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生君已老6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眼前逐渐升起的日光,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花香似乎越来越浓烈,侵入着人的口鼻,顺着喉咙进入体内,熏染着心肺。
桑惜音抬头对上郁止的视线,微笑道:“见过傍晚的火烧云吗?”
郁止见过,他几乎能想到桑惜音会说什么,但他令竟说不出反驳的话,连宽慰也勉强。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见过无数次。”
桑惜音收回视线,将之落在那一片红色郁金香上,唇边噙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见过它们出现,见过它们消失,它们每一次或许都不一样,但唯一相同的是,都很短暂。”
自出现到消失,不过区区短暂的时间。
即便沐浴在夕阳下,不消片刻,便会步入夜晚。
他很喜欢夕阳,却也知道在那之后,便是谁也止不住的时间流逝。
即便那人出现,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这夕阳的火烧云,漂亮美好,却终究短暂,终将失去。
郁止缓缓地,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表面的平静用以掩饰心中的动容。
“说多了,其实也未必如我想的那般。”桑惜音笑着摆摆手道。
“或许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那样一个人,或许那只是个特别的梦,睡梦中出现,现实中还是会回归真实。”
什么是真实?
真实就是,他注定孑然一身。
郁止拿过他的水杯,“水冷了,我帮你重新接一杯。”
转过身,他平静的眉眼染上几丝疼意,不过也只是片刻,待接好水,重新转身,便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淡定模样。
将温水直接放入桑惜音手中,手掌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触碰到那微凉的肌肤,可他没发现,自己的指尖更凉。
桑惜音握着水杯,这才驱散掉方才自郁止手上感受到的凉意。
但他还记得那感觉,仿佛从内到外,从骨到皮,从灵魂到身体,都被寒冰冻过一般。
“只要你愿意,他就存在。”
郁止垂眸看着桑惜音抱着水杯的手,缓声道。
“他在心里永远陪伴着你。”
桑惜音挑眉,看了郁止一眼,似乎对郁止格外认真的安慰有些奇怪,
但他还是笑着道:“谢谢小郁,跟你聊聊天,我心情都轻松许多。”
郁止以为他一直很轻松。
可现在看来,也未必真的一直轻松无忧,不过是岁月的增长让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掩藏,学会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学会将一切苦乐都吞进肚子里,藏在心里。
郁止:“我也是。”
“中午留下来吃顿饭吧,若是我连花农的一顿饭都吝啬,那你也太亏了。”桑惜音玩笑道。
“是用你昨晚送的药膳做的,小杜手艺也不错,应该不会亏待你的胃。”
郁止还是第一次被他邀请留饭,他不想拒绝,便克制着情绪,平静道:“好。”
得知郁止会留下来,杜姨多做了两道菜,都是下惯了厨房的人,即便第一次见到那菜谱,也轻易便能上手。
杜姨倒是问了几句那是哪儿来的,桑惜音也回答过,别人送的,但她不知道这就是郁止送的。
“老先生,您还别说,这是食谱做出来的饭菜是真的好吃还好做,里面大多都是口味清淡,不重盐重油,显然是针对年龄特地考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真是有心了。”
桑惜音看了郁止一眼,见对方没露出什么表情,依旧一脸平静,眸光微动,随后对杜姨笑着道:“你说的对,是该夸一夸。”
他看着郁止道:“这些话,你对你小郁说就好。”
杜姨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惊讶道:“原来这是小郁送的?这可真是有心了!”
郁止对这些话反应寻常,只淡淡点头,“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
事实上,同样的菜,同样的步骤做出来也不一定味道相同,郁止尝了尝这顿饭的味道,觉得差强人意。
但如果有机会,他可以亲手给对方做上一顿就好了。
心里这么琢磨着,他却也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同桌吃饭的机会。
明明十几分钟就能解决的午饭,他硬生生拖到了快一个小时,被桑惜音打趣,还义正辞严地说:“吃饭本来就要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桑惜音却回道:“可你这速度,比牙口退化的我还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是养生的老头,而我是……”
话还没说完,郁止便夹了一筷子冬瓜放进桑惜音碗里,“再吃点。”
郁止不太喜欢听他说他老了这种话,哪怕是流露出些许意思。
桑惜音看出他不喜欢听,便也笑着继续吃起来,即便他其实已经饱了。
原来这顿饭,珍惜的人不止一个。
哪怕时光匆匆,却依然有人试图抓住。
夕阳是短暂,可它真的很美,也有许多人心驰神往,妄图留住。
*
郁止回到暂住的家,望着空荡荡的房屋,明明各种摆设齐全,一切设施全新,他却仍有种家里太空,无人填满的孤寂感。
打开电视,搞笑节目里传来主持人和嘉宾以及观众的嬉闹声,勉强将屋里的孤寂感驱散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
实验室步入正轨,他之后只参与重要阶段的研究,以及大方向上的掌控,其他都交给别人来,自己只需要给钱就是。
而钱财也需要来源,他投资了几个有前景的公司。
郁止对于金钱的需求并不急迫,但他需要它。
有备无患。
正当他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手机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郁止一看到这个号码,长久以来没有动静的记忆又松动了一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
电话接通,“喂?哥,你怎么两个月没打钱了?该不会到了大城市就忘了乡下的爹妈弟弟了吧?”
电话那头的男声听着年纪不大,郁止恢复的记忆里,应该就是十一二岁的大小,小学还没毕业。
“没忘,就是课程多太忙了,你等等,我待会儿打给你。”
“那你快点,我今天要给同学过生日,都没钱请人去网吧。”
男孩的声音透着些不耐烦,但也没有追问。
郁止却知道,他不追问不是因为不懂事不关心自己,而是对方心里知道原主没钱,但是只要他不问,就可以当做自己不知道,理直气壮地享受原主的无私付出。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另一头的男孩不敢置信地看着话筒,“他竟然敢先我挂电话?”
“爸!妈!等郁止回来你可要好好管教他!”
面容苍老的中年女人端来一碗西瓜放到男孩面前,“小斌乖,吃西瓜。”
吃着西瓜,男孩才收了抱怨声。
一个光头男人也走了进来,“儿子说的对,那小子以为去大城市里念书了就不用管家里了,迟早心要野,得让他知道知道,要不是我们,他哪来的机会去读书?说不定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中年妇女拍了他后背一巴掌,男人正要发怒,就被女人拉进屋里。
“你干什么干什么呢?”光头男人不高兴道。
女人指着鼻子骂他:“蠢!”
“你怎么还骂我!”
“你不蠢我为什么骂你?”
女人问他:“我问你,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我多少?”
“加起来也有个六七千吧,怎么了?”
“这还是现在,现在我这个工作越来越要年轻人,说不定哪天我就被辞退了,你也干不了重活,家里钱从哪儿来?”
“不还有那小子……”男人说着,也反应过来,“你是说……”
“以后小斌花钱的地方多着,上学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要钱?你我挣得过来?”女人精明着呢,她想从郁止身上捞钱,就不能跟对方把关系弄僵。
相反,还得把对方笼络过来,装一手母子情深,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绑架……对,绑架,用亲情绑架对方,让他为这个家一直付出。
光头男人笑着说:“还是媳妇儿你聪明!”
*
郁止对着手机笑了一声,眸色沉沉,接收到原主的记忆他并不开心,因为原主的人生就是和大写的惨。
自有记忆以来,原主在家待遇就一般,不过也还好,好歹吃穿不愁,虽然父母对他的态度不够亲近,但也没缺了他吃喝。
可从九岁开始,妈生了弟弟,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瞬间从可有可无,偶尔想起还能给个笑脸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外人”。
父母对弟弟百般疼爱,对他从无视到压榨,例如弟弟可以一天到晚看电视,而他在家要是被看到在闲着,逮着就是一顿骂。
好一点的是,两人不打他,但郁止认为不是因为他们好心,而是因为他们还有点脑子,打孩子会被其他人看见,小地方容易传闲话。
但让他做家务就不一样了,被问起就说他主动的,“孩子懂事”,“孩子孝顺”。
不打他,惩罚方式就成了饿,要是惹他们生气了,或者没照顾好弟弟,那就别吃饭,饿着。
手里从来没有钱,每天他的小隔间都会被人翻一遍,偶尔有在学校帮人写作业赚的钱也容易被拿走。
但原主也不是傻子,后来也逐渐找了其他藏钱的地方,且手段越来越高明。
他想脱离那个家,所以努力考上本地最好的大学,而他为了上学,不仅答应不要家里的钱,还要每个月给家里打一千块。
原主谨慎,打钱都用的其他卡号,平时不用,郁止之前也没注意,不小心停了两个月。
但他们没在第一个月打电话,让郁止有点意外。
究竟是忘了还是其他原因……
他想了想大概想到个可能,或许是那夫妻改变了对他的策略,要像原主的记忆里那样,对他走怀柔路线,绑着他做伏地魔。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同样的电话又打来。
“小止,是妈妈啊,你在外面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病了?我见你没打钱,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事,妈妈离你那么远,照顾不到,你要自己注意身体。”
“爸妈也不是非要你的钱,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你赚钱,有紧迫感,每次妈妈收到你的钱,就知道你一定过得很好,过年的时候放假回老家吧,家里人都想你了。”
“我这边工作很忙,抽空接个电话,没空说了,再见。”郁止不耐烦敷衍,左右这些人也是要处理的。
他没有原主的束手束脚,不会像原主一样被他们骗到,不会为他们无私付出,更不会被他们害得毁了一生,英年早逝。
解决了他们,郁止再帮原主找找亲生父母,原主的愿望就完成了。
是的,亲生父母。
原主重伤昏迷时在医院听到那对夫妻的话,“又不是亲生的,救什么救”、“没钱治”,生生拖到了原主死亡。
郁止眼中闪过一道暗芒。
他起身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帮我查两个人。”
*
周一,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上班的时间,可对于退休人员来说,哪天都是休假。
一大早,桑惜音就起床提着昨天收拾好的东西跟几个朋友出了门。
一群几个人加起来超过三百岁,他们提着旅行包,让司机开着车,把他们送到郊外某个养生休闲会所。
“说起来,咱们几个中最会保养的还是惜音,现在发上网的照片都有人对着喊男神男神,要不是怕打扰你,家里的几个孙子孙女说不定每天都要往你那儿跑。”一个早就发福秃顶老头打趣道。
“你年轻少花心点说不定也能比现在年轻。”萧夫人冷冷道。
桑惜音:“……”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说得跟他在这几人中看着年轻是因为他没有性生活似得。
桑惜音很久没感受到胸口发堵的感觉,今天又一次感受到了。
秃头老头看了萧夫人一眼,翻白眼道:“难怪你保养也很好,因为你这几十年也没有性生活。”
萧夫人:“……”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还逞什么口舌之快,不怕让小辈笑话。”桑爷爷制止道。
老头:“哼!”
几人来到一处人造湖边,纷纷拿出自己的钓鱼设备。
“今天看看我们谁钓的最多。”老头说道。
“这还有什么可争的?一定又是惜音。”萧夫人道。
桑惜音的运气一向好,仿佛有buff加成一般。
老头又哼了一声,“开挂狗除外。”
桑惜音笑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定我的运气buff消失了呢。”
说罢,纷纷坐下安静钓鱼。
桑惜音跟萧夫人坐得最近,不是因为他不想跟自己哥哥近,而是他想跟萧夫人聊天。
“芷君,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的一个梦吗?”
“梦?”萧夫人想了想,虽然年代久远,但一些特定的事就那么几回,她还有印象,依稀记得当初桑惜音似乎跟他说过,有个梦中的爱人很快会来找他。
当时她的回复是他竟然比她还梦幻,她都不敢想象温顾芳光明正大地娶她。
“你不会还记着吧?”萧夫人语气中带着不敢置信。
桑惜音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没告诉你,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有偶尔做那个同样的梦。”
萧夫人差点惊得站起来,好在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又自我镇定下来。
正想着怎么劝说对方,却又听他道:“但是在不久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梦再也没出现过。”
萧夫人压住心头那个荒唐不敢置信的猜测。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惜音,你不知道,我其实很羡慕你。”
桑惜音有些意外,“怎么说?”
萧夫人轻笑道:“我和温顾芳,当年是能够为彼此付出性命的真爱,可你看后来?我们恨不得要了对方的命。”
“即使决裂,即使分开,我也忘不了他,忘不了对他的爱,也忘不了对他的恨,多少年了,我们都没再找过对方,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还爱,我相信他也一样。”
“可我觉得很荒唐,很可笑。”
“这算什么?我害你全家,但我爱你?这样的爱情,我宁可不要。”
她说着转头看向桑惜音,只见他耐心倾听,视线落在湖面上。
“所以我很羡慕你,永远不会被爱情烦扰。”
“不过……说句不好听的,咱们都这个年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去见阎王爷,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安静地享受每一天。”
桑惜音静静地望着湖面,看着萧夫人的鱼线晃动,对方赶紧收线,一条两斤中的鱼被钓了上来。
而桑惜音的鱼线始终平静无波。
良久,才听桑惜音轻声说:“你说的对。”
几个小时下来,众人围起来查看各自的收获,几人低头一瞧,纷纷震惊!
“惜音你的鱼呢?都放了?!”
桑惜音无所谓抿唇道:“没有。”
“一条都没有?”
“一条都没有。”
四周一片寂静。
众人纷纷不敢置信,怀疑人生。
桑惜音没钓上鱼,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桑惜音摆手笑道:“没什么,或许是老天爷把我的运气buff取消了吧。”
大概人老了就容易被触动,桑惜音对于这事不怎么放在心上,几个好友和亲哥却替他委屈。
直到回到家,桑爷爷都还想安慰一下自己弟弟,哪能运气说没就没的,一定是意外。
谁知弟弟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笑容温和似寻常,“哥,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桑爷爷心中不是滋味,弟弟跟一个长期佣人住的地方哪里能算得上家?
可他想让弟弟过来住,对方又不愿意。
桑惜音回到家,路过时往花棚看了一眼,却只看到杜姨,没看到那个平时都会出现在那儿的人,脚下步子停顿一瞬,随后又继续平稳的走进去。
刚走进客厅,就感觉到有点不对,茶几上放着一个用过的杯子,里面的茶水都没喝完。
他眸光微动,倒也没说什么,或许是行云流水他们呢,直接转身上楼。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桑惜音下楼准备今晚自己做饭。
然而刚走到厨房门口,却见某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正端着色香味俱全的药膳出来。
“小郁?你什么时候来的?”
郁止平静地毫不见外道:“下午买了一些菜,临时借用一下你家的厨房。”
桑惜音疑惑道:“你家呢?”
郁止看了他一眼,目光寻常,“忘了告诉你,我搬家了。”
桑惜音跟着他去餐厅的脚步微微一顿,“搬家?”
那怎么还会过来?今后又还会不会来?
郁止放下盛着养生汤的瓷盆,头也不抬道:“嗯。”
桑惜音犹豫了片刻,到底没问新住址,以及还会不会来的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们本就没什么关系,年轻人总要迎来更多,更精彩,更丰富的生活,他一个老人家操心什么。
桑惜音压下心头的不舍,勉强勾了勾唇,“恭喜乔迁。”
片刻后,却还是道:“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尽量和邻居打好关系。”
郁止淡淡道:“我这不正在做吗?”
“嗯?”桑惜音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郁止抬头看他,“我买了这附近的别墅,今后我们也算邻居了,今天是来拜访邻居的。”
既然要陪着他,这自然是他早就做好的决定,在手里有余钱后,找了点关系,加急办了手续。
今后,无论日出还是夕阳,他们都同度,共赏。
听鸟语,嗅花香,余生漫漫,岁月悠长。
他微笑地伸出手,“请多多照顾。”
刚刚还怀了点离愁别绪的桑惜音:“……”
第82章 我生君已老7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头顶的灯光照下,边缘的琉璃彩光明媚漂亮,饭菜蒸腾的热气逐渐上涌,暖意融融。
桑惜音感觉这和之前中午那顿饭不一样。
明明夜色被关在窗外,屋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他却依然感觉到了夜晚独特的魅力和滋味。
奇怪又陌生的感觉。
跟和家人一起吃完全不一样。
他也不是没有朋友,没有跟朋友单独吃过饭,但他还是觉得不一样。
看着郁止帮他盛汤,将碗筷勺子至今都放在他面前,身下的椅子上铺了软垫和靠枕,坐上去不是平时硬邦邦的感觉,这让他神思生出几分慵懒。
他观察了又观察,最终发现大概是因为吃这顿饭的过程中,一直被郁止照顾着,这样比亲人还周到偏爱的照顾,让他感觉到了一些不自在。
郁止却举止从容自然,仿佛觉得他根本没做什么,所做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哪有交情算不上多深的人这样照顾人的?
桑惜音心中暗自思忖,却没说什么。
郁止也不是喜欢在饭桌上说话的人,但这是许多人用以交流的时间和机会,于他而言更是如此。
他与桑惜音又没住一起,能够交流相处的时间在一天之中也不多。
“不知道桑先生平时除了种花还喜欢做什么?”郁止问道。
他当然观察过,但他需要用它引出其他话题。
“看书,弹琴,散步,有时候也会受邀去学校开讲座。”桑惜音缓缓道。
“不锻炼身体吗?”郁止又问。
桑惜音看了他一眼,“晨跑,你想跟我一起?”
郁止想到他会猜到,但没想到他会直接询问。
“可以吗?”
“以前我也没见过你,想来你不是太忙,就是与我时间错开,既然如此,也不必勉强。”
被拒绝了,郁止心中轻笑,却并未气馁。
“明明你有蒸蒸日上的事业,也有闲暇时的乐趣,为什么总爱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即便喜欢花,也不必喜欢到每天都来的地步,不是吗?”桑惜音反过来问郁止。
仿佛质问一般的话,郁止只从中听出了疑惑,桑惜音是真的不明白,也是真的想知道。
他将眸光移到自己碗里,雪白的米饭在灯下被照得晶莹剔透。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想要的生活,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日子呢?”
“年轻人还是要多些朝气,不要像我一样……”暮气沉沉。
有时候的岁月静好,并非是自己争取的,而是岁月赐予的。
郁止抬头看着他,“可据我所知,桑先生许多年前就已经不问世事,过上了这样宁静祥和的生活。”
桑惜音一噎。
微笑从郁止脸上绽开,轻笑声浅浅的的,很悦耳。
“想要劝说别人,也要看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桑先生,我对自己还是很了解的。”
何况,他也并非真正的年轻人,真要算起来,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岁。
桑惜音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从前他倒是见过大学生下乡养猪,也见过在城里打拼的人疲惫倦怠后回乡,但那要么是有事业心,要么是在打拼过后尝到了苦头劳累,才不得不归于安宁。
都没有像郁止这样的。
明明有才能,有本事,也有事业,但就是感觉他并没有拼搏事业的心,也没有对花花绿绿社会的好奇,而是随随便便,简简单单。
他仿佛见过很多,又仿佛见过一点,便甘心偏安一隅。
桑惜音认为,如果郁止愿意,将来未必没有打拼出一座江山的可能,但看他这模样,似乎并没有那个心。
郁止确实没有,如果有任务要求,他还会做到,但既然没有,那他便不想浪费那个时间,毕竟在这个世界,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在桑惜音看来,他时常来他家聊天帮忙赏花是在浪费时间,可在郁止看来,除了这之外的其他时间,才是在浪费。
郁止目的清晰,便会朝着前方前进,此生只有桑惜音一人。
“算算时间,认识你也不短了,却还一口一个桑先生,总觉得很生疏,可让你叫爷爷又不愿意。”桑惜音想了想,笑着道,“不如叫名字如何?就当是忘年交。”
惜音。
惜音……
郁止几乎是只在心里想过一瞬,郁止便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必了,我觉得桑先生挺好的。”
可桑惜音是真觉得这个称呼有些生疏,但既然郁止不愿意改,那便也罢了。只是心中免不了有些失望和无奈。
他并不知道,郁止不是不想喊,而是不敢喊。
桑先生尚且勉强过关,可惜音二字,只怕一喊出来,那如风如絮的绵绵情意便半点也藏不住,袒露于人前。
届时,他一番心思便都会白费。
晚饭过后,郁止并未着急离开,左右他新买的家也没准备齐全,安排怕有不便,桑惜音便邀请他在客房住一晚,郁止自然不会推辞。
两人坐在庭院里,花棚里开着灯,置身于黑暗的庭院中,望着明亮的花棚,望着其中五颜六色,色彩缤纷的花朵,似乎连吹来的晚风都香了。
桑惜音躺在椅子上悠悠闭目,月光柔和地倾洒在他身上,仿佛一层霞光锦被,轻柔地包裹住那人,给予他一片静谧安好。
郁止赏着花,赏着他,目光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他平日里多有克制,可在这无人处,在暗沉的夜,在桑惜音未睁眼时,他的心克制不住地稍稍放纵了一下。
惜音……
他在心中默念,无声地喊着这个名字。
仿佛连风也温柔了起来,带着缠缠绵绵的甜意,在这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
郁止笑了。
*
桑行云是在几天后才得知郁止搬家的消息,本来以为对方是在其他合适的地方找到了住处,结果便得知对方在这儿买了栋别墅。
桑行云:“……”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别墅,不仅买的他的实际价值,还有意义价值,能跟一群各界大佬住一个小区,是何等的资源,当然,能够住进来,也说明他本身就不凡,不缺那个钱。
但关键是郁止原本就住在这儿,现在自己还买一套,让桑行云有种对方在脱了裤子放屁的多此一举感,令他无语凝噎。
还有一点,当初郁止是因为做两个孩子的家教,才暂时住在这里,可现在他自己买了房子,岂不是说明他不打算离开了?
桑行云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当初郁止突然改变主意,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直没想到,后来一切正常,便逐渐被他遗忘,如今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让他主动找上郁止,“郁先生,这段时间你真的帮了小璃和我弟弟许多,但你应该也有自己的事做,正好如今学校课程紧,不如将他们的家教时长减少一些?”
郁止看了他一眼,“平时上课时两个孩子都跟得上,我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但如果大少为了他们的身体考虑,我也不会反对。”
他早就不需要那点家教费,也不再需要留下来跟桑惜音套近乎拉关系的名义。
没有辞掉一是因为有言在前,二也是为了那两个年轻人的学习。
想想自己在心里对他们的称呼,郁止一时想起桑惜音对他的称呼,颇觉无奈。
没有反对,也不拒绝,这就是任由他决定的意思,桑行云眉心一松,自己大概猜错了,郁止的目的从来不是温璃和桑流水。
更没有想借用温桑两家家教老师的名义来做什么事,看来真的意不在此,是他多心了。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听闻怀生制药研制的新药效果反响很好,郁先生前途无量,未来可期,以郁先生的本事,未来或许连我也要仰望。”毕竟,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生命,掌握了所有人的生命,可以说掌握了整个世界。
当然,如果郁止真有那个能力的话。
“我也希望郁先生能够取得应有的成就,希望郁先生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影响自己的未来。”
桑行云不知道郁止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好是坏,但提前的警告和告诫他提前送到,若是未来真发生了什么,那也别怪他不留情面。
郁止看着桑行云,声音平静道:“大少不必这般戒备,我以为我们不是对手,也非敌人。”
这是在暗示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不会对他们有害。
但桑行云的第六感又是怎么回事?即便郁止这么说,他还是没有彻底放心。
“希望如此。”
说罢,便离开了郁止的新家。
郁止看着空旷寂静的家里,心中微微一叹。
若是此生只静静守着他,郁止刚才说的话自然没问题。
可若是……
郁止沉了沉眼眸。
手机响起,郁止随手划开接听。
“先生,你让我查的东西已经查到了,资料就在我这儿,如果有时间,不妨约个地方见面。”
“好,明天下午,我会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
“这是二十年多前,郁老大和他媳妇田有莲的照片。”
郁止接过照片,看样子好像是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个年轻又土气,当时的农村人很少照相,尤其是穷人。
“两人是一个村的,十几岁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在一起结了婚,但是十几年没孩子,乡下地方闲话多,又赶上当时的打工热潮。两人便一气之下去了县城打工,乡下地方不兴领结婚证,这照片还是他们许多年后领证拍的。”
“最开始郁老大在工地给人干活,后来受过一次伤,被吓到了,换了工作,去工厂干活。”
“而田有莲则没进工厂,她花了几个月,跟一些附近住的人棍好了关系,又经她们介绍,去别人家做保姆。”
“那时候田有莲三十出头,看起来能干,人也聪明,一直做保姆,连着做了好几家,这是当时她做过的人家的资料。”
郁止将它们一一看了。
“孩子呢?”
私家侦探没卖关子,直接将后面的资料也翻开给他看。
“两人在城里打拼了几年后,有一天,突然辞了工作回老家。”
“据他们老家人所说,他们当时买了大包小包,换了新衣服新发型,看着像是衣锦还乡,而且那田有莲怀里还抱了个刚出去不久的婴儿,说是他们儿子。”
郁止知道,那就是原主了。
两人三十出头“生”了原主,又过了九年,生了如珠如宝的弟弟。
如今他们也有五十出头的年纪。
“有她怀孕的照片吗?或者她生孩子的资料?”
“没有。”
私家侦探看了一眼雇主,他原本还不知道这位让他查这两个人干嘛,但是看到资料后就猜到了些,心中唏嘘。
“不过,我查到了另一个或许有用的消息。”他又摸出一张纸,摆在郁止面前。
郁止接过一看,便见上面是一个人的怀孕检查单。
应该是新打印的。
检查单上的人名是单小蕊,检查结果是怀孕两个月。
而日期也很巧,就是郁老大夫妻回家的一年前。
“这是田有莲当时最后一个雇主,在两人回家前,这位雇主也离开了当时的县城,不知所踪。”
“对了,还有个不知道算不算证据的小道消息,我去查访的时候,有人跟我说,她当时看见田有莲回老家,就觉得她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模样,连奶水都没有,生二胎的时候却有奶。”
那人也是爱八卦的,否则也不能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事。
虽然没明说,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孩子来历不明,多半是偷来的。
郁止皱了皱眉,他随手翻了翻后来两人的经历,跟原主记忆对上。
“多谢,这单生意我很满意,尾款会在稍后打给你。”
私家侦探笑了,“好说。”
“另外,我还有一个新任务需要拜托你。”郁止将那份怀孕检查单重新推向他,“帮我查这个人。”
这个单小蕊,很有可能就是原主的生母。
至于原主究竟是偷来的还是怎么来的,都需要他查到后再下定论,而这,也决定了郁老大和田有莲的命运。
见他不带一点感情地面对眼前的一切,私家侦探心中啧啧感叹,果然不是一般人,连面对自己的身世都这么从容,再看对方出手大方的模样。
是个人物。
“好说,一定办妥。”
*
花棚的花开得正好,有的花花期已过,但大多数花还开得正盛,馥郁芳香。
嗅着花香,桑惜音却不似平时那般惬意,反而有些出神。
郁止今天没来。
他在心里想过许多种可能,或许他有事要忙碌,或许他忘了,或许他……不打算来了。
杜姨刚忙完屋里的活,出来便见到桑惜音一个人孤零零的,忍不住感叹道:“今天小郁不来,我还挺不习惯的。”
桑惜音惊醒回神,抬头看杜姨。
杜姨对他笑着道:“老先生是被小郁陪习惯了,现在一天不见人,还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小郁这孩子怎么回事,平时不声不响,话也不多,但人一不在,这感觉就很强烈。”
不止是桑惜音如此,就连她也有那种感觉,但不如桑惜音深刻罢了。
桑惜音骤然回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纠结什么,不由苦笑。
分明是他说的让年轻人多见见世面,别老蹉跎在他家,可当人真不来,舍不得的竟然是他自己。
桑惜音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无论郁止来不来,他都应该放平常心。
“行了小杜,小郁应该是有事,不来也没什么。”
杜姨看了口不对心的桑惜音一眼,笑着去干活了。
她想大概是虽然大小少爷也经常来见老先生,但都不如小郁在这儿的时间长,也是因为如此,老先生才觉得不舍吧。
“原来桑先生不想见我吗?那我大概来的不是时候。”
郁止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他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桑惜音。
后者一愣,罕见的有些尴尬,久违的,背后说人却被对方当场抓包的窘迫感涌上心头。
“小、小郁?”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刚才跟小杜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郁止一步步走近他,语气悠悠道:“那桑先生的意思是,你其实很喜欢,也很希望我过来?”
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眼中和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桑惜音犹豫了,他之前还劝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现在就说希望他多来陪自己,岂不是自打嘴巴?
好歹这么大年纪,面对小辈,他还是要面子的。
可看着郁止这仿佛只有他承认,他才愿意留下的模样。
桑惜音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无奈地笑笑,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
郁止附身凑近他,含笑道:“是什么?”
桑惜音没想到他还要他复述承认,抿唇片刻,终究还是无奈妥协道:“是,我喜欢,并希望你来。”
郁止轻笑出声,眉眼俱弯,“好,我知道了。”
桑惜音默默看着他,心中暗忖,怎么意思就没看出这小子竟然还会这种恶趣味,甚至连老人都不放过呢?!
“既然桑先生亲口说的喜欢,我也不会让你吃亏,今日,我提前给你准备了礼物。”郁止说着便要从背着的包里摸出什么来。
桑惜音这会儿脑子转得还算快,连忙喊道:“等等……”
“听你你刚才这话,难道我刚才要是不承认,你就不送了?”
郁止看了他一眼,抿唇道:“还是要送的,但那就不是礼物了。”
不是礼物是什么?
桑惜音想问,可郁止没回答。
说话间,郁止将东西放在桌上,摆在桑惜音面前,他接过一看,却没看懂。
是医学药物术语。
但他能看懂这是什么,药。
“这是新研发上市的注射药物,能够有效延缓衰老。”郁止的声音平静响起。
桑惜音翻看药盒的手一顿。
桑家也有人知道这款药,但在不确定真实效果以及副作用前。他们没敢使用,也就没告诉桑惜音,免得空欢喜一场。
可郁止知道它的效果,没有他们的顾虑,直接就拿来了。
延缓衰老啊……
桑惜音心中长叹。
他从前几十年的愿望。
“或许目前的技术只能延缓短暂的时间,几个月一年几年,但相信如果继续研究下去,十几年,几十年也不是梦。”郁止将椅子搬过去,坐在他身边。
“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桑惜音看着这盒药,觉得触碰到它的指尖有些滚烫。
他的心跳略微有些紊乱,他的血液似乎也有些火热,眼眶逐渐传来温热的温度。
半晌,他终究是用轻颤的指尖将这盒药重新推到郁止面前。
“多谢,可我大概,不需要它了。”
郁止微愣,轻蹙眉心,担忧和疑惑浮上心头。
“为什么?”
桑惜音压下起伏的心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小郁,谢谢你的好心,但这已经不是我的愿望了。”
他微微勾唇,明明是清淡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微苦,“你大概不知道,过去几十年,我活了很久,如今……我也知足了。”
他看着郁止,眼眸中似乎藏着什么,有似乎清澈见底,“这一生,我从未亏欠任何人,也问心无愧,即便真的死亡来临,我也能坦然接受。”
他眉眼一弯,重新恢复平时的淡然,莞尔道:“我的亲人朋友,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我对他们来说,并非无法割舍的存在,他们有自己的未来和人生,即使我不在,也能圆满。”
说了这么多,郁止明白了。
这人是觉得自己没有必须存在的意义,便不畏惧生死,亦不再强求。
心中一股悲意上涌,堵塞住情绪宣泄的心门,平静的表面下是心疼和无力。
“那你当初想要慢点老去是为了什么?”
“……你忘了吗?”
桑惜音转头望向那片多种多样,色彩缤纷的郁金香。
眉眼微垂,双唇微启,浅笑低吟,声音平淡而轻缓,如一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轻风,刚来便散,不留丝毫痕迹。
“……忘了。”
第83章 我生君已老8
在市面上售卖极为昂贵的药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冰凉的温度触及它的周身,也仿佛传染至整个空间内。
郁止指尖触碰到药盒,被那片冰凉冻得手指缩了缩。
他没想到桑惜音的想法会改变,也没想到他会拒绝。
千头万绪一时涌上心头。
再抬眼看去,桑惜音还是那个桑惜音,表情不变,那声忘了也仿佛言犹在耳。
“桑先生,这是送给你的,无论你用不用,它都不会再被收回,决定权在你。”
郁止拿过那盒药,放进桑惜音手里。
他的动作快而稳,待桑惜音回过神,便见这盒药已经成功落入自己手中,上面仿佛还带着那人掌心的温度,如今,温度逐渐传染至自己。
再抬眸,却只见那人挺拔清隽的背影,穿过重重花海,成功离开他的视线。
珍贵无比的药盒被他捏在手心里,因为力道而某些褶皱变形。
良久,他不由无奈轻叹一声,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些什么,却又悄无声息。
可那盒药终究在手中,不舍丢弃。
郁止回了自己家,沉默地将自己关进书房里,他一遍遍回想从来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想桑惜音的反应和变化。
深沉的思绪令他不由闭了闭眼,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传至心中,沉甸甸,还带着些些许令内心发颤的凉意。
眸色深深,如深渊暗涌。
良久,他不由狠狠闭眼,似苦似嘲地轻笑了一声。
再睁开眼,便是一片清明。
桑惜音……
*
晚上,桑行云过来请桑惜音去隔壁吃晚饭。
中秋佳节,总要跟家人一起过。
桑惜音没有拒绝,让他在楼下等着,自己上楼换身衣服。
桑行云觉得是自己家,换不换衣服也没什么,但既然叔爷爷坚持,他也不好劝阻。
在楼下客厅等待时,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茶几上,被上面的一盒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盒药。
桑行云顿时皱眉。
桑惜音从楼上下来,“我们走吧。”
却见桑行云视线不动,“叔爷爷,你生病了?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桑惜音见他看到那盒没来得及被他收起的药,知道他是误会了,便也道:“没有,我没生病,那是别人送的。”
桑行云眉头更紧,“什么人还用药?是恨不得人生病?”
桑行云气坏了,喘着气像是要发火。
到底是哪个蠢得没脑子没眼色的人竟然会用药送人?!
见他这么生气,桑惜音没继续说,只劝道:“没什么,一个晚辈,他也是好心。”
他不想让桑行云知道这是郁止送的,因而并不解释这是什么药,对方又为何要送。
在桑行云暴走,想回报给对方之前,桑惜音强行将这小子带出了门。
然而到了晚上,睡前,桑行云重新想起来这件事,心中还有些意难平,他打开手机,找到今天趁机拍下的一张照片,上网搜索起来。
原本他以为这陌生的包装和名字,应该是那种小众或者不正规的药品。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到了大片大片有关于这款药的消息,其中最火的一条,被置顶的一条还是国家官方新闻。
“怀生制药发布新品,其药效具体体现为能延长人类寿命至……”
桑行云双眼一亮,忽然想起来这是什么!
不就是郁止的团队研制的那个药吗?!
因为谨慎,家里人还没使用,却也买了一些回来。
他翻看了一下网上的舆论评论,发现这药好评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多,除了过敏和年龄条件不能改变而带来的差评外,其他的都是买不到这样的评论。
而在一些打了针注射了药剂的人的评论中看来,这盒药似乎正如他的宣传功效所说,具体体现在那些注射的人或多或少的毛病减轻了,以及身体素质也有明显的改善,仿佛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网上已经传疯了,甚至有人天价重金求购!
这支药按理来说一人打一次,之后再打,身体会产生负担,也不会有第一次打的效果。
可就像许多人都知道保健品害人一样,一些重要的,对身体有益的东西,就算不用,买回去放着也安心。
要是桑行云把家里那一箱放上网,保准秒没。
桑行云对那箱药究竟有多少价值没兴趣,却对这药行出来,郁止便送了他叔爷爷一支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这个郁止,什么时候已经跟他叔爷爷关系这么好了吗?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令他抓心挠肝。
明明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怎么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半夜睡不着,他敲响了爷爷的门,老爷子行躺下,却没想到大半夜孙子还来敲他的门。
他穿上衣服放他进来,“这么晚不睡觉还想做什么?”
桑行云将郁止送药的事一说,他看着桑老爷子,期待从对方这里得到答案,或者得到启发。
然而桑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后恍然道:“对啊,这是小郁研制的药物,究竟有什么效果,有没有副作用,直接问他不就行了?按我们和他的关系,对方也不至于不说,要是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提前打。”
桑行云:“……”
现在是这件事要紧吗?他们不是在说……在说什么来着?
“爷爷,我是在想郁止送药这件事本身,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桑行云不由得提醒道。
桑老爷子皱眉,“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叔爷爷那么好的人,受人欢迎又怎么了?就许你们喜欢,不能让其他人喜欢?”
桑行云:“……”
桑老爷子:“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没想到小郁和惜音关系这么好,倒是我们这边怠慢了人家,你让人也准备一些好东西,当做给人的回礼,顺便请对方到家里吃顿饭,同时还能聊聊关于这款药的问题。”
寻求帮助不成,反而被桑老爷子安排了任务,还要去亲近郁止。
桑行云怀着郁闷的心情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的脑海中不断经意浮现出两个字——喜欢。
他皱了皱眉,将那抹奇怪的感觉压下,到底没说什么,安静睡去。
*
虽然不喜欢,但既然是桑老爷子的要求,桑行云便要认真完成。
他主动上了郁止家,提着礼物一番感谢后,说明了来意。
邀请对方去家里吃饭,郁止并未拒绝,有他的解释和保证,桑家人能早点注射也好。
或许,他们能够说动桑惜音呢?
虽然他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但总归有益无害。
当晚,桑惜音也在,从桑老爷子那里听说了他们邀请郁止的来意后,桑惜音微微一顿,随后又不着痕迹道:“那孩子确实挺好的,不说别的,用心便足够打动人。”
“我还没见他送过谁,能送给你,显然是真的看重你,配得上你这番话。”桑老爷子也说道。
人越老越心软,也越容易被年轻人的真心打动。
短短的一段时间,郁止在他这里的地位就已经和常年打交道的友人家的晚辈一样重要了。
桑惜音但笑不语。
“对了,那药你打了没?”桑老爷子问道。
桑惜音语气正常道:“还没呢。”
“没打是对的,等我们亲自问问他,确认过结果再说。”桑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
桑惜音点点头,却没吭声。
郁止知道这顿饭的用意,他也并不吝啬,将这款药的质量效果注意事项有无后遗症……等等消息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他也并不担心这件事会传播出去。
毕竟这款药身后站着的不只是刚刚升起的怀生,还有国家背书,这是能改变人类和社会的大事,上面人盯着,没人敢乱来。
在得知这款药至少能延长人几年寿命不等后,即便是桑老爷子,心中也忍不住一颤。
他想的更多,这还只是第一款产品,如果后期继续研制,未必不能获得更长的药效。
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桑老爷子心中下定了决心,打。
毕竟谁不想让自己过得更长呢?
然而这桌上却偏偏就有一个。
当被桑老爷子提出今晚一起留下来打这款药后,桑惜音便抬头,没看郁止,直直看着桑老爷子道:“哥,我家也有一盒,我自己回去打就行。”
郁止看了他一眼,桑惜音当没看见。
桑老爷子知道弟弟喜欢一个人在家的性子,便也没有多加劝阻,毕竟他也想不到,一直以来都十分注重养生保养的弟弟,竟然会想放弃这个延长寿命,延缓衰老的机会。
晚饭结束后,郁止提出和桑惜音结伴走走,桑老爷子点头答应,他只当这是郁止的尊敬之心,“我这弟弟脾气倔,让他留下来却不愿意,只能麻烦小郁了。”
郁止看了眼桑惜音,意味深长道:“确实挺倔的……”
桑老爷子:“……???”
虽然是附和他的话,但怎么听着怪怪的?
还有,你不是晚辈吗?哪有这么说长辈的?
此时此刻,桑老爷子产生了和桑行云一样,觉得奇怪,却又想不到奇怪之处的感觉。
时间已经到晚上九点过后,郁止和桑惜音走出桑家,朝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瘦,相隔三米距离。
郁止跟在桑惜音身后,双眼并未看地面,而是望着桑惜音的背影。眸色深沉,仿佛藏着深海巨浪,一不小心,便会形成漩涡,将一切事物卷入其中,似要摧毁,又似要深藏。
桑惜音被身后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对郁止道:“小郁,我们一起走吧。”
他要两人并肩,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郁止的视线。
郁止也不阻止,在桑惜音等自己时,加快脚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果然,视线转移了。
桑惜音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桑先生方才可是说过,要注射药剂?”郁止问道。
桑惜音心道果然,无奈叹道:“小郁,那是哄我哥的,我的心思一直没有变过,你也不必再劝我,我……”
郁止:“我不劝你。”
桑惜音说话声略微卡壳了一瞬,脚步骤然一停,抬头看着郁止。
见他停下,郁止也没继续向前,只超前了桑惜音一步,便也转身看向他。
他面上是一片平静,也并无生气的征兆,甚至连之前的无奈也消失殆尽。
“我不劝你。”他再次道,“我只是忽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桑惜音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什么?”
郁止轻笑道:“我说,你说的有道理。”
“你说这天下你不曾愧对任何人,你说,家人没有你,也能圆满,你说你不再有等待的人。”
他一字一句说着之前桑惜音说过的话,神色并不复杂,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
“而我也想了想自己,第一条,我与你一样,第二条,我比你更有理,没有我,也不会有人惦记关心我,第三条……”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眉目是桑惜音从未见过的温柔,“今后,我也会没有。”
“所以我说,你的话有道理,受你的启发,我也觉得,自然而然更好,不要强求那多来的寿命,没什么意义。”郁止勾唇笑道。
闻言,桑惜音不由喉中梗塞,张了张嘴,最后终于些迟疑地开口,“小郁……”
郁止转头看他,“桑老师要劝我吗?”
桑惜音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这样不走寻常路的人,他竟束手无策。
他知道自己应该劝说对方,可他究竟又有什么理由呢?
他想不到。
见他哑口无言,郁止满意笑了,“看来桑先生还是懂的,做人不要太双标的道理。”
桑惜音心中有些堵,他心说这问题是不要双标吗?你这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和人生开玩笑!
可每每话到嘴边,他又忍了忍,咽了下去。
两人相顾无言,郁止便先一步往前走去,桑惜音紧随其后。
“桑先生,你说,当星星追逐遥远的月亮,它和月亮能永恒吗?”
“不会。”它们速度不一样,轨迹不一样。
“可我觉得,追逐本身,就是一种永恒。”
“或许永远也追不到,或许永远也不相交,但他们遥遥相望,本身就在相伴相随。”
夜风吹来,秋日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透过不厚的衣服触碰到衣下的骨肉肌肤。
本该寒意彻骨,可郁止一字一句吐出的话却仿佛带着他的体温,传递给他阵阵热意,激起他血液的沸腾,汩汩流遍全身,寒意渐暖。
*
日子仿佛又回归了平静,那款药物带来的影响动静都在外界,桑惜音这里一如既往的宁静。
那盒药他终究没动,而是交给了杜姨。
杜姨平时不上网也不看新闻,不知道这件事,被桑惜音告知后,差点受到惊吓,她几乎膜拜地看着手里的药盒,觉得这大概就好比电视剧里古代皇帝总喜欢要的长生不老药吧?
而桑惜音却轻而易举地把这盒药给了自己。
“这这这……这得多贵啊!”她紧张地磕磕绊绊道。
桑惜音宽慰道,:“放心吧,这是小郁送的,这就是他自己公司做的。”
杜姨惊叹道:“原来小郁这么出息!这要是去了古时候,不得当个什么……什么电视里的国师?”
桑惜音被逗笑了。
杜姨想起来了,感叹道:“原来上次小郁说送老先生礼物,就是这个?这可真是……小郁这可真是有心了!”
平时无知无觉,如今一看,这孩子分明是很重视老先生。
“可这是小郁给您的,您这要是给我了,老先生你可怎么办啊?”
桑惜音收敛笑意,“放心,有多余的,这是送你的。”
杜姨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但她还不知道怎么用,打算留着,等她问问怎么用再说。
桑惜音看了眼花棚,见里面各种花开得正好,心情不由也放松了些。
“小杜,过些日子有几位客人会来家里做客,可以提前将花搬出来,或者剪一些,把家里装点一下。”
杜姨也想起来了,高兴道:“是高天后他们?”
桑惜音点点头。
杜姨感慨道:“高天后他们真念旧,这人啊,总要装着良心,才能走得长远,瞧瞧当初那个年轻人,走什么不好走歪路,被您训斥后非但不悔改,还倒打一耙,后来怎么样?现在还不是查无此人?”
“杜姨在说谁?”郁止暗自挑了挑眉,余光不着痕迹地看着桑惜音。
桑惜音见到他来,正在低头剪花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要收起剪刀站起来,却忘了注意手下的情形。
剪刀一合,咔嚓一声,一枝玫瑰的花枝从中间断裂,坠落在地。
桑惜音先是一愣,随后低头要捡,另一只手却比自己还快,越过他,捡起了落在地上,沾了泥土的玫瑰。
这朵花并未盛开,并非最合适剪下的时候,但它含苞待放,花苞粉色渐变艳红,中开了口,有点像郁金香。
“有刺,伤手。”郁止说道。
一边说,还一边用剪刀将那花枝上的几颗刺剪掉,又将花苞上沾染的泥土吹干净,这才将它放在靠近桑惜音那边的桌子上。
杜姨见到他,先是笑着感谢了一番,感谢他送的药品,随后便回屋做家务准备饭菜。
她知道,老先生其实更喜欢单独跟小郁在一起说话,自己就不打扰了。
“桑先生还没告诉我,刚才杜姨说的人是谁。”郁止像是打听八卦一般,随口问道。
桑惜音头也不抬,看了那枝误剪的玫瑰几眼,“不记得了。”
他说的真话,毕竟过了许多年,他哪里会去特地记一个试图找他潜规则,不成后诬陷他,却被整到退圈的人。
这种事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年轻时他也混过一段时间娱乐圈,那时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后来发觉没用后,便及时退居幕后,做过老师教人音乐,也会自己创作,但再没出现在公众面前。
郁止相信这话,他本也不是真想知道是谁,只是有些遗憾,那些缤纷辉煌的过去,那些他错过的时光,他全都没参与过,所以想知道罢了。
桑惜音躺在躺椅上,感受着花棚里温暖却不刺眼的阳光,感受着那个守在身边的人,最近的失眠似乎瞬间被治愈,困倦感悄然来袭。
他闭上眼,将自己放空,并不低档汹涌的倦意。
等郁止回过头时,便发现躺在椅子上的人没了动静。
心头一跳,令他快步靠近,在见到对方鼻翼轻轻起伏时,悬在心中的那块巨石才终于落地。
还好……
郁止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隔着桌子坐在另一边,这是一个不会引起对方警觉的安全距离。
视线不经意落在那枝玫瑰上,指尖微动。
悄然将那枝玫瑰拿起,凑近鼻尖,嗅着它淡淡的香味,剧烈跳动的心也宁静了几分。
在花苞上落下轻轻一吻,悄无声息地伸出手,长长的花枝跨过桌子,仿佛跨过万里星河,将那抹芳香带去远方,终于,在那人的唇上尘埃落定。
郁止心中一静,此时此刻,万物消散,仅余眉间柔情。
此间世界,一方天地。
有玫瑰代我吻你。
第84章 我生君已老9
几日后,郁止接到了一个电话。
“……学长,他们已经联系过我们,据说想亲自与你见面,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最近几家大型医药公司都在表达有意收购的想法,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这代表他们会竭力压制我们,如果我们能借助……”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许多,都是劝说郁止的话,不难听出他的意向,而他能够这么说,想来也是征求过实验室大多数人的同意。
人心所向,不可违。
当然,郁止也没想过违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有益无害,答应也是应当。
郁止听完后也没犹豫,“好,明天我会去一趟。”
“好的学长,我这就告诉他们!”语气中带着些许激动。
郁止态度依旧寻常,事实上,这件事他一直有猜测过,毕竟这款药剂的效用确实很好,能够吸引上层注意也是应当。
且在之前,无论是流程还是制药,他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帮忙,否则进展不会这么顺利,但是直到现在才露面,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隔天,郁止便到了实验室,这里安保很好,私密性和安全性都高。
一名身穿正装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笑着朝郁止伸出手,“早听说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这么年轻就能做出这番成就,郁先生大才!”
郁止礼貌笑笑,对于这些客套话只是过耳便忘,“多谢夸奖,程先生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能够得到您的投资是我们的荣幸,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位程先生来自国投公司,在得知怀生新药能够有什么效用后,国家便注意到了他们,不过之前没有看见成果,如今确认此事能成,不是假冒伪劣,便有心投资研发,这回也是派程先生来谈话。
程先生见郁止态度良好,笑容越深,“能够有郁先生协助,想必今后此项目会更加顺利。”
虽说他也不认为对方会拒绝,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放下了心。
郁止却在此时说道:“不,我想程先生误会了,自主研发这款药的是我学弟学妹,他们将进行接下来的进一步研究,而我,只是个不那么纯粹的生意人罢了。”
程先生眼眸一闪,“郁先生的意思是你不会继续接下来的研究?”
郁止就是这个意思,他是有更先进的技术和知识,但一个世界的进程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以他之前的指点,以及那些学弟学妹所掌握的技术,已经能够在这一行确定更大的突破进展,有没有他也没有那么重要。
既然如此,他便干脆放手,让他们自己走,而他也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在意的人。
“程先生也不必担心我学弟他们,我相信以他们的实力,未来会走的很远。”
程先生略微皱眉,话虽如此,但据他所知,这位郁先生多次在研发进程中给予宝贵的突破性意见,这才能让这款药的产生来的这么迅速又成功。
那些年轻人也很优秀,只是不比郁止罢了。
“既然郁先生如此,我们也不便强求,我回去便会让人拟定合约,确认无误后便可签字。”
郁止送走了程先生,又在实验室留了半天,看他们工作依旧认真,并未因取得一些成就就开始浮躁,心中略感满意。
之前找人时,他都找的一些技术过关,认真负责,一心研究,且没有其他心思的人,如今但是省了不少麻烦。
“学长,上次你只拿了一盒药,说是送人,自己却还没用,现在要不要顺便打一针?”戴眼镜的男人问道。
郁止抿唇,“不必了。”
那人也没意外,只是理所应当地点头道:“也对,如今这款药能延长的寿命还短,不如等以后研制出药效更好的产品再使用,学长应该用最好的。”
郁止:“……”
他没解释,让他这么想也挺好的,否则他很难解释为什么之前竭力研制,如今得到成果却又不使用。
没必要。
搭上国家的车,其他医药公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这个由小实验室组成的公司瞬间仿佛乘坐上了巨轮,在海上迎风前进,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下手。
郁止对它的放养也安心许多。
在不久的将来,它还会迅速成为一家上市公司,他会补全公司其他部门,待那以后,他还是会做个甩手掌柜。
虽然用不上,但关于它的研究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这个世界几十亿人。
由于药效带上了科幻元素,而那药的本名又有点晦涩,广大群众便直接将它称为长生药。
相信以后药效改进,大概会出现长生一号二号三号以此类推。
而他们大概不会想到,研制它的人,却并没有服用。
任由时光静静地携带着他前进,不曾停留,亦不回头。
*
桑惜音一大早起来就收到了几个人的电话消息,称他们已经下了飞机,就要往他家来。
都是名人,能够凑齐时间不容易,桑惜音本不想他们年年跑这一趟,麻烦,但他们坚持,他便也只能由着他们。
等到人都来齐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过,几个人虽然年龄也不小,可看着还很年轻,毕竟混娱乐圈,保养是必备素质。
可他们却羡慕桑惜音不混这个圈子还能自律保养地这么好。
“好久不见桑老师发新作,本来还有些担心桑老师的身体,但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长发女人摘下墨镜,笑着抱了抱桑惜音。
来见桑惜音的,都是或多或少受过他恩惠,一直惦记至今的人。
“都进来坐。”桑惜音招呼他们进院子,确认没有狗仔后,他才关上门。
杜姨已经在屋里准备好了水果和饮料。
“老师这里环境真好,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一个男人笑着道,他手上还提着袋子,装着的应该是礼品。
其他几人手上也多少提着东西,只有他提的袋子最少,在其他几人的大包小包衬托下,显得格外明显。
“大飞,瞧瞧你抠门的样,今年不还刚办了演唱会?怎么也不知道多买点?”有人故意道。
几人相识多年,关系匪浅,经常这么开玩笑。
被叫大飞的男人悠悠道:“你们懂什么,我这是物轻礼重。”
说着,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摸出一个包装很好的礼盒,笑嘻嘻地对桑惜音道:“老师,相信我,这礼物你绝对会喜欢!”
桑惜音怀疑地看着他,不解道:“什么?”
“您看一眼就知道了。”那人劝道。
桑惜音将信将疑地打开礼盒,他心里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然而当他打开礼盒后……那是长久的沉默。
之前桑行云还想会有哪个傻逼送人送药的,桑惜音没想到这样的人他能遇见两个,郁止便也罢了,眼前竟然还有一个。
这年头大家送礼已经不在乎寓意了吗?是他脱离社会太久,跟不上时代了。
不等他反应,其他几人就纷纷惊叫起来,“大飞你是不是傻!怎么有人拜访上门送药的?你这是恨不得老师生病?”
桑惜音放心了,不是他一人这样。
“就算这药特殊,也没有上门拜访时送的吧?你还送这么多,是想做什么?”长发女人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一大盒市面上传遍了的“长生药”,表情一言难尽。
果然傻人再活多久都是傻人,难怪当初会被合同坑到卖身二十年。
“这不是好东西吗……”知道自己好像又做错事,那人挠头不好意思道。
“是好东西,但老师肯定比我们先使用过了,你买这么多也没用。”有人道。
他们在得知这药时也不是没想过要送给桑惜音,但又想,对方肯定用过,他们这纯属多此一举,说不定老师还要想把它们送给谁,便作罢。
有人帮自己想了理由,桑惜音也没反驳,便笑道:“你们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用不着带什么礼物,大飞,这些我也用不上,不如你拿去给需要的人,也免得在我这儿落灰。”
那人无奈道:“那好吧。”
说着他也将东西收了起来。
几人在桑惜音别墅里吃了午饭,待到下午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离开。
临走时,有人瞧见大飞把药忘在了茶几下,不由得嘀咕道:“这大飞,什么记性。”
在帮他拿出来时,看见茶几上还有一盒,以为是他忘记装进去的,便也收了进去。
随后匆忙追着人出门,“大飞,你等等,有东西忘了!”
*
“医生啊,你说这针要怎么打?什么个步骤啊?我这自己打可以吗?不会有事吗?”杜姨抱着手机,打通了医生热线。
医生解释了好半天,她还是不太明白,只能无奈道:“如果实在不敢,不如带上东西去医院,医院的医生护士可以帮你,也要不了多少钱和时间。”
“喔喔,还可以去医院,好好,我知道了,多谢你啊医生!”
得知还可以去医院,杜姨心里放心不少。
她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不懂和失误,损坏了那盒药,更不愿意伤害到自己的身体,有医生帮助那就更好了。
这样想着,杜姨就打算拿着那盒药去附近的医院。
然而她刚站起身,忽然顿住,一拍脑袋皱眉道:“我把药放哪儿了?”
桑行云走到别墅门口,正要进去,却见门没关,他一愣,朝里面喊:“叔爷爷,叔爷爷?”
没人回应。
“杜姨,杜姨?”
还是没人。
桑行云满心疑惑,想着这两人去了哪儿,家里又怎么没人,门又怎么会开着。
一时间,他脑子里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其中最严重的莫不过是家里有小偷抢劫犯闯入。
他皱着眉正要打电话,却听见屋里一阵翻找的动静。
在他想着是要迅速报警还是先查看情况的时候,就听见了杜姨的声音。
“谁啊?”
桑行云心里一松,进去道:“杜姨,是我。”
杜姨愁眉苦脸地看着他,“是大少爷啊,你来找老先生的?他出门送客人了,应该散完步待会儿就回来。”
桑行云点点头,“杜姨你这是在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问起这事,杜姨就苦了脸,“老先生送我的东西,我找不到了!”
“我明明都找遍了,怎么哪儿都没有了呢?到底在哪儿呢?”她苦着脸抓脑袋,心慌得不行。
那可是很贵的药啊,还是老先生送的,她这还没用呢就浪费了,这算怎么回事?!
桑行云听明白了,“杜姨你丢了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现在很多人买的长生药。”杜姨不知道学名,就说了这个通俗的名字,毕竟很多人都这么喊。
虽然她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还没买到,但她知道这药在外面卖得很贵都有人买。
毕竟现在的产量还远远不够供给全世界几十亿人口。
国内都还不够。
桑行云不由想到之前在这里看到的那一盒,叔爷爷只有一盒,送杜姨的又是从哪儿来的?
心里的念头瞬间划过,没留下多少痕迹,毕竟他只是见到了一盒,不一定只有一盒,且说不定之前就送了一盒给杜姨呢?
这样想着,他心情也是轻松的,既然叔爷爷还没回来,他还是要留下来等的,便随口道:“我帮你找吧。”
说着他坐到沙发上,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询问道:“杜姨你还记得最近一次把药放在哪儿了吗?”
杜姨没回答,反而疑惑地看着他,“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桑行云拿起手机晃了晃,笑道:“我知道叔爷爷这里的密码,直接用手机链接他的电脑,查看监控。”
这是在安装时,桑爷爷不放心弟弟一个人住,尽管有个佣人,但也不是时时跟着,怕弟弟出意外,强烈要求的结果。
桑惜音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知道是亲人关心自己,便同意了。
又不是时时通过监控看自己,只是担心找不到人,或者打电话没反应,出了意外,有个找人的途径而已,这会儿用来找东西却十分方便。
杜姨知道有监控这个东西,没想到还能这么用,知道能够找到,心里便稍稍放松了些,可她不记得最近一次放在哪里,说了几个地方和时间都不对,一时又不由苦恼起来。
“杜姨,你说一些这盒药到你手上后的路线,我帮你仔细找。”桑行云闲着也是闲着,他今天是来请桑惜音去隔壁吃饭的,周末人都在,这是惯例。
杜姨不好意思地跟他说:“那就麻烦大少爷了,我去给你切点水果。”
桑行云随手调着监控,一边随意点头。
这里的监控只能留下最近一周的记录,他看了看刚才杜姨说的时间,正好是一周前,松了口气,不由在心里感叹真幸运。
点开那天花棚的监控,他加快32倍速,主要看杜姨的行进路线,看到叔爷爷把药给杜姨时,之前的疑惑再次涌上心头。
叔爷爷到底有几盒药?
疑惑在心头没解开,被他暂时搁置一旁,重点不是它。
几秒后,视频中出现了另一个人,桑行云眉心更紧。
这个郁止到底几天来一次?难道叔爷爷对他的好感度就是这样刷起来的?
心中越想越不爽,他们都没来的这么勤,就怕打扰到叔爷爷,郁止一个外人却时常过来,叔爷爷还笑脸相迎,没有一点不喜烦躁的模样。
叔爷爷是不是要收这人做干亲?
原谅桑行云只能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他叔爷爷不收徒也没什么忘年交,却愿意跟郁止这么亲近,一定有原因。
他才不信眼缘什么的,怎么过去几十年都没遇见有眼缘的人,现在却遇见了?
要是叔爷爷一定要认郁止为干孙子,那他……那他就勉强忍了吧,大不了不再针对他。
虽然莫名对他有些不爽,但桑行云也不得不承认,郁止是个很优秀的人,看看外面现在所谓“长生药”的盛况,就知道他未来一定可期。
有这么个“兄弟”,也不丢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屏幕上,没走心的结果,就是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杜姨的身影已经在视频里消失了。
正当他要切换其他摄像头,极快的播放速度却让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一个画面便迅速在眼前划过,让他的脑子一懵,半晌没回神。
那是……什么东西?
送走了人,桑惜音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才悠悠然回来,进门后他微微一愣,门口有双鞋,有人来了。
他仰头透过玄关往里一看,便见客厅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自己,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对方是谁。
“大宝?”
他喊了一声,没人回应,桑惜音心中嘀咕,这是在听音乐没听到他?
杜姨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见到他便双眼一亮,随后面带歉意地看着他,“老先生你回来了!”
桑惜音指了指没反应的桑行云,“大宝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杜姨放下水果,拍了下脑袋,眼中歉意更深,“瞧我这脑子,我、我给忘了!”
“唉,都怪我,是我让大少爷帮我找东西,结果忘了给你打电话。”
桑惜音不解,大宝明明坐着没动啊。
杜姨忙着解释道:“大少爷没闲着,在忙着看监控呢。”
桑惜音了然地点点头,看监控是要专心。
监控……
等等……监控?!
他眸光一闪,控制不住地快步上前,“大宝,你等等,我来找就行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桑行云手机上的画面。
从监控上截下来的画面。
没有快进,没有剪辑。
无论是那枝玫瑰,还是郁止泄露出情意的眼睛,都清晰无比。
桑惜音准备的话顿时变得毫无力度,指尖青白一片,似乎还带着屋外的凉意,凉意彻骨。
良久,久到桑行云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惊怒,差点对着桑惜音发出时。
才听见桑惜音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行云,删掉它,就当做,你没看到吧。”
第85章 我生君已老10
桑行云憋了好半天的气恼才终于压制不住,陡然爆发,气血上涌。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他很想说服自己自己看错了猜错了,但事实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难怪……难怪他总觉得那小子不对劲,总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亲近叔爷爷,明明最先跟温家认识,然后还有他,最后却跟叔爷爷关系最好。
之前模糊的怪异感彻底清晰透明,那个小子哪里是来跟叔爷爷套近乎,想做他干孙子,分明是对他别有企图!
“删?为什么要删掉?�倒要去问问他,究竟还要不要脸,竟然连……连……”面对桑惜音,他难以启齿。
叔爷爷是如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却遇到这种羞辱人的事,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桑惜音略微皱眉,“行云,�说删掉。”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桑行云被怒气冲昏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猛然抬头看向桑惜音,面上露出些许迟疑不解。
“叔爷爷,为什么你要�删掉?那个郁止对你怀着那样恶心的心思你都不愤怒不觉得厌恶吗?”
“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何必那么较真。”桑惜音试图从桑行云手中拿过手机,然而后者将手一缩。
不敢置信的声音响在桑惜音耳畔,“一时糊涂?不要较真?都这样了还算是一时糊涂,那要什么程度才能算是彻底糊涂?而�才该较真?”
桑行云是真的既生气又伤心。
生气于桑惜音的宽容大度,生气于他的不生气。
伤心于自己为了叔爷爷的名誉而战,而叔爷爷本人却毫不在乎,丝毫不把这件事当真放在心上。
他难过地看着桑惜音,“叔爷爷,难道你真就喜欢郁止喜欢到连他对你抱着这样恶心不敬的心思,你也可以原谅,当做不知道?”
他浑身都在颤抖,却死死咬住唇,没奖喉咙口那句伤人的话说出来。
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他们做亲人的该有多伤心!
桑惜音在听到喜欢二字时心里一紧,听完后面便又放下心来。
“行云,你想多了,这不过是件小事,还是不要闹开的好,小郁还年轻,一时糊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过去了,你要是闹开,以你们年轻人的性子,说不定还会造成逆反心理,得不到的偏要强求。”桑惜音努力用不明显的偏向劝说侄孙隐瞒此事。
桑行云一噎,脑子里忽然觉得桑惜音说的有道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如果强行暴露此事,非但会给叔爷爷的名声蒙羞不说,还可能会激起郁止的逆反心理,让他原本只是暗中滋生蠢蠢欲动的心思直接不再掩饰,明目张胆地纠缠不休。
如果是那样,那他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然,他大可以在商场上针对郁止,可据他所知,仅仅这一款药的面世,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郁止,如果郁止真的先被人针对,阻碍了后续产品研发,桑家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桑行云更气了,合着这郁止还真是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这层窗户纸也戳不得?!
桑行云胸口仿佛憋了一大口气,根本喘不上来。
他愤怒地在客厅走来走去,整个人仿佛像一只被气得跳脚,却又不敢嚎叫半分的猴子。
桑惜音心中一松,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喝杯水冷静冷静。”
桑行云很想发怒一掀杯子,然而终究还是没掀,他接过杯子将其中已经冷掉的水一饮而尽。
看向桑惜音的目光充满了怒其不争。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桑惜音这是在维护郁止,可这样的维护却让他感到十分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桑惜音会这么维护郁止,毕竟从前的叔爷爷虽然也宽和,却也不是什么都会原谅的圣父,难道……
不,不可能的,叔爷爷是多么好,多么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会犯这样的错。
一旦事情发生,他必然会声名扫地,且受到外界异样的眼光,叔爷爷又不傻,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一定是郁止……一定是他见郁止优秀,见猎心喜,不愿意让这样的人走上歪路,背负骂名。
这么想着,桑行云的心逐渐稍稍平静。
心中琢磨了多种可能,说开不说开,最终发现还是不说开很好。
可如果不说开,叔爷爷怎么办?难道这就一直容忍有个觊觎自己的人在身边晃荡,且时刻担心对方会不会有所动作?
桑行云不愿意让桑惜音面对这样的环境,一时又迟疑不定起来。
“叔爷爷,你当真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隐瞒下去,不摊开告诉家里人?”
桑行云认真询问。
桑惜音抿唇片刻,终究平和道:“对,�觉得,这样对谁都好。”
可对你不好!
凭什么要为了郁止那个家伙而让你忍受这种苦?!
桑行云满心充满了不愿意,然而却又无法说服桑惜音。
“好,叔爷爷,�答应你,但是�也不放心你继续跟郁止走得太近,他……他……”
桑行云难以启齿,但那个态度和意思都很明确,不愿意让桑惜音继续跟郁止接触。
桑惜音指尖颤了颤,他抬头,目光温和,微笑地看着桑行云,“�知道你的担心,行云,你相信�,叔爷爷怎么会委屈自己。”
“不用你说,�也会跟他拉开距离。”他语气平静道,仿佛真这样想一般。
大概是演技太好,桑行云没看出来,悄悄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叔爷爷,你知道,�不是故意针对他,只是担心你,不希望你为了谁受委屈。”
“嗯,大宝的好心叔爷爷都知道。”桑惜音像平常一样,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在桑行云看不见的地方,他目光微垂,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只那双眼睛的光芒却有些幽深暗沉。
和煦如风的声音徐徐吹出,一字一句,平静如常,却又仿佛带着谁也听不出的伤感,如风飘絮,若有似无。
“�知道该怎么做。”
冷淡疏远,让这两条本不会相交的人生轨迹重新走入正轨。
毕竟,这本就是他的打算,不过是提前些许罢了。
*
只可惜,不等桑惜音实施,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到郁止。
郁止很忙,非常忙。
他不仅要督促员工继续研究,时不时为他们答疑解难,还要招收新员工,让他们各司其职,安排好任务后,还要监督他们走上正轨。
虽然有国投公司的帮助。但仍有许多事需要郁止亲力亲为,且坐镇公司一段时间,确认没问题后,才能稍微松开手。
为此,他已经连续在公司住了半个月,而这段时间,无论是家教,还是去桑惜音那里探望陪伴,都被他暂时搁置。
等他终于能放开手,回到家里,却发现桑惜音不在家。
“杜姨,桑先生去哪儿了?”
杜姨有些尴尬,神色略复杂地看了一眼郁止,“老先生啊,他又回乡下了……估计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吧。”
那天桑行云和桑惜音的说话她也听到了,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她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小郁对老先生那么好,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杜姨虽不觉得郁止真是那样的人,但既然大少爷都那么说,老先生也没反驳,那无论郁止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她都该对对方警惕一点。
她笑着看郁止,“小郁要不过段时间再来吧。”
郁止知道桑惜音会偶尔回乡下老家住一段时间的事,因而如今听来也没怎么怀疑,毕竟自己消失半个月,桑惜音觉得无聊,回老家住住,换换环境也很正常。
“好,多谢杜姨,再见。”郁止没再停留,没有桑惜音的别墅,再美他也无心留恋。
见他要走,杜姨忽然想到什么,喊住他道:“对了小郁,还有件事,杜姨觉得很愧疚,你送给�的那盒药不见了,被�弄丢了。”
那晚因为郁止的事,已经无人再有心思去找那盒药,桑行云直接从自己家里再拿了一盒送给杜姨,算作没帮她找的赔礼,至于那盒丢掉的药,桑行云恨不得丢个彻底,一想到那是郁止送的,他就忍不住堵心。
杜姨心中虽然遗憾,却也只能接受那盒药,再自己继续找,然而在持续几天的搜查后,依然一无所获,杜姨也只能作罢,只是心中对郁止感到愧疚,便忍不住提起,并道了声歉。
郁止却从中关注到其他的。
“杜姨你说大少帮你找药,还查了监控?”他眉心微动,察觉到此事中的不寻常之处。
杜姨倒是没想那么多,她那晚见两人像在吵架,觉得不好打扰,便重回了厨房,被郁止问起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是啊,但是可惜还是没找到。”语气中充满了歉意和心疼。
一盒药可贵了呢!
虽然两盒都不是她的,但她也心疼。
“�知道了。”郁止视线微微上移,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眼这花棚里的监控摄像头,眸光一凝,双唇微抿。
“一盒药而已,丢了�还有,不必挂心。”他宽慰道。
杜姨连连摆手,“这可不成,你都送过一回了,而且,而且大少爷也送了�一盒。”
郁止点点头,“好吧。”
杜姨笑了笑,心里轻松不少。
离开花棚,郁止的神色才逐渐变化,从寻常变成严肃,从轻松变成警惕,眸中也逐渐酝酿出幽深的光芒。
他打电话给之前的私家侦探,“新任务,接不接?”
几个小时后,郁止看着手机里那人发来的地址和信息,订了一张去往此地的机票。
郁止这边刚回来一趟,那边桑行云就收到了消息。
他皱着眉烦躁道:“还阴魂不散了!”
之前他以为郁止那么久没出现,可能真如桑惜音说的那样,一时糊涂,终于醒悟。
可再次收到对方上门的消息后,他便知道之前的想法泡了汤。
听着他声音的桑惜音倒茶的动作顿了顿。
“行了行了,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你爸妈爷爷都给�打电话,问你是不是溜出去玩了,让你赶紧回去,公司很忙。”
桑行云憋着气道:“�不,�要陪着叔爷爷。”
之前就是因为他们疏忽,才会让郁止趁虚而入,得到了叔爷爷的青睐,以至于面对现在这种情况,都还想着怎么对他好,怎么保护他。
要是自己看紧点,不让别人有近身的机会,哪还有这么多事?
更让他怄火的是郁止是他带来跟叔爷爷认识的,引狼入室不过如此,这让他心中又气又悔,恨不能回到当初,将郁止赶走,绝不给他见叔爷爷的机会。
桑惜音无奈笑笑,语气却认真道:“行云,你长大了,你今年已经过了二十五,甚至比小郁还大,你是个大人,该成熟些。”
“不要为了一些没必要的小事而耽误正事,作为公司高层,你的行为关系到千万人的饭碗,不要任性。”
桑行云心中稍稍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公司许多事都等着他处理,一直耽搁下去肯定不行。
但,跟郁止相比,他心里有些不爽,不爽于即便如此,桑惜音对待郁止的态度都没变,不爽于自己比郁止大,成就却还比不上对方。
“那好吧,�先回去了,叔爷爷,乡下虽然也不错,但你住一段时间后还是回城里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们都不放心。”
桑惜音来乡下是他自己的决定,一是因为许久没回来,二来也是为了稍稍冷一冷郁止,正好对方没在家,想必也看不出来。
桑家老家在山里,虽然环境清幽。人烟稀少,但距离最近的县城也需要开车一个小时,一但人有个突发急症,很有可能会被耽误。
“�知道,大宝回去注意安全。”桑惜音笑着道。
桑行云离开,桑惜音才敛了笑容,面无表情。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笑意。
之前不过是在桑行云面前撑出来的罢了。
桑行云发现得太快,快到他没有防备,若非他反应迅速,恐怕会被那小子看出端倪。
桑惜音。
桑惜音……
你要稳住,不能功亏一篑。
*
机票是有,可机票也只到市里,而这市里距离桑惜音老家的房子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郁止下飞机后并未径直坐车过去,而是找了个酒店住了一晚。
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是上面安排保护他的人,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郁止倒是不觉得他们麻烦,也没有不适应他们的存在。
毕竟他的那些事,恐怕早就被人查了个一清二楚,如果他想知道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是谁,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知道,但他不喜欢欠人情,还是想自己动手。
富丽堂皇的酒店每天来往不少行色匆匆的客人,今日也不例外,郁止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边看杂志,一边仿佛等待着什么。
有一家三口从门口进来,高大的男人抱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儿,气质温婉,衣饰得体的女人微笑挽着高大男人的手,幸福的气息弥漫到了郁止面前。
“老公,你也累了,把雅雅放下,�去办住宿。”女人笑容满面地亲昵说道。
高大男人也点点头,他看着像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而女人也保养得当,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穿着一身鹅黄色裙子的小姑娘吃力地抱着一只大熊娃娃,额头上都冒了汗。
终于,她双手疲惫地一松,熊娃娃落在了地上,染了灰尘。
她愣住片刻,下一刻,红着眼睛哭了。
“爸爸,�的、�的大熊脏了……呜哇——!”
男人把大熊提起来,“拍干净就好了,那边桌上有纸有水,走,爸爸带你把大熊擦干净。”
小姑娘眼巴巴地跑去桌边,距离郁止不足两米,她抬头看了看郁止,顿时有些移不开眼。
这个哥哥好漂亮!
“漂亮哥哥!”
她的眼里照映着郁止,仿佛闪着光芒。
“雅雅,大熊擦干净了,�们该走了,不要打扰哥哥。”高大男人擦了娃娃,大手摸上还在试图靠近郁止的闺女。
不好意思地冲郁止笑笑,“抱歉抱歉,�家闺女有点颜控,看见长得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
郁止微笑道:“没关系,她很可爱。”
说罢,从胸口摸出一直钢笔放进小姑娘的口袋里。
“长得好看是没错,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好看更重要的东西,见面礼,送给你。”
高大男人面对第一次见面就送人礼物的陌生人心中有些警惕,可见那支钢笔还是昂贵的牌子货,郁止穿着打扮也不凡,倒让他的警惕下去了不少。
“这太贵重了,雅雅不能收,还给这个哥哥。”
雅雅有些舍不得,这支笔很漂亮,但爸爸说要还,那还是……
“不用了,一点小玩意,孩子喜欢就好。”
见已经办好住宿手续的女人正走过来,郁止放下没怎么看的杂志,起身说道:“萍水相逢,再见。”
说罢,他便走出酒店大厅,直接从女人面前路过。
女人仿佛有些被郁止的容貌煞到,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高大男人抱着闺女前来,“老婆你怎么了?”
女人这才回神,喃喃道:“刚才的年轻人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人有相似。”高大男人没放在心上。
女人眼神还有些放空,“大概是吧……”
真好看啊。
她很久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了。
但真的很熟悉。
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
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令她想要落泪。
顺便见了原主生母一面,郁止这才坐上去乡下的车。
几个小时后,顺利到达目的地。
这里发展得很不错,虽然是乡下,却也修了平坦的水泥路,山间田地一片片,地里还有机器工作。
郁止向当地人打听过后,成功得到桑家地址。
十几分钟后,他便看到了那处房子。
与其他人家不同,这家住宅做的访古建筑,远远看去,仿佛一副山野古画,悠然恬静。
“你们都在外面等�,不必跟来。”
“是。”
郁止上前敲响了门。
屋里的桑惜音刚挽起袖子,准备将他园子里的草除了,却不想听到了敲门声,不由皱眉,这个时候都是饭点,谁会来?
“谁啊?”
无人回应。
桑惜音走上前开门,下一刻,看到门口的人,动作有一瞬间僵硬,随后想起什么,又自然起来,只是面上惊讶未减。
郁止站在门口,两人之间隔了一道不高不低的门槛,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他双目温和含笑地看着对方,一股说不清的意味弥漫,仿佛卸下伪装后不再掩饰的随性自然。
“山野有客,不知道桑先生是否欢迎?”
第86章 我生君已老11
山林寂静,唯有鸟雀虫鸣之声在空中清响,空旷嘹亮。
桑惜音知道,郁止会出现在这儿,也许只是得知他在何处,路经此地时便想着来打个招呼,也许是他有事必须见自己,才特地找来,又或者是几率极小极小,他真的只是路过这里,恰巧想找户人家停留。
但最不可能的还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特地千里迢迢来见他。
他自觉之前并没有暴露什么,也不觉得答应过他的桑行云会找到郁止开诚布公。
因而面对郁止,他也一副淡定如初的模样。
“进来吧。”
“怎么会有空到这儿来?我以为你最近工作很忙。”
他像往常一样闲谈日常,看不出半点端倪。
郁止跟在他身后进门,微微一笑道:“已经忙完了,回家后找你却找不到,才知道你回了老家。”
桑惜音给郁止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有鬼的原因,郁止这番话落在他耳朵里,总有种两人在同居的既视感。
水杯放在郁止面前,青绿色的两片茶叶飘在碧色的茶水上,热气袅袅,茶香四溢。
“只是偶尔回来住住。”他解释了一句,丝毫看不出哪里有反常。
“是吗?”郁止坐下,端起雕刻精美的木制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微微抿了一口,才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在躲我。”
桑惜音心头一跳!
他看了郁止一眼,微微一笑道:“小郁工作太忙,偶尔开开玩笑调剂一下也不是不行,可开玩笑最好还是分对象。”
郁止听他装傻,也不跟他纠缠拉扯,仿佛没听出来意思一般,自顾自说道:“我本以为安静守着你便好,无论今后还有多少年,无论今后还有多少事,只要守着你,看着你,便够了。”
桑惜音几乎拿不住茶杯,在杯子匆忙间差点摔在地上前,他及时将它放在桌上,重重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微漾,倾洒了一点,烫红了手指。
他的手下意识瑟缩,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抓过他的手看了看,“等等!”
丢下两个字,郁止便起身,进屋后不久,端着一碗凉水出来,将他微红的手指放进去。
“家里有药吗?”他又问。
桑惜音没说话,他想说这不过是小事而已,事实上,在被凉水缓解过后,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从前几十年,他总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它甚至算不上伤。
然而这些话都被他堵在喉咙口,他,不敢说。
是的,他不敢。
脑子里回想着郁止方才那番话,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却满心只有心慌意乱。
他不敢说话。
“放轻松一点,别紧张。”郁止含笑看着他,“我又不吃人。”
可这比吃人还可怕。
桑惜音曾经见过吃人的老虎,那时他都没有此刻心跳的快。
“我知道,你大概不想与我说清楚,说明白,我之前也曾这么想,觉得这未来匆匆,既然你不愿强求,那我也愿意满足,用一种你喜欢的姿态陪你走过未来。”
“但现在,我要是再不强求,你就要走了。”
郁止并非一定要在每一世都与爱人相知相恋,毕竟他很早就明白,有些时候并不是一定要在一起才圆满。
这个世界他也一直担心对方无法接受,才愿意退一步,哪怕之前猜到桑惜音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本该多年前出现的梦中人,他也没想过一定要戳穿说清楚。
可现在,他在赶走自己,那就不能再坐以待毙。
“惜音,一直以来,我很抱歉。”
郁止看着他,眼中是再不掩饰的歉疚和心疼。
桑惜音从前说过可以让他叫自己名字,因为那样似乎显得更亲近,那时郁止总在拒绝,桑惜音还不明白。
可现在,听着从对方口中喊出的惜音二字,他终于明白为何郁止不肯。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就如此刻的自己,不敢开口说话,就怕一出声,便会露怯一般。
惜音二字一出,那一丁点的可能性都没了。
郁止,眼前的人,就是他所思所想之人,亦是他痴缠等待半生,遍寻不见之人。
事情得到证实,他本该喜不自胜,本该心满意足,可……可心里却忽然涌出无数酸意。
为什么呢?
为什么直到如今才见到他?
为什么是在他垂暮老矣之时,才将风华正茂的他送到他身边?
桑惜音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怨的,是满足的,可事实证明,人类的贪心永不息止,当他苦等多年时,他满足于那人的出现,当那人真正出现时,却又不满足于自己已然迟暮之年,而对方却青春年少。
他胸口微微起伏,却还控制着面部的情景,他不想暴露,不想在郁止面前露出怨愤悲观的姿态。
他想做那个永远都光风霁月,完美无瑕的桑惜音。
短短片刻,他便心中想过许多。
郁止观察入微,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只继续道:“很抱歉,现在才来,很抱歉,错过了你从前三十年,很抱歉,在见到你时并没有挑明相认。”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轻轻落在桌上已经逐渐变冷的茶水上,看着桌上的那点水渍,他轻叹一口气道:“刚来时,我也很无措,因为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也犹豫过,究竟是以霸道的,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揭露并保持恋人的关系,还是咽下一切,不强求,就这样静静守护。
他终究不是什么霸道的性子,如果非要做恋人,跑到桑惜音面前说爱他,就算不会被当成疯子,大概也会猜测其中有什么内情。
比如他是个癖好特殊的人,或者他心机深沉,动机不纯。
就算诉说几世情缘,大概也会被对方猜测他只是对从前念念不忘,而非真心喜欢他,就算喜欢,那喜欢的也不是桑惜音,不是现在的他。
事实上,这些都没有解决,直到现在,依然是没有化解的问题。
这个世界太特殊了。
“可现在,我也不求那么多,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你不能离开,不能从我身边消失。”
只要这样就好。
郁止至今仍记得,刚来这个世界,却找不到对方时的心慌,那样度日如年的日子,他不愿再经历。
桑惜音重新坐下来,将那杯已经变冷的茶水饮尽,激烈的心绪稍稍有些压制,才敢抬头与郁止对视。
“小郁,你想说的,就只是这些?”
他看起来依然很平静,仿佛刚才被强行捅破窗户纸的不是自己,仿佛被迫直面这一切的不是自己,仿佛刚才还想着绝不承认的也不是自己。
“这是最基本的,如果你想听,我还可以说更多。”郁止静静道,“可你想听吗?”
“我说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无论你我什么身份,无论世俗如何不认可,我也不介意。”
“你信吗?”
桑惜音被他的目光灼烫地不由垂下头。
郁止太了解他了,桑惜音在想什么,在怕什么,在介意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一开始没看出桑惜音在伪装,那是因为他自己也在伪装,才深陷局中,没想到那里去。
可当他冲破迷雾,看清桑惜音再简单不过。
桑惜音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就是他等了多年之人的?这么久又为何不说?还在他面前隐瞒?
不过是因为害怕,因为不舍罢了。
怕被嫌弃,怕会改变,怕他们被世人攻讦,怕他们会众叛亲离。
或者说,将他们直接换成郁止。
“之前就与你说过,亲人,我几乎没有,朋友,我也不在乎,至于陌生人,那更是与我无关,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郁止看了桑惜音一眼,后续一切都被他藏在眼底。
他不在乎,担心的只是桑惜音在乎。
桑惜音与他不一样。
他不是半路穿越,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他在这个世界走过的每一个脚步,都是属于他自己的,都是该被放在心上珍惜的,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是真实的,他所拥有的一切名望声誉都该被珍惜尊重。
这样的他,非要让他顶着被世人误会,被亲朋不理解,声誉染上污迹而来接受这段跨越时空的感情,那太残忍,也太自私了。
桑惜音沉默着,耳边都是郁止的言语,眼前浮现的多是郁止那双温柔入骨的眼睛。
世间万物仿佛都在他身边消失,只余下郁止一人。
他从未想过所谓梦中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深究也并无意义,毕竟桑惜音所拥有的,仅仅这一世,短短数十年而已,知道许多,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弄巧成拙。
“小郁。”
桑惜音轻叹一声,仿佛放下了许多,他微笑道:“谢谢你。”
郁止指尖微颤,静静看他。
“谢谢你的出现,虽然晚了几十年,但你大概不知道,在发现你可能是那人,那人或者真实存在时,我有多激动欢喜,仿佛来这个世界,度过几十年都有了意义。”
“也谢谢你到来后,见到我,依然愿意留下。”
桑惜音不知道他们的从前,如果,有所谓的从前的话,但他知道现在,能够接受对方是已经迟暮之年的人,这样的表现,让他不该怀疑郁止的心意。
十指连心,郁止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他所抱歉的,正是桑惜音所感谢的,这令他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有一股微酸的感觉轻轻缓缓蔓延着,终究化为一抹怅然。
面对桑惜音,他罕见的感到有些无力。
磕不得碰不得,轻不得重不得。
“我很高兴。”
“真的。”
桑惜音看着他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不管不顾,与你相认,与你说开,与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或许会收到许多祝福,或许会遭受许多非议,或许……也无人在意。”
“就如你担心,我也同样担心你。”
担心他所拥有的一切会因为自己而受到损害,担心他会因此而不快乐。
郁止心中一叹,正想再说一遍,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在意的东西。
却又听桑惜音继续道:“未来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去想,但现在,我不会走了。”
郁止抬头,看着对方那双平和的双眸,心中有种终于放心的喜悦和尘埃落定。
他知道,桑惜音是在说他不再逃避,不再拒绝。
却没说在一起。
到底还是不忍心。
留给郁止随时能反悔离开的机会。
桑惜音唇边勾出一抹微笑,目光中却露一丝哀求,“就当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你的心愿,却是给他放手的机会。
郁止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桑惜音比他想的还要豁达,也比他想的还要心软。
再见多少次,对方都能让他再次心疼。
郁止淡淡笑道:“好。”
未来有多久?他们都不知道,但只要想着念着陪伴着,没有明日也不会可怕。
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汽车开动的声音,不多时,一辆车子行驶而过,接着便是午休的人们外出办事干活。
四周的屏蔽消失,两人似乎再次进入人间。
郁止缓缓闭眼,沉静的心令他整个人都宁静祥和了下来,心中的不安定消失。
“你听到了吗?”
桑惜音:“什么?”
“风声。”
风声在响,轻奏乐章,为这一刻的欢愉歌唱。
*
桑惜音没有立即回去,他来这儿本也是因为许久没来,而郁止便也留下陪他。
两个保护他的人也跟着住下,索性这里住处也多,不愁住不下。
但是对于郁止和桑惜音的关系,他们有些琢磨不清。
看着他们好像挺亲近的,但是怎么亲近的有点奇怪?
不像是长辈晚辈,也不像是忘年交,分明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却总有股特别的氛围,让他人无法融入。
如果忽略两人的年龄和辈分,大概会有其他猜测,可正因为这相差太大的年龄,让这二人一叶障目,如从前的桑行云一般看不清。
达成共识后,桑惜音和郁止还是和从前一样相处,但比从前自然了许多,没有隔着一层,说话意味深长,小心翼翼的感觉。
若是有经验的人看,便会一眼看出两人那宛如相处多年夫妻的生活模式。
乡下日子很安静,他们有时打理院子,有时一起研究讨论厨艺,有时一起看书,有时出门走走,哪怕遇到村里的人,也是举止自然,毫不避讳地打招呼。
桑惜音对外依旧称郁止是认识的年轻人,郁止也并不多做解释。
桑惜音原本以为郁止会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谁知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能静下心来,住了几天,一点浮躁的感觉也没有。
这时他才真的相信,从前郁止所说的,喜欢宁静的生活并不是假话。
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或许能有更长的时间相处,而郁止,也会晚一点厌倦呢?
桑惜音这样想着,面上微微一笑,并不遗憾,也无对未来的担忧不舍。
只是一股淡淡的喜,在心上悄然蔓延。
“不知道哪来的猫,把桌上的肉叼走了一块。”郁止出来道。
“什么样的?”桑惜音问。
“黑色,四只脚,脑袋上和尾巴尖是雪白的。”郁止诉说着犯罪嫌疑猫的模样。
桑惜音想了想笑道:“是小伍家的,改明儿我带你去他家蹭饭。”
郁止虽觉得自己家做的饭菜更好吃,却也很喜欢桑惜音这样坦然自在的模样,笑了笑道:“好。”
汽车声由远及近,郁止没在意,桑惜音却是多看了几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熟悉的车子出现在眼前,桑惜音眉心微跳。
来人开门进屋,正要喊桑惜音,目光却瞧见了站在桑惜音身边的另一人,当即瞪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87章 我生君已老12
桑行云回去后忙完自己耽搁几天的工作,当终于有空闲下来关注其他,才发现郁止不知道多久没出现了。
要是一直没出现那还好,可据杜姨所说,前些天还看见过对方,并且询问了桑惜音的去向。
听见这话他就坐不住了。
心里骤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现在他已经不敢小看自己的感觉,之前一直让那小子瞒过这么久,就是因为他没重视自己的第六感。
思及此,他急忙暂时放下手里的事,再次回到老家。
他本以为郁止这人大概会偷偷摸摸藏在暗处观察,像视频里一样,什么也不敢做,只敢偷偷看看,像个偷窥狂。
谁知刚进门,就看见对方光明正大地站在院子里,动作随性,姿态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儿的主人,而自己则是误闯进来的人呢!
他胸口一气,没忍住道:“你怎么在这儿?!”
郁止知道桑行云大概知道些什么,但他也不在意,随意地挽起袖子道:“在这儿住几天。”
桑行云心头一梗,还住几天?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好了。”桑惜音出声制止道,“行云,面对客人,你的礼貌呢?”
桑行云气焰顿时被压了下去,他委屈地看着桑惜音,不敢相信叔爷爷又为了这个家伙训斥他。
“小郁来这儿做客,住几天而已,大惊小怪什么。”桑惜音平静道。
桑行云被迫压制,脑子总算可以冷静下来思考,经桑惜音的提醒,他终于想起来,郁止现在还不知道他们都知道了他的狼子野心。
对,自己不能太激动,否则会被郁止看出端倪。
直到现在为止,郁止都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呢,要是戳破窗户纸,对方更加肆无忌惮怎么办?
郁止可以不在乎名声,可他叔爷爷清清白白大半辈子,他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还给这家伙败坏他叔爷爷名声的机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露出个笑容,咬牙道:“当然可以!既然是客人,哪有不接待的道理,不过,郁先生工作繁忙,想必还是应该以正事为重才是。”
不能明目张胆将人赶走,用其他理由总可以。
郁止挑了挑眉,悄悄看了桑惜音一眼,眼中带了一丝询问,桑惜音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郁止便也明白了,桑行云这是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而显然,目前桑惜音也不愿意让他暴露。
“那就多谢桑先生和……桑大少的款待。”郁止微笑回道,也是告诉桑惜音,他会暂时保密不说。
自找到桑惜音后,郁止口中的桑先生便只是他一人。
明明是礼貌的话,桑行云听着却觉得十分憋屈,可桑惜音在看他,让他只能忍耐道:“小事一桩!”
“十一点了,我去准备午饭。”桑惜音说道。
郁止看向他,自然道:“我帮你。”
桑行云皱眉道:“既然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你乖乖坐着等吃就是。”
说罢,他便快步走向桑惜音,显然是要跟他一起去厨房,找单独说话的机会。
郁止看了桑惜音一眼,后者无奈笑道:“你帮我在外面看着,能不能找到那只猫,别让他将院子边的那些花草给祸害了。”
“好。”郁止笑着应道。
两人一个说得自然,一个答应得随意,仿佛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桑行云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脑子里嗡嗡作响。
叔爷爷就算是为了稳住郁止,不让他看出来,这做得也太好了吧?简直比发现之前还要再正常不过。
要不是他知道叔爷爷亲眼见到过监控视频,还跟自己明确说过,他都快要以为叔爷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了。
还是说……叔爷爷他得了老年痴呆?把那事给忘了?
桑惜音走了两步却不见他跟上来,不由道:“还愣着做什么?”
“哦、哦!”桑行云立马跟着进屋。
一直在远处的两个保护郁止的人将一切尽收眼底,觉得这几人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们的任务只有保护郁止的人身安全,其他事不在他们任务范围之内,就算郁止和那两人的关系奇怪,又关他们什么事。
也不需要向上面汇报。
郁先生是合作对象,是国家人才,又不是需要随时看管汇报的罪犯。
*
“叔爷爷,你怎么还忍着那郁止?有这样一个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人在身边,不觉得……不觉得难受,不觉得寝食难安吗?”桑行云面对桑惜音时便没了在郁止面前的嚣张,声音委委屈屈说。
桑惜音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会寝食难安?”
桑行云:“因为……因为……”
桑惜音继续目光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因为他对我有意?可是行云,如果有个女孩儿喜欢你,想尽办法接近你,就为了能够离你近一点,相处多一点,她甚至不曾向你表露过情意,这样的人,你会觉得害怕,觉得恶心,觉得寝食难安吗?”
桑行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被桑惜音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找回声音,继续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是男人。”
“你歧视同性恋?”
“他还是个年轻男人,比你、比你小了那么多!”
桑惜音沉默了片刻,这让桑行云心中信心大盛,觉得自己抓住了致命的一点。
“对!他比你小了近四十岁!”
“上个月,我参加了赵总的新婚婚礼。”桑惜音缓缓道,他平静的声音衬托得桑行云仿佛是个在得理不饶人,或者强词夺理的熊孩子。
桑行云闻言顿时一噎,脸有点黑。
赵总是个珠宝公司老板,他原配夫人跟他一起吃过苦日子打拼出一番事业,却没享多久的福,在三十几年前就生病没了,而在那之后,原本顾家爱老婆的赵总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得,身边美女不断,且经常闪婚闪离,上个月已经是他的第十多次婚礼。
不过这人底线还在,不脚踩两条船,每一任都是分手了才找下一任。
但他的每一任都是年轻小姑娘。
如今他也是要退休的年纪,而他上个月的新婚妻子据说还是个大学生。
“那不一样……”桑行云语气艰难道。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又不是真感情,一个求财一个求美色。”桑行云振振有词道。
桑惜音看似听进去了一般,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桑行云心中正要满意,叔爷爷赞同了他,谁知继而又见桑惜音继续道:“你的意思是,他不图我的钱财美色名利,他对我有感情。”
桑行云脸一黑,他该庆幸自己没喝水,否则恐怕会被水呛死。
即便没呛到,桑行云也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来。
听听这是什么话。
明明……明明是按照他意思说的,可听着怎么就不对劲呢?
什么叫做郁止对叔爷爷有感情?什么叫因为有感情所以不能留他在身边?
“叔爷爷,这、这是歪理!”他忍了又忍,憋屈道。
桑惜音笑了,“说不过对方,便说是歪理,大宝还真是和小时候一点也没变。”
桑行云脸更黑了,黑里仿佛还透着红,气氛一时也轻松下来。
桑惜音笑够了道:“你还没明白你的吗?”
“既然你都说了,他不图我的钱财美色名利,甚至连表露心意都没想过,就算留他在身边,他又能得到什么?我又能失去什么?”
“吃亏的总不会是我。”
桑行云脑袋转了转,眉心越皱越紧,最终不得不艰难承认,桑惜音说的完全正确。
可……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应该,究竟是为什么?
好像……好像叔爷爷从被人觊觎的受害者,变成了辜负别人感情的渣男?
额……这个比喻,竟然完全没问题。
忽然间,桑行云对郁止的敌意就减了不少,他发现有些事从另一个方面想,似乎真的会变成另一个样。
也就是他现在不知道,要是他知道郁止和桑惜音之间早就说开,恐怕会紧张兮兮地赶紧将郁止这头狼赶走。
桑惜音见他被逻辑绕过去,想来对郁止的态度会好不少,至少应该不会再明目张胆地针锋相对。
这次谈话的目的达成,桑惜音心中微松,笑着拍了拍还在迷茫中的桑行云,“放宽心,只是小事而已。”
“去吧,帮我把菜洗了,我去煮饭。”
桑行云迷迷糊糊被桑惜音赶去洗菜,一边洗还在一边想。
终于,他双眼一亮,霍然抬头!
他想明白了!
如果是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而自己却不喜欢对方的人,那他根本不会这样态度暧昧不清,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
如果叔爷爷对郁止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也应该早点让郁止放弃,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像从前面对无数个追求者一样。
冷眼辜负别人的心意,从来不是他的做法。
可他没有。
仅仅是因为不愿意戳穿,怕郁止会不管不顾直接追求吗?
仅仅是为了维护他的名声和郁止的名声和前程吗?
可明明……这样拖拖拉拉才是最伤人的做法,叔爷爷为什么会这样做?
有个骇人听闻的猜测在心里不经意间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桑行云没看清,他也根本没勇气看。
他不敢去想那个猜测。
心里下意识排斥。
那太可怕了。
可怕到他都不敢看清究竟是什么。
只是心里隐隐有个想法,让他不要去想,不要去触碰。
那不是他想知道的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桑行云都异常沉默,饭桌上他都没针对郁止,下了饭桌也没搭理人,只一个人静静发着呆。
郁止倒是有些好奇桑惜音跟他说了什么,能让这个一直看不惯他的炮仗哑声熄火,但当着当事人的面又不好问。
这两天过得格外平静,除了会在桑行云面前会注意一点,其他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而这几天,桑行云也没闲着,他在默默观察桑惜音和郁止。
从前他只要见到郁止便会动怒,因而注意力都在怎么将郁止赶走上。
如今因为桑惜音一番话而冷静下来,他反而有心思观察起二人来。
这一观察就是好几天。
而在他眼中,叔爷爷并没有因为郁止的心思而受到影响。
不,他有变化,却不是往更糟糕的方向变,而是变得更轻松,更愉悦,眼睛不似从前那样平静如水,而是多了几分波澜和光彩。
而郁止呢?
在他的观察中,郁止的行为没有任何越矩的地方,反而对他叔爷爷十分细心,处处照顾,简直比他们这些真正的亲人晚辈还用心,言行举止间,没有任何冒犯之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叔爷爷跟他在一起很轻松,而郁止也将他照顾得很好。
桑行云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总之很复杂。
他忽然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为什么就是郁止呢?
为什么就是现在呢?
为什么……就是这样完全不该匹配的两个人呢?
但凡换个性别,但凡换个年纪,桑行云都觉得自己哪怕再不舍,也不会阻止。
可是……
他郁闷又烦躁地闭了闭眼,抓了抓头发,转身回了屋。
其他的没想清楚,但有件事他却想做。
“叔爷爷,公司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桑行云要离开。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不想再看这两人的日常相处,仿佛看一眼心里的防线就退一点。
“我过两天再回去,路上小心。”
桑行云料到了,也就是随意点点头,打开车门即将上车时,他又忽然扭头看向郁止,仰头问:“喂,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也不走?不会忘了你在那里还有工作吧?”
郁止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不劳费心,远程指挥就可以。”
桑行云心情复杂地上车,车子绝尘而去。
桑惜音看着那远去的车影,轻轻叹了口气。
郁止这才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你跟他都说了什么?”
桑惜音勾唇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一些事实罢了。”
见他不想说,郁止便缓缓猜测道:“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多半是因为觉得我的存在会玷污你的名声,或者是觉得我对你另有所图。”
桑惜音抬头看他。
“如果你跟他说我别无所求,他大概还会怀疑不相信,进而暗中观察我防备我。”
“可这两天他却只有观察,没有防备,神情经常恍惚,看向我的目光偶尔也会有一点复杂,虽然他掩饰住了,但我也见过两次。”
“能造成这样的结果,便只可能是他觉得在这件事上,不是我害了你,而是你欠了我。”
桑惜音已经默然无语,放弃抵抗。
他静静听着,听着郁止轻轻叹道:“在你口中,你会辜负我,而我则是个被辜负的可怜人。”
简简单单,一字一句,便轻而易举地将桑惜音做的事说了出来。
清晰明了。
桑惜音只得无奈笑道:“你又知道了。”
他是没想过隐瞒什么,但是当着面直接将一切说出,他还是没想到。
“不辛苦吗?”郁止温声问道,视线悄悄落在桑惜音的手上,想牵,但忍住了。
他们现在并不是能做那样亲密举动的关系。
“这样小心翼翼地维系关系,不辛苦吗?”
桑惜音唇角微弯,“怎么算是辛苦呢,我只是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出努力和付出。”
没人能够不劳而获,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努力,不过是正常行为。
他想要亲人和睦,想要郁止不受委屈,想要郁止不会因为他而背负非议和骂名。
就这么简单而已。
“那你自己呢?”郁止上前走近半步,将两人距离拉近。
这是一个特别的距离,既不会让人感到疏远,也不会因为太近而让人感到不适,是个既亲近,却又留有私人空间的距离。
桑惜音从来以为自己会感到些许不自在,然而当真正靠近时,他却只觉得心痒。
仿佛这样的距离还远,他想要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眼前这个男人,是本该与他亲密无间的存在。
指尖颤了颤,被他轻轻握住,停止了颤抖。
“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桑惜音抬头看着他,这个年轻人,比他高出半个头,且对方还有再长的可能。
他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自己却枯朽迟暮。
无论从哪里看,怎么看,他们都不该是相配的人。
可他却还是站在这里,轻声询问他的愿望,像送礼的圣诞老人,仿佛只要许愿,就一定会实现。
桑惜音眉眼微弯,微勾的唇角露出一抹满足。
“没有。”
“我想要的,你都带给我了。”
郁止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也笑了笑道:“那些不算。”
“我会出现,我会到来,我会留下,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我喜欢你,才想做这些。”
“可我现在问的,是你想要的。”
“你说,我就可以给你。”
他静静看着桑惜音,眸中温柔似水,雅致静谧,仿佛一汪清澈的山泉,突然出现在干旱无比的沙漠。
在这一片早已经干枯的地方带来希望,神圣珍贵,却令人极致渴望,引诱着,勾引着卑微的臣民,试图对他伸出贪婪之手。
桑惜音闭了闭眼,才将那一刻的悸动压下。
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有这种仿佛心和生命都在燃烧的感觉,可在刚刚,却感受到了。
眼前的年轻人,仅仅只是他过去多年的愿想,从前并未当真,后来当真却又失望。
这只是他一个愿想而已,从前无数次怀疑过自己,他喜欢那个人吗?
一个只出现在梦里,从未变成真实的人。
喜欢吗?
如果从前他还有所迟疑怀疑,可现在,他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
喜欢。
不是梦里的缠绵悱恻,也不是多年的执念深深,而是单纯地,为眼前这个姓郁名止,与他并不相配,并未有恋爱关系,今后或许也不会有的人——心动。
简简单单,仅此而已。
“那就为我吹首曲子吧,我想听。”
他轻轻笑道,方才的一切所想,都只在一念之间,被他收藏进眼里心里。
郁止便也笑着应了,“好。”
他拿过桑惜音的一只笛子,试音后便轻轻吹奏起来。
清韵悠扬的乐声飘扬在耳边。
是他来这个世界时,听到的那首桑惜音的曲子。
只是被他改了旋律,原本哀婉勾人的曲子被他改成了一首仍留着原来的调,却将哀怨相思化为静和心韵的曲子,是愉悦婉转,是安宁幸福。
“改得很好。”
“我能给它改个名吗?”
“改成什么?”
“就叫《谢相逢》吧。”
谢这窈窕山水,谢这悠悠岁月,谢这场迟来的重逢。
第88章 我生君已老13
北方的冬天冷得很快,天空飘起了小雪,一晚醒来,便见大地覆上了一层薄薄雪衣,银装素裹。
郁止一早醒来便将院子里的那层雪扫干净,免得路滑摔倒。
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他回头望向穿着一身白衣的桑惜音,“外面天冷,怎么不多睡会儿?”
屋里装了暖气,四季如春,与室外天差地别。
郁止进屋将羽绒服取来,给桑惜音穿上。
桑惜音无奈笑笑道:“我忘了。”
他忘了外面下雪很冷,只是见雪景很美,想出来看看,却忘了雪景美是美,却也很冷。
郁止动了动手指,忍住要将人抱在怀里的冲动,笑着温声道:“没关系。”
“我帮你记着。”
桑惜音抬头看着他,目光交汇处如溪坠海,交融纠缠,不分彼此。
“嗯。”
一阵手机自带的铃声响起,桑惜音感觉到衣服兜里的手机在震动,他伸手摸了摸,将它摸了出来。
一看来电,他不由无奈地垂下嘴角。
手机又响了几声,桑惜音才终于将电话接起,“喂?”
他正听着,忽然感觉另一只手上一暖,诧异地低下头,便见一只莹白手掌握着他空着的那只手。
桑惜音顺着那只手一路看上去,撞进郁止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对方做着口型:外面冷,我们进屋。
明明空气如此安静,只有耳边的手机里传来人的说话声,可桑惜音却觉得他什么也没听清,只看见了郁止,以及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已经顺着郁止的牵引进了屋,暖气充斥着整间屋子。
郁止又一言不发地帮他脱掉羽绒服。
桑惜音只能任由他动作,手上的手机换了两次手。
里面的声音还顽强地响着。
“叔爷爷,叔爷爷?你在听我说话吗?”
声音又远了一点,“哥,叔爷爷不说话……哦。”
“叔爷爷,我哥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桑惜音这才回神,笑道:“那他怎么不亲自问?”
“哥,叔爷爷问你干嘛不亲自问……你骂我干嘛?我做你工具人跑腿还做错了?”
桑惜音无声地笑着,很快那边就传来回复,还怒气冲冲有点不高兴,“哼,谁知道呢,我觉得他最近大概被谁甩了,正在自闭呢,在家说话都少了。”
桑惜音笑得更加无奈,“那小宝在家多关心哥哥,让哥哥开心点。”
“我知道了,叔爷爷,那你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要在老家过年吗?那我也跟你回去!”少年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地说着。
桑惜音依旧不疾不徐道:“你都没放假呢,到时候再说吧。”
说着他看了郁止一眼,目光微动,“我过些天就回去。”
在老家也住了有这么久,行云都忍不住来催了,看来也是该回去了。
可回去后有亲朋还有杜姨,再难有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一声叹息自心头传出,但他也坦然接受了。
他抬头看着郁止问:“小郁要回去吗?”
郁止抿唇,沉默片刻道:“我本就是为你留下的。”
若桑惜音不在,他留下又有什么意思,且这里本也不是他的住处。
桑惜音扯了扯唇角,“是我这个问题愚蠢了。”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你想回去吗?
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他知道郁止会说什么,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
“那就回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另一道铃声响起。
郁止微微一愣,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略微皱眉。
桑惜音关心道:“是谁?”
郁止冷声道:“无关紧要的人。”
“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说罢,他起身出门。
桑惜音看着他从容的背影,不自觉摸索着拇指,一股淡淡的,轻轻的,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这才发现,以及似乎忘了一件事。
郁止也有人际关系,也有亲朋好友,虽然他经常说自己没有在意的人,由此可见那些人可能没那么重要,但,总归是有的。
而那些人,能眼睁睁看着郁止任性下去吗?
郁止接到了郁母的电话。
田有莲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温柔又亲切。
“小止,你学校是不是快放假了?这也快过年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回来过年?我们和你弟弟都想你了。”
郁止静静听着耳边的话,淡淡道:“我这边很忙。”
“忙也没关系,可以坐飞机回来,待一两天就走也可以,难道他们不许你请假?这什么工作啊?”田有莲不悦道。
郁止实在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平静打断道:“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就先挂了。”
“诶诶,怎么就要挂了,不想跟妈妈说说话吗?”
“没有。”
田有莲心中一气,却还要忍着怒意,勉强道:“是你弟弟,上次不小心弄坏了同学一支笔,结果对方说那竟然要一千多快!这分明是讹诈!可是其他人都站在他那边,你弟弟他被他们欺负坏了,只能花钱买安宁,可是你也知道,我跟你爸每个月都没几个工资,吃穿用度下来也剩不了几块钱。”
“小止啊,妈妈也不是真想问到你身上来,我知道你辛苦,可、可你弟弟,在学校真的太苦了……”田有莲声音带着哽咽,语气透着哀痛和无能为力。
若非郁止知道真相,大概原主真会被她给骗过去。
一千多块,也要从他手里抠出来,郁止略微皱眉,沉声道:“最近我会回去一趟,钱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便挂了电话,田有莲想出声阻止都来不及,再打过去便是无人接听状态。
沙发上的少年坐不住了,他收回翘在沙发上的脚。走过来问道:“妈,怎么样?他答应了没有?”
田有莲郁闷道:“他说会回来处理。”
“啊?”少年不耐烦道,“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郁老大也不高兴道:“打个钱还磨磨蹭蹭,我看他根本就不想给,什么回来再说,都是借口!”
田有莲也这么想,可是没办法,他们现在有没有能拿捏住郁止的东西,主动权在对方手里。
“嚷嚷什么,大不了我们先给着,等他回来假装事情没解决,再把他给的钱留下,不就好了吗。”田有莲说道。
“总之,只要咱们不说不露馅就行。”
郁老大和郁斌都觉得有道理,心里的不悦这才稍稍散去。
*
郁止收起手机,刚要转身进去,便见桑惜音走来,关心问道:“刚刚是谁?”
郁止也没想隐瞒,他出来只是不想让郁止听到那些人令人厌恶的声音而已。
“我名义上的母亲。”
桑惜音一愣,他是想到大概是亲朋好友没错,却没想到直接就是关系最亲近的人。
随后他又敏锐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名义上?”
郁止点头,他不想用这些事来打扰桑惜音,可既然对方摆明想知道,那他也不必隐瞒。
他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桑惜音听得连连皱眉,显然心情不好,不太高兴。
等郁止说完,见他还板着脸,便笑着宽慰道:“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人而已,没必要用他们打扰自己的心情。”
“可你不是还要回去?”桑惜音看着他问。
郁止点头应道:“对,大概只会有这一次。”
他准备一次解决那家人。
“离这儿远吗?”
郁止顿了顿道:“倒是不算远。”
也是缘分,郁家就在隔壁县,开车大概两个小时,这样近的距离,硬要说远还真谈不上。
“我陪你吧,陪你见了他们再回去。”桑惜音说道。
郁止心中并不意外,在桑惜音问出口时,他便想到了对方的想法。
只是他不太想让对方奔波,坐汽车并不如飞机方便舒服。
这两个小时,会比坐飞机回城里的家还辛苦。
这些想法在心里转了一圈,却在视线对上桑惜音时被他压下,只笑着应道:“好,就当旅游了。”
闻言,桑惜音刚才因为郁止的话而不悦的心又轻松起来。
既然准备动身,那东西也该收拾起来,家里吃不完的菜放着也会烂,桑惜音便让郁止送去给附近人家。
最近郁止被桑惜音领着跟附近人也认熟了,自然不会被拒之门外。
其中一家便是之前猫偷吃肉的那家。
郁止进去时,就见一只大肥猫窝在厨房。
“小郁来了?怎么还带着东西?快进来,外面冷!”一位老人见到他,连忙招呼道。
这位与桑惜音差不多大,看着却比他老了十多二十岁,而在这儿按辈分,他还应该喊桑惜音叔叔。
“家里的蔬菜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就送来给您,希望不要嫌弃。”
虽然有冰箱,但蔬菜也不能长期保鲜,送人最好。
“不嫌弃不嫌弃。”老人招呼孙女把东西接过去,又招呼他坐下喝水。
“你和我叔要走了?这次又要多久回来?”
郁止也不知道,只能道:“这也不一定,还得看以后安排。”
老人看着他的目光更加亲切,仿佛看自家晚辈似得。
郁止刚注意到,他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指了指外面的山水田路道:“几十年前,哪有这种情景,困难的时候肚子都填不饱,人也是面黄肌瘦的,能有现在的景象,还是幺叔的功劳。”
幺叔便是指桑惜音。
是他主张走出山村,是他带着人在外打拼,做起了当时谁都嫌弃的个体经济,带着这片土地从贫瘠走向肥沃,从封闭走向开放。
“这么多年过来了,大家都越来越好,但他却和以前一样,拥有的东西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在减少。”
桑惜音数十年不婚不育,怎么会没有议论声,就算碍着关系当面不说,背地里说的却不少。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小郁,你可不能辜负他一片好心啊。”
郁止明白了,这位大概是以为桑惜音将他当成重要的晚辈,像孙子那般。
这是在让他不要辜负,不要图谋不轨,比如为了钱财名利。
郁止心说他确实图谋不轨,却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些。
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
隔天,桑惜音坐上了郁止租的车,两艘坐在后排,两个保护郁止的人一个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
“头晕吗?”郁止关心道。
桑惜音摇摇头,“并没有。”
他也是坐惯了车子的人,晕车不至于,就是开着空调的车有些闷。
但外面的气温很低,郁止又不许开窗,只能隔着窗户看看外面略显模糊的景色。
两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小镇上。
镇子不大,街上的许多店铺都关着门,路上也没多少行人,车辆稍微多一点。
显然因为人口流量不高,这里并没有每天的开门。
看着街上店铺贴着的褪色店铺门面海报,桑惜音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里比他所在的地方穷上不少。
郁止循着原主的记忆找到了郁家门口。
这是老街区的房子,看着已经很破很旧,环境也不太好,潮湿光线差,虽然还能住人,但有点能力的大概都会搬走。
郁止没让桑惜音跟着一起,只叮嘱道:“你在车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一个人?”
“一个人就可以。”
“那好吧。”桑惜音知道郁止大概是不想让他见那些人。
或许是没必要,或许是不想,但都不重要。
既然不想他见,那就不见,就这么简单。
郁止提着一个包上了楼。
他没有这家的钥匙,只能敲门,很快,一道声音便传来,“谁啊?”
透过防盗门,田有莲看到了郁止,当即双眼一亮,惊喜道:“小止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啊!快进来!”
她心里琢磨着那一千多快钱,一方面不着痕迹打量着郁止这一身。
虽然他没戴什么看着很贵重的饰品手表,但这身衣服看着就贵气十足。
看起来这个儿子在外面过得还不错?田有莲心里不免打起了别的主意。
进屋后,她又是倒水又是切水果,笑容显得颇为殷勤,殷勤中透着一点点激动和思念,一个好母亲的形象就成了。
郁老大不在家,听到动静的郁斌不耐烦喊道:“妈,这么大早吵什么呢?害得我游戏都输了!”
田有莲脸色不好,拉着他过来,“快看看,你哥回来了!”
郁斌这时也见到了郁止,想到之前他妈说的话,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哥。”
“哥,你带钱了吗?快点把钱给我吧,不然他还要在学校欺负我!”
郁止没动桌上的水和水果,闻言缓缓道:“钱的事好说,但其实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说,就是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了。”
田有莲敏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她不由问道:“什么事啊?小止,你刚回到家,有事也用不着那么着急,我已经打电话叫你爸了,不如我去做几个菜,一会儿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再说?”
郁止扯了扯唇角,“不必了。”
他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几份资料,“在说之前,不如你们先将这些看看吧。”
田有莲心如擂鼓,极速的心跳导致的不是激动,而是突如其来的恐惧。
心里不详的预感让她缓缓拿起那些资料,只一眼,心就差点跳了出来!
“你这都是从哪儿编的,这些都是假的,没有的事,小、小止,别吓妈妈,妈妈年纪大了,要是有个好歹,结果可不太好!”田有莲语气中有着不掩饰的威胁。
“不如你再往下看看。”郁止丝毫不怕她的言语威胁,平静道。
田有莲咬了咬唇,继续看起来,直到看到资料写着她从某个孤儿院门口偷偷抱走地上的孩子,手上的力道突然消失,这些资料也如雪花般散落在地。
田有莲动作僵硬地看着郁止,实在不敢相信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他们做得那么隐秘!
明明一切都隐瞒了二十年,又怎么会在今天被揭露?!
既然对方敢当面揭露,就代表他心里已经肯定,这件事骗不过去,再不行一个亲子鉴定就能证明一切。
一味的隐瞒嘴硬没有意义。
本来以为郁止回来能拿来钱,结果非但没钱,还暴露出这件事!
他是故意的,他有备而来!
田有莲努力压下心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小止……我,我承认你不是我们亲生的,可我们也是好心啊,你亲妈把你生下来还没满月就不要你了,我们也是好心,不想看到你流落在孤儿院,才把你捡回去养的,这些年来,我们不说把你当亲儿子,但也好好把你养大了吧?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有了出息就把爸妈踢去一边啊!”
田有莲奸诈,知道郁止揭露一切就说明他心里没有他们,那再说那些假话除了把他惹怒也没有其他意义,只好说些切实际一点的话。
他们是没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没错,但他们也好好把他养大了。这就是恩情!
再看郁斌,听见那句不是亲生的,他一点意外也没有,显然早就知道了。
“这些不必跟我说,没什么意义。”郁止依旧平静道,与田有莲的惊慌失措形成截然对比。
他抬头对他笑了笑道:“有话可以对律师说,对法官说,在法律上你们这算什么,我就认。”
法官?!
这是什么意思?!
田有莲心头一跳,浑身一抖!
不等她想清楚,就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郁老大回来了,嘴上还说道:“两位警官,我家到了,你们是有什么事啊?是要我们帮忙?我们可都是守法好公民。”
警察进门后出示证件,跟郁止握了下手,又转头郁老大夫妻道:“有人报警说你们拐卖儿童,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
郁止说等会儿就回来,果然是等会儿。
桑惜音在车里等了二十分钟,看着一个男人领着警察上楼,还没想什么,几分钟后,就见一群人下了楼。
警察逮捕了田有莲夫妻,两人对着郁止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出来了,尤其是郁老大,几乎要挣脱警察的束缚对郁止动手。
“你个黑心肝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丢掉,让你冻死饿死!”
“警官,警官!我们没罪,我们没罪!你们不能抓人!”
“他不是拐卖的!是捡来的捡来的!”
“爸!妈!”男孩儿大哭大喊追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能保护他养他给他安全感的人被警察带上车。
他转头回来要打郁止,用手打用脚踹,“怪你都怪你!你白吃我家粮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报警抓我爸妈!我爸妈说得对,你这个白眼狼就该饿死!”
虽然这小子没多少力道,但郁止也不想让他得逞,将他双手反剪,压上车,给开车的人指路,送这小子去附近的亲戚家。
一路上他都不安分,还想反抗,却被郁止死死镇压住。
郁止不想让他打扰到桑惜音。
坐在他另一边的桑惜音早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推测到郁止做了什么,他不觉得有问题,毕竟这件事本就是郁家理亏,对这个明显长歪了的孩子他也没什么好感,只好无视。
郁止将他送到亲戚家,对方也认识他,还以为他回家串门,结果郁止一句话开口镇住了他们。
田有莲夫妻被抓了。
他报的警。
罪名拐卖儿童。
让他们暂时收留郁斌。
那家人还懵逼着,却见郁斌冲着郁止离开的背影露出阴狠的表情!嘴里还在骂着各种难听的话,一时间,他们对原本印象不好不坏的郁斌充满了反感。
暂时收留可以,可要是他父母真被判了,那还是送去福利院吧。
这样的孩子他们才不想养。
拐卖儿童的追诉期早就过了,可不必郁止开口,也有人愿意帮他办这件事。
上面不仅帮忙,还会督促法院尽快处理。
郁止甚至都不用出面,那对夫妻就能被判坐牢。
而郁斌也注定要进孤儿院。
郁止回车的路上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解决好后,才放下心来,将这件事放在一边。
桑惜音看了看他,见他沉默,以为他还因为这事而心情复杂,有心开解,想了想便道:“对了,你之前说,你是被生母遗弃在哪家孤儿院的?”
郁止转头,想了想道:“附近县里的某家,现在大概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原主是被遗弃在孤儿院外,再被一直跟着他生母的田有莲抱走,如果没有她,原主大概会在孤儿院长大,他同样会努力,会出色,却不会落得那样的命运。
“在的。”桑惜音肯定道。
郁止挑眉。
见他不解,桑惜音笑着解释道:“很久之前,我就给本省许多地方捐过款,每家孤儿院都有,不会支撑不下去的。”
郁止心中微动,静静看着桑惜音,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而桑惜音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缓缓继续道:“如果二十年前,我恰好在你被遗弃的时候出现,大概会带走你,自己养起来。”
“没有郁家,没有亲生父母,没有那辛苦的前二十年,你会是我最亲近的珍宝。”
桑惜音的声音缓而轻,笑容浅浅,目光轻柔,静静诉说着一个幻想中的可能。
在那个可能里,他们不会有多余的错过,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就会见到他,相依相伴,相扶相携,成为最亲密的人。
或许时间不那么对,但只要不错过每一分每一秒,就是最美好的相遇。
郁止喉结滚动,唇角微勾,目光犹如潺潺清泉,一道低哑不明的声音从他喉中传出。
“嗯。”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第89章 我生君已老14
细雪纷纷,飘飘扬扬撒了一路。
回到城里的别墅时,已经是晚上,车子停下时,桑惜音才想起来,他们并未住在一起,而这回来,也意味着分别。
心中微微划过一丝怅然,桑惜音便又笑道:“快回去休息吧,今天奔波一天,辛苦了。”
郁止精神很好,看着他微笑道:“你也是。”
后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宽阔的道路能够同时容纳下好几辆车子,一点也不像会挡路的模样。
桑惜音从倒车镜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且从车上下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桑行云下了车,双手环抱站在车外,视线直直望着在他前面的车子。
他既没离开,却也没上前,只这么看着。
桑惜音没再耽搁,直接下了车,对郁止笑了笑,这才回屋。
桑行云也紧随其后。
郁止静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关上门,“回去吧。”
*
“叔爷爷,你今天跟那人去哪儿了?”桑行云打电话会老家,才知道桑惜音一早就出发了,但是现在才到,心里想知道郁止到底带着他去了哪儿。
桑惜音看了他一眼。
桑行云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扭道:“怎么了?”
“没什么。”桑惜音勾唇笑了笑,才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说话呢。”
桑行云此时也想起之前自己指使弟弟打电话的事,一时有些一噎,无言以对,强撑着道:“我只是不想跟某人说话而已。”
这个某人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桑惜音但笑不语,并未因此而生气争辩。
事实上,桑行云能够不针对郁止,已经令他很满意了,至于其他,他不贪心也不愿意强求谁。
行云是他侄孙,是他亲人,是他关爱的后辈没错,可郁止更是他不可辜负,不可放下之人。
“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家休息吧。”桑惜音回屋道。
桑行云还想邀请他去隔壁吃完饭,可桑惜音借口刚回来想休息,拒绝了晚饭,在送走了桑行云后,桑惜音上了楼,站在卧室内打开窗帘,透过那透明的窗户看着远处某个方向。
看着那座别墅亮起了灯,荧荧灯火,令人心安。
年关将近,许多事都忙碌起来,郁止不仅要去处理公司那边的年末总结,还有学校考试需要参加,以及那旷了许多天,将桑流水和温璃搁置了许多天的课程。
总的来说,公司那边竟然是最简单的,毕竟许多事只需要他过目,做最后的决定。
而学校那边考试还要亲自去,温桑两家补课也要亲自解决。
在他处理这些期间,接到了法院那边的电话,表示郁老大和田有莲已经按律处罚,被判坐牢五年。
他们的儿子郁斌也因为亲戚不愿意收养,直接被送去了孤儿院。
这一切他并没有说,却已经被人安排得好好的。
郁止表示了感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期末,他去学校参加了考试,不出意外轻松拿到了第一名,本该拿奖学金或者其奖励都被郁止退了,让他们顺延一位。
那些东西他都不需要。
离开学校时,他再次见到了王教授,对方从其他渠道得知郁止的成就,如今已经不再拿他当学生看,而是当做同辈人,甚至比自己还要能干优秀的忘年交看待。
“年轻人前途无量,我们老了。”王教授欣慰地叹息道。
“人生在世,活到老,学到老,无论什么年龄,只要想做什么,就可以放手去做。”郁止宽慰道。
王教授哈哈一笑,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
“你可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郁止随意笑了笑,不骄不躁的模样让王教授在心里连连点头。
这个孩子和刚来大学相比,真的变了好多,变得最多的还是他独自创业开始。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不见,因而再次见面时,才会有如此感慨吧
王教授心里这样想,看向郁止的目光更加柔和,他想看看,这位优秀的学生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
郁止不知道这位教授心中所想,他离开学校后直接回了别墅区,却并未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温家。
得知他的来意,温家夫妻也沉默了。
“郁先生,虽然我们知道这要求可能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你现在也是有正经事在身的人,时间就是金钱,但是为了女儿,我们宁愿放着脸面不要,也想请你带孩子到高考结束。”
温家和桑家关系好,他们也打了那管药,如何不知道郁止的身份。
虽说让郁止继续做家教有些大材小用,可对方的教学效果在哪里,换了其他人他们还真不太放心。
郁止礼貌笑道:“二位可以放心,我知道你们的顾虑,辞之前,我会帮小璃安排好新的老师,对方也很优秀,与此同时,如果小璃有任何学习上的困难,都可以来找我,现代社会,交流很方便,有些问题在网上就能交流讲解。”
见他是真的铁了心要辞,温家夫妻也不便再挽留,虽然郁止保证了后续问题,让他们不必担心女儿的学习,但心中的可惜却散不去。
可事已如此,勉强不了,也只能接受。
倒是温璃接受地更加容易。
这段时间郁止耽搁不少时间,而在对方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也并没有放下学习进度,习惯性按照郁止从前教她的方法学习,渐渐的,她这才领会到郁止教她最珍贵的是什么。
不是学习,而是学会学习。
“你很聪明,而聪明的人向来有自己的思想,你会有自己的路走,而非循着别人教的走。”郁止笑着夸奖道。
温璃听着十分高兴,“郁老师说我聪明,那你觉得桑流水呢?他是不是比我笨?”
郁止微笑,“这就要看哪方面了。”
温璃不高兴了,“郁老师,聪明就是聪明,笨就是笨,这怎么还有哪方面?”
“既然他比你笨,那聪明的你又怎么会被他吸引?可见他总有些地方,是比你‘聪明’的。”
听他这样说,温璃想了想,也撇撇嘴道:“好吧,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郁止轻轻一笑。
忽然,温璃又偏头看他,迟疑道:“那郁老师,照你这么说,那你岂不是不会喜欢别人?总觉得无论从哪方面,大概都没人比你厉害。”
郁止笑容一顿,复而语气温柔道:“并非如此。”
沉静的眼眸望向某个方向,声音沉稳如磐石,又轻柔如流水。
“他很厉害。”
“能够让我的心不受自己掌控,这样的能力,无人能比。”
同样受到辞职的桑家比温家平静得多,因为有桑行云这个巴不得少见到郁止的人在,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
桑流水甚至是在事情尘埃落定后,才知道的此事。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老哥,“为什么我的家教老师辞职我是最后知道的?”
“因为他的工资是我给的。”桑行云理直气壮道。
桑流水白眼道:“当谁开不起工资似得,我私人请他!”
桑行云看着这小子就来气,当初要不是他,郁止哪能这么快认识桑惜音,又哪能这么快被桑惜音接受他的存在?
他没好气道:“你想请人家还不想干呢!你以为他还差你那点零花钱吗?掉地上都不带捡的!”
说罢,他脚步重重地回了自己屋。
桑二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大哥的背影,“我哥是吃了枪药了?怎么火气这么冲?”
他之前的某个猜测再次浮上心头,这让他八卦的心蠢蠢欲动。
他偷偷跟女朋友视频,小心翼翼兴奋道:“小璃,我跟你说,我哥大概被人甩了!”
视频对面的女朋友也一脸谨慎小心严肃地说:“我也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
“郁老师有喜欢的人!”温璃悄悄道。
桑流水莫名,“啊?这不很正常吗?我幼儿园就喜欢你了呢。”
温璃:“……”
好、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但她还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郁老师的喜欢?
她回想着说这话时郁止的目光,真是温柔又迷人,让她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若非有男朋友了,她大概都会羡慕那个被郁老师喜欢的人。
郁止介绍了一位同校且能力和人品都有保障的学生代替他做家教,自己总算抽身。
从桑家出来时,他顶着桑行云复杂的视线进了桑惜音家里。
桑行云虽然还是不愿意接受郁止,但也没有再阻止他接近桑惜音。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进步。
虽然,无论他什么态度,也无法影响他们。
“杜姨呢?”进门后,郁止没看见另一个人,便问道。
“她儿媳妇生了二胎,家里忙不过来,我就给她放假了。”桑惜音见他自己换了鞋,便转而去给他倒茶。
郁止见状,心中微微一叹,语气无奈道:“只有客人到来才会受到端茶倒水的对待。”
桑惜音动作一顿。
“惜音,即便不更进一步,我也希望你也不要把我当客人。”
他步步走近,从他手里取过茶壶,放在茶几上,又拉着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这里与乡下,不该有什么不同,你不要太拘谨。”
怎么会呢,到底是不一样的。
桑惜音心里想。
在乡下,他们住在一起,一起迎接日出,一起欣赏日落。
可到了这儿,他们远不如那时亲近。
不一样的,不该一样。
“介意我搬过来陪你吗?”郁止温声问道。
桑惜音抬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复而又收敛起来,“这……不合适吧?”
可他不可否认,在听到这话时,心中悄然生出的那一抹喜悦,无处躲避。
“为什么不合适?”郁止笑着道。
“我喜欢亲近你,在见到你无人照顾时,主动要求陪你,这样的理由,说不过去吗?”
虽然知道郁止说的话应该是站在一个普通晚辈对长辈的立场,但桑惜音听着,却自动带入其他关系。
他不自觉勾了勾唇,“你认真的吗?”
郁止在茶几上倒了一杯水,将温热的杯子放在桑惜音手中,让他握着,暖意从手心传至体内,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仿佛变得温软起来。
“你不介意的话。”郁止的声音清润悦耳,不疾不徐,仿佛春风吹进人心里。
桑惜音抱着水杯喝了一口,以杯子遮掩住他微弯的唇角。
“嗯,不介意。”
无论他人目光言语如何,他总归是能护住对方的。
且,许多人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不是吗?
郁止就这么搬了进来,且就住在桑惜音对面,每日一开门,就能看见对方,每日晚睡前,最后看到的也是对方。
生活仿佛回到了在乡下的时候。
唯一不同的是,不如乡下时安静。
总有人会听到消息。
且不会如乡下村里人那样觉得理所应当。
那时的郁止无处可去,在这里的郁止可有自己的住处,即便没有,他也能去买别的住处。
又为什么会住进桑惜音家?
得知这个消息,桑行云忍不住磨了磨牙。
而桑爷爷则是一脸恍然,原来弟弟和郁止那个年轻人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啊?
某次闲谈,他不由问起:“我听说,小郁住进了你家?”
桑惜音微微一笑道:“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
“说什么?”桑爷爷莫名问道。
桑惜音缓缓将郁止的身世说出来,桑爷爷听得沉默了一阵,静静听着桑惜音继续说下去。
桑惜音看了他一眼,见自家大哥还在听,便知道有戏,不由道:“我就想,他一个人无亲无故,也怪可怜的,不如今年过年,带着他一起?”
桑爷爷沉默片刻才道:“这就是你让他搬进你家的原因?”
轻笑一声,桑惜音勾唇道:“算是吧。”
桑爷爷沉默得更久了。
“惜音,我以前可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你要是寂寞了,家里几个孩子你随便带走,怎么偏偏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这么上心?”
桑惜音也沉默良久,才缓缓抬头,望了望天空,“……你就当是眼缘吧。”
因为这一句眼缘,桑爷爷默认了桑惜音将郁止当成半个家里人的态度,并且答应了他要带着对方一起过年的要求。
目的达成,桑惜音又留了一会儿,才起身要回家。
桑行云避开桑爷爷的视线,匆忙跟上。
“叔爷爷!”桑行云大喊道。
闻言,桑惜音不由转身,看着表情不是很好地跟上来的桑行云,温声问:“行云还有事吗?”
一声行云,让桑行云那有点激动的心安静下来。
他定定看着桑惜音,明明对方还是和以前一样,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桑惜音似乎在改变。
而改变是为了什么?
他固执地不想去想。
“叔爷爷,我想跟你一起住。”刚才想说的话被他忘了,面对桑惜音,他忽然提出这样的人要求。
“既然杜姨不在,没人照顾你,我可以来陪你,用不着外人。”
心情复杂地说出这番话,他自己都不知究竟是真心还是为了试探,或许都有,但究竟谁重要,他却是不知道了。
桑惜音认真看了他半晌,忽而,他伸出手,在桑行云头上摸了摸,轻轻的叹息声在耳边清晰无比。
“行云,你该长大了。”
长大了,也该懂事了。
桑行云心中终于尘埃落定般,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被他刻意遗忘的,被他视而不见的一切,都在眼前走马灯般一一闪过。
桑惜音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又仿佛将一切都说透了。
桑行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就如同他不记得怎么看着桑惜音走的一般。
回到自己屋里,桑行云站在床边放空大脑,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刚刚得知的一切。
然而他站在窗边出神时,不经意间看见了远处另一栋别墅。
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他看不太清,但有的东西却还是能看见。
他看见有人进来,有人迎接,有人相携进屋。
虽然没看见,但他莫名觉得,叔爷爷应该是笑着的。
就如同,叔爷爷也喜欢那人一般。
*
学校陆续放了假,很快便迎来了除夕。
桑惜音在这晚带着郁止进了桑家。
两人举止从容自然,除了桑行云,没人看出半点不对劲。
即便是桑行云,若非提前知道,他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小宝呢?”桑惜音看了看,却没找到人。
桑父随口道:“还能去哪儿,去温家做上门女婿了,真是儿大不中留。”
“哥哥没找到对象,弟弟就要嫁人了。”桑母也打趣道。
众人哄笑。
桑行云:“……”他单身怎么了?他单身,他自豪!
他才不想像桑流水谈恋爱那样蠢,更不想像叔……
思绪停顿一瞬,又被他强行打断。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桑惜音和郁止身上。
“你吃这个。”郁止给桑惜音挑了个饺子。
饺子又大又鼓,看着十分可爱。
桑惜音吃了,果然从中吃出一枚硬币。
“我都多大了,不如你自己多吃点。”桑惜音忍俊不禁道。
郁止眉眼微弯,“以前没有的,都给你补回来。”
不知是这满屋大红的映衬,还是因为别的,桑惜音眼眶微微泛着红。
饭后,桑惜音看着屋外。
郁止感叹道:“下雪了。”
“想去看看吗?”
桑惜音跟着郁止去了屋外。
寒冷无比的风雪在四周肆虐,可有人陪在身边,便仿佛这风雪寒冬,也犹如细雨春风。
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头上身上。
“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就在这里。”郁止凑在他耳边道。
桑惜音四周看了看,却没找到任何看着像礼物的东西。
“就在眼前。”郁止笑着再次道。
桑惜音还是没找到,最终,只能将视线落在郁止身上。
郁止身姿挺拔,立于风雪中,声音也穿透飘雪寒风进入他耳中。
“你看看自己,再看看我。”
他弯着唇,温柔了眉眼。
“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像同龄人?”
桑惜音心中微动,有些触动,也有些啼笑皆非,不知是雪花太纷繁,还是其他什么,视线略有些模糊。
眼前的郁止这么真实,这么清晰,却又仿佛很飘渺,很遥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喟叹道:“是啊,真像……”
郁止的手穿过风雪,悄悄与他牵在一起。
他迎着风,顶着雪,身后的灯火成为他的衬托。
此时此刻,仿佛寒冷都被驱散,世界都已静止。
天生层云重叠,看不出半点光芒,可郁止仍仿佛感觉有颗星星在照亮一切,看着一切。
“看到了吗?”
我送你的。
——白头偕老。
第90章 我生君已老15
除夕过后,接着几天都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桑惜音也是桑家人,便在桑家住了几天,也免得那些人再走一趟。
至于郁止,自然是跟他一起。
在有客人到访时,桑爷爷跟别人介绍他都说的是私人关系,很受桑惜音重视的小辈。
郁止在这些人心中略微留了点印象,但因为他并未当众出席,也没有刻意宣扬,知道他就是怀生创始人的人并不算多,而那些人也不确定他的态度,因而并未宣扬,于是郁止的日子相当低调。
他不关注他人,将时间和注意力都尽可能消耗在桑惜音身上,用切实行动实现了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念想。
桑爷爷也在默默观察,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从前不对任何人另眼相待,如今却破例重视起了郁止是有原因的。
这个年轻人不但优秀有能力,眼里也没有贪婪和算计,无论是日常中的时刻关注还是耐心陪伴,他都真诚又自然。
不仅仅是桑惜音看重他,他也很重视桑惜音。
这样的年轻人,又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虽然……有时候总觉得他们的言行举止太随意,似乎没有长辈和晚辈的界限,但那也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只要人是好的,那一切都没问题。
桑爷爷心里也慢慢接受了郁止对他的态度更亲近了不少。
把弟弟交给对方照顾,他也能更放心。
初三这天,桑惜音和郁止回了自己家。
桑家人多,装扮也很热闹有年味,而桑惜音家里却没顾得上装扮。
对联红灯笼都没有,也就门上贴了两张福,而客厅里也挂了几个福。
无论是人数还是氛围,都冷清太多,不如桑家热闹。
可无论是桑惜音还是郁止,都更喜欢在自己家。
“累吗?”郁止关心问道。
这两天接连见了不少亲朋好友,桑惜音睡得不是很好,但他精神还行,便道:“还好,别担心。”
郁止勾唇道:“我没担心。”
桑惜音:“……?”
郁止用弯弯的眉眼看了桑惜音一眼,这才从茶几下拿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过去的盒子。
“如果你不累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剪纸。”郁止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着许多漂亮泛着金粉的红纸。
“剪什么?”桑惜音愣了愣问道。
“就剪福字,房子这么大,只贴几张怎么够。”郁止说道,并将一把剪刀放在桑惜音面前。
桑惜音就这样被郁止带着开始剪起了福字。
事实证明,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好剪的,在剪了几张,桑惜音仍是未能掌握,看着郁止手中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福字辈剪出,他干脆停止自己浪费纸张的行为,安心看郁止做事。
即使没人说话,他也心安不已。
许是心中太过宁静,又或者是前些天的疲劳终于后知后觉地袭来,令他悄悄地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终于变成彻底入眠。
而此时。郁止也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靠在沙发上呼吸清浅的人。
他手脚轻快地上前,将人从沙发上抱了起来,上楼进了对方卧房。
等将人安顿好后,郁止小心往桑惜音并未握紧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起身要离开时,不经意间见到了房间里的大窗。
窗户半开着,阳光通过窗户照在床上,或许再过一会儿,阳光就会直直照在桑惜音脸上,将人唤醒。
郁止脚步一转,走到窗边,正要拉上那扇遮挡刺眼阳光,视线随意下落,却一眼瞧见窗外的情景。
正对着花棚,能将下面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有时候,桑惜音也会站在这儿往下看?
看花,看景,看他。
想到那样的画面,郁止不由眉眼微弯。
桑惜音这一睡,便睡到了晚上。
他迷糊地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床头的脑中,此时已经晚上七点。
自己竟睡了那么久?他精神一震,当即要翻身下床。
手一松,某样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飘然落地,轻轻跌落在地上,扬起了些许无人看见的灰尘。
桑惜音一愣。
这是什么?
他上来时有这个吗?
桑惜音一边想,一边伸手将它叫起来,红色参差不齐的纸片在他手中缓缓展开。
而桑惜音的心跳,也在看清这东西的真容时漏了一拍。
喉中仿佛被什么堵住,说不出半句话来,眼中有什么东西也越积越多,良久之后,一滴水珠悄然滴落在那被展开的红纸上。
大红的“囍”,染了痕迹。
*
几日后,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桑惜音家里。
萧夫人接过桑惜音递过来的茶水,浅尝一口,抿了抿唇。
“今天怎么会过来?往年你都没有。”桑惜音一边问,一边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厨房某个身影上几秒,心中稍定。
萧夫人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拢了拢身上杏色披肩,笑着道:“倒也不是专门来见你,今天来,除了拜年,还有一件事。”
说着,她从包里摸出一张大红的请柬。
看着那熟悉的大红色,以及那请柬上的“囍”字,桑惜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他深藏在屋里的那张囍字。
走神一瞬,又迅速回神,桑惜音接过请柬,看了看上面的名字,不由勾唇笑道:“你大孙子这么年轻,怎么就要结婚了?之前半点消息也没听到。”
萧夫人笑容收敛了一点,看向请柬的目光中除了喜悦还有忧虑。
“事实上,我也是前一个月才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个妻子,而他与那位妻子才见过几面而已。”萧夫人语气感叹,还有些无奈。
桑惜音笑容也收敛起来,“怎么回事?”
萧夫人沉默片刻,才道:“我一直知道,我和他爷爷的经历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伤害和影响,却也没想到,这影响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些年来,他不相信自由恋爱,也不喜欢任何人,我只想着时间未到,谁知他这才刚刚到能够结婚的年纪,就在圈内给自己挑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联姻?”桑惜音不觉得温家需要联姻,也对这孩子的行为感到奇怪。
“只是顺带。”萧夫人苦笑一声道,“他觉得这样的婚姻会更稳固平静,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不给自己留退路,断绝了对爱情和婚姻的任何妄想。”
桑惜音沉默片刻道:“年轻人结婚离婚都是常事,你也不必这么担心。”
“但愿吧。”萧夫人叹口气。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知道自己那个孙子的责任心多重,即便以后遇到令他心动的人,也会为了已有的婚姻而放弃。
不过,她也没办法去管了。
就让孩子自己走吧。
“听说你想收一个人做干孙子?”萧夫人聊起了桑惜音的事。
桑惜音庆幸自己刚刚把水咽了下去,否则他若是不小心呛死,绝对会死不瞑目,回来找萧夫人算账。
“从哪儿听的不实消息?”桑惜音无语道,他从没说过认干亲这种说法。
“原来不是。”萧夫人有些遗憾,她还以为老朋友终于受不了他寡淡的日子,想给自己找点热闹了。
“不是干孙子。”桑惜音明确强调。
萧夫人脑子一转,“那是干儿子?”
桑惜音:“……不是。”
萧夫人终于彻底打消了兴趣。
告辞时,桑惜音把人送到大门口。
“回去吧,这外面冷的要死。”萧夫人摆摆手,上了车后座。
等系好安全带后,车子启动,她眼睛往外看,外面的景物渐行渐远,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叫郁止的年轻人出来,给桑惜音披了一件羽绒服,又将人拉回屋。
“时间真快啊……”桑惜音视线落在那张请柬上,感叹道。
“时间走它的,我们过我们的。”听出他的怅然,郁止笑着道。
桑惜音不由莞尔,“你说的对。”
然而时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当被人忽略时,它更是悄无声息,飘然远去。
半年后,温璃和桑流水高考结束,温璃顺利考入她想上的学校,而桑流水也勉强挂上个吊车尾,成功和她成了校友。
毕业后,两人举办升学宴的同时,还一起举办了订婚宴。
桑惜音和郁止坐在主位,看着两个少年成长为青年,郁止略微走了一瞬间神。
这两人也算是他找到桑惜音的契机,思及此,他不由唇角微勾。
桑惜音见他很认真地看着台上两个新人订婚过程,和平时对其他事物不关注的态度一点也不一样,心中想到什么,眸光微闪,不由问道:“小郁,你很喜欢别人订婚结婚吗?”
闻言,郁止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当即回道:“当然不是。”
“只是因为他们都曾经是我的学生,所以有些关注罢了。”
桑惜音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淡淡“哦”了一声便也罢了。
席间有些沉默。
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桑行云目光不善地盯着郁止,似乎在控诉他让桑惜音情绪低落。
郁止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气得桑行云开始努力扒饭。
桑爷爷见到他气呼呼的,皱眉道:“你弟弟订婚,你一脸不高兴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见你弟控……哦,难道是因为你不高兴你弟比你找找到对象?”
桑行云:“……”
宴席散后,离开路上错开其他人,郁止和桑惜音坐上车,两人挨在一起。
桑惜音还在想着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手被人拉住,温热的掌心将对方的气息和温度传递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清浅的声音。
“别多想。”
奇怪,心里那点郁气真的散了。
桑惜音扭头看向窗外,看着远去的车辆景物,他映照在车窗玻璃上的面容,是笑着的。
桑惜音和郁止都没打长生药,哪怕后来还出了二代三代产品,将人的平均寿命提高到一百岁的产品,他们都没有打。
这件事一直被隐瞒的很好,直到桑惜音某次生病,在医生的检查下,桑家人才知道这件事桑爷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在长生药药效过关,他只是有一会儿气不顺,很快就缓过劲来。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病房。想问弟弟为什么不打,结果看到了郁止,气更上来了。
弟弟任性也就罢了,这个消息竟然还不顾他的安危,纵容弟弟胡闹,他正要斥责质问,桑惜音便提前一步开口道:“我想吃桃子。”
郁止看了桑爷爷一眼,转而温声道:“我去给你买。”
等人离开,桑爷爷才用拐杖杵着地面,“怎么,还怕我吃了他?!”
桑惜音笑着道:“哪里,我只是想让哥面对主谋而已。”
不打那个药,是他自己的意思,怎么能牵连到郁止。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桑爷爷快被气坏了,这个弟弟早年任性不结婚便也罢了,现在在这种事上还任性,他觉得自己心脏病都快犯了。
“不为什么。”桑惜音平静道,“只是不想活那么长而已。”
他望向窗外的天空,轻微勾了下唇角,“我活得够久了。”
桑爷爷心里一堵,什么叫活得够久了,还有人嫌自己命长的?
他想劝弟弟不要任性,然而无论他怎么说,对方都不为所动,一意孤行。
最后他被气得出了病房。
桑行云走了进来,桑惜音一口气没叹完,又扯出一个笑容。
“行云,公司不忙吗?我没什么大事,一点高血压儿子,明天就可以回家,你也不用来这儿浪费时间。”
“叔爷爷,你不打针,是为了郁止吗?”桑行云无视了桑惜音的话,直接道。
桑惜音说话声一顿,抿了抿唇,没再言语。
桑行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他这几年看下来,有一件事却知道的很清楚,那就是外人影响不了他们两人。
是的,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都是外人。
“我知道了。”他转身出了门。
郁止回来时,病房里没了其他人,郁止装作仿佛刚才没人来一样,也没问桑惜音他们说了什么。
“我把桃子削皮切块好不好?”
桑惜音笑了笑,“好。”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如郁止所说那般,他们不再关注时间流逝,只享受每一个日出和夕阳,享受每个昼夜,每一处山水,每一日的日月星辰。
但终究,有结束那一日的到来。
夕阳很美,桑惜音躺在躺椅上,沐浴着温暖的夕阳,觉得自己也仿佛被融化,变成烟云飘散在空中。
花香阵阵,浓淡各不相同,他用模糊的意识分辨着闻到的香味,细数着究竟有哪些花。
百合、海棠、郁金香、兰花、玫瑰、茉莉、薰衣草……
薄荷。
薄荷的香味渐浓,光线似乎被什么挡住,促使桑惜音缓缓睁开眼。
郁止手里拿着一张薄毯,给他盖上,“这样睡会更舒服点。”
桑惜音长出一口气,轻声道:“我怕睡得太舒服,就不想醒过来了。”
郁止伸手抚上他额头,指腹在他白发上轻轻摩挲片刻,目光温柔,声音舒缓,“没关系,有我陪你。”
桑惜音努力看着他,静静地,静静地,良久,他才轻笑一声,到底没舍得闭上眼,“不用你陪我……”
“我想看着你……我会看着你……”
声音越来越小,双眼缓缓缓阖上,被郁止握着的手温度渐散。
暖阳包裹着他,微风轻抚着他,花香留恋逡巡,不知何处的鸟儿吹来乐曲。
郁止拿出那支放了多年的笛子,再次吹了一曲《谢相逢》,悠悠乐声悱恻缠绵,诉一场别离。
一曲毕,郁止倾身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荧光自那身体中脱离,环绕在郁止身边,良久才散去,同时也带走郁止的那句:“等我。”
*
桑惜音的葬礼举办得十分低调,八十几岁的年龄,换在从前是喜丧,可在如今人均年龄过了一百的社会,这个年龄准时早了些。
许多来吊唁的人都感到很突然,不明白桑惜音没病没灾,为什么去世得这么早,打听过后,才从桑家人口中得知,他并没有打长生药。
众人纷纷感到莫名,为什么不用药?这世上还有嫌弃自己活的长的人?
或许过得太痛苦的人会有这种想法,可在所有人眼中是人生赢家的桑惜音,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们想不通。
然而想不通,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吊唁结束,灵堂中只有郁止一个人,他知道这里并没有爱人,也知道对方已经去了别的世界,还知道他们还会再见,因而并没有桑行云想象的伤心。
桑行云走进来,望着照片上桑惜音年轻时的模样,这些年来,从前许多心照不宣心知肚明的事都早已经挑明。
“你知道叔爷爷为什么没打针吗?”
郁止沉默片刻,平静道:“知道。”
不过是不想一直耽误他而已。
桑惜音认为自己自私又贪心,自私于他贪恋郁止给的温暖,贪心于还想要更多,可到底,他克制住了这份贪心。
他想着,自己走后,郁止还能有新的生活,摆脱了他的新生活,他走后,郁止再用药也不迟。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接受,不公开吗?”桑行云又问。
不过是想让郁止这个人干干净净,不染污名。
郁止凝望着照片里桑惜音年轻时的模样,“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都不跟你说明吗?”
不过是不愿给他负担,想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小算计,大概在他心里,他是个卑劣的人,享受着一切却又不用任何方式承认,他走后,带走那深藏在心里的几十年,留下干干净净的郁止。
也不知,走时的他是不舍更多一点,还是轻松更多一点。
郁止心中长叹,闭了闭眼,声音低沉。
“知道。”
他知道,但他什么也不能做,做什么都无用。
桑行云站了许久,临走前,他留下一句:“郁止,其实我不信,你会一直爱他。”
从前他甚至不信,郁止真的喜欢桑惜音,因为想不通。
如今他信了,郁止大概真的喜欢桑惜音,毕竟如果不喜欢,他同样想不通。
但他不信这会是永远。
郁止心绪恢复平静,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信。”
他的事,无需别人置喙。
许多年后,郁止正常死亡,要求与桑惜音合葬。
模样仍不算老的桑行云来到二人墓前祭拜。
他望着墓碑上二人年轻时的模样,竟觉得二人十分般配。
不,或者说,从许多年前,他便已经觉得他们其实很般配,只可惜生不逢时。
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夕阳到来,他才悠悠叹道:“是我输了。”
“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