百计重新回来。

    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心情。

    他站在门口,像一个近乡情怯的孩子。

    越是靠近,越是紧张。

    忍不住点燃一根烟缓解情绪,至于要是被江折意看见,从前对烟深恶痛绝的他,现在竟然也抽起了烟,会不会嘲笑他,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嘲笑就嘲笑吧,有本事,就亲自到他面前来嘲笑。

    隔着铁门,他也能看到院子里的树已经树叶枯败凋零,一些花因为没人打理,已经死了不少。

    但是地上的野草经过几个月的野蛮生长,生机勃勃。

    虞明清抬手要推门,当手放在门上时,才发现它似乎在微微颤抖。

    半晌,才将门推开,听着隐约带着锈迹摩擦的声音,虞明清走了进去。

    他回家了。

    ……

    【饭桌上,江折意眉眼带喜,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爸妈,大哥,你们猜我这次检测多少名?”

    江淮鹤早就从他朋友圈里看到了:“这回进步了,不错不错。”

    江折意眉飞色舞,“是吧,我可不笨,就是以前不认真,认真起来,考你的大学也绰绰有余。”

    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江母却道:“怎么突然想上进了?辛不辛苦?累的话就算了,家里有你哥呢,让他干活去,我家小意只要开开心心就好。”

    江折意笑意微僵,眨了下眼睛道:“我就是看上一个人了,他喜欢学习好的,我就试了下,太轻松了,一点也没意思。”

    “以后不学了,下次证明给他看,就算我不学无术,他也离不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日万,一章字数不够的话,会有二更。

    这个故事不长,大概只有十章左右。

    ——

    第22章 清明雨上5

    半年没回来,房子已经落下不少灰尘,但是出乎意外的是,里面的东西竟没怎么动过,只是将家具都用防尘罩罩起来了,其他都没多少变化。

    重新回到这里,虞明清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将防尘罩拉开,看着房子和原来差不多的模样,心中稍安。

    两天时间,让人把这座房子打扫干净,就连外面的小花园,都种上了和从前别无二致的花种,海芯微季节不对,这些花也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去养,才能存活盛开。

    看着这一切,一时间,竟有种时空回溯,从未改变的感觉。

    虞明清感受着院子里的冷风,才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半年时光的错过。

    搬回这里,他重新把以前的家政和园丁等人找回来,让他们依然在这里工作。

    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有些人也因为有了新的工作或者其他事情而没能接受他的邀请。

    一幅破损的画,虞明清再怎么修修补补,也无法重现原本的完整,不可能再完好无缺。

    就算有,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虞明清给自己放了假,在家里休息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几乎做完了曾经在这座房子里做过的所有事,除了和江折意的过去。

    除了,和他荒唐放纵的曾经。

    “先生,您要继续住这里的话,碧海湾的房子要封存吗?”陈秘书问。

    虞明清沉默了片刻,他深沉的视线望着窗外的风景,看着院子里的树,已经从枝叶繁茂,变成了稀疏枯黄。

    他点燃一支烟,浅浅抽着。

    其实景苑和碧海湾的两套房子很相似,布局装修不一样,但是风格和感觉却如出一辙。

    景苑那套房子一开始也不是这样,而是在这几年中,随着他和江折意的生活,而一点点变化,才形成了现在的布局和风格。

    而碧海湾那栋,从一开始,就是虞明清让人照着景苑的房子风格装修的。

    找的人很厉害,能将房子装修成明明处处不一样,却处处都很像的模样,这也是虞明清乍然搬去那里,却还能勉强入睡的原因。

    “改天我去看看。”

    “没什么问题就把它封存起来。”

    那栋房子虽然装修好没准备多少东西,但是已经有的拖鞋等,都是一对一对。

    许多喜好和习惯,都是按照他和江折意的标准来的。

    那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房子。

    但原本应该一起随他居住的人,却一次都没去过,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眼了。

    那套承载着他的愿望的房子,现在却要空置,并且将来还会继续封存下去。

    年末,虞明清因为一个项目飞往国外考察。

    他很忙,这种忙碌并没有因为年节将至而缓解,毕竟国外又不过春节。

    曾经虞明清的目标是报仇,等报完仇就收手。

    可是随着越走越远,如今已经不是他可以随便甩手的了。

    公司有许多人,他们也要吃饭,要养家糊口,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弃他们不顾,就连江折意去世,也只能放纵一个星期而已。

    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并不能对世界造成什么影响。

    如今才半年,陈秘书对虞明清不再之前向那样小心翼翼。

    出去应酬,甚至还有人开始往虞明清身边塞人,其中还有个江折意长得相似的人。

    公司里的员工,就连当做谈资,也都极少再提起老板去世的金主,其中或许有不妄议死者的尊重,但更多的还是不在意。

    至于江家,早在江折意下葬之后,江家就不再缅怀过去,更是为了避免伤心难过,都没怎么提起他们曾经的小儿子,江折意。

    所有人都在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在他们的生活,江折意从来都不重要,即使对方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过只有一句惋惜,转身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只有虞明清不同。

    他的生活太贫瘠,从前还有报仇为目标,让他不至于没有动力,但他的仇恨,都在江折意去世那天消弭了。

    他的生活里,江折意几乎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私人生活和感情。

    他们每天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都在一起,所有的情绪需求和身体欲望都是和对方互相满足。

    可以说除了报仇和工作外,江折意就是他的全部。

    当江折意消失,当报仇结束,他整个人整颗心都空了。

    除了工作还可以打发时间麻痹自己,他没有任何可以缓解的办法,每当夜深人静时,都要独自品尝孤独、痛苦、和思念。

    当思念再不可能传达给对方时,痛苦和孤独便会加剧,且无药可医。

    时间可以淡化伤痕,却无法减少曾经品尝过的痛。

    坐上飞机,到达国外,又辗转才抵达目的地。

    花了两天时间,将项目确定得八九不离十,他看了眼时间,“距离飞机还有四个小时,你们去玩吧,想买什么就买,正好年假带回家。”

    老板发话,其他人当然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谢谢老板!”

    他们争分夺秒去购物,虞明清却哪儿也没去,在附近的广场上走了一圈便回了酒店。

    进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两个亚洲女生和酒店员工起了争执冲突。

    其中一个高个女生脾气有些暴躁,已经快要拍桌子了,然而酒店员工依旧是那样面带笑容,却态度强硬。

    “靠!什么啊!垃圾酒店故意欺负人!”

    虞明清的脚步因为这声熟悉的语言顿了顿。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另一个脾气软的女生已经有息事宁人的迹象,他想了想,招来附近一个服务生,用标准的法语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服务生说,那两名女生昨晚入住酒店,半夜听到敲门声,被吓得够呛,白天强烈要求酒店调查,但是酒店住的都是尊贵的客人,随意调查是对他们的不尊重,酒店觉得是两位女生幻听,拒绝了,两名女生要求退房,但是酒店说退房不退押金,双方由此起了争执。

    虞明清微微皱眉,“酒店夜晚有陌生人敲门?”

    “我以为以这家酒店的价格和星级,不应该是这样的条件和服务态度。”

    “如果确实有安全隐患,我可能要考虑一下这家酒店的价值和服务是不是对等了。”

    虞明清短短几句话,却让服务生听得额头冒汗。

    他怎么忘了,

    这位先生也是酒店客人,而且是住在贵宾层,要是对方在自己的圈子里散播一下,酒店很快就会名誉扫地。

    他赶忙鞠躬道歉:“抱歉先生,这是我们酒店的疏漏,请您放心,我们酒店的安全一定是有保障的。”

    虞明清淡淡甩下一句:“希望如此。”说罢,转身离开。

    而在他走后,那名服务生脸色难看地走到前台经理身边,小声耳语了一阵,经理面色微变。

    等说完,经理面对那两名女生的微笑就真诚了许多,很快帮她们解决了问题,并且服务态度非常到位,弄得那两名女生目瞪口呆。

    直到走出酒店,那个高个的女生才激动地和闺蜜说:“我刚刚看到了!”

    “那个帮我们的帅哥!好像也是同胞,就是因为他,酒店才清晰答应我们的要求的!”她激动道。

    闺蜜不怀疑她的话,惊叹道:“那他一定很厉害吧?!”

    “可不是,那一口法语,要不是看他土生土长的同胞血统,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法国人了!”

    两人就着帅哥有多帅,又有多厉害,凭借几句话就让酒店改变态度,跟个小迷妹似的。

    巧合的是下午他们又偶遇了,高个女生有些激动,想上前打招呼,只是碍于虞明清身边还有几个人跟着,有些犹豫。

    关键时候还是闺蜜推了她一把。

    高个女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上前,“帅哥,还记得我吗?我们中午刚见过……”

    她边说边走近,眼见着虞明清朝着自己走来,且距离越来越近,女生脸上的笑容越深。

    她刚想继续说什么,却见虞明清下一刻,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过,半点余光都没给她留。

    女生的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直到虞明清一行人都提着行李离开,女生才垮着脸转头看闺蜜,“帅是真帅,冷也是真冷啊。”

    虞明清是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当然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见到那两人的一天。

    “各位,来来,我给您介绍,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准备进公司工作。”

    一场宴会上,一位国民家电品牌的老总笑着将一名穿着得体的女生介绍给在场众人。

    女生个子高挑,穿着打扮也更偏向职业女性,众人暗暗在心里嘀咕,看来对方这是要让自己女儿接班了。

    “老于你这就不对了,早说你家还有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儿,我就把家里那蠢儿子洗洗送到你家了。”

    “你这闺女看着就漂亮,一点儿也不像你,肯定更像嫂子吧。”

    “都是年轻人,以后让你闺女和我家孩子认识认识,多在一起玩玩,有共同话题。”

    “不是还有虞董吗,虞董年纪也不大,就是平时老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凑一起,差点忘了虞董才二十几岁。”

    虞明清喝着酒,没搭理他们。

    见他不搭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纷纷讪讪闭嘴。

    他们可还没忘记,上次有人想给虞明清送人,别说合作,对方差点连老家都被虞明清给端了。

    很多人十分不解,江折意都死了,虞明清又不需要给他守孝,而且江折意曾经用情人的身份羞辱虞明清,现在死了就全都不计较了?

    就算不计较了,但他既然连江折意的葬礼都不参加,更是从未去祭拜过对方,这样的态度明显是心有芥蒂。

    既然如此,那他怎么事到如今还清心寡欲?

    身边不见半个人?

    还是说过去八年的情人生活,已经让他对这种事产生了心理阴影,不愿意再找人?

    众人心里嘀咕着,面上却谁也没表现出来。

    从前江折意毫不遮掩他和虞明清的关系,甚至多次在公众场合被人看到他和虞明清的亲密,俨然将虞明清当成一个玩物的模样,虞明清在外人面前,也从不会违抗江折意,当时在他们看来,这两人就是普通的金主和情人的关系。

    但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江折意虽然对外展现出来的是那种态度,却在面对他人的刻意为难时,总是护着虞明清,让他并没有真正吃亏吃苦。

    而虞明清,如今更是一副旧情难忘的模样。

    这两人的关系奇奇怪怪,让人琢磨不透。

    等场面热闹起来,那位高个女生找到机会开到虞明清面前,“虞先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上次本来想感谢你出手相助的,只是你走的太快了,没找到机会。”

    虞明清淡淡道:“举手之劳。”

    说罢,便不顾这宴会上的众多宾客,起身出去了。

    女生正望着虞明清的背影,却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你这是刚从国外回来吧?”一个年轻男生站在高个女生身后问。

    高个女生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你连虞明清的事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从国外回来的?”那名男生的几个朋友也凑了上来。

    高个女生好奇问:“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

    她就是和虞明清有一面之缘,印象不错,觉得有机会也可以发展发展。

    没到一见钟情非他不可的地步。

    年轻人爱热闹爱八卦,对于年龄比他们差不了多少,商场上地位却和他们长辈是一辈的人的虞明清,他们当然是既佩服又好奇。

    背地里也总爱聊对方。

    当然也只是私下聊聊,可不敢当着人家的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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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将江折意和虞明清的纠葛一说,又将江折意去世这件事一说,高个女生心里对虞明清那点不能言说的好感顿时消失了。

    她颇为感性地说:“这也太可怜了吧!”

    “爱人彻底离开了自己,可自己还要在这个世上苦熬,这是什么be文学!”

    她对虞明清的那点好感,顿时转化成了对虞明清和江折意的同情和怜悯。

    几个年轻人一愣,他们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虞明清和江折意是爱人了吗?

    他们一直说的都是金主和情人吧?

    高个女生反驳道:“已经功成名就不仅没有报复曾经折辱自己的人,甚至都不曾离开对方身边,这怎么可能是简单的包养关系,分明是以包养为名,行恋爱之实啊。”

    这个说法太出乎意料,让另外几人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有人提出质疑。

    “可是……可是听说那人去世后,虞明清都没参加过对方葬礼。”

    “就不能是因为太难过不愿意接受对方死亡吗?”

    高个女生看着精明能干,是个职业女性,但其实内心柔软,最喜欢这种浪漫的感情。

    她现在比最开始对虞明清的好感更喜欢他和江折意的故事。

    并且想要其他人也跟自己一起投入到磕cp的快乐中。

    be的cp那也是cp。

    于是她用自己主观想法将虞明清和江折意的故事彻底换了一种说法,让其他人能深切感受到这个故事的美好。

    但显然其他人不是很买账,观念已经先入为主,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但不妨碍他们借着这个机会成为了说得上话的朋友。

    虞明清没在宴会上待多久,基本就是露个面就走,其他人也不会觉得他不给面子,他能够出现,就已经是很给面子。

    要是他听到在他走后,其他人对他的讨论,恐怕也不会高兴。

    他和江折意的事,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他们就只是他们,一切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也仅仅只在两人之间而已。

    陈秘书为他着想,又找过缓解痛苦的办法,支持最多的就是,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为此,在有人想送人的时候,陈秘书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以前一样,在虞明清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拦下来。

    只是很可惜,无论是养一个人,还是谈一场恋爱,虞明清都不感兴趣。

    人的感情算作能量,属于可再生资源,可以源源不断产生。

    但是对虞明清而言,他这一生的起落都在前二十几年。

    父母的骤然离世不仅让他成为流落人间的孤儿,还带走了他的亲情。

    父母走后,他彻底失去了这份能力,再也不可能和别人建立亲情的关系。

    那时的他就已经有厌世的心理。

    要不是有报仇支撑,那时的选择是什么还不好说。

    后来江折意霸道地闯进他的世界,强行和他建立起联系。

    随着时间推移,这段联系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紧。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被明确定义过。

    但至少,从开始后,虞明清就没想着结束。

    江折意不仅从物质上拯救了虞明清,还从精神上拯救了他,他成了虞明清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他最亲密的人

    当江折意走后,便也把他的这段感情能力带走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可能和别人建立起亲密关系。

    他将在孤独中走完余生。

    他觉得痛苦,却并不逃避痛苦,因为只有这份痛苦,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当他什么时候不再感觉到痛,那他就真的死了。

    ……

    【“今天又有人挑拨离间,怎么样,虞董,你心动了吗?”

    江折意似笑非笑地用没穿鞋的脚踢了踢虞明清,还是往危险部位踢的。

    不重,却痒,不像打架,而像勾引。

    虞明清一把抓住他的脚,将人拉到身边,压在床上,“要说好好说,我讨厌阴阳怪气。”

    江折意冷笑道:“好,现在都敢说我阴阳怪气,看来虞董最近果然意气风发,很快就要甩掉我了。”

    从虞明清事业迅速发展,别人再也不敢将他当成小情人看后,便总有人往他身边凑。

    这回更是有人明目张胆挑拨离间,当着虞明清的面说江折意的坏话,什么配不上他,什么他羞辱虞明清,极其难听。

    “我都把人赶走了,你闹什么?”虞明清说。

    “闹什么?”江折意也不笑了,揪住虞明清的衣领,低头狠狠咬了他的唇,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两个人的唇。

    他恶狠狠道:“我告诉你,就算你站得再高,走得再远,也得乖乖回来做我的小情人,休想离开这栋房子!”

    虞明清抿了抿唇上的血,对他这种做标记的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将江折意推开,“你很闲?”

    说罢,又翻身压上去,在江折意身上给唇上的伤口找回场子。

    心里故意和江折意反着干。

    他就要出去,就要搬走。

    他要买一栋房子,用来装江折意,江折意装他多久,他就装江折意更久,两倍、四倍、有生之年那么久。

    让江折意做他的情人,哪儿也不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写这个故事听的《予你碧海与星辰》。

    ——

    第23章 清明雨上6

    临近除夕,公司开始放年假,只有几个离家太远,错过春运车票,或者孤家寡人的人还留在公司。

    虞明清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在公司待到最后一天,才终于回家。

    回到家后,看着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打扮,也没有半点过年气氛的家里,虞明清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拿起手机,想着让人来装扮一番。

    随后又想起今天是除夕,大家都忙着和家人团聚,自己还让人上班,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

    过去几年,江折意都会在过年之前就开始置办年货,每每还拉着他一起逛商场,什么福字中国结还有礼花,从来都要买一大包。

    回到家还要自己装,不让虞明清之外的人动手帮忙。

    江折意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每当过年过节,他都会拉着虞明清一起做过节应该做的事。

    就连年夜饭都要自己亲手准备。

    他很注重私人空间,不愿意让别人插手太多,于是每次过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江折意这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当然是不会做饭的。

    前两年的年夜饭都是虞明清主厨,江折意打下手。

    虞明清厨艺不说多好,但几道家常菜是没问题的,他家也没让他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骄奢淫逸习惯。

    后来几年,主厨变成了江折意,只是刚开始他的厨艺真的很垃圾,让他们过了两个饿肚子的除夕夜,后面两年倒是把厨艺练了出来,竟然比虞明清还要好一些。

    虞明清没想过江折意会去学这些,毕竟像他那样的小少爷,天生就该被娇养着。

    只是不知不觉间,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日子也这么过了下去,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今年过年,没有江折意带着他买年货,没有江折意热情地准备除夕夜的晚餐,也没有他的各种仪式感,虞明清才发现有多无趣。

    这时他才恍然明白,仪式感这种东西,才是过节最重要的意义,否则无论是清明还是除夕,都和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一样平平无奇。

    过去几年,江折意每次除夕这天都会回江家和家人吃顿饭,下午回来,之后的时间都和虞明清一起。

    虞明清从中午等到下午,才恍然想起,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他想了想,去储物室翻找了一圈,将过去江折意买的年货找出来,那些福字中国结,颜色还正鲜艳着,完全看不出已经存放了至少一年。

    将它拿在手里,对着窗户,对着光线看了看,虞明清还是莫名被这鲜艳的红刺了眼睛。

    他微微偏开视线,斟酌半晌,将它拿去挂在门上,看着门上那一抹红,似乎这样便算是有了过年的气息。

    似乎这样,就能算是江折意和他一起。

    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虞明清打开电视机。

    电视机里春晚的声音响在整个房间里,给这空荡荡的房子增添了几分虚假的人气。

    虞明清窝在沙发上,盖着毛毯,沉沉睡去。

    春晚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半夜,热闹的声音也持续到半夜。

    虞明清是被一阵又一阵的烟花爆竹声给吵醒的。

    迷迷糊糊醒来时,听到的就是电视里和现实中的多重烟花爆竹声。

    “虞明清,该放烟花了。”

    “烟花爆竹有安全隐患。”

    江折意踢了他一脚,“现在可以放的时候不放,你是不是想等到我们这片也成了管制地区,不许放的时候才放?”

    虞明清扯了扯唇角,可不是吗,等到没人放的时候,才想放。

    等到那人离开,才发现曾经看似寻常的一切有多珍贵,有多应该珍惜。

    *

    很多人害怕过节,人多的人家不想串门走亲戚,人少的人家怕被人发现他亲朋好友亲缘关系这方面有多贫瘠。

    虞明清从前没这些顾虑,对他而言过年过节都一样,现在看着手机朋友圈各家晒出的那些团聚照片,年夜饭照片,竟也有种羞于面对的感觉。

    手机里有很多人群发的祝福消息,却没有一条是属于自己的。

    虞明清给司机和秘书发了个红包,便关掉了手机。

    午夜刚过,虞明清却没了睡意。

    烟花爆竹声音渐渐停歇,换作曾经,此时应该是他和江折意的睡前活动时间。

    他们会从客厅一直接吻,会在铺着地毯的落地窗前燃烧激情。

    迎着窗外的漫天星辰。

    那是他们庆祝的方式。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只注重形式,从来不敬鬼神,不够真诚,才没能得到神佛庇佑。

    虞明清想。

    凌晨,在家家户户都渐渐歇息的时候,一辆低调的黑色汽车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低沉的汽车车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一直从山上响到山下,又从山下响到山上。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许久之后。

    虞明清一身深色大衣,手里提着袋子,走在这夜色里,还真不明显。

    他拾阶而上,皮鞋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夜里无比规律。

    到了后半夜,守墓人已经暂离岗位开始休息,他应该也没想到,有人会在除夕夜不和家里人团聚,不在家休息,反而跑来这个在寻常人眼中阴森可怖的地方,以至于虞明清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虞明清循着记忆开到一座墓前,这是一座双人合墓,墓碑上刻着虞明清父母的姓名。

    一开始,虞明清是没有能力给他们安排墓地的,后来还是江折意帮忙,才让他们不至于没有地方可以睡。

    他们被合葬在这里,这里还是江折意选的地方,没想到,现在他自己也留在了这里。

    “爸,妈,除夕快乐。”虞明清给两人倒了两杯白酒。

    他不知道有什么能说的,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便只在墓前站了好一会儿。

    “……他也在这里。”

    “你们要是见了他,麻烦多帮我照顾一下。”

    “虽然大概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喜欢他。”

    说完,虞明清又在这儿陪了他们一会儿。

    这才离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没参加江折意的葬礼,也没来送对方下葬,可他知道江折意葬在那里。

    是他很多次想来,却又不敢来的地方。

    时至今日,才终于能够比较平静地来到这里,站在江折意墓前。

    周遭太过黑暗,但虞明清还是借着月光的照耀,见到了江折意的墓。

    墓碑上的照片上,熟悉的样貌,熟悉的眉眼,熟悉得虞明清只看了一眼,就脚步一顿,迟迟不敢上前。

    从江折意走后,他就在没有看见过对方,也没有看过江折意的照片,唯有偶尔的梦中,才能朦胧瞧见对方的身影,却也好似隔着一层薄雾。

    第一次清晰地见到江折意的模样,竟然是在他的墓前。

    虞明清走上前,缓缓伸出手,指腹在触碰到照片上的江折意时,还是轻微颤抖了一下。

    冷风呼啸袭来,将虞明清的指尖吹得一片冰冷。

    时隔半年,他终于站在了江折意墓前,

    从前就算还抱有种种幻想,可当此时站在这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幻想,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虞明清沉了沉眼眸,下意识摸衣服,从里面摸出一根烟点燃。

    只是刚抽了两口,便想起来自己从前最讨厌烟味。

    江折意还没见过自己抽烟的模样。

    他抖了抖烟灰,将剩下半截烟放在墓前。

    这是江折意生前最喜欢的一款。也是虞明清唯一抽的一款。

    他像是当初抽完了江折意剩下的半截烟一般,将自己剩下的这半截,留给了江折意。

    站在墓前,虞明清竟比刚刚站在父母墓前还词穷。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不想告诉江折意,在他走后这半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那听起来像是诉苦,像是抱怨,像是示弱。

    他也不想和对方说,这半年以来,他有多想来又不愿意来。

    即便现在到了这儿,他心里也强忍着想撬开墓,亲眼看一看他的骨灰,想将他抢走的冲动。

    可他也知道,他早就错过了亲眼见江折意最后一面的机会,从他转身离开病房那天起,他就亲手丢掉了确认江折意死亡的机会。

    哪怕是微弱的星火,他也心甘情愿抱着这微弱的星火走下去。

    他缓缓在江折意墓前坐下,静静陪着对方。

    那一句藏在心里很久,久到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来的“我好想你”,始终埋藏在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虞明清趴在墓碑上,逐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身处墓地,夜风四起,周遭的气氛恐怖又阴森,却是这半年以来,虞明清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

    甚至想一睡不醒。

    ……

    【江折意做年年有鱼翻车,他看着锅里那条已经两面焦黑的鱼,脸色和那条鱼有的一拼。

    本来做其他菜都好好的,却唯独在这条鱼上翻了车,让江折意精心准备的年夜饭有了瑕疵。

    果然,叫鱼的都很难搞。

    他臭着脸将那条鱼端上桌,虞明清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一筷子都没往那条鱼上伸。

    江折意磨了磨牙,给他夹了一筷子,“吃。”

    虞明清:“……”

    他默默将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推到角落,只吃了其他的,单单将它留在碗底。

    江折意的脚往虞明清大腿上踩了踩,“你是不是嫌弃我?”

    虞明清面不改色,“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果然,姓鱼的都很难搞,江折意心想。

    终究,那条鱼谁都没吃,年年有余的愿望没达成。

    但是江折意吃到了另一条鱼。

    那条鱼更凶更猛,却也更好吃,将他喂得饱饱的。

    烟花四起,爆竹声充斥着耳朵,虞明清压着意识模糊,双眼迷离的江折意……

    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小鱼……”。】

    第24章 清明雨上7

    年后返工,公司着实忙碌了一段时间。

    虞明清投入这种忙碌中,成了工作的机器,像是不知疲倦。

    连一些项目公司的负责人,在谈完合作后,都笑着打趣,“还是年轻人身体好,有精神,这才刚过完年,就工作得这么积极,哪像我们,年纪大了,只想早点退休。”

    其他人笑着恭维,“张总哪里算年纪大了,未来还能干二十年呢,说不准到时候退休年龄都到七十岁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岁数。”

    “可不是,现在社会太容易发生意外了,上次我有个朋友坐飞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飞机颠簸了一下,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最后稳住了,其他人除了受了点惊吓屁事没有,就他一不小心因为惊吓心脏病发作,又没及时吃药,飞机还没停,人就不行了。”

    “这人啊,还是得该享受就享受,工作又忙不完。”

    发生一件让人愧疚心疼唏嘘的事后,就连家人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忘,对人的态度会逐渐从小心翼翼变回正常,何况是其他不熟的人,何况已经是大半年后。

    虞明清静静坐在那儿,对他们的讨论不置可否。

    陈秘书到底是他秘书,对他更细心些。“先生,这会儿还早,不如去跑跑马?”

    他们来的俱乐部场地很大,里面除了球场河塘还有跑马场。

    “对对,虞董年轻,就该玩玩年轻人喜欢的活动,跟我们窝在这儿钓鱼算怎么回事?”

    不对着自己的仇人时,虞明清算得上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有耐心,不多话。

    和他不那么熟的众人面对他时,渐渐觉得那些曾经的传闻算不得真。

    继而对他的态度也逐渐放开。

    虞明清也不想和一群人待在一起,尤其是他们时不时就把话题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虞明清也就告辞一声,起身离开。

    陈秘书跟在他身后,虞明清却停下道:“不用跟着我,你也去玩吧,要走的时候我会给你电话。”

    陈秘书知道这是虞明清不想要他跟着,“好的先生。”

    虞明清是会骑马的,但是对这项运动也就是普通感觉,没有特别喜欢,他随意挑了一匹马入场。

    他今天穿的是宽松的运动休闲装,因而也没特地换衣服,没做防护,入场就开始跑。

    奔驰在风中,忘却自我,将自己完全投身于自然,仿佛与每一缕风,每一片云都融为一体的感觉,让他有些沉迷。

    本质上,运动都是一种寻求专注,专注到忘我境界的行为。

    有人追求冲破极限突破自我,有人只是享受那种状态。

    虞明清是后者。

    马场上有人在比赛,旁边还有不少围观的人正在为他们加油呐喊,还有人举着照相机。

    只是从照相机捕捉到另一道矫健的身影后,之后的照片里,就只有那一个主角。

    在一众人中,无论是气质身姿还是那仿佛要和风追逐的速度,都一骑绝尘。

    连续拍了好几张,拍照的人已经逐渐不满足只拍照,他拍了拍身边的那些刚刚为比赛加油助威的人,用蹩脚的中文问:“请问可以认识一下那位耀眼的先生吗?”

    明明都没看照片,那几人就是瞬间明白这位拍照的外国友人说的是谁。

    “抱歉,我们也不认识,不是和我们一起的。”

    外国友人面露失望。

    “我知道他是谁,但是人家那身份,我们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套近乎啊。”

    外国友人惊喜地问:“他很有名吗?是哪位华国明星吗?”

    以方才那人的样貌气质,做明星确实绰绰有余。

    “不是明星,但是我们招惹不起的人物。”

    外国友人有些失望,如果是明星,他就可以很方便接触到对方了。

    “老师,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一个年轻女生气喘吁吁跑来。

    外国友人根本没说她迟到的事,毕竟今早对方就解释了。

    他只是兴奋地将相机递给她,指着照片里的人问:“乔,你认识他吗?”

    女生仔细看了看,“认识是认识,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

    她也就是意外在某个场合见过对方,偶然知道对方的身份而已。

    “你觉得我让他来代言我即将发布的新品系列怎么样?”

    “哦,我实在太爱他的气质了!简直像被剪断根茎的玫瑰,看上去鲜艳瑰丽,实际上已经死亡,没有生机。”

    “简直完美契合我新款珠宝的主题!”

    外国友人说得兴致勃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他看中的人戴着他的珠宝以他想要的模样展现在镜头前。

    女生:“……”

    她十分忐忑地提醒道:“老师,您千万别跑到那人面前说这种话,我怕您被打。”

    外国友人:“……why?”

    “我这是在夸他,很有气质,也很有故事,如果他愿意,他一定是可以在镜头里成为最美的存在。”

    女生无奈摊手,她斟酌了一下后说道:“可能是因为,如果他不高兴了,可以很轻易地成为您的老板吧?”

    外国友人:“……”

    华国人,恐怖如斯。

    虞明清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一道蹩脚的中文,“Hi!美丽的先生,您有兴趣成为我新款珠宝的代言人吗?”

    “全球唯一的哦。”

    外国友人终究不甘心放弃,想来尝试一下。

    女生跟在他身后,十分尴尬地向虞明清道歉,“虞先生,不好意思,我老师他实在太喜欢您刚刚的马上风姿了。”

    虞明清微微皱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明星。”

    外国友人失望叹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会爱上镜头里的自己。”

    虞明清:“我没有水仙的爱好。”

    说罢,他将马丢给工作人员,自己转身离开。

    外国友人眼见他要走,连忙上前将一张名片和门票塞进虞明清手里。

    “我叫戴夫,是名珠宝设计师,有自己的小品牌,如果哪一天你改主意了,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去看一下我的珠宝展览,工作原因,我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虞明清皱眉,想将东西还给他,他对什么珠宝展览没兴趣,可那厚脸皮的外国人实在跑得快,一个转身的功夫就没了影。

    虞明清随手将名片和门票塞进裤子里,之后更是忘到一边。

    他不了解时尚圈,更不知道戴夫在时尚珠宝圈的名气,今天过后,他都忘了这段小插曲。

    直到一次在公司食堂的电视上,重新看到了似乎有点眼熟的身影。

    他问了下陈秘书,电视上戴夫的身份。

    得知对方并不是什么小设计师,而是拿过大奖带过好几个出名徒弟的大师,他也只是在心里哦了一声。

    “先生,戴夫先生在国内开了一个珠宝展览,您有兴趣的话,可以抽空去看看,现在还没结束。”

    虞明清没兴趣。

    上次被塞的门票恐怕已经到了垃圾场。

    再一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是在午休时,公司的茶水间。

    几个女员工正在聊明星聊八卦。

    “看到前两天的热搜了吗?xxx和xxx的粉丝为了w珠宝代言打得脑浆都要出来了,结果最后被xx截胡,官宣代言人的时候两家差点没被笑死。”

    “哈哈,我也看了,听说这次拍摄代言是在我们市吧?如果我们去等,是不是有机会蹲到xx?我有点想看看现实中的她是什么样。”

    “听说新系列的代言人还不是最优选,设计师在采访里亲口说他本来遇到了他心目中的缪斯,最佳代言人,人家不稀罕。”

    “这个家伙,恐怕根本不知道这话说出去,xx的粉丝都要气疯了。”

    “外国人吗,都这样,话说我对他口中的最佳代言人还挺感兴趣的,什么人连xx都比不上?”

    “我朋友在艺术馆工作,他说手里有珠宝展的门票,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看,你们谁想去?”

    “去那里干嘛,又买不起。”

    “买不起,看看也成啊,买不起还看不起吗?”

    “我听说里面还有特殊展品。”

    虞明清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和一个人这么有缘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当你没意识到它时,它从不出现,当突然意识到时,就处处都是它吗?

    虞明清进去接了杯咖啡,重新回到办公室。

    他不信神佛,上次去寺庙,也不过是求个心安。

    只是后来他发现,当一个人不信神佛时,那无论他拜多少次神佛,都没有半点用,得不到丝毫心安。

    能够给他心安的,从来只有一个人而已。

    周五回家早,虞明清到家时,家政还没离开。

    见到他回来,家政放下院子里的扫把对着虞明清微微弯腰点头,“虞先生。”

    虞明清点点头。

    进门前,家政出声提醒道:“虞先生,我今天打扫小客厅的时候捡到了一张什么门票,看着还没过期,价钱也挺贵的,就给您放茶几上了。”

    虞明清脚步一顿。

    这段时间他身边和门票有关的,就只有那个什么珠宝展览。

    他本来以为那玩意儿早就丢到垃圾桶了,结果现在还找回来了?

    将那张经历了颠簸票生的门票夹在指尖,对着阳光下看了又看,虞明清这样一个不信神佛的人,竟也有了一点微妙的预感。

    仿佛眼前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错过,这张门票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虞明清眸光微凝,将门票压在了茶几上。

    第二天,他换好衣服出了门,离开时,顺手捎带上了那张临近过期的门票。

    戴夫的珠宝展就在二环线,位置很好,展览前几天,这里几乎人山人海,堵满了媒体。

    最后两天虽没有之前拥挤,但是来的人依旧不少,且都是有身份的卖家。

    虞明清刚进去,便有工作人员迎上来,询问他需不需要指引和介绍,他拒绝了。

    虞明清缓慢走着,眼前的珠宝他都是走马观花。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明白心里微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但既然来了,也不用着急离开,左右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走过展会厅,视线掠过一套套精美的珠宝首饰,他的视线终于在一个特别的展品那里停留了下来。

    说是特别,因为它只有单独的一对戒指,而不是像其他展品那样,最少也是两三样首饰成套。

    且在众多华丽的珠宝中,它的样式太过低调,位置却很高调,几乎是展厅里最好的位置,让人很轻易就能看到。

    “那件展品有什么特别的吗?”他问工作人员。

    不知为何,虞明清在看到它时,心跳漏了一拍,仿佛那令他躁动不安,预感微妙的源头,终于找到了。

    “这对戒指并非是本次的系列展品,而是戴夫大师受邀私人订制的物品,只是东西做好后,它的主人始终没有来取,对方已经交付全款,留的信息不全,联系方式也联系不上。”

    “戴夫大师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取,只好把它拿出来展示,有缘的话或许能让它的主人看见,如果没来的话,它将永远封存到有人来取的那天。”

    虞明清看着展柜的小屏幕上播放着这枚戒指的3d视图,包括它的种种细节,以及刻着的图案。

    交缠的荆棘,连接着J和Y。

    虞明清呼吸停滞了一瞬。

    “哦!美丽的先生好久不见!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戴夫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展厅中央的虞明清。

    他兴奋上前打招呼。

    虞明清却看也没看他,视线落在透明罩子里的戒指上。

    他闭了闭眼,低声说:“它的买家是不是姓江?”

    戴夫一愣,面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们约定的取货时间是去年6月17?”

    戴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震惊地打开罩子,把戒指取出来,交道虞明清手里。

    “你们说得对,缘分真是太奇妙了,上天肯定就是想让它到达它主人的手中,才让我们有缘相遇。”

    虞明清双眼泛红,轻笑了一声。

    不。

    缘分真是太可怕了,几次给他机会,几次给他制造联系,原来只是为了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关于江折意的最后一个秘密。

    也是给他的致命一击。

    虞明清缓缓伸出微颤的手,接过那对戒指。

    将其中一枚取下来戴在自己手上,严丝合缝,恰到好处。

    它像一个枷锁,永远将他困住,一生不得逃脱。

    ……

    【“你的仇人都完了,你是不是也要和我完了?”被窝里,明明都已经蓄势待发,江折意还偏要在这时候制住他,非要他答完话才肯放他进去。

    这种时候任何人被阻止都会不爽,虞明清有些不耐,“闹什么?”

    江折意用脚蹬他,“我闹?你现在嫌弃我了,有本事别进来!”

    虞明清一把将攥住他的手腕,压在他头顶,失去阻碍,两人的身体也早已经契合无比,他很快得逞。

    江折意气地咬他,咬得到处都是牙印。

    好不容易结束,谁都没有力气再闹腾,江折意才终于安分了点,静静窝在他怀里。

    “为了庆祝,明天给你送份大礼。”

    他吻了下那微微渗血的牙印,扬眉威胁:“你要是走了,礼物可就没有了。”

    虞明清被他抓咬得有些疼,担心他再闹,一手揽住他,将他压在怀里,“睡觉。”

    江折意没说他准备了什么大礼,虞明清也没说自己也准备了不知道算不算的惊喜。

    这场礼物和惊喜的交换,终于在戒指戴在虞明清手上时,迎来了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没把握好时间,更晚了。

    ——

    第25章 清明雨上8

    离开之前,虞明清还去补了一份手续,并且告知了订制戒指的人没能来取的原因。

    戴夫得知缘由后,对此表达了感叹和惋惜。

    但也仅仅如此了。

    没有人能和虞明清感同身受,即便是江家人也不行。

    虞明清从没想过,一枚戒指会这么沉重,他既因为这是江折意送的而喜欢它,却又因为它间接导致江折意死亡而憎恨它。

    可仔细想想,戒指哪有什么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有的不过是人赋予它的意义。

    虞明清怪不了戒指,便只好怪自己。

    他怪自己为什么要在那段时间解决最后一个仇人,他怪自己为什么在那天不阻止江折意出门,怪到最后,他还怪自己为什么要让江折意心动喜欢得那么深,如果江折意没那么在意他,就不会有这一切,他依然会好好的。

    于是到了最后,他发现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自己,除了意外的车祸,他就是害死江折意的另一个凶手。

    都说庸人自扰,可虞明清明显不是庸人,却也因此陷入自困中,始终不得摆脱,不愿摆脱。

    他需要承担这份重量,背负着这样的罪孽,才能继续走下去。

    属于他的那枚戒指上手,他就再也没摘下来过,除此之外,他还找了根链子,将属于江折意的那枚穿起来,戴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像一个人的重量。

    之后虞明清开始认真活着,不再是之前那样得过且过,即便表面如常,心里也枯萎死亡。

    他开始自救,用江折意的死。

    他看过心理医生,然而他发现,自己心防过高,且江折意之外的人说的话无法对他产生影响,去过几次后,心理医生委婉表示自己可能学艺不精,无法帮他解决问题。

    虞明清放过了这名可怜的心理医生。

    之后随着时间越久,他便越是发现,没有人能开解他,而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开解,甚至就这样,他反而会活得更好。

    虞明清想活着,并不是因为他将江折意的死揽在自己身上,想将江折意的那份一起活下去,而是他发现,身死是一次死亡,被遗忘也是一种死亡。

    在江折意死后,他注定会被活着的人遗忘,江家已经走出悲伤,江折意的朋友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对江折意的感伤顶多一两个月,便会被生活中其他琐事霸占。

    只有虞明清的生活干干净净,除了江折意,再没有其他人,他能活多久,他能记住江折意多久,江折意就能活多久。

    只要他还活着,江折意就还在,还在他心里。

    “先生,这是飞跃那边给出的数据,经鉴定,飞跃有故意控制盈利,降低我们的评估,减少份额占有的倾向。”

    虞明清指尖轻敲桌面,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晃了下陈秘书的眼睛。

    “那就停止对它的注资,后续计划撤销,将已经到手的份额卖掉。”

    陈秘书闻言顿了顿,确认没有后续才道:“好的先生。”

    出去后,他跟项目组说了后续结果,众人听了也啧啧称奇,“老板是不是去年拜了佛,整个人也开始修身养性做佛祖了?被人欺负到头上都轻轻放过,可不像是他以前的作风。”

    “你确定这是轻轻放过?我们都撤资的项目,还有哪些公司愿意注资?飞跃要么贱卖,要么等死。”

    闻言,众人心里一惊,觉得有道理的同时更加佩服起虞明清来,这人哪里是去拜佛了,分明是跟佛祖取经去了,齐天大圣都逃不了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对了,你们看见了吗?这周来,老板手上戴戒指了,他结婚了?这么快?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虞明清几乎很少戴首饰,平时要是没什么事,连手表都很少戴,陈秘书为了虞明清出席各种场合准备了不少衣服配饰,可几乎都是落灰的命。

    这回对方却主动戴了一枚戒指,肯定有故事。

    那天是周末,陈秘书不在虞明清身边,不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但是他有脑子,知道能让虞明清戴上的,必然和江折意相关,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有戒指也不奇怪。

    “这么八卦,看来你们很闲,那就再增加点工作吧。”

    “啊……”

    办公室顿时被哀声充斥。

    虞明清不知道员工私底下的八卦,也不在意,他在家整理和江折意有关的东西。

    这得感谢江淮鹤,得到这处房子后,没有动里面的物品,一切都是虞明清记忆里的模样,也没有弄丢什么,甚至在虞明清回来后,江淮鹤派人把一些江折意留在江家的东西也送了不少过来。

    江折意在江家生活了十多年,留下的东西必然不少,其中还有很多是虞明清不知道,没见过的。

    他整理的时候速度很慢,花费的时间很久。

    其中有江折意小时候的照片,雪白可爱的小团子,在镜头里笑得开怀,乖巧可爱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长大后会变成那样乖戾的性子。

    照片颜色已经有些褪色,像素还有些失真,但是很有年代感,他不知道,二十年后,他看江折意现在的照片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只是到时候,已经不会有新照片给他最新的感觉了。

    翻过相册,虞明清开始看其他东西,有江折意曾经穿过的衣服,有他收藏的喜欢的东西,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什么曾经用过的校园卡,曾经做过的试卷,还有一些学校的照片,甚至最奇怪的,贴吧贴子截图打印成册?

    他翻了翻,发现这些贴子内容都是很多年前的,现在找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删了。

    那是一个同人贴,虞明清翻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这是他和江折意的同人贴,虽然换了名字,剧情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人设昵称都很明显。

    虞明清没想过自己那么多年前就和江折意有这种东西,更没想到江折意会在私下把它们截图下来并且打印,想到对方偷偷翻看的模样,虞明清唇边忽然露出些许笑意。

    很浅很浅,却已经是难得的颜色。

    将东西整理好,整齐放进一个专门用来存放这些东西的房间里。

    虞明清看了看这屋子里的东西,愣了下神,原来,一个人活在世上的痕迹,也就这么点而已。

    微小到不值一提。

    他累了,不想回房间,就在这里的沙发上窝了下来。

    夕阳渐渐回家,晚霞也跟着褪去,天地都陷入黑暗里。

    虞明清睡在这黑暗中,心神不宁。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接触过太多和江折意有关的东西,晚上他也梦到了和那些相关的过去。

    他看到了自己曾经作为课代表帮老师批改作业,其中有一份,就和江折意收藏起来的那张如出一辙。

    他看到每次参加活动,无论是文娱还是体育,都有一道身影默默站在人群中,在拍摄其他人时,总要“一不小心”把他也拍摄进去,还老是在他最耀眼的时候。

    还看到,自己放学时,将校园卡遗忘在桌上,而后有一道身影路过时,校园卡便不见了踪迹。

    ……

    虞明清正静静看着,看着那些自己不知道,自己曾错过的过去,直到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逐渐长大,逐渐变成记忆里的那个江折意。

    对方抬起头,和他对视。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根香烟忽然出现在他手心里,并且还已经点燃。

    两人都在这空无一人的教室,静静对望。

    “虞明清。”他喊。

    虞明清看着他。

    “我已经死了。”他语气平静。

    虞明清的心忽然一痛,只是面上不显,是和江折意如出一辙的平静。

    “嗯,我知道。”

    他并未移开视线,而是贪婪的看着对方,大概也只有梦里,他才能看见对方如此生动清晰的模样。

    他舍不得移开视线,因为他知道,只要梦醒,一切就会变得模糊,甚至遗忘。

    江折意将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火星。

    “我都已经死了,那过去说的做的,都不作数了。”他说。

    面对虞明清,他难得没有言语尖刺,冷嘲热讽,只是简单又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

    虞明清看着他半晌,还伸手想要去触碰他,只是手才抬到半空,又放了回去,还背在身后,掩饰那微微颤抖的指尖。

    “你说了不算。”虞明清说。

    “除非你活过来,亲口对我说。”

    江折意笑了一下,“我已经说过了。”

    虞明清眸光微沉,“不,你没有。”

    江折意收敛表情,说了一句:“不要执迷不悟。”

    说罢,他像一缕青烟消失在原地。

    虞明清忽然从梦里惊醒。

    他喘着气,睁开还有些迷蒙的眼睛,等他意识清醒时,梦中的事果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就连在梦里觉得是见这样的模样,现在渐渐回想,也只能回想起一个陌生的,模糊的面容。

    根本不是江折意。

    可那些感觉却那样的真实,仿佛真的见到了对方。

    但实际上,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黑夜是最能隐藏的时候,虞明清没开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黑夜里,不让任何人看清。

    江折意捡到他的时候,虞明清除了走投无路,还有些自暴自弃,他其实不在乎江折意要他做情人还是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在江折意说没有他的允许,永远不许离开他时,他也没反对。

    他想,反正自己也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既然江折意想要他,那他就一直留在他身边,哪怕已经不需要江折意的帮助,也从未想过离开。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开始和结束,都由江折意制定,虞明清从没有给自己留主动权,从前他的清正是面对所有人,后来,他的清正只面对江折意一个人,只有在他面前,虞明清才愿意做一个君子。

    江折意给虞明清套上了枷锁,只是对虞明清来说,这并不是枷锁,而是一种约束,是牵引,是系在他身上的一根线,让他不至于随风飘散漂泊无依。

    在外人眼中,虞明清给江折意做情人这段经历是屈辱,一朝翻身,肯定永远也不会想再提起。

    江折意的死,正好帮了虞明清一把,甚至圈内私下隐隐还有一个离谱传言,说江折意的死就是虞明清做的,只是过于离谱,始终没人敢传到虞明清耳中。

    戒指是有将人圈住,束缚住的意思,江折意给他们订制戒指,除了常见的传统的意义,未必没有这个意思。

    那本是江折意给他们的最终约定,关于终身的约定。

    只是在还没送出去的时候,就没了机会。

    江折意最后明明都给江淮鹤和律师打过电话,没道理没有机会给虞明清打。

    可虞明清根本没收到。

    是江折意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甚至收走了留给虞明清的所有东西,曾经说永远也不许他离开的那栋房子,也将他赶了出去。

    虞明清一直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是江折意在和他说:“你走吧,我们的约定作废了。”

    他临死前一句话都没给他留,却已经说尽了所有。

    江折意亲自将套在虞明清身上的枷锁解开了,从今往后,放他自由。

    只是对虞明清而言,那不是自由,而是江折意不要他了。

    他不同意。

    他可以做君子,也甘愿做小人。

    凭什么江折意认为他死后自己还会听他的话?有本事就来打他。

    没本事……就乖乖受着。

    乖乖……等他。

    ……

    【鲜血模糊了视线,江折意的头靠在已经破碎的窗户上,感觉到自己手臂和大腿都很疼,不过最疼的还是脖子,滚烫的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汩汩流出,他的眼睛始终看不清,大脑也昏昏沉沉,仿佛下一刻就能睡过去。

    江折意强打精神,他用另一只勉强能动的手摸出手机,下意识就想打给虞明清,却在拨出去之前反悔,转而拨通了江淮鹤,几句话后,他又艰难地拨通了律师的号码。

    之后他其实还有一段时间有意识,却始终没有打给虞明清。

    他不想让虞明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却无能为力,听着也不行。

    如果会死,那就安安静静地死。

    随着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已经没心思去想什么天意弄人,天有不测风云。

    他想,原来自己也有这么无私大方的时候,他笑,无论从前说过多少次虞明清是他的,永远不许离开,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却也和那些俗人一样,更希望对方好好的。

    只是他虽这么做,心里却仍有无数的嫉恨和不甘,吞噬着他的心脏,吞噬着他的意识。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仍在心里默念着:

    虞明清……

    虞明清……

    虞明清……】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完结这个世界,不知道能写多少字,不确定有没有双更。

    ——

    第26章 清明雨上完

    寒来暑往,生活偶尔会出现意外,但总体来说是平静无波的。

    虞明清一开始觉得,失去目标和支撑的生活会很麻木,会像行尸走肉,但是后来才发现,原来麻木到一定程度,一定时间,也是会有感觉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变得平静,从前的一切,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都在心里化成了水,水流流过时依然会有感觉,却不再向从前那么强烈。

    在江折意死后的第一年,他经常会在梦里惊醒,又或者是根本睡不着,独自在深夜泪流满面。

    到了第三年,这种时候基本没有了,偶尔太想那人的时候,抽一支烟便能将情绪平复,继续入睡。

    到了第五年,虞明清几乎没有特别强烈地想念对方,想见对方的时候。

    倒也不是不想,而是他对江折意的想念已经像水流一样,渗透进了骨子里,进去了生活的点点滴滴,每时每刻,再也找不出一个特别强烈的时刻。

    那时的他,大概因为时间的流逝,彻底断绝了江折意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想法,他知道那不可能了。

    又过了两年,虞明清彻底感受不到曾经失去江折意时的痛苦,并不是忘了,也不是淡了,而是经过日积月累,经过千锤百炼,那颗承受过大悲大喜的心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脆弱,它的痛苦阈值被提高了。

    曾经的痛苦对现在的它来说,也不过是像过期的毒|药,看着毒,却吃不死人。

    第九年,曾经为江折意和他工作过的司机因为家庭的原因辞职离开了本市,在此之前,被江折意雇佣,后来又被他雇佣的家政园丁等人,也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变动,留下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虞明清曾经努力让生活和环境维持着江折意还没死时的模样,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可以留住环境,却留不住有思想有自主权有其他影响因素并非孑然一身的人。

    公司也有许多人员调动,后来的新人越来越多,老人要么寻求更高的突破要么也有了生活的变动。

    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虞明清突然发现,公司里的员工们,连知道江折意的人都不多了,许多新人好奇他这个年纪为什么还没结婚,却不知道他曾经是一个人的情人。

    虞明清回头再看,发现身边最熟悉,待的时间最长的还是陈秘书。

    对方现在已经升职,不再担任秘书,而是成了公司二把手。

    对方前两年已经结婚,去年妻子刚刚生下一个女儿,现在朋友圈几乎都是老婆女儿,和他聊天也总会被拉到这些话题,整个就是老婆奴女儿奴,还甘之如饴。

    大概是时间太长,太熟悉,陈回舟在他面前比别人多几分亲近,有些话也更能说出口。

    这些年里,也只有他偶尔还会和他聊起江折意。

    只是时间让人淡化了一切,再提起江折意的时候,陈回舟依然有些遗憾,但也仅仅是些许淡淡的遗憾,即便面对虞明清,他也没有了曾经的忌讳,他说起过去时的语气甚至是轻松的,轻描淡写,仿佛都不是什么事,偶尔还能开开玩笑,他甚至已经忘了江折意的模样。

    虞明清知道,这很正常,毕竟就连江家的人都已经不再因为江折意的意外而感伤。

    时间将人带着往前走,只有永远留在过去的江折意一直在原地。

    又是几年后,江望年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带着孩子去扫墓的时候,小孩儿会对着江折意的墓问:“爸爸,这是谁啊?”

    “这个你要叫叔爷。”江望年的妻子说道。

    孩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爷爷好年轻啊!”

    叔爷是什么称呼他不清楚,但是既然是爷爷辈,那应该就是他爷爷的模样,但是墓碑上这个漂亮叔叔好年轻啊,“这个不是爷爷,是叔叔。”小孩儿固执地认为。

    几个大人淡淡一笑。

    在他们走后,虞明清才来到墓前,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默契,不在江折意墓前相遇。

    虞明清点燃一支烟,他半截,江折意半截。

    十几年过去,江折意喜欢的香烟都已经改革升级,他不知道江折意会不会喜欢新版,便找了一些关系,捐了一笔资金,在聊天的时候顺便表达了一下对这款香烟的喜欢,并且希望它能继续生产的愿望,它便一直保留了下来,即便再怎么升级,这款也从未停止生产销售。

    许多年过去,他依旧在江折意墓前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他想说的,想告诉他的,早就在梦里说过千万遍。

    从到来,到离开,虞明清也只说了一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再想起江折意时,感受到的不是失去他的痛,而是和对方在一起那几年的喜。

    大概就算是当年,他也没想现在想起从前那么愉悦过。

    时间,奇妙又可怕。

    江折意走后的第十三年,一个寻常的周末早晨,虞明清像寻常一样给自己煮了杯咖啡,一个人在阳台上静静坐着。

    他想起从前江折意也是这样,那时的虞明清并不喜欢咖啡,又苦又重口,还对身体不好。

    但是江折意喜欢,对方喜欢坐在他现在坐的位置,喝着同一杯咖啡,只是并不喝完。

    虞明清一边想一边加糖,只是这糖还没彻底融化,他搅拌的动作就忽然顿住。

    并不是他发现自己加错了糖,而是……

    他努力回想,努力回忆,那些记忆也依旧渐渐淡化,渐渐远去。

    他竟想不起江折意喝咖啡时的模样了……

    手中的杯子一松,杯子重新落在杯托里,幸好没碎,只是那微微溅起的浪花不仅洒在了桌上,还溅在了虞明清衣服上。

    雪白的衬衫染上了几滴细小的咖啡渍。

    他低头看了看,连眉都没皱,只是抽出湿巾在有咖啡渍的地方擦了擦。

    不过很快,他在意识到这根本擦不干净后,便进屋换掉了衣服。

    他全程走神,直到穿上新衣服,仍然没有缓解心里的恐慌。

    是啊,恐慌。

    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方才心空了的那一瞬,虞明清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原来他也不曾抗住时间洪流的冲洗,那些过往的记忆被冲刷淡去,即便藏的再深,再珍贵,也被时间一视同仁。

    虞明清重新坐回阳台,开始仔细回忆起来,逐渐发现,他忘记的不仅是江折意喝咖啡时的模样,还有江折意晒太阳、江折意给阳台的花草浇水的模样,就连江折意最喜欢哪盆花草,他都不记得了。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细想,便发现事实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他将手机里江折意的照片投屏到墙上,一张一张翻看,只觉得照片里的江折意熟悉中掺杂了一丝时代导致的陌生和久远。

    时间间隔两三年,便会有和时代不融的感觉,何况是已经过了十三年。

    虞明清忽然感到一种被命运束缚,被时间裹挟的无力。

    任凭他再怎么想挣扎,也根本无力挣脱。

    虞明清独自驱车赶往西山墓地,也不顾正值夏日,时间还没到中午,却已经艳阳高照,温度渐渐上升。

    山上偶有微风,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缓解半点炎热。

    虞明清坐在江折意墓前,地上铺着瓷砖,并不脏,但是被太阳晒着的瓷砖却一点也不冰。

    虞明清毫不在意,他在江折意墓前坐了许久。

    “……抱歉。”

    思来想去许久,他也只有这一句无力的道歉。

    虞明清轻笑一声,无奈自嘲,“我以为我可以。”

    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记得江折意,将他的所有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事实证明,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时间的能力。

    此时的虞明清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惊慌,这并非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不重要,而是他发现,惊慌没有意义。

    已经发生的,即将发生的,都是他无法改变的,就像当年江折意的离开,就算江折意最后给他打过电话,也只会像江折意想的那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

    没有第二种结果。

    虞明清伸手触碰墓碑上江折意的照片,照片是被嵌在里面的,还有保护罩,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它的轻微褪色,和四周内壁的一圈斑驳痕迹。

    虞明清早上照过镜子,现在看着照片上的人,忽然发现对比对方,自己似乎更老一些。

    这当然很正常,毕竟照片上的江折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他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几岁。

    而虞明清如今却将近不惑之年。

    他不爱笑,平时也不会有剧烈的情绪起伏,脸上甚至没有细纹,但岁月赋予的成熟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一阵微风从虞明清身边吹过,像是轻抚过他的脸颊,温暖惬意,像安抚,又仿佛是无声之中有人回应。

    虞明清微微闭眼,靠在江折意墓上,仿佛离对方越近,他才越安心。

    *

    深秋时节,公司迎来了二十年周年庆,在这个重要的日子,虞明清自然要出席,他的讲话很简洁,没有影响到员工们的好心情。

    作为本该和员工们一起庆祝的人,虞明清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他看着台上员工们花式整蛊领导,看着周遭的人笑得东倒西歪,他依旧稳稳端坐在那里,眼睛看着台上,意识却回到了二十年前。

    江折意也曾坐在他身边,看着公司成立。

    只是那时对方眼里的情绪他已经记不大清,是高兴还是羡慕?又或者是别的。

    虞明清微微笑了笑。

    这一幕被人拍了下来,上传到了公司官网,作为这次周年庆的照片之一。

    热闹喧嚣结束后,取而代之的是激情退去后的疲惫和宁静。

    从前的陈秘书,现在的陈总走上前,笑着对虞明清道:“先生,听说小赵请假了,今天正好有空,我来给你当一回司机吧,好多年没给你开过车了。”

    虞明清知道,自从有了女儿后,陈回舟就基本不喝酒了,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也是喝的饮料,也不用担心他会酒驾。

    “行。”他答应了。

    坐上驾驶座,陈回舟就跟打开开关似的,聊他的女儿聊个不停。

    虞明清揉了揉额头,严重怀疑对方上他的车就是想找个人炫耀自己女儿。

    “先生,你也老大不小了,江先生都走了那么多年,你守了这么久也够了,未来还有几十年,你总不能一直孤家寡人,那多寂寞无趣啊。”

    虞明清有些头疼,不知道是不是无论男女,一到中年就喜欢操心别人的终身大事。

    就算知道对方是好意,可是他依旧不爱听。

    听着对方轻描淡写地带过江折意,虞明清心头便有些钝,他面上不显,只是出声打断道:“我有点头疼,帮我把音乐打开。”

    陈回舟被截了话头,只好道:“好的。”

    他打开音乐,婉转悠扬的音乐声在车内响起。

    虞明清还没松口气,便听到了一句似哭非哭的戏腔,“十年生死两茫茫……”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散去,在周年庆上沾染的一身红尘气息也瞬间消散。

    他整个人都被带到这句词,这声调的意境中。

    十年生死两茫茫……

    他抬头望着窗外的天。

    眼中似汇聚了星光。

    *

    “喂?”

    “小猫儿一直哭?怎么回事?”陈回舟的声音有些着急。

    “好好好,你先别急,我等会儿马上回来!”

    虞明清见他挂断电话,十分理解道:“孩子病了就先回吧,我自己开车回家。”

    陈回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歉,“真是对不起,你看我这是……我也担心情绪不对开车出岔子。”

    他把车子靠边停下,“那先生,您路上注意安全,我打车回家了。”

    虞明清点点头,看着陈回舟上车,虞明清才开着车往家里走。

    已经是晚上十点,越往离市中心远的地方走,车子越少。

    虞明清没喝酒,但到底受方才的影响,情绪有些低落,车子开得不快。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历多少个十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那么多年的意难忘。

    他忽然很想江折意。

    是最近一段时间里的最想最想。

    车子上了高速,没多久,迎面而来一辆大货车。

    虞明清正要离那条道远一点,余光却隐约瞥见路边的小道上有一个老人抱着小孩儿过来,那辆大货车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开灯,老人似乎耳朵不好,货车靠近也没听见。

    急转方向盘撞向大货车的那一刻,虞明清其实并没有多想,甚至心情都很平静。

    时间太短,短到根本无法思考,也来不及有什么复杂的心绪,直到大货车被撞停,而他连人带车冲进了江水里。

    掉在江水里那一刻,他的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当初江折意车祸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仿佛浑身都被震荡过一遍,很疼。

    他却觉得自己还能忍。

    他的身体和大脑仿佛分成了两个部分,身体说好疼,大脑说,疼就疼吧,不用管它。

    玻璃碎片在他脸上留下了道道痕迹,有深有浅,大脑有短暂的晕厥,直到河水从车窗灌进来,车子逐渐被河水淹没。

    虞明清整个人泡在水里,陷入窒息的危机,他才清醒过来。

    虞明清身边的江水被鲜血染成了淡红,他睁了睁眼睛,却什么也没看清。

    水里使不上力,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只是让车子越陷越深。

    当水彻底将车子淹没时,他心里竟然是松了口气。

    他的腿被嵌在车子里,仿佛被什么刺穿,他却没去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似乎是真的出不去,似乎也是真的逃不开。

    虞明清心安地想,他真的有试过自救,他真的有努力活着。

    要是有机会见到江折意,他也毫不心虚。

    当意识真正沉沦消失之前,虞明清唇边似乎挂了一丝看不见的笑意,连闭上的眼睛都那样安息。

    最后的最后,他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等见到江折意的时候,他可以十分坦然地告诉他,自己不是因他而死。

    他虞明清,不是因江折意而死。

    不是……

    ……

    炽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虞明清只觉得眼前的日光好刺眼,即便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它的威力。

    他下意识微微皱眉,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明媚的阳光。

    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先前发生的一切也逐渐回笼。

    地府也有太阳吗?

    鬼魂不怕日光吗?

    死亡前的感受还那么清晰,此时的疲惫和饥饿也不遑多让。

    他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穿着,也没有镜子给他看年轻了二十年的容貌。

    他的眼睛被太阳刺得有些疼,虞明清下意识抬手挡住眼前的阳光。

    这一挡,虞明清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下移,只一眼,便再转不开目光。

    不远处,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迎着光走来,他的浑身都好似被太阳笼罩,亮得面貌都有些模糊不清。

    可虞明清却依然能从对方熟悉的身姿举止中,一眼窥见本质。

    对方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

    紫色的衣服为他添了几分妩媚,而他的神态气质更让他随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勾人心魄。

    他一步一步,走到虞明清面前,直到双方只有半米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两人四目相对,虞明清身后被查封的楼房成了这一幕的背景。

    江折意抽出一根烟,点燃,袅袅烟雾升起,仿佛笼罩在两人间的朦胧迷雾,让人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里。

    虞明清将腮帮咬出了血,疼痛在口腔内蔓延,才令他的神志稍稍清晰。

    江折意将手中的半截烟递给他,虞明清伸手接过,从始至终,视线都没移开过对方身上半分。

    眼前的江折意没有多年前的尖锐的棱角,明明是那时的面容,却比那时的他更多一分温和。

    江折意看着他将烟抽完,勾唇笑道:“抽了我的烟,就是我的人了。”

    他像从前那样,伸手捏着虞明清的下巴,“虞少爷。”

    “你要是愿意,我有栋房子,刚好可以装你。”

    虞明清双眼泛红,微微眨了下眼睛,像是要隐去那股涩意。

    只是最终也不过是徒劳。

    过去十几年,香烟拥有镇定他情绪的作用,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这具身体没吸过烟,还是因为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情景,让香烟的镇定作用失了灵。

    他抿了抿唇,咽下口腔中的血沫,才淡声道:“……我愿意。”

    他眨了下眼睛,声音低哑,像压抑着千万情绪。

    “我愿意……”

    一把将江折意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吻上对方的唇,似乎怕将美梦惊醒,呼吸交换间,他们仿佛冲破了生与死的距离。

    江折意顺从地任由他亲吻,并给予自己的回应。

    他被虞明清死死扣在怀里,仿佛要将他融进骨血,合为一体。

    当时光流转,当生死相依,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过去。

    我在轮回路上等你,等你和我一起颠倒时空,改写结局,这一回,无风无雨,晴空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下个故事简介】

    抱歉,每次写结尾都要超时,结局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很简单啊,这个故事主要写的是爱人死后的每一天,所以折意是真死,也是真不会复活,没有灵异,故事就是从折意死,写到小鱼死,结局死后重生,时光倒流。

    如果是快穿,我会只写到小鱼死,但这是单元剧,说好的he。

    至于折意有没有重生,我觉得写得挺明显的哦。

    下个故事暂定文案的③,我看看明天写得顺不顺,写得顺就写它,不顺要改的话,我会连这一章作话一起改。

    简介:牧野是个网络写手,太扑街被基友撺掇去写黄雯,写了个开头,因为太纯写得太xxj被喷,怒而弃文。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腰细腿长天使面孔的双星大美人眼巴巴看着他,“我来找我老公,你是我老公吗?”

    牧野:“……我是你爹。”

    真的不能一夜七次攻&每天都想一夜七次受

    ps:双性受,结局可能生子,别问,问就是海棠标配。

    ——

    第27章 海棠花开1

    “姓名。”

    “沈稚。”

    “年龄。”

    “22。”

    “嗯?”

    “2、20。”

    “再说一遍?”牧野眼神紧紧盯着他。

    “好、好吧,我18……”少年缩了缩身子,缓缓低下头。

    这场对话发生在牧野家的客厅里。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牧野的猫不吃饭了。

    牧野刚发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家猫生病了,他连忙带去宠物医院,紧张询问:“医生,怎么样?我家猫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想活了开始绝食?”

    医生神情古怪,“你确定它在绝食吗?”

    牧野坚定点头,“我以前每次出门和回家都会在碗里给它倒好猫粮,但是每次回家,它的粮都基本没怎么动过。”

    医生把检查结果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把猫放在手里掂了掂,开始怀疑是不是猫主人脑子有问题,毕竟谁家猫在不仅没掉称,还比他之前说的重量重了两斤,都不会认为猫在绝食。

    他推了推眼镜提醒道:“据检查结果来看,你家猫没有绝食。”

    “它可能只是去外面打野食了。”

    牧野:“……”

    牧野万万没想到,就他家猫这么懒的性子,竟然也会红杏出墙?!

    而且不仅是家猫被勾引红杏出墙,还和对方合伙偷他这个正宫的家。

    一件不常穿的衣服不见了,他没发现。

    一条内裤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忘哪儿了没找到。

    明明他中午不在家,没做饭,可每次回到家,洗碗池里都有水没擦干,明显有人用过。

    第二天更过分,他发现自己浴室也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被玷污了!

    那可是他花了8块8巨款在拼夕夕上新买的巨无霸!

    先前是偷偷摸摸,现在已经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挑衅了。

    牧野忍无可忍,决心要把对方抓个现行。

    捉贼拿脏,他要让对方哑口无言!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却并没有去咖啡店上班,而是提前请了假,手机假装“落”在家里,实际上正开着摄像,而牧野本人正躲在邻居家的阳台上,用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望远镜观察自家屋里的状况。

    为什么不买监控摄像头?

    当然是因为他抠,舍不得花那冤枉钱。

    “我就说前几天怎么听到你家有洗澡的声音,明明你那时候都去上班了,家里怎么还有人,不过也没多想,只以为你家里有客人什么的,”邻居是个好心的大婶,大婶什么都好,性格和善,热情好客,不过,就是太热情了些,牧野有点招架不住。

    好在很快他就被解围。

    “来了来了!”

    牧野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有被小偷解围的一天。

    “婶子,麻烦您去我家门口堵着门,我从阳台这儿爬过去,给他来个两面夹击,看他还怎么跑。”

    十分热心肠的大婶大手一挥,“没问题,小牧你小心点,别从阳台摔了!”

    牧野……牧野差点脚下一滑。

    他小心翼翼从阳台上爬过去,只是再怎么小心,也不可能半点声音都没有,对方像是敏锐地听到动静,连忙就要跑。

    牧野从阳台进屋,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前面的小偷,你已经被发现了,别想逃跑!”

    对方逃跑的速度更快了,然而等他拉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拿着一根拖把杆的大婶拦在门口,“吃俺一棒!”

    “啊!”那人惊呼一声,转身飞快往回跑,一下子扑进身后的牧野怀里,“救命!”

    牧野:“……?”

    你喊错了吧?到底谁该喊救命?

    就这样,小偷自投罗网了。

    然而在看清小偷的样貌时,大婶当场反水,“小牧啊,你确定这真的是小偷,不是你对象吗?”

    原来是小偷长得太好,太纯,让大婶根本不信对方是小偷,坚信其中一定有误会。

    牧野想报警,大婶还帮忙说话。

    没办法,牧野只好自己充当警察,在客厅里来了这么一场审讯。

    他双手抱臂,警惕地看向乖乖坐在塑料凳上的少年,少年唇红齿白,精致的五官仿佛就是传说中的天使面孔,清纯美丽,宛如降临人间的天使,不似真人。

    雪白的肌肤像是在发光,一双可爱的小鹿眼睛正闪烁着惊慌的光芒,让人恨不得为他解决任何麻烦,神态动作间,让牧野瞬间领会到那传说中的纯欲风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微黄的头发很是细软,一看就觉得一定很好摸,纤细的腰肢藏在宽大的T恤衫下,更让人想入非非。

    “小牧啊,你也太严肃了,看把孩子吓得,都不敢看你了。”大婶坐在一旁,还不忘帮少年说话。

    少年听到这话,像是多了分底气,抬头委屈巴巴地看向他,仿佛真是他冤枉了他似的。

    牧野:“……”

    要不是刚刚当场将人抓了个正着,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大橘也朝着牧野喵喵叫了两声,仿佛在替少年求情。

    他看着大橘面前饭盆里的猫粮,想起自己今早故意没有倒粮,这粮应该是少年倒的。

    蠢猫,被别人一点借花献佛的小恩小惠就收买了,完全忘了它的亲爹是谁,看来是真的吃得太饱,该饿一饿了。

    牧野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更加严肃地盯着眼前的少年,“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溜进我家的?时间地点,前因后果,都从实招来!”

    沈稚身子一颤,眼神飘忽,似乎还有些心虚,“我、我来找人的。”

    婶子来精神了,“是不是小牧你的亲戚啊?你看小沈长得这么好,说不定还真的和你是一家人嘞!”

    想当初,牧野刚搬到这栋老楼的时候,也是引起过一阵轰动的,只是住久了,认识的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没有刚开始那么震惊。

    牧野真的好想让婶子先回家,有她在一旁打岔,他营造的氛围分分钟崩塌,还怎么审小偷?

    恰在这时,婶子手机闹铃响了,她一拍脑袋,“光顾着看热闹,差点忘了,都快九点了,我还得送涛涛上学呢!”

    牧野连忙送她出去,“婶子您忙,就不打扰你了。”

    走得时候还顺手从桌上拿了几个冰糖橘塞进婶子手里。

    关门的时候他心里都松了口气。

    牧野重新回到客厅,站在沈稚面前,严厉问:“你找谁?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在我家进进出出?”

    沈稚小心翼翼看了看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我、我来找我老公,别人告诉我他就在这里……”

    说着说着,他面颊便微微泛红,染上一抹羞涩,面含期待地看着牧野,“所以你是我老公吗?”

    牧野:“…………”

    对上少年的视线,牧野心里就一句话,很好,这是偷偷摸摸行不通,要转而正大光明地赖上了!

    还有,这人上门也不做好准备,谁说他是同性恋了?

    这要是说来找爸爸的都比这个可信好吧?

    他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你骗谁呢?真是来找你老公的怎么可能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沈稚委屈,“就是不知道啊。”他等了好好久好久,老公就是没来找他,他都没见过呢。

    沈稚是在一次生日许愿,他许愿要见老公的时候,有个声音告诉他,有个地方可以找到他老公,但是那地方很远,他去了很有可能回不来,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朋友们。

    沈稚思考了整整一分钟,才咬咬牙做出决定要背井离乡找老公。

    没办法,他的朋友们各个都有一个或者好几个老公,就他没有,老是被人嘲笑,他也想要啊,他都不贪心,只要一个就好。

    在他答应后,他就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个房子里。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过来的,但是他发现这里住着一个人。

    年轻、帅气、还单身,的男人!

    这不就是他老公吗?

    虽然嘴上在问牧野是不是他老公,但是沈稚私心里其实早就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老公。

    他本来想做一个田螺少年,帮老公打理好家里,等到老公离不开他的时候才出现,给他一个惊喜,这样他就不会赶走自己了。

    没想到竟然被提前发现了,还是他太大意了。

    不过没关系嘛,反正他是他老公。

    沈稚知道老公含蓄害羞,他会体谅会配合的,不会拆穿对方。

    “好,我就当脑子被僵尸吃了,假装信你没见过对方,但你总该知道名字吧?还有其他特征呢?”

    沈稚揪着手指,“这……这个你也没告诉我啊。”

    牧野心头一滞,这小子,难不成还真把他当冤大头了?

    他深吸一口气,“好,那我问你,你从哪儿来?家在哪儿?家里几口人?从前是做什么的?怎么来我家的?这些总该知道吧?”

    沈稚端端坐在塑料凳上,小小的一团,牧野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小孩儿。

    明明他才是被非法入侵的受害者啊。

    “我家住海棠市,家里就我一个,做什么的?不知道啊,怎么来的?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儿了。”沈稚说得颠三倒四,奇奇怪怪,但一个词还是引起了牧野的注意。

    海棠市?

    他们省有这个市吗?

    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的经历,他对这个词有点敏感,瞬间想到了之前自己沉浸过半个月,差点被肉撑到吐,还受到过重大打击的地方。

    等等……

    沈稚?

    沈稚???

    牧野心头一跳,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你、你那个zhi,到底是哪个zhi?”

    沈稚抬头,老老实实地说:“稚嫩的稚啊。”

    牧野瞳孔地震,视线紧盯着他,脚步缓缓后退,直到退到卧室门口,才飞快进去,反锁上门。

    他打开电脑,飞快打开自己好久没上过的海棠市,看着只发了三章的文,略过评论区里的“标限制级结果第三章了连个攻都没看见,作者你是不是诈骗”、“这写的什么鬼,描写受写得太小白了吧”、“我是来看肉的,不是来和受一起欣赏他自己的”、“小受就是要爆炒啊!!!作者你怎么不写了?诅咒你jj也断根!”。

    他点开正文,看到那个自己随手取的名字确实就是客厅里少年说的名字时,牧野麻了。

    虽然这种猜测好像很荒唐,但是……但是……

    但是他在文里的那种不切实际的描写都能成为现实……

    穿越什么的,似乎也还能接受……吧?

    沈稚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双手捧着下巴,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向脚边的大橘。

    他鬼鬼祟祟地跟大橘说:“大宝,以后你就是家里的老大了,你想要几个弟弟妹妹啊?想要弟弟妹妹的话,就要帮我,让老公不把我赶出去哦。”

    砰!卧室门打开,沈稚连忙放开大橘,重新乖乖坐好。

    牧野面无表情,隐约看,其实脚步还有点坚硬,似乎十分不愿意走过来。

    终于,他走到了沈稚面前,看着自己造出来的孽,牧野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笔债。

    “你以后可以住这里。”

    他硬着语气说:“但是不许叫我老公,我不是你老公。”小小年纪就想着找什么老公,果然是孩子没人管教长歪了!

    沈稚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老公能让他留下来就很好了。

    “那我叫你什么啊?”

    他这么抬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实在太乖,何况牧野刚刚知道这是自己造的孽,难免对对方宽容几分。

    他双手环胸,斩钉截铁道:“我是你爹。”

    沈稚双眼一亮,一双小鹿眼睛圆溜溜的,可爱得紧。

    “好哦,爸爸。”

    哇,他老公好会玩哦。

    第28章 海棠花开2

    沈稚暂时在牧野家住了下来。

    这时牧野才问他之前都住在哪儿,沈稚眨巴着圆眼睛,“住在家啊。”

    牧野怀疑地看着他,难道他还有什么穿越时空的办法?

    “你怎么回去的?”牧野既好奇又小心,难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写的书成真的特异功能?那他是不是得上交国家?吃上国家饭,岂不是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在牧野美滋滋幻想的时候,就听沈稚说:“你出去了,我就进来,你睡着了,我就进来,你在家醒着,我就躲到楼上天台。”

    牧野:“……”

    草!

    所以说的是他家?!

    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来熟?!

    紧接着牧野又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双眼一眯,严肃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可是确定,自己进出的时候,都是关上门的。

    听到这话,沈稚心虚地转了下眼睛,下意识看向某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牧野看到了正在哼哧哼哧吃猫粮的大橘。

    破案了,果然是家里出现了叛徒!

    牧野瞪着蠢猫,恶狠狠地想,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否则哪天被这蠢猫卖了都不知道。

    “老……爸爸,你中午想吃什么啊?我都可以做哦。”沈稚十分骄傲地说。

    之前他就想给老公做了,朋友们都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但是老公家里冰箱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他又没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好歹也是自己“生的”亲儿子,牧野也没有人家刚来就奴役对方的想法,而且沈稚人如其名,看着太小了,像个高中生,不对,这个年纪还真是高中生。

    只是也不知道他那个世界有没有上大学,自己也没写啊。

    草!见鬼的小说成真!见鬼的穿越!

    “走,先去给你办身份证。”虽然不知道“儿子”要跨世界旅游多久,但是既然在这个世界,那还是要有一个身份的好。

    沈稚孑然一身,想办还真不容易,但是现在也不是没有大山里出来,从没接触过现代社会的人,只要沈稚装得傻一点,纯朴一点,也能说得过去。

    “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工作人员问了一句。

    沈稚十分听话地答道:“他是我爸爸。”

    牧野整张脸爆红,对上工作人员奇怪的眼神,他转头向沈稚使眼色:“爸什么爸!不就是游戏输了让你喊一声爸爸吗?怎么还当儿子当上瘾了?!我告诉你,就算你喊爸也休想赖上我!”

    “警察叔叔别听他胡说,我就是不小心碰上他,被赖上了,只好做个好人带他来派出所。”牧野俊脸又尬又红。

    沈稚瘪着小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在牧野威胁的眼神中默默低下头,不情不愿道:“哦……”

    明明就是老公让他喊的嘛。

    好不容易应付完警察,办完各种手续,直到走出派出所,牧野都没敢正眼看工作人员一眼,出了派出所,牧野就对着沈稚说:“你是不是傻?哪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你爸的?看看咱俩这年龄,谁信?”

    沈稚瞪着一双小鹿眼,两眼还委屈地泛着波光,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明明是你让我这么喊的嘛。”

    牧野浑身一僵,“喂喂,你干什么?不至于吧?不就是说你两句吗?你哭什么?”

    他小时候被他爸打都没哭,怎么到了自己当爹的时候,说两句就要哭?他当爹的威严都还没施展,可是没办法,他这人最怕看到别人哭了。

    “咳咳……”他轻咳两声,不得不妥协道,“好吧,刚刚是我说话大声了一点,之前是我没说清楚,在家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喊我爸爸,走到外面就喊我哥哥。”

    “那什么……作为儿子,你肯听爸的话,并且严格执行,还是很乖的,就是这脑子还需要转得快点,要学会变通。”牧野绞尽脑汁想夸他的话,生怕对方一不留神就哭了。

    沈稚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收了回去,乖乖应道:“哦。”

    原来老公是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展示他们的关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海棠市没这个规矩,朋友和他们的老公也不会这样,但是既然是老公说的,那他就听一听吧。

    他老公就是这么奇怪。

    中午两人随意吃了几块面包,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好歹是亲儿子,牧野打算大方一回,请沈稚下馆子。

    上了桌,拿着菜单,沈稚感动又失落地看着牧野,“哥哥,你请我吃饭,可是我没有钱,不能请你诶。”

    牧野被他那一声哥哥喊得浑身一麻,抖了抖说道:“你喊哥能不能就正常喊?”

    当然,孩子有孝心是要鼓励的,“现在不能请以后还不能吗?等你以后挣钱了再请我就是了。”

    沈稚已经习惯了牧野随时改要求,从善如流地喊了声哥。

    心里却在想,他没有钱不能请老公吃饭,但是可以请老公吃他啊,他超级愿意的!

    “我知道了哥,我肯定会请回来的。”脑子里已经罗列了好多种老公吃他的方式。

    牧野忽然有点奇怪又陌生的感动,人生第一次被儿子孝敬,他才23岁,却已经感觉到当爹的快乐了,难怪大家都喜欢当爸爸。

    光顾着体验初次当爹的牧野根本想不到,沈稚口中的请回来究竟是什么请他吃的什么。

    牧野当爹的喜悦只持续到结账前,结账的时候,看着账单上高达三位数的账单,牧野沉默了。

    “哥?”沈稚拉了拉他的衣服。

    牧野扯了扯唇角,“没事。”

    草,怎么就忘了,当爹不仅是会被孝敬,还是要花钱的?顿时就觉得这声爸爸太贵了,一定要让这小子回家给他叫回本。

    只是没过多久,牧野又觉得这个爹当的挺值。

    回家后,牧野整个人摊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完全不想动,等他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准备,要给大橘喂粮并且洗个澡时,就发现家里好像大变样。

    地拖得干干静静,地板上的陈年老垢都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仿佛一键美白,沙发也清理的很干净,连一根猫毛都没有。

    懒猫正趴在自己窝里,嘴边就是猫碗,啃粮啃得美滋滋,简直比他还悠闲自在。

    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已经好好晾在窗台上,家里的垃圾都收拾在了一起,放在门口出门的时候扔。

    原本乱糟糟的家里,仿佛焕然一新,看着有个人样,让他都感觉有些陌生。

    牧野站在客厅,就见沈稚从厨房出来:“爸爸,冰箱里的食材太少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超市采购啊?”

    牧野看着沈稚身上的围裙,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人,竟然觉得眼前的沈稚好贤惠,好……

    呸呸呸!

    什么贤惠!什么人||妻!

    都怪海棠市!好好的正直好青年去了一趟就被影响了。

    牧野几步上前,作势要把他的围裙扯下来。

    沈稚双眼亮晶晶的,他老公这么主动的吗?他好爱!

    “我还没洗澡呢……”他害羞地看向牧野。

    牧野莫名其妙:“想洗就去啊,我现在又不用浴室。”

    “赶紧的,把围裙脱了,都不知道你是在哪儿找出来的,洗过没有,脏死了。”

    “还有,我又不是后爹,没想奴役你,你也没必要这么勤快。”他看着都觉得累,也亏这小子还能兴致勃勃问他去超市采购。

    沈稚:“……”

    “哦……”

    原来不是想玩围裙play啊。

    沈稚的失望都快溢出来了,牧野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点严厉,他烦躁地挠头,过去二十几年他也没真当过爹啊。

    进了浴室,沈稚还有些气鼓鼓的,老公真的太不解风情了!

    想想朋友们说他们的老公,一个眼神就能拉丝,勾勾手指都能高那个潮,沈稚深深觉得自己输了。

    沈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加油打气,“沈稚,不能放弃,你可以的,一定能把老公调|教出来,加油!”

    成功住进老公家的第一天,沈稚决定要让老公感受到自己的魅力,好让对方再也离不开他,沈稚好好洗了个澡,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白白净净。

    他在浴室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后只好用沐浴露代替,将含苞待放的小花好好滋润了一番,用手将小花拍醒,整朵花都变得娇艳欲滴,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小脸红扑扑的自己,沈稚才围上浴巾走了出去。

    “家里没客房,客厅睡不下,再没有找到住处之前,你就先和我将就一下。”牧野坐在电脑面前,头都没回。

    他正在写稿子,从上本扑街,海棠一行也铩羽而归后,他就一直没开新书,找了个兼职先糊弄着,新书他还在存稿。

    屋子里没开灯,因为牧野喜欢黑暗的氛围,认为这样更有灵感,也因此没注意到,沈稚根本没穿他准备的衣服。

    等他好不容易将今天的任务写完,上了个厕所回屋准备睡觉。

    离开学校后就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虽然是一米八的床,但是睡了两个男人后,这床也没了多少空余的地方。

    牧野怕自己习惯性霸占整张床,便刻意往边上去了一点。

    按理来说这样的距离应该不会碰到沈稚,但是翻身的时候他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对方一点。

    再翻身,好像又碰到了?

    第一次和陌生人睡,牧野有些不习惯,翻身的次数有点多,然后他碰到沈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直到他不小心摸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草!

    牧野整个人都快要跳起来了!

    圄熙

    “你他妈裸睡啊?!”

    而此时,沈稚也成功悄悄偷渡到了牧野身边,无辜地说:“是啊。”

    牧野受不了,当即想下床让对方穿上衣服,不然就滚去沙发上睡。

    然而他一肚子话还没开口,沈稚一句话就把劈了个外焦里嫩。

    “老公,快来吃我吧~”他双眼亮晶晶,期待地看着牧野。!!!

    当牧野被雷劈得浑身僵硬时,沈稚抱着他的胳膊,抓着他的手就要往下带。

    “今天没有工具,小菊没准备好,但是小花已经开得很好了,可以先摘小花哦~”!!!!!!

    牧野的大脑和身体像是被切断了联系,明明脑子疯狂爆炸,身体却还安安静静。

    大脑爆炸又恢复,恢复又爆炸,反复多次后,牧野终于恢复了一点点清醒的意识。

    恍惚间,他依稀记起,那个被他遗弃在海棠市的儿子,似乎、好像、仿佛……是个双那个星……

    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9章 海棠花开3

    牧野几乎是逃一般地冲了出去,飞快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着自己刚刚被沈稚拉着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对着镜子无声撞墙,脑袋就和他现在的头发一样混乱。

    整个大脑现在就一个念头,这手刚刚摸了什么东西?!他不干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床上的沈稚小脸茫然,他翻身下床,走到浴室前敲门,关切地问:“老公,你怎么了?”

    浴室里的牧野身上还带着被沈稚的行为扔来的混乱和狂暴技能,根本不能正常应对。

    他脑子里疯狂咆哮着,还得抽空切换一下怒回:“谁是你老公!!!!!”

    沈稚从善如流,“爸爸,你怎么了?”

    谁是你爸爸?!滚啊!!!!!

    听到爸爸,牧野此刻脑子里第一反应浮现的竟然不是父子关系,而是父子play!

    牧野死死闭上眼睛,狠狠地撞了几下无形的墙,如果真的撞墙,此刻他恐怕已经头破血流。

    “爸爸,你快出来啊,小花好想你啊,小花已经迫不及待想亲亲你的哔——了……”沈稚动了动两条光溜溜白花花的大长腿,轻轻蹭了蹭。

    哎呀,好痒啊。

    他舔了舔唇,看向浴室里的眼里满是渴望。

    牧野:“……”

    牧野:“…………”

    牧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从头爆红到了脚,整个人在浴室里面暴走!!!!!

    最难堪的是他的哔——!当真因为外面那家伙的话和描述的画面蠢蠢欲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

    谁来收了这个妖孽啊?????!!!!!!!

    牧野整个人仿佛被崩坏后重组,重组又崩坏,反复多次,从大脑到身体都已经崩溃。

    他反锁了浴室,任凭外面的沈稚怎么喊什么敲门也不为所动。

    对他来说,外面的沈稚根本不是人,那就是只妖精,转勾引人吸人精气的那种。

    他这辈子都要住在浴室了!

    哪儿也不去!

    沈稚喊门喊了好久,都不见牧野出来,正当他疑惑时,却听到里面出来了花洒打开的声音,水流哗啦啦从花洒里流出来,砸在地面,让浑身上下就和纯洁两个字无关的沈稚双眼微亮。

    “老……爸爸,你在洗澡吗?我想进去和你一起洗可以吗?”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滚啊……”

    沈稚瘪了瘪嘴,却还是低着头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

    他回到卧室躺回床上,那从容自在的动作,丝毫看不出他刚刚是果着全身在外面走了一圈。

    沈稚本来想等老公回来,但是老公洗个澡洗得太慢了,他实在受不住,玩了会儿小花,自个儿就这么坦荡荡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牧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浴室躲了多久,反正久到他觉得自己这个月的洗澡水费都已经用光了,他的身体才冷静下来,将他从刚才那种又羞又恼还暴躁的状态中拉出来。

    他整个人连人带衣服湿漉漉地蹲在墙角,看上去无助极了。

    “阿嚏!”

    他觉得有点冷,但他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冷对此刻的他来说非常有安全感。

    他想一晚上都在浴室里蹲着,然而浴室里没床,甚至没有浴缸,连个可以给他躺着的地方都没有。

    明天还要上班,他也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委屈,便关了浴室的灯,悄悄把浴室打开一条缝。

    确定外面没人后,牧野长长松了口气。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通过没关上的门缝往里面看。

    因为没开灯,屋里的光线很暗,好歹借着窗外的月光隐隐约约将床上的情景看了个大概。

    牧野狠狠咬牙,才没把那一声草给骂出来。

    他飞快掀起被子的一角丢在沈稚身上。

    还好月光也没特别亮,没让他看清下面的……

    草草草!!!

    牧野飞快从门口逃到了客厅。

    他浑身湿淋淋的,好在下午他的衣服被洗了晾在窗台,他从里面挑了一件相对来说不那么湿的穿上,在沙发上窝了下来。

    前半夜他还要时不时醒过来,就怕睡在卧室的沈稚会趁着他睡着跑出来给他偷袭。

    后半夜实在忍不住,才渐渐睡去,只是这一觉也没有睡多安稳,天不亮就又醒了。

    牧野偷偷去看了一眼,见沈稚还在睡,就小心翼翼从屋里找了衣服和手机,趁着对方没醒,赶紧从家里慌不择路地跑了。

    *

    早上,咖啡店店长来开门,一眼就看到蹲在门口的牧野,惊讶道:“小野?怎么坐在这儿?你不会是昨晚一夜没回吧?”

    牧野平时都是卡点上班,卡点下班,能偷懒就偷懒,绝不多在咖啡店里多浪费一分一秒。

    这样一个人,竟然在今天这么早就出现在店门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牧野:“……”

    牧野默默抹了把脸,不想说,他什么也不想说。

    接下来一整天,牧野工作都时不时走神,咖啡店里的生意没有特别火爆,他的作为服务生接待客人,靠一张脸引流,没有客人的时候就可以休息。

    平时没有客人的时候,牧野就站在店门口发呆。

    但是今天他不想让自己闲着,就算没有客人,他也会到柜台或者后面仓库帮忙,实在是让店长刮目相看。

    “你吃错药了?”一个平时和他比较熟的店员小声和牧野说话,“你就算再怎么表现。工资还是那么点,又不会涨。”

    牧野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地对对方说:“不,你不懂。”

    只要一停下来,他脑子里全都是昨晚发生的一系列荒唐事,还有现在还住在他家的那只妖精。

    这谁遭得住?

    今天他工作都是全程带手套,事实上,今天一整天,他都觉得自己的手各种别扭,明明他洗了好多次,也消过毒,但是昨晚那一瞬间的湿淋淋滑腻腻的感觉却仿佛依然在如影随形,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下班的时候,他还赖在店里不想离开,“红姐,我留下来看店怎么样?我晚上可精神了,可以很久都不睡。”

    红姐没好气将他揪出去,“去去去,你还能比铁链和门锁厉害?再胡闹我要扣你公司当住宿费了。”

    最终,牧野不得不回了家。

    只是到了门口,他怎么也不敢进去,就怕他一开门,就看见果男在客厅里肆意妄为。

    但是再怎么不愿意,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开了门。

    眼睛在客厅扫视一圈,很好,没人。

    偷瞄了一眼厨房,没人。

    厕所,继续没人。

    最终他来到卧室,做足心理准备打开门,很好,还是没人。

    牧野把家里到处都看了,都没看到沈稚的身影,“人呢?”

    虽然他是很害怕那只妖精,但是他也还没赶他走啊。

    而且妖精离家出走了,要是祸害别人该怎么办?

    正当牧野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人时,邻居大婶领着沈稚上门了。

    牧野看沈稚身上衣衫整齐,悄悄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靠近,“你怎么到隔壁去了?麻烦人家婶子了知道不?”

    沈稚看向他的目光控诉中带着哀怨。

    大婶上前说道:“哎呀呀,小牧你怎么能这么说小沈,你把人家一个人丢在家里,没钱又没饭吃,小沈肚子饿了可不得找东西吃吗?”

    “可不是你这样养孩子的,小沈还是客人呢,我瞧着你家里这么干净,肯定是小沈的功劳吧?我还不知道你,一周拖一次地就算勤快了。”

    牧野:“……”

    他是真忘了没给钱也没饭,这会儿被提醒,又想到沈稚干的活,是有一点心虚,但是这心虚在他回想起昨晚这小子干的好事后,又散得七七八八,不成气候。

    “我知道了婶子,以后肯定不会了,这次就多谢你了,我请涛涛吃糖。”他给大婶塞了一把糖果。

    等把人送走,牧野还没松口气,在看到沈稚时又浑身警惕起来。

    他飞快退到离沈稚远的地方。

    沈稚小碎步跑上前,仰着头用湿漉漉的小鹿眼睛看着他:“老公,你都把我丢家里了。”

    “还有昨晚,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我都睡着了。”

    眼见着人就要扑上来,牧野惊慌地举起一个塑料凳挡在身前,大声喊:“你别过来!”

    沈稚停下脚步,歪头看他:“老公?”

    牧野浑身都想是被电击了一般,“你也别这么喊!”

    沈稚:“爸爸?”

    牧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他口中的爸爸和沈稚口中的爸爸根本就是两回事!

    沈稚:“哥哥?”

    牧野放弃了,“喊哥!野哥!”

    沈稚乖乖喊道:“野哥哥。”

    牧野:“……”

    他咬牙忍住想骂人的冲动。

    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强忍着别扭害怕和烦躁开口:“我觉得……我们可能有些事需要好好谈谈。”

    比如,他不是他老公,也不是他情哥哥。

    沈稚歪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失落地低下头,果然,老公是被他的身体吓跑了吗?

    他想了一天,觉得老公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才跑掉的。

    可是朋友们都说他们老公很喜欢啊。

    一定是老公的问题,等他用过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沈稚眼珠转了转,“老公,其实如果你想先用小菊,也没问题的,你可以从后面来嘛,这样就看不到前面了。”

    管他先用哪个,上了床还能下来吗?

    沈稚这么想,那含羞带怯又带着明晃晃勾引的目光就看向牧野,满是渴望。

    牧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他聋了瞎了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故事,我节操已经掉光了,不忍直视……谁还记得我其实是走文艺风的?

    ——

    第30章 海棠花开4

    牧野又躲了沈稚三天,在这三天里,他除了上班和上厕所,坚决不出卧室的门。

    就连吃饭都是狠心点的外卖。

    至于沈稚?给了钱给了被子,随便他在客厅怎么造。

    至于他怎么睡,睡得好不好,牧野只想了一秒就抛到脑后了,他自己都睡不好呢。

    他刚进卧室的时候连床都不敢躺,看到床,就会想到那天晚上沈稚就是光溜溜在这张床上睡了一晚,浑身不自在。

    就算把床单被套都换掉,那种别扭的感觉还在,只有到了实在累的慌,才终于克服心理,在床上躺下,却依然有浑身被钉子锥的感觉,翻来覆去半晚上才睡着。

    第一天的时候,沈稚还想偷偷溜进他房里,还好被他提前反锁了门,没被得逞。

    第二天的时候,沈稚还趁着他出来的时候拼命粘上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牧野狠狠心不搭理。

    第三天的时候,沈稚已经有点蔫了,像颗放久了的小白菜,从水灵灵变得打蔫,看到牧野的时候似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靠近,也就忍着没凑过来,只是用那双委屈的小鹿眼睛看着牧野。

    牧野:“……”

    草!

    他这人属于你强他就强,你弱他也弱,吃软不吃硬的类型,要是沈稚始终不顾他意愿地使劲儿黏他,他还能狠心拒绝,可沈稚不,他偏偏退了一步。

    看着对方那模样,牧野还真有种对方仿佛受了委屈的感觉,可他仔细一想,这家伙明明吃自己的住自己的,连两人占据的空间都明显比自己多,反而是自己这个主人被逼得躲在卧室。

    到底谁委屈谁啊?

    虽这么想,但牧野依然忘不了沈稚那委屈的眼神,没滋没味地吃完晚饭,心想,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一直躲着也不是个事。

    当晚,牧野浑身上下穿得严严实实,全副武装来到客厅,坐在距离沈稚的沙发最远的位置,表情严肃道:“沈稚,我们谈谈。”

    沈稚双眼微亮,下意识想亲亲热热凑上去,随后想到什么,又表情失落地退回原地,“老公,你想说什么?”

    牧野磨了磨牙,“首先,我不是你老公,你也别喊我老公。”

    沈稚瘪着嘴,没说那句可你就是我老公啊。

    他现在知道牧野不喜欢他这么叫,为了麻痹……啊呸,为了哄老公开心,那他就忍忍吧。

    “哦,那我叫你什么啊?”他乖乖听话地问。

    牧野微微松了口气,“叫我名字,牧野。”

    他现在是不敢让沈稚喊哥喊爸了,谁知道他嘴上喊的到底是什么哥什么爸,思来想去还是名字最合适,最安全。

    沈稚抿了抿唇,乖乖喊道:“牧野。”

    牧野:“……”

    草!

    为什么他喊名字都能喊得他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心里像是被一片羽毛划过,带着微微的痒意。

    之前牧野坚定地认为沈稚是他笔下出生的孩子,下意识把他当儿子养,可这声牧野一喊,他仿佛忽然被灵气从天灵盖灌下来,像是第一次发现,沈稚是个已经成年的男人,是个有行为能力,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他忽然有点后悔,还不如喊哥呢。

    “行了,就这样。”他自暴自弃地说。

    “你既然住在我家,那就要守我家的规矩。”他板着脸说。

    沈稚毫不害怕,歪头问:“什么规矩啊?”

    牧野举着手机看里面自己想了几个小时才终于总结出来的几条规则。

    “第一条,我不是你老公,所以你不许对我做出超出友人关系的行为。”

    沈稚心里瘪了瘪嘴,老公怎么就不是他老公呢?都有人告诉他了啊,他来的地方就可以找到老公,那肯定就是他啊。

    但是看牧野一脸你不答应就不用继续的表情,他还是忍了忍,“哦,我知道了,然后呢?”

    牧野面露怀疑,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沈稚表面看上去乖,其实鬼精着呢,当面一套心里一套那都是最简单的。

    “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在家就要这么执行,你要是耍小心机,我可不惯着你。”

    沈稚跨了脸,“老公,你这是在为难我。”

    草!合着这是全都在左耳进右耳出?

    牧野心头一口老血,偏偏还不好甩手不干,身为作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把自己的作品,把自己的角色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牧野和沈稚的父子缘分只有三章,就凭沈稚是从牧野的笔下出生的,这种奇妙的关系,他就不可能丢下对方不管。

    孩子嘛,就算他再差再长歪再……一言难尽,那也是他“生”的。

    牧野忍着牙疼开口说:“什么叫为难?我说事实就是为难了?”

    “还有,这里不是你老家,和你老家的规矩不一样,你要是再把你老家的那套习惯带到这儿来,别怪我修理你!”

    他完完全全是一副老父亲为不成器的儿子操心的模样。

    沈稚一听,小脸一红,羞涩又期待地说:“老公,你想怎么修理我啊?我都可以哦。”

    牧野:“………………”

    草!

    到底怎么才能把在海棠市养歪的孩子掰回来啊啊啊啊啊!!!

    牧野觉得自己要是再说下去,绝对要心梗。

    可是不说不行啊。

    他可算是体会到那些看着孩子不听话,却还是要苦口婆心教导规劝的老父亲究竟是什么苦逼心情了。

    牧野跳起来在屋里找了一圈,却没找到鸡毛掸子,只好拿着晾衣架上蹿下跳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能平复心里的憋屈,于是手持晾衣架快步走到沈稚面前,高高扬起手,“说!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沈稚半点不带怕的,小腰一弯,屁股一撅,“老公你打吧。”

    说着就闭上眼。

    等了好久都没落下来,他还有些不高兴了,“老公,你怎么不打了?”

    不打他怎么叫啊?

    牧野涨红了脸,他竟然领会到了沈稚的心思,飞快丢掉晾衣架,接着又被气得上蹿下跳。

    眼前这家伙,苦口婆心劝,他阳奉阴违,骂吧,他根本不听,打吧,人家当情趣,指不定心里怎么美呢,这这这……这还要他怎么做?!

    根本无计可施!

    牧野气得深呼吸,沈稚还屁颠颠来关心,“老公,你别生气了,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

    牧野没有半点被安慰到的感觉。

    这家伙的话能听才有鬼了。

    “你……你给我滚出去!”

    沈稚一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老公,你、你要赶我走?”

    牧野板着脸道:“是!”

    “我不是你老公,没义务养着你,你也成年了,随便到外面都能找到工作活下去,你走吧!”

    沈稚完全没想过牧野会赶他出去,最开始,牧野就算知道他是偷溜进他家的,还在家里蹭吃蹭喝好几天,都没这么对他。

    他眼睛里当即涌上了泪水,眼泪打转,盈盈泪光望着牧野,委屈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你不是还说是我爸爸吗?”

    牧野冷笑一声:“你不是不认吗?”

    沈稚更委屈了,“我认啊,我什么时候不认了?”

    牧野:“…………”

    “总之,你现在就走吧,别说我冷心冷情,这几天你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都可以带走,我再给你三千块,让你支撑到找到工作没问题。”讲不通道理后,牧野干脆不讲了,直截了当地要赶人。

    沈稚更难过了,指责他:“你根本就是嫌弃我,不想要被我碰过的东西……”

    也不知道他们海棠市的人是不是都有眼泪永远在眼里打转,表情永远委屈,但是眼泪就是不掉下来的特异功能。

    牧野对着这样的他竟有些不忍心,但最终他还是咬咬牙,“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

    说罢,牧野就转身回屋。

    他一进屋,沈稚一脸委屈的表情就收了起来。

    哎呀,这招怎么没用了啊,不都说老公受不了这样的吗?

    唉,果然,他老公就是和他朋友们的老公,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

    那他就更不可能放手了啊。

    沈稚趴在沙发上,绞尽脑汁想要怎么破局。

    屋内,牧野偷偷趴在门上,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隐约似乎听到几声抽泣声,他心里一软,抿了抿唇,手刚刚要搭在门把手上,又被他缓缓收了回来。

    忍住!忍住!

    这次一定要让那家伙意识到,不听话自己就不管他了,一定要让他吃够教训!

    这么想着,牧野就强行让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动静,不去想沈稚在做什么。

    他坐到书桌前,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新文上,只是效果并不明显,坐了半个小时,面前还没写到一百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敲门声响起。

    牧野等了一会儿,才起身前去开门。

    沈稚就乖乖站在门口,神色萎靡地低着头,情绪低落,眼睛鼻子都有些泛红,眼里似乎还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牧野强行让自己表情维持刚刚的冷漠严肃,“怎么样?想好了吗?是不是要收拾东西?”

    他还特地让开位置,让沈稚进来。

    沈稚却只站在门口,小手揪着衣服,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是不是我听话就可以留下来?”

    牧野心头一松,他还在担心晚上沈稚真走该怎么办呢,话说得那么绝,自己可不能反悔,要是被对方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想赶走他,那他还不得上天?

    “你真的听话?”

    沈稚有气无力地点头,这副模样,当真像是被伤到了。

    “我不信。”牧野双手环胸。

    沈稚:“……”

    他失落地垂着头,声音哽咽:“哦……那我……”

    “除非我们签个协议。”牧野赶忙说。

    沈稚抬头,表情茫然,“什么协议?”

    牧野掏出两张纸,上面列些他刚刚给沈稚看过,但是根本没看完的“约法三章”。

    “只要你能做到这些,你就可以留下,试用期一个月。”

    沈稚抽了抽鼻子,拿过协议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全都是关于他不许做什么只能做什么必须做什么这种约定。

    牧野也没太过苛刻,绝大多数都是对沈稚不许把他当成老公爬床这方面的约束,剩下的,基本都是一些要他找一份工作,要他努力学习新世界的生活习惯,社会习俗,这类让他好好在这个世界生活,为他好的要求。

    沈稚面上不显,心里却笑开了花,觉得好甜好甜,他老公真的超好哒,好爱好爱老公,他一定要把对方拿下!

    “我、我可以的。”沈稚眼含希冀,期待地看着牧野,眼里总算没有那种渴望和他上床的情绪,看来是真想留下来。

    牧野心知对方是初次来这个世界,对他有雏鸟心态,倒没有过多怀疑。

    “口说无凭,签字画押,我要看你的表现,要是你表现不好,嘴上再怎么说也没用。”牧野态度强硬。

    沈稚有些受伤,却还是在牧野的要求下签了字。

    “老……”对上牧野威胁的眼神,沈稚缓缓把后面那个字咽了下去。

    “牧野,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一些行为,但是我以前在老家大家都是那样的,也不可能一下子改过来,我、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有些我自己的需求和习惯改变不了的,你也不能强行让我改,我尊重你的习惯,你也要尊重我了。”

    牧野在想他说的到底是哪些习惯,喜欢勾引人?喜欢叫老公?喜欢爬床?

    心想这些他都写在协议里了,他要是违反,自己也有话说,不用担心,沈稚应该不会这么傻。

    于是他一口答应,“行,你说得对。”

    事情看似就这样解决了,牧野放心地回到屋里,为了看沈稚是不是真的听话,他还留了门,观察沈稚会不会偷溜进来。

    等了两个小时都没动静,牧野稍稍放心了些,关上门睡觉。

    半夜,牧野起来上厕所,出了卧室,在走廊上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几声奇怪的声音。

    他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皱着眉上前几步偷听。

    几声粘腻的“嗯啊”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隐约还有些许水声,以及沙发在人的动作下发出的缓慢而隐晦的动静。

    什么玩意儿?牧野下意识想。

    下一刻,牧野脑子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一下子惊醒,瞪大眼睛,眼里再没有半点迷茫,黑暗中脸色爆红,偏偏那客厅里的声音还不断往他耳朵里挤。

    草!

    没一会儿,他的哔——!也悄悄在黑暗中抬起了头,昂首挺胸,仿佛在嘲笑他这个惊天绝世大傻逼。

    草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