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自从知道李侧福晋怀孕, 耿清宁倒是无甚感觉,甚至更忙了些,被打麻将、染指甲、投壶等各种游戏缠的不能分神。
只是兰院的气氛略微有些怪异, 她一高兴, 身边的人个个都露出笑容,她若是微微皱眉叹气, 一屋子都小心翼翼的, 几乎把她当成易碎的娃娃那般照看。
就连陈嬷嬷来的次数都变多了不少,经常陪她说话, 倒是让人压力挺大的。
其实,陈嬷嬷是有心劝慰一番, 毕竟四阿哥走之前将兰院交到她手上,无论如何,耿主子可千万不能在这段时间出事。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四阿哥就只去了一次那边, 李侧福晋便有了好消息, 次数多的兰院和正院, 却至今都没有动静。
这只能说是各人的运道罢了。
又过了几日,陈嬷嬷主动参与了兰院的牌局,在耿清宁赢的正开心的时候, 才斟酌着开口道, “您还年轻, 只是缘分未到, 等主子爷回来,也能生个自己的小阿哥小格格”。
耿清宁恍然大悟, 她道最近这些人怎么奇奇怪怪的,原来都是在担忧她会为孩子的事情伤神。
完全不会好吗?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甚至上个月刚做的新衣裳, 尺寸较之前还要略大了几分,衣长也加了小半尺,这说明她还在长身体,还处在发育阶段,怎么可能会想要生孩子。
况且,以清朝的生存环境和医疗卫生条件,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一不小心便是一尸两命,小命难道不重要吗?
当然,为了后半生能躺的愉快,以后生一个也不是不行,但绝对不是现在。
说来也是运气,四阿哥出差去了,若是以之前的频率,怀孕只是早晚的事。
但她身为四阿哥的侍妾,自是要有一定的职业素养,耿清宁丢下手中麻将,捂着心口凄凄哀哀道,“都是我没福气,只是已然这般了,不得不认命罢了”。
说着,她还用帕子擦擦眼角,拭去并不存在的几滴泪水。
众人见她这般,都忙过来劝解,心中却不由得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便没事了。
接下来的几日耿清宁过得更爽了,众人都不再提孩子之事,只挑些好玩的与她消遣时光,陈嬷嬷不仅连续来了几日,甚至还带来了一副玛瑙做的麻将。
说是之前四阿哥赏的,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用来做这个雀牌最好不过。
炎炎夏日,凉丝丝的房间,通红玛瑙做的麻将,一堆哄着她开心的人,请问,四阿哥重要吗?孩子重要吗?
但耿清宁这般想法的人在后院还是寥寥无几的,李侧福晋就将这胎看的比什么都重,往日还会伸手拿兰院的东西,现在一概谨慎的不得了,专门向福晋求了一眼灶,吃喝用度皆不与别院混合。
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贵重,福晋自是无有不允的,还体贴的拨了两个大师傅,单独服侍她的膳食,甚至还放出话说以后若是各院有孕,均循此例。
康嬷嬷抿着嘴,有些不太明白主子的做法,“您统管全府,岂有让她独一份的道理?”
福晋看着弘晖的功课,平静的道,“这般不是正正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可再没有怨旁人的道理”。
康嬷嬷没话了,回想起之前正院最冷清的那段日子,应当便是李侧福晋的两个小阿哥接连着没了的时候。
她又道,“若是其他那些人不平,闹起来又如何是好?”
福晋又翻了一页课业,才慢条斯理的笑道,“若是眼红,自可以各显神通,若没了那些所谓的弟弟妹妹,说不定咱们弘晖也能松快些”。
*
暑热不知不觉便褪去了,风一天比一天凉,离中秋佳节约莫还有半月时光,便有正院的小太监挨个院子传福晋的话,“四爷虽不在府里,但正值佳节,一家子也该在一起聚一聚”。
啊?这么快就该阶段总结了吗?
耿清宁挠挠头,端起手边的秋梨银耳汤一饮而尽,刚入秋,京城竟就这般干燥,早上刚洒的水,不过半个时辰就完全干透了,饽饽糕点再不敢放在外面,只稍多些时候就硬的如同石块一般。
过干的天气,让喉咙都有些沙哑,她只能想着法子润燥,秋梨最是滋润,削皮去核之后整个放进瓦罐里,再加上银耳、桃胶、莲子,放在小火上慢慢的煨上几个时辰,等到银耳和桃胶炖化在里面,这罐秋梨汤便成了。
只需要加上少许的冰糖,便可以喝了,闻起来满满都是梨子清甜的味道,一碗下去,软糯顺滑不说,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润润的。
除了内服还有外用,耿清宁无聊之余还学会了做面脂,用的方子乃是网上特别火的‘武则天面脂’。
用细辛、玉竹、白附子、山药、白芷等中药材,切碎后用纱布包裹,白酒先浸泡一夜,取出后放在猪油中用小火慢慢熬,待白芷色黄,便可趁热滤除药渣,凝固后的面脂有润肤嫩面,去皱增白之功效。
只是在这清朝,自是不敢叫面脂原有的名讳,耿清宁干脆直接叫面脂,每日临睡前都将这面脂厚厚的涂在脸上,这样干燥的天气,脸上仍然娇娇嫩嫩,水灵的几乎能掐出水来,不见一丝干燥细纹。
见效果不错,耿清宁便又多做了几盒送给陈嬷嬷,算是上次麻将的谢礼,至于别的院子,那是一点儿也不敢送,即便是李侧福晋怀孕,送的礼也是两锭银子打的实心长命锁。
无数穿越的前辈已经告诉她,只有这种即不能吃也不能喝,还不能藏东西的物件才是送礼的最佳选择。
况且,即便她将面脂送出去,别人也不一定会用,满府的人没一个简单的,个个生的是一副七窍玲珑心。
像李侧福晋这种生下并养住孩子的,平时虽有些泼辣劲,但关键之处还真是胆大心细。她不仅平时不出门,甚至连福晋张罗的中秋节宴会都不曾露面,只派了贴身宫女秋兰来禀,说是她身子不适,不宜出门,还望福晋体谅。
花厅寂静一片,几乎能听见呼吸声。
上位者大抵是有些相像的,福晋面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只淡淡的安置秋兰,要侧福晋保重身体,务必健健康康的生下一个小阿哥。
耿清宁用眼角瞥见,秋兰是跪着退出去的,甚至出了门都不敢抬头,颤颤惊惊的回了。
不止是她,花厅中的众人亦是不敢抬头看福晋的面色。
众人都沉浸在李侧福晋的胆子实在太大,竟仗着怀孕这般不给领导脸面,花厅中静的吓人。
这时,钮祜禄格格站起身,举杯祝福晋万事如意、福寿安康。
福晋举杯沾了沾唇,花厅中才算活了过来,即便如此,耿清宁也只敢吃自己面前的菜。
领导心情不好,可千万别叫领导看见了。
等酒过了三巡,石榴和月饼被呈了上来,福晋和颜悦色的让大家都用石榴,多子多福,来年好给四爷开枝散叶。
众位格格则是立刻跪下,磕头祝四阿哥和福晋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到此,整场中秋宴才算是完美的结束了。
耿清宁拖着脚跟回到院子里,葡萄早已为她备好水,将整个人瘫到榻上,脸上敷着热帕子,又将脚泡在及膝的热水里,三管齐下,耿清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无他,实在是太累了。
心累永远比□□上的疲惫更让难以承受。
乏意稍稍褪下,饥饿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刚才宴会上她只饮了三杯水酒,吃了几片菜叶子,此刻腹内空空,胃跟饿穿了似的。
葡萄心疼主子,就问道,“灶上还未熄火,要不要奴婢去膳房取些吃的?”
耿清宁摆摆手,刚从宴会上回来就赶着叫膳,这不是明摆着说在福晋那里没吃好吗?
就着茶水吃了两个奶饽饽,感觉胃里有了东西,闹腾得不那么厉害,耿清宁便躺在床上,连阅读器都不再看,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葡萄蹑手蹑脚的放下帐子,只留下一盏长明灯,便在外间守着了,现下这天不冷不热,守夜也是舒服的,况且格格仁慈,还让她们在塌上休息,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等到指针指向6的时候,葡萄便睁开眼,格格约莫七点钟起床,趁现下这些时候,她可以先收拾一下自己,再去看全忠有没有把热水提回来,于进忠有没有去叫膳。
之后,准备好面巾、青盐、皂块,提前熏好格格今日要穿的衣裳,搭配好相应的首饰,幸好她们格格向来素净,不喜欢太过华丽,是以这些事情做完,她还能躲在耳房里悄悄的咽上两块糕饼,等一切都安置妥当,指针正好指向七,正是格格起床的点。
在葡萄温柔的叫醒服务中,耿清宁睁开双眼,这一觉睡的是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有了精神,不再是昨日蔫揪揪的模样。
满血复活的耿清宁刚用完早膳,便开始打午膳的注意,毕竟昨日中秋佳节,她竟没有好好的吃上一场,还饿着肚子睡觉,无论如何,今日要把昨天没吃的都给补齐。
秋风起,蟹脚痒。
中秋的螃蟹个顶个的肥,个个都是满黄,清蒸的原汁原味,吃个鲜甜滋味。香辣蟹火爆爽辣,当作下酒菜最好不过。
秋季吃鸭子进补最好,南京吃桂花鸭,上海喝老鸭汤,川西吃烟熏鸭,成都吃卤鸭子,耿清宁打算叫个野鸭锅子,烫点时令的蔬菜配着螃蟹吃。
别的东西都易得,只是这螃蟹却不在她的分例之内,想要吃,还得拿银子,不过在这方面,耿清宁从不小气。
得了吩咐,葡萄捡了两个五两重的银元宝交给于进忠,细细交代了这些。
于进忠不找别人,径直去寻了刘太监,也不说要,只说让刘太监替他买些这种稀罕东西。
刘太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递来的银子,只说这东西并不难寻,但要稍稍费些功夫,耿主子担待些,等晚点的时候必然给兰院送去。
刚过完早膳,现下不是上差的时候,张二宝便跟在师傅身边伺候,此刻听了这话便明白,师傅这是一心押宝在耿格格身上了。
刘太监略坐了一会儿,主子爷不在府里,只有福晋那里有螃蟹,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福晋的东西伸手,便去寻了陈嬷嬷,要了块出门的腰牌。
张二宝换了衣裳,随着师傅一块去了外面的集市,找了相熟的商家,挑了几个顶盖肥的毛脚蟹,又忙着赶回去,路上,脚步匆匆的张二宝还是有些不明白,师傅为何舍弃有孕的李侧福晋而选了兰院的耿格格。
刘太监看着自家徒弟倒是说了句实话,“咱家才不管旁的这些有的没的,只管主子爷的态度”。
主子爷什么态度,张二宝是搞不明白,但师傅这般说,他只能跟着做。
好不容易捱到晚点时刻,兰院的‘中秋宴’正式开始。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葡萄架旁,于进忠提前带人熏了蚊虫,又将膳桌搬出来,就放在院中,月光下,甚至不用点灯,都能将桌上的晚点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耿清宁并不让下人服侍,亲自动手拿了一只螃蟹,吃蟹先吃蟹脚,蟹腿肉白白的,嫩嫩的,丝丝鲜嫩,入口清甜,鲜美至极。
待吃完几只蟹脚,就可以掰开蟹壳,金灿灿的蟹黄则是浓郁鲜香的过分,滑过舌尖,瞬间唤醒了味蕾,耿清宁几乎被香了个跟头,只得停下来喝一口姜茶。
螃蟹性寒,除了蘸蟹的姜醋,刘太监还额外进上了一瓮红糖姜枣茶,葡萄放在一旁的小炉子上慢慢煨着,此刻倒上一杯,入口微辣,后味却是甜滋滋的,舒缓而温暖。
耿清宁先空口吃了一只,然后又拆了一只放进蟹斗里,金色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混在一起,再倒上写姜醋拌匀,她先用汤匙舀了一口,紧实的蟹黄和丝丝蟹肉完美融合,一时间满口异香。
耿清宁又要了一碗梗米饭,热乎乎的与蟹黄蟹肉拌在一起,用米饭来化解这满口的肥甘,不知不觉,两碗米饭就下了肚。
再没空吃下任何东西,耿清宁便把没动的野鸭子锅分给于进忠他们几个,自己则是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将通红的石榴一粒粒的剥下来,放进一旁的盘子里。
月亮可真圆啊。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耿清宁举杯。
就借这月光,再与他们对望。
第 42 章
过完中秋, 日子便一天比一天冷,前院的每日的冰就停了,但在耿清宁刚开始画九九消寒图的时候, 又送来了上好的银丝碳。
来送东西的是李怀仁, 他是被留下来看院子的大太监,面上看着有些严肃, 虽不爱笑, 但十分妥帖的道,兰院但凡有什么吩咐, 或是少的、不够的,只管去前院找他。
耿清宁自然领他的情, 赏的荷包比苏培盛差一点,但是又比全公公好一点。
于进忠带着两个小太监把几筐银丝炭搬进库房,不一会儿,便端了三个点燃的火盆过来, 三间正房每间一个, 不多时, 屋子里便温暖如春,耿清宁因为画画略微有些僵硬的手,都变得热乎乎的。
葡萄满脸的感慨, “主子爷可真是体贴您”。
格格的分例中虽有炭火, 但只有最普通的黑木炭, 难以点燃不说, 烟雾大还熏人眼睛,用的时候更要时刻注意着, 最好是打开窗户通气,可京城的三九天又冷的紧, 那风从窗户里刺溜溜一刻不停的刮着,几乎能将人给冻透了。
现下好了,葡萄望向火盆,通红的炭正静静的散发着温暖,偶尔有一丝火苗舔舐着正煮着奶茶的紫砂壶底,整个屋子里都是暖暖和和的,仔细点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香味,应当是最好的那类果木炭。
耿清宁不由得点头,四阿哥是一个合格,甚至可以说是很优秀的老板,福利待遇方面很是大方,不仅有炭火,陈嬷嬷还送来了几张好皮子,说是四阿哥之前交代的,让她做几件过冬的衣裳穿,这不,葡萄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忙着赶制新衣裳呢。
那她也应当做一个合格的领导才是,耿清宁吩咐葡萄开箱子,就说入冬快了,兰院内每人多做一套棉衣、棉鞋。
不仅如此,她还打算等过年的时候,一人再赏二两银子,算是‘年终奖’。
葡萄做针线的手不由得一顿,格格这是还没开窍啊,怎么就不知给主子爷表表心意呢,李公公都说的这般直白了,格格也没个物件、信件什么的。
耿清宁哪里注意到这些,她又要了个细铜网,打算架在火盆上烤些蜜薯、板栗、蜜橘之类的,在温暖的火焰旁边围炉煮茶,吃点热乎乎的烤红薯、烤板栗,再没有比这更舒坦的事儿。
摇椅上一人两猫,身边是热乎乎的茶水和板栗红薯,手中是阅读器,耿清宁幸福的眯起了眼,和怀里的奶猫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
等雪下过两场,外面愈发的冷了,地面也结了冰,便是最爱偷懒逛园子的宫女太监也得蹲在房内,府里也愈发的显得冷清。
耿清宁甚至都想过,这般冷清不如去找隔壁院子的钮祜禄格格打麻将,身边的人一直捧着她玩,偶尔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
不过最后还是被否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况且四阿哥不来她这里,钮祜禄格格也未必肯赏脸,还是在兰院好好待着吧,反正自古便讲究冬藏,也算是循了古例。
临近过年,宫中每日都有宴席,福晋开始频繁进宫,即便是北风冷冽,弘晖阿哥和大格格两个小小的人也需得跟着,还不能不去,毕竟能去才是‘体面’。
三个格格自是没有这个体面的,让耿清宁不禁暗叹逃过一劫。
不过消息灵通的青杏悄悄道,“钮钴禄格格最近可威风了,福晋出门前可是将几个格格的院子都交给了她呐”。
葡萄一边缝着雪团儿和白手套的衣裳,一边不服气的道,“凭什么啊?论资历她不如宋格格,论宠爱又不及咱们格格,怎么就得了这般好的差事? ”
青杏分着线还不忘附和,“谁说不是呢,许是她每日都去,这么一年下来,福晋怕是心软了罢”。
葡萄不说话了,钮祜禄格格无论寒暑,一日不落的去正院请安,福晋见她诚心投靠,少不得要给些甜头,不像她们格格,只有一月一次的点卯。
耿清宁无视葡萄哀怨的眼神,“李侧福晋没有意见?”
青杏笑起来,“这仍是福晋在管着呢,只不过是借了钮祜禄格格的手罢了,况且李侧福晋怀着身子,这几日的威风再重要,自是没有肚子里的小阿哥贵重的”。
这话说的在理,耿清宁不自觉点头,不过她听完这些八卦便丢开手,反正这个事儿和她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没想到只过了两日,这代理领导的手就伸到了她的头上。
先是葡萄问她,能不能将做衣裳的小宫女带进正屋,然后是小桃手上长满了冻疮,要知道小桃可是梳头的宫女,再没有比手更重要的了。
耿清宁不由得有些疑惑,虽然她不介意夏日带她们蹭空调,冬天蹭暖气,但是没记错的话,她把分例中的黑木炭全分给了下面的宫人,虽说有些烟熏火燎的,但总比冻着强,怎么一个二个都生了冻疮。
葡萄不愿说,青杏倒是快言快语,她本就前院送来的,消息灵通,“还不是钮祜禄格格,自从她管了这几个院子,就道一切以李侧福晋腹中的小阿哥为重,剩下的这几个院子都要靠后站,又道今年雪大,炭火难买,让各院省着点用”。
今年确实雪大,耿清宁推开窗户,看见旁边屋檐上还有厚厚的雪层未化,只有正房三间永远温暖如春。
青杏开了头,葡萄也不藏着掖着了,“什么雪大,还不是在趁机报复咱们兰院,宋格格那里的分例也不见短缺,怎么就偏偏就少了咱们格格的”。
见葡萄出言附和,青杏更是全盘托出,“不止呢,连热水都让省着用,平时能提一整壶的,现下只给半壶”。
宫中的铜壶,大肚子细长嘴,肚子里很是能装,满满一壶热水的话,主子自是用不完的,剩的便可以给身边的宫人,但半壶热水,下边的人便只能用冷水了,冬日里冷水冰寒刺骨,不消几日,手上便生了冻疮。
耿清宁扭头去看小宫女的手,俱是青紫红肿一片,却仍在穿针走线,做的还是她过年的衣裳。
沉默的一瞬间,耿清宁开始思考,她是什么时候得罪的钮祜禄格格?
难不成是没引荐给四阿哥那次?
当真是左右为难,一个是以后的皇帝,一个是以后的太后,耿清宁真的是哪个都不敢得罪,结果四阿哥当时不高兴,现在钮祜禄格格也记上了仇,真是里外不是人。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她啊,谁让她是未来的太后呢,况且,便是找她理论又有何用,毕竟钮祜禄格格用的理由正大光明,去了也没有能争辩的,是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争,还是与进府多年的宋格格争?
真是县官不如现管,耿清宁叹息着吩咐葡萄,将卧房的火盆撤掉,里面的炭火一分为二,一份用来在夜里给宫女太监取暖,另一份则是支上一个小炉子,一刻不停的烧着热水,或喝或用,都是便宜。
葡萄又是感动的眼泪汪汪,“那主子怎么办?夜里这般冷,格格怎能安睡?”
耿清宁捏了一把她的脸,“傻葡萄,夜里不能把书房的火盆再搬去卧房吗?”
看着葡萄破涕为笑,又抹了把眼泪才去听命做事,耿清宁心中好笑之余又觉得沉甸甸的,她是个咸鱼,又有前院送来的银丝炭,自是无甚关系,但她不能见自己的下属被这样慢待。
等李怀仁再次来兰院送碳的时候,就被葡萄引进了正厅。
耿清宁坐在上首处,面容柔和,她先示意葡萄送上荷包,才温言道,“李公公,不知能否劳烦您一件事?”
“请耿主子吩咐”,李怀仁连连辑首,连荷包都不收,毕竟这位主子可是四阿哥临走之前特意交代的。
耿清宁见他不收,她那套关于收礼的说法又冒了上来,李怀仁难不成是打算拒绝她。
这般想着,她的面上就带着些迟疑,难道是这荷包份量不足,李怀仁看不上?
只是这事情不得不做,小报告不得不打,她取下头上的首饰,亲手递与他。
李怀仁本来严肃的脸都被吓白了,几乎是抢过葡萄手中的荷包,跪在地上道,“耿主子只管吩咐”。
无论如何,好歹是收了礼,耿清宁松了一小口气,“想问公公买一些黑木碳来,近日府中分例销减,我怕冷惯了,竟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有劳公公了”。
李怀仁当即利落应下,不带一丝犹豫,只是出了门,他方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银丝炭经他手送出去,数量再没有比他清楚的,只有多的绝不会少,耿格格若是怕冷,点上两个火盆也是够的,为何只见厅中一个火盆。
退一万步说真的只是怕冷,为何要黑木炭,主子们能用完那玩意吗?
正思索间,于进忠从后面撵上他,先是亲热的喊李哥哥,又送上两个银元宝说是谢礼,这才露出几分愁像。
李怀仁心中明镜似的,口中却问道,“于老弟,有何愁事不妨说出来,这不是有哥哥在,还能不帮你小子吗?”
于进忠正等着这句话,抹了把眼泪才娓娓道来,“我们格格重情重义,连身边的下人都看顾的紧,李哥哥不知,这木炭原是给咱们这些下人用的,倒是让哥哥费心了”。
李怀仁温言劝了几句,又道让他放心,袖子一甩便回了,只是一到前院便立刻找了个经常在内院跑腿的小太监来问此事。
小太监前院出身,自是不必替谁藏着掖着,倒豆子一般说了,李怀仁便明白,原来这荷包买炭火一重,传话又是一重。
兰院既这般被四阿哥放在心上,他又何必挡人家的路,只是如何说,还是得斟酌一二。
李怀仁铺开信纸,笔尖游走不停,少顷,便有专人拿上信件,快马一路向南。
潮湿阴冷的房间里,四阿哥正坐在桌前,拿着邸报和家书看着。
苏培盛提了个火盆进来,以前在府里,这种小事哪需要他来做,多的是献殷勤的小太监,可现下在外边,即便是主子爷,很多事也得亲力亲为。
做点事不算什么,江南的这个天儿,他却着实受不住,以前在京城,冬日里都是干冷干冷的,只要进了屋人便好过多了,可在这儿,屋子里头似乎比外面还要冷些,只有点了火盆,屋子里的阴冷才能略微褪去些。
见主子爷捏着信的手逐渐有了血色,苏培盛放下心来,将热茶轻轻放在桌上,蹑手蹑脚的出门去了。
在河提上被冻透的身子逐渐察觉到一丝暖意,几乎冻僵的思绪这才被拉回,这月的家书晚了好几日,不过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实乃他们一行人行踪不定,邸报和家书都得几经周转,是以晚上几日实属正常。
四爷拆开信封。
“奴才李怀仁叩请主子安,大阿哥腊月初七咳,十四大好,李侧福晋胎安,福晋入宫繁忙,府务交由钮祜禄格格与乔小康共理,另,京中大雪,钮祜禄格格请福晋命,令府中各院削减分例为灾民祈福,兰院尤甚”。
他放下手中书信,又去看福晋的家书。
“妾身安康,府中一切安好,盼君早日归来”。
苏培盛提了热水进来,伺候着四阿哥脱了鞋袜,又将脚泡进木桶里,待到小腿都泡得红了,将主子爷的脚搂在怀里,拿烧热的针将今日新长的水泡挑破,再抹点上回随信捎来的面脂,就算是洗漱了。
还别说,耿格格这两回进上的面脂可真是帮了大忙,主子爷自在宫里便不爱看大夫,可脚上的水泡一日多过一日,敷上这带有药材的面脂,才下的快些。
四阿哥放下书信,盯着火盆出了神,钮祜禄氏这是在求名,耿氏每日里懒散惯了,不太不可能与其为伍,若不是被狹裹着这般,那便是被人克扣了。
府中的这般光景与江南水患何其相像,坐在上边的人偏听偏信,下面的人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说是户部拨银粮仓放粮,可他在江南呆了半年之多,户部的银子从未见过,相邻几省的粮仓竟是空的,河提一茬又一茬的修,可江南却依旧困于水患。
银子和粮食都去了哪里,还不是被中间的这些人中饱私囊了。
是以,江南水患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若是放任这般下去,最多三年,黄河便会决堤,这边会再次成为黄泛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俱在顷刻之间。
这些可都是大清的子民,大清的根基,今日淹没的是他们的房子土地,明日淹没可能便是紫禁城了。
四阿哥微微失神,汉阿玛富有四海,视察天下,知不知这般状况?
*
京城,兰院,温暖的正厅中,耿青宁正在派发‘年终奖’。
因着今日过年,兰院中人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裳,不仅如此,宫女头上还带上一样银红色头花,那是之前用霞影纱做衣赏时剩下的碎布料,因舍不得扔,葡萄便想着法子挽成了头花,如今倒着倒也增添了几分年味。
太监们自是不能戴花戴朵的,而是个个穿上了皂色白底的新鞋,也是一番新年新气象。
耿清宁穿着石榴红镶兔毛的旗袍,披着兔毛的披肩,懒散的倚在榻上,看着下面的人怀揣荷包,个个面上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得,唇边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每人二两银子不多,却能换得整个院子的喜气洋洋。
葡萄拿来红纸,几个人围着火炉开始剪纸,耿清宁自觉手笨,便只看着,葡萄三下五除二便剪出了一对活灵活现的胖金鱼出来,惹得白手套都站起身,上前嗅了几下,见没有鱼腥味才悻悻作罢。
耿清宁被它的谗样笑的肚子疼,叫小贵子去膳房替白手套和雪团儿叫几条鱼,今日大年三十,猫儿也得过个肥年。
不止猫儿,一大早耿清宁便吩咐于进忠去膳房置几桌席面,还特意要了几壶清酒,等到了晚上,放在小炉子一热,大家伙儿也能松快一二。
至于她自己,今日席面更是不一般,叫的都都是硬菜不说,酒水更是定了桂花酿,用的秋季新采的桂花酿制,香味浓烈扑鼻,入口甘冽醇香,自秋日喝过之后,她便念念不忘,只是这酒后劲大,一壶便醉,平日不敢轻易尝试,不过今日特殊,她也放肆一回。
窗户上贴了红彤彤的窗花,过年的气氛更浓了,耿清宁笑呵呵的坐在榻上,看着葡萄收拾好炕桌,又端出来一盘子瓜子、松子、豆面酥、杏仁酥,还有各式各样的奶酪、奶豆腐。
她在现代的时候过年也是这般,提前置办好年货,等到过年当天,茶几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瓜果零食,脚边是一筐沙糖橘,这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玩手机,吃上一整天的零食,只有晚上才吃那顿正餐。
独身一人在清朝的耿清宁,下意识的便也这般做了,午膳都未叫,配着茶吃了两块咸口的牛舌饼,又捡了甜口的奶豆腐来吃,只是奶香味太浓,她一不留神把一整盘子全给吃完了。
耿清宁看着空空的盘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腰身,见衣裳紧紧的勒在身上,她极为严肃的问道,“我是不是吃胖了?”
葡萄闻言也慎重的拿尺子仔细来量腰身、肩膀、手臂,将尺寸呈给耿清宁看,“格格没胖,奴婢瞧着正正好呢”。
耿清宁松了口气,幸好现在的她代谢旺盛,吃多也能消耗掉,不像是现代,多吃几口肉就贴在身上下不去了。
而且她惯常是一胖先胖脸,一瘦先瘦胸的,可不敢太过放肆。
西洋钟的指针指向6,于进忠便去提膳了,先上的是两道凉菜,五香羊肉和卤鸡。
五香羊肉用的是三月的羔羊,炖的皮肉酥烂,入口浓香,不见一丝膻味,吃起来还带有淡淡的奶香味。
卤鸡皮弹肉嫩,吃起来像是带有卤味的白斩鸡,连骨头嗦起来都满是滋味。
热菜先上了一个挂炉鸭子,让耿清宁说就是现代的北京烤鸭,吃起来外酥皮焦,内里鲜嫩多汁,配上一笼荷叶饼和酱汁,包着吃,把嘴里塞得满满的,那叫一个满足。
除了这个,耿清宁还要了香辣虾,怕太过油腻,不叫膳房用油炸,只用之前炒的火锅底料细细煮开,鲜嫩的虾肉外面裹满鲜辣的滋味,让人嘴巴火辣辣的,却一刻都停不下来。
耿清宁吃得额头都出了密密的汗水,她放下银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甘冽的酒香撞上火辣的舌尖,让她不自觉嘶了一声,随后却又忍不住喊了声痛快。
剩下的是锅子和汤品,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享用,耿清宁将阅读器摆在木质支架上,这个是兰院‘特制’,由她模仿出现代手机支架的图纸,再由小贵子手工仿制而成。
如今,她一边烫一点冬日里极为罕见的翠绿青菜、豆芽之类的,一边看起了阅读器,还时不时拿起酒杯喝上一口。
悠闲自在,神仙不换。
耿清宁一个人喝完了一整壶的桂花酿,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却怎么都睡不着,便又招呼葡萄几人边守岁边打麻将,直熬到眼睛通红,几乎流下泪来,才一头倒在床上。
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等过了年,日子就好过多了,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吹来的冷风不再冰冷刺骨。
耿清宁的九九寒梅图,每日只能涂上一枚花瓣,每九日才能将一朵梅花涂满,如今竟也到了最后一朵。
春回大地,万物萌动,府里的气氛也是一天比一天浮躁,等到耿清宁再次吃上春菜的时候,青杏悄悄的来禀,说是四阿哥要回来了。
耿清宁手中的桃花酥都被惊掉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细细算来,距四阿哥离府还差三月便整整一年了,眼见着李侧福晋肚子里的孩子都快生了,人确实该回来了。
没错,耿清宁还有些现代思维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父亲的存在。
不过,四阿哥这一走大半年,猛然一提到,还挺不习惯的,而且这一段时间他不在府里,人人都平和了许多,日子也过得舒坦,一时间竟给忘了。
青杏神神秘秘的,“奴婢听说正院都忙活开了,便又去前院打听了一下,书房那边忙得竟没空搭理人,奴婢便猜想着应当是主子爷快回来了”。
耿清宁惊讶的看着青杏,这是妥妥的信息人才啊,要是在现代从事娱乐圈工作,说不定爆出来多少惊天大瓜。
见格格半饷没有动静,只上下打量着她,青杏这才理解葡萄的恨铁不成钢,原来格格竟是这般不上进之人。
只是,主子爷既把她给了格格,她便一心一意的替格格谋划,“好格格,主子爷都要回府了,您难道不想第一个见主子爷?”
耿清宁捡起掉在桌上的桃花酥,放在手中吹了一下,反正三秒之内捡起来还能吃,不能浪费。
福晋是堂堂正正的大老婆,有结婚证——皇家玉碟那种,李侧福晋怀着身子,生产就在最近,而她这般,掉块桃花酥都得捡起来的、不争气的咸鱼,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最为妥当。
青杏无奈的和葡萄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微微带着愁意,照这样下去,兰院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位小主子。
这后院的女人一茬又一茬,宠爱永远没有子嗣重要,若格格有了孩子,便是以后主子爷不再来兰院,日子也有盼头。
第 43 章
四阿哥回来的比预想的更快, 甚至来不及回府,打马便去了宫中。
万岁爷正与内阁议事,大太监梁九功一直在外面候着, 见四阿哥风尘仆仆的归来, 先是对他一笑,然后趁着上茶的功夫禀了万岁爷。
大门紧紧关着, 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功夫后梁九功笑眯眯的出来道,“万岁爷道四爷辛苦了, 准您回府规整,待安置好了也来得及”。
四阿哥自是谢恩, 跪在门口磕了头,又转去太子的毓庆宫,一直待到下午才回来。
只是刚进府,才换下衣裳, 便又径直坐在书桌前, 他打算把这大半年的所见所闻汇成一个条陈, 写成奏折呈给万岁爷。
苏培盛在一旁看着,都替主子爷觉着累,这般连轴转下去, 只怕是铁人也受不住,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喊来小全子问话, “内院各处,可有什么东西送来?”
无论哪个院子送个汤儿水儿的, 只要能让主子爷松快一二,都是好的。
全公公一脸自豪, “放心吧师傅,前院守得跟铁桶一般,除了福晋那里,定不会有哪个院子得了消息”
这倒霉玩意儿,苏培盛一巴掌打在徒弟头上,什么时候这木头脑袋才能开了窍。
全公公缩缩头,不知道哪里又说错了话,苏培盛见他这般没出息样就来气,可撵走后徒弟心中又有些犹豫,难不成要亲自上?
但以他在主子爷身边的地位,实在没必要掺和后院的这些蝇营狗苟之中。这一个二个的,怎么就这般没有眼色,主子爷也是,非得累病不可吗?
四阿哥倒是很有精神,写好之后又将折子来回看了两遍,涂涂改改了几回,找了个新折子重新誊写上去,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此间事了,乏意终于涌上心头,长时间的骑马和坐车,让人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酸的,骨头缝僵硬的像是忘了添油。
人累了便想吃点喝点,皇天贵胄也不例外,四阿哥想着,不若喝些酒解乏罢。
只是一提到酒,免不得想起爱酒的耿氏,也有空想起临行前她眼角的泪,和那被泪水荫湿的衣裳。
*
将近一年没见四阿哥了,猛然一见,耿清宁竟然愣住了。
怎么说呢,虽然人是黑了瘦了,但是更有威严了,就像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巡查产业后,变成了有实战演练的掌事人的感觉。
更像是未来的雍正帝了。
她回过神,带着看偶像的心情迎上去,笑得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
四阿哥一看,耿氏看着好像圆润了些,兔毛衬着莹润的皮肤,气色好极了,人也笑盈盈的,像是没有任何烦心事一般。
不自觉的,他唇边也带上了些许笑意,本欲握着她的手一起上榻,却被带到一个摇椅旁。
风开始柔和起来以后,耿清宁便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只是清朝的椅子、凳子都是硬梆梆的,摇椅也不太舒服,她便仿照着现代的蛋壳摇椅画了模型,特意花了十两银子才得了这个。
先是用厚厚的棉花缝制垫子,连垫脚的脚凳也没放过,全都软软和和的,几乎能将整个人包起来。
硬梆梆的榻上哪有这个摇椅舒服。
再说了,咸鱼本就该多躺着嘛。
四阿哥很给面子的坐了,浑身疲乏的骨头被软垫轻揉的托举起来,后腰出还别出心裁的凸起一点点,正好能托住因骑马隐隐作痛的后腰。
春日里夜里还有些许的寒意,因此火盆仍点着,在一旁慢慢的散发着暖意,铜网上的蜜橘被热意一烘,整个屋子里满是果子甜甜的香味,让人不自觉得放松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开始时四阿哥在说路上的事儿,耿清宁撑着手听,过了一会,变成了耿清宁说白手套和雪团儿的趣事。
摇椅摇摇晃晃,耳边声音柔和,等膳点的香味传来,四阿哥才恍然发现,他竟就这样摇摇晃晃的睡着了。
屋子里一直燃着长明灯,灯光柔和而温暖照在人身上,身上也是热乎乎的,像是泡在温泉里搬舒适。
膳桌前,耿清宁正烫着珍藏的玉泉春酒,据说此酒采春之精华,取春之五味酿制而成,虽然她没尝出精华在哪,但也知道这是好酒,只前些日子立春的时候喝了一壶,今日要不是未来的雍正帝来了,她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四阿哥见美人温酒,又觉身下缎子细滑,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跟着软下来,浑身的乏意也褪下不少,心中时刻紧绷的那根弦也悄悄的松了少许。
他拿掉身上盖着的奇怪毯子,像是羊毛的又像是棉花的触感,走到桌边看今日的晚点。
家人朋友自远方归来,第一顿必是接风宴,只是四阿哥今日刚回,说不定福晋那里设了宴,耿清宁也没弄太复杂的,只吩咐膳房做一碗饺子。
取春日里细嫩的头茬韭菜,肉的素的海鲜的,都做上一些,用大海碗呈上来,里面是圆滚滚的元宝饺子混着汤。
“原汤化原食,快吃啊”,耿清宁边吃边劝四阿哥一起。
四阿哥没见过这般简陋朴素的‘接风宴’,竟然只有饺子跟一壶酒。而且宫中吃饺子也是将饺子和汤分开,免得汤汤水水的,让主子吃着不方便,兰院这里竟这般不讲究。
见他笑话人,耿清宁面上有些挂不住,她又不知福晋那里到底有没有安排,再说了,他头一天回来,论理是该去正院的。
“下车饺子上车面”,耿清宁强行解释道,“这是我老家那里的习俗”。
四阿哥没听说过这般习俗,不过仔细想来却又一番道理,亲人自远方归来,一家子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边包饺子边述说这一路的见闻。
等到要走的时候,自是舍不得离开的家人朋友,热乎乎的面条吃得慢,离得便慢,面条细长,其实意味着思念绵长。
耿氏是把他当作最重要的亲人家人了吧,四阿哥想起离别时的那滴眼泪,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怜惜。
“虽说话有些粗糙,倒也不失道理”,他叹气着握住耿清宁的手,“我知你心意了”。
啊?什么心意?
耿清宁虽然不明白,但是答应的倒是很快,又给他倒酒,“饺子配酒,越喝越有,你试试”。
哪来的这么多哩语,四阿哥不禁有些失笑,倒也没拒绝,学着耿清宁的模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整个饺子放进口中。
刚被酒刺激的舌尖,被麦香、肉香、菜香包裹,并不是很特别,就是简简单单的家常滋味。
而这个家常,在这天家,才是最难得之事,既如此,他也做一回普通人,四阿哥卷起袖子,一口饺子一口酒的吃起来。
而耿清宁则是幸福的眯起了眼,这个韭菜三鲜的做的也太好吃了吧,虾仁丁混着鸡蛋韭菜,咬一口满满的都是春天的气息,还有那个韭菜海鲜的,里面好像放了海蛎子和海肠,放在嘴里立刻爆汁,汤汁鲜美到即使烫了舌头,也舍不得将其吐出,只张着嘴吸哈吸哈的散热。
四阿哥边看边笑,桌上的那碗水饺不知不觉就跟着下了肚。
肚子里有了东西,人更放松了些。四阿哥也不提写字消食的事儿了,径直坐在摇椅上,拿着一本书,慢悠悠的看起来。
耿清宁略坐了一会,当然,只能坐在一旁硬梆梆的榻上,她心中有些许不平,四阿哥便是再喜欢她的摇椅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躺在上面啊,莫不是想据为己有?
想到这种可能,她有些坐不住了,得想个法子让四阿哥起身才是。
他刚出差回来,必然浑身乏累,不如,来一套大保健?
耿清宁吩咐于进忠去问下头伺候的人,一问之下,兰院里果然卧虎藏龙,之前陈嬷嬷送来的全贵,每日看着他跟在小贵子身后撵猫逮狗的,竟然有这般手艺。
全贵有些腼腆,说话倒是十分清亮,“奴才以前在内务府的时候曾认了个干爹,就是专门给宫中的贵人捏肩解乏的”。
据全贵说,他干爹甚至还会认穴、点穴,可惜他只学得了三分,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好主子。
有就不错了,关键是也没得挑啊。
就他了。
全贵激动的血直往脸上冲,一时间头顶仿佛在冒烟,耿清宁都怕他一时间太过激动导致身体过载了,慌忙叫他下去准备了。
很好,现下手艺人也齐活了,再好好的泡个热水澡,搓个背,等浑身都泡舒坦了,再来个全身按摩,保管四阿哥还念着下次。
葡萄脚步轻快的做事去了,皇天老爷保佑,格格总算是开了窍,等主子爷洗漱后再换了衣裳,还能去别处不成。
自是顺理成章的留在兰院。
一旁的耿清宁压根没想到这茬,她笑眯眯的躺回摇椅上,放任全身陷在柔软的垫子中,拿着她从不离手的阅读器,悠闲自在的喝起了茶。
哈哈,终于把摇椅抢回来了。
四阿哥全然不知她的小心思,只觉得这样一番操作下来果然不同凡响,浑身沉珂尽去,连日来身上的酸痛也消失不见,整个人从内到外的轻松自在。
可正厅的耿氏看着竟比他还要快活几分,手中是剥好的松子和好看的书册,旁边摆着热茶和瓜果,伸手便能够着。
许是因为躺着,衣裳不少地方都是皱巴巴,只有胸口处却紧紧的绷着,随着摇椅摇摇晃晃的时候,还时不时跳动一二。
勾人心弦。
四阿哥眼眸黝深。
第 44 章
耿清宁被提在四阿哥腰上坐着的时候, 才恍然想起,似乎在一些不是很正规的地方,大保/健的最后一步往往是不可言说的事情。
就像现在。
摇椅虽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还依然能够摇晃起来, 鼓鼓囊囊的胸口随着椅子摇晃,被人攥在手心才肯老实。
耿清宁有些不适应, 许久未这般过, 身子一时之间还没完全热起来,整个人便被冲撞的七零八落, 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小声的抽噎着。
想到曾经衣裳上荫开的泪痕, 四阿哥动作慢了下来,找到她的眼睛细细的吻上。
这下喘着的人变成了两个,耿清宁沙哑着嗓子求饶,却被堵住了嘴, 四阿哥就这样抱着她走到床上, 压着来回折腾了三次。
耿清宁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有些微微失神,四阿哥见她这般,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嫌粘腻, 就这样直接搂住她, 两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
身边人热乎乎的, 让人不知不觉产生了困意,耿清宁几乎要睡着时突然惊醒, 头一件事儿便是看外边,黑沉沉的, 有隐隐约约的光芒透进来。
那是廊下点燃的宫灯。
这么晚了?耿清宁猛然坐起来,今日可是四阿哥出差回府第一日,可这般时辰了他还在兰院。
咸鱼真的不想参与宫斗。
四阿哥虽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手却无意识的安抚着她的后背,眼睛还没睁开,便问,“是不是魇住了?”
他的手心很暖,夜也深了,正是安眠的好时刻。
耿清宁慢慢躺回去,且不说能不能撵走四阿哥,就说这个时辰了,他即便从兰院转去正院,也是在打福晋的脸。
就像上次钮祜禄格格那般一样,既然已然得罪了一个,便不能再得罪另一个。
“没事,睡罢”。
耿清宁闭上眼睛,两个人就这般头挨着头,睡了。
四阿哥完全没给自己假期,第二日便开始天天进宫,先去万岁爷那边,然后再毓庆宫找太子说话,等天色几乎黑透才回来。
内院的耿清宁不禁感慨,不愧是未来的卷王皇帝,对自己这般狠心,竟也一天假都不放。
怪不得网上都说雍正帝是过于殚精竭虑,才当了十三年皇帝,就累死龙椅上,等好不容易一切走上了正轨,国库里也丰盈了,就得交到乾隆皇帝那个败家子手里。
亏,血亏!
不过,耿清宁有些好奇,她的寿命这么长,横跨三个王朝,那,是皇妃的待遇好,还是太妃的待遇好?
葡萄一边拿小锤砸着核桃,一边道,“这还用问?定是现下的娘娘更有体面”。
为了让主子开窍,葡萄甚至大不敬的拿宫中娘娘举例,“您看主子爷的生母德妃娘娘,是何等的尊贵、体面,后宫里谁人不敬上三分,奴婢还听说,先帝爷后宫里头的那些子人,如今都住在一处,全得靠太后娘娘接济了”。
原来,太妃、太嫔都随着太后娘娘住在寿康宫,没有自己的独门独院不说,位分低的那些甚至只有两三间屋子,奴仆和主子住在一处,几乎转不开身。
若是育有成年的皇阿哥还有些体面,前朝得用,后宫的人也不敢如何,若是再没有子嗣,只能靠太后指缝里露出来的些许东西过活。
耿清宁打了个寒颤,也就是说,以后她虽活到了九十六岁,但后半生几乎每日都得去讨好钮祜禄格格,但以钮祜禄格格对她的态度,只怕这以后的拍马屁工作也不太好开展。
看着主子若有所思,似有触动,葡萄加上了最后一把火,“府里也是这般,咱们兰院若是有个小阿哥,除了福晋和大阿哥那儿,再没有怕的”。
年轻人,适当的自信是好事,可自负,那是会要人命的,不过还算没有被冲昏头脑,记得避开正院。
提起正院,耿清宁突然发现,正院最近好像并没有因为四阿哥第一晚歇在兰院而找她的麻烦。
是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吗,或者说,正院出事了?
葡萄收起面前砸好的一小堆核桃仁,问道,“格格,要不要吃一盏核桃芝麻糊?”
来不及想刚才的事,耿清宁瞬间就被浓稠香甜的芝麻糊转移了注意力。
拿小石磨将芝麻跟核桃磨成糊状,兑上一点点水,拿小火将其慢慢煨开,煮的时候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而且葡萄又往里面添了两勺蜂蜜,吃起来香甜不腻,越吃越香。
不仅如此,刘太监还额外进上了杏仁糊,满满的杏仁香味,耿清宁瞬间就被征服了,白手套和雪团儿竟也闻到了香味,围在她腿边叫个不停。
杏仁糊怕猫咪吃了肠胃不好,耿清宁只分了一些芝麻糊给这两只馋猫,也不敢给多了,只有碗底一点点。
两只小喵都把头埋在碗里,边吃边从胸腔中发出呼噜声,等抬起头来的时候,碗底已经一干二净,而嘴边的胡须上,都染上了黑色。
谁知这猫儿竟然还未过瘾,又凑过来往主人身上蹭,耿清宁只能一边躲一边叫人给猫咪擦嘴,最后还是拗不过,又给了一勺,才能坐下安心的吃芝麻糊。
等四阿哥来的时候就见了三只馋猫,一只大的,两只小的,一人二猫吃着香甜的芝麻糊,露出如出一辙的幸福表情。
见四阿哥来了,耿清宁忙把碗底的芝麻糊一口气喝干,来不及擦嘴就蹲下浅浅一福。
四阿哥好心情的扶起她,笑着点了点嘴角,示意她嘴角沾了东西。
啊?刚来就要亲亲?屋子里还这么多人呢,耿清宁眼角一扫,见屋子里的人头都垂到了胸口,踮起脚尖,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
自从立了春,日子一天天热起来,等进了三月,冬日那些带皮子的衣裳便不能再上身了,耿清宁打算做些春装来穿,而且每日穿旗袍穿得都有些腻了,她想做些好看的汉家服饰来穿,只是担心犯了忌讳。
没想到四阿哥一听便允了,甚至还主动帮她画了几个衣裳样式。
还别说,他的审美真的还挺在线的,明明颜色选的都很素雅,搭配在一起却分外好看,而且样式也并不是清朝晚期那种胖胖大大的服饰,更像是明朝末期的衣裳,想来也是,清朝才入关多少年,民众的穿衣习惯很难短时间改掉。
不过,这正合耿清宁的心意,可能是以前恐怖片看多了,那种宽胖类似于秀禾服的衣裳,虽然很美,但是让人莫名的有些害怕,据说是国人写在骨子里的亏欠和畏惧。
既然四阿哥都允了,耿清宁便大着胆子放手去做,先是他亲手画的衣裳样式必然要做两套,然后是她自己喜欢的两套偏明制的衣裳,最后她还打算仿照红楼梦中的衣裳做两身。
葡萄带着几个小宫女热火朝天的做新衣,青杏却悄悄的从外面进来,她压低了声音,说是李侧福晋昨夜里发动了。
耿清宁默默算了下时间,这个孩子是四阿哥走的时候怀上的,到现在才八个多月,即使她有现代的知识,知道怀孕不是十个月而应是280天左右,但八个月……
李侧福晋这明显就是早产了。
青杏道,“奴婢也不知为何早产,侧福晋的院子守得如铁桶一般,便是发动的消息还是前院那边透露出来的”。
清宁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几乎快到午膳的时分,要知道青杏可以称的上是消息灵通之人,即便如此,昨夜的事儿还是今日才得知。
果然,这府里能将孩子养大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耿清宁心中感慨,口中问道,“那我需要去探望吗?”
以前不是经常看各宫各院谁生孩子的时候,大家伙都聚在那人的院子里,从而引发一些列故事。
青杏不说话,只拿眼去看葡萄,葡萄停下针线,仔仔细细的想了片刻,“应当是不用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等小阿哥,或是小格格洗三的时候送份礼去,便是格格的心意了”。
耿清宁点点头,葡萄说的有理,虽说她们是‘同事’关系,但都共同竞争四阿哥这一个项目,平时的话就算了,总不能在人家生孩子的时候还去碍眼。
等用完午膳,新的消息便传来了,说是李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
各院都得了这个消息,宋格格只淡淡的应知道了,面上依旧平和,只是佛前跪的时辰更长了,只盼着佛祖能看到她的诚心才好。
钮祜禄格格写了满满一沓的字,只是都不甚满意,找来火盆一把火烧了。
只有耿清宁笑眯眯的试了新衣裳,汉女服饰果然好看。
葡萄见格格试新衣裳的时候还有空关心胖了没,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格格只是缘分未到而已,况且以主子爷对格格的宠爱,孩子那是早晚的事儿,但格格若因此伤神、嫉妒,惹了主子爷不虞,那才是没了指望。
没想到刚过了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小阿哥身子不太好,李侧福晋日日以泪洗面,府医几乎快住在侧福晋的院子里了。
四阿哥每日回府的头一件事,便问小阿哥的脉案,偏偏这个时候,弘晖阿哥也病了。
府里一片阴霾,往日里葡萄都是盼着主子爷来兰院,但这几日甚至有在求神拜佛,希望主子爷千万不要想起格格。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天色刚刚擦黑,就听于进忠来禀,说是四阿哥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第 45 章
消息是张得福传来的, 他仍在扫前院到内院的那条路,而且现下已和于进忠兄弟相称,按于进忠的话, 他俩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张得福也认于进忠这个哥哥,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往兰院回禀, 这不, 见四阿哥往兰院的方向去,便巴巴的跑来了。
耿清宁慌了一瞬, 她真的不会劝慰别人,总觉得语言都是干巴巴的, 没什么用处,还显得恬噪,况且,她也没有解决这两个阿哥身体问题的能力。
没记错的话, 历史上李侧福晋一共生了三个小阿哥, 既然已经夭折了两个, 那现下生病的便是三阿哥,那个因为和八叔走的过近,从而被过继出去的弘时。
他目前虽看着不太好, 但毕竟是历史上好好活到过继的人, 性命应该是无碍的。
而正院大阿哥那里, 她更是无能为力, 因为今年是康熙四十三年,在看过那么多穿越剧、穿越小说后, 她知道就在今年,弘晖阿哥, 去世了。
弘晖到底是哪个月份去世的,又是因为何种原因去世,耿清宁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谁看小说还记年月日的啊,只是弘晖阿哥去世的这件事,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储位,才会被人反复提及。
耿清宁根本不敢想象这对贝勒府是多么大的震动,若是代入福晋,便是心血浇灌出来的唯一子嗣没了,若是代入四阿哥,考虑的只怕更多,毕竟弘晖阿哥还有一层政治含义,他可是嫡长子。
清朝自入关后,多少都有些被汉化,以前在草原上,大家只看谁更厉害,谁能掌更多的兵,能抢到更多的马和地盘。
可现在,太子即便不做什么,威望也是日渐加重,不少汉臣因为他天然的嫡长子身份聚在他身边。
君不见,大福晋和大阿哥胤禔连生了四个小格格,至今还在努力,就想先于太子生一个嫡子出来。
耿清宁不敢再想,但咸鱼的本能告诉她,今年怕是多事之秋。
至于要不要提醒四阿哥和福晋,耿清宁在心中细细思量着。
若是幸运的阻止了悲剧发生,四阿哥是会把她当成未仆先知,还是自导自演?
若是未仆先知,她该解释如何得知?四阿哥会不会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孤魂野鬼?
若是想得复杂些当成自导自演,只怕她立刻便是死路一条,四阿哥对她的那一丝不同,如何能与未来的继承人相比。
若未曾阻止悲剧的发生,那她算不算乌鸦嘴,从而被指认为巫蛊之术?
自古因为巫蛊被废的皇后、太子都不在少数,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沾染了,怕也只有‘死’字了。
还说是说让耿清宁去赌,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之后,这个母亲的想法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耿清宁不知道别人,她只知道这件事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恐怕会疯狂的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甚至还会往更阴暗的一面去联想。
耿清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件事她都要死死的憋在心里,不能与任何人提及,若当真是良心过不去,最多也只能旁敲侧鼓一二,绝不可轻易沾染。
性命攸关,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耿清宁忍不住叹气,为何咸鱼的咸鱼系统都是那么咸鱼,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找事。
耿清宁虽想了这么多,其实也只过了一瞬,她定了定心神,吩咐葡萄去膳房要两盏芝麻糊过来,放上多多的蜂蜜,等四阿哥来的时候奉上。
葡萄刚去膳房,四阿哥就挑开帘子抬腿进来了,这次耿清宁规规矩矩地福了下去,又亲自伺候他换了衣裳,等一切妥当才一起坐到榻上。
耿清宁悄悄拿眼去瞧,四阿哥面上仍是那样,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端起茶碗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像这样黏黏糊糊的东西,往日四阿哥指定是不碰的,这次耿清宁也是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心态,没想到他看都未看,端起茶碗直接一饮而尽。
只是喝到嘴里,四阿哥方察觉有些不对,他眉头一皱,屋子里就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大片。
耿清宁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指着旁边的鲁班十二生肖锁,“这个是小贵子师傅进上的小玩意儿,只是我笨了些,不知如何将其拼好,乱糟糟的一堆,让人心烦意乱”。
四阿哥本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堆东西,此刻听了她的话一看,炕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好些木块,左边一块右边两块的,摆放的极不对称,越看越觉得碍眼,再加上耿清宁在旁边轻晃他的衣袖,四阿哥还是拿起了桌上的木块。
看着四阿哥眉头紧锁着玩榫卯结构的鲁班锁‘积木’,耿清宁悄悄吐了一口气,足够的糖可以让大脑产生多巴胺,能让人心情更愉快。而专注的做一件事能让人获得成就感,也能让人短暂的忘却烦恼。
两下相加,只盼着四阿哥的心情多少能好一些,耿清宁蹑手蹑脚的掀开帘子出去,吩咐于进忠去叫晚点。
耿清宁细细的交代他,“叫刘太监做个红油火锅,要多多的放辣子,再上个清淡的牛骨汤锅子,不要酒,有玫瑰露的话来一瓮,多放些冰块,再做个辣子鸡,老酒焖鸭子”。
生气烦闷的时候适合吃辣,中医上的说法是辣的东西可以让郁气发出来,西方的说法是辣是一种痛觉,为了对抗痛觉,身体会分泌内啡肽,这种激素能让人心情宁静,充满力量。
若不是实在不敢放肆,耿清宁甚至还想拉着四阿哥做一些有氧运动,大汗漓淋的运动,也能使人格外平静。
耿清宁回去的时候,桌上已经整齐的摆着好几个生肖,甚至还按着十二生肖的顺序,默默的在心中吐槽一句强迫症,她坐到一旁煮起了罐罐烤奶,现下就不要管健不健康了,先得让四阿哥心情好起来,大家伙儿才能有好日子过。
半响,四阿哥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心头压的石块轻了些,就同鲁班锁一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现下小阿哥虽病着,但生在皇家多的是各种好东西,仔细将养着未必不能如常人一般,他们这些做长辈得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耿清宁听见声音,伸头一看,所有的鲁班锁都被完成了,十二生肖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而四阿哥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的模样了。
不给他留反应的时间,耿清宁当下便让人摆上晚点,通红的牛油锅子时刻散发着霸道却诱人的香味,四阿哥只吃了一口,鼻尖立刻便红了,他若无其事的拿起手边杯盏一饮而尽,冒火的舌尖瞬间被冰凉的冰饮温柔抚慰了。
怎会是玫瑰露?四阿哥悄无声息的将杯子推得远了些。
除了红油锅子,桌上还有一道通红满是辣椒的菜品,同样呛香扑鼻,四阿哥仔细打量,似是鸡腿肉切成小丁,混着辣椒、花椒、花生米,用油炸过之后撒上了一把芝麻和香葱。
美食当前,耿清宁没管四阿哥,她要了一碗碧梗米饭,拌上了足量辣子鸡,米饭都被染的红彤彤一片,鸡肉焦香,花生脆香,与米饭混在一起一口吞下去,麻辣鲜香滋味十足,让人停不下来。
耿清宁很快就扒完了一整碗米饭,却仍觉得吃得不过瘾,悄咪咪的伸手去拿四阿哥面前摆的那一碗米饭。
她帮他解决困难,不过分吧?
四阿哥心知她这是在劝膳,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会吃的,于是便学着耿清宁的吃法胡乱咽了几口,只是吃了之后才发现这个更辣,舌尖几乎在要冒火,他本来觉得玫瑰露有些娘们兮兮的,不欲再喝,无奈之下又端起手边的杯盏。
耿清宁趁四阿哥未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挖了他一眼,她不过觉得碧梗米真的太香了,比之前买的五常大米还要好吃,见四阿哥一口未动放在那里难免有些浪费,不如她一并给解决了,结果倒得了一巴掌。
不给就不给嘛,干嘛还打人?
耿清宁让葡萄再送上一碗米饭,却被四阿哥制止了,“这般火气之物,点到为止即可,不可多用”。
又吩咐道,“给你主子烫点绿叶子菜,再盛碗汤”。
耿清宁心中白眼几乎翻上天,打人就算了,现下竟还不让人吃饱饭,她可是还在长身体的人。
四阿哥不让耿清宁用,自己倒是三两口就将碗里剩下的饭咽完了,爽快的逼出了一身热汗,让人伺候着解开领口处的两个盘扣,端着玫瑰露品茶一般细细喝着。
玫瑰疏肝理气,有解郁之效,想来应当是耿氏见他有些心情不虞,特意安置厨房的罢。
四阿哥长出一口气,耿氏当真是对他至真至情。
耿清宁眼馋的盯着那人手边的玫瑰露,吃火锅必然要配冰饮,可四阿哥竟霸占了玫瑰露的整个壶,不给她一丝喝的机会,甚至还说什么,此物寒凉,恐伤了身子,瞧瞧这冠冕堂皇的话,他自己怎么喝个不停。
哼哼,太过分了吧。
饭后,二人于床帐内消食,四阿哥将枕头垫于耿清宁腰下,入得一下比一下狠,几乎将整个人都要撞进去。
他咬着牙根用力,手却极其温柔地摸上她柔软的肚子,陈大夫都说耿氏先天体壮,体格极好,若是能怀孕,必能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儿。
无论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不拘什么,只要健康就好。
第 46 章
日子一天天变热, 连夜里都开始热起来的时候,小的那个阿哥终于开始好转,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脚步都松快许多, 毕竟主子心情好, 下面的人日子才好过。
听说,李侧福晋还在京城最为灵验的宝龙寺点了长明灯, 说是之前求了神佛, 如今算是还愿。
但正院一整天下来几乎都没个声响,前两日还有个小太监弄混了药碗, 被拉在院子里打了五十板子,据说拖回去的时候, 下半身都成烂泥了。
康嬷嬷这般做法,福晋是点了头的,弘晖阿哥已经从前院挪回正院,本来就生着病, 再怎么精心也不为过, 竟还有人敢犯下这般大错。
院子里的人虽兢兢战战的伺候着, 可无论如何的精心,弘晖的身子还不见好,最后福晋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但往日不过七日便好的咳疾, 这次还是一日坏过一日。
甚至, 床边帕子上还出现了红色。
陈大夫来了又走了, 然后是许太医,刘太医, 秦太医。
甚至儿科圣手伍太医,带着一群太医共同商量。
福晋只觉得心不停的往下沉, 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她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是面对弘晖的时候,她还是努力撑出笑容,看着床上的孩儿一日胜过一日的虚弱,难免心如刀绞。
钝刀子割肉,最痛。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弘晖因为咳嗽涨红的小脸慢慢褪去血色,他扬起苍白的小脸,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额娘,不必为孩儿忧心,等再过几日,天气暖和了,孩儿就大好了”。
福晋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却不忍心让弘晖看到这些,侧着身子擦干眼泪,面对弘晖的时候再次露出笑容,“弘晖不会骗额娘的对不对?咱们弘晖最乖了,最听额娘的话,乖乖吃药,一定会好的”。
康嬷嬷在一旁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她既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又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阿哥,两个人就如同她的心肝一般,现下心肝就要被摘掉了,怎能不痛。
福晋也愈发的瘦了,之前合身的旗袍,如今身子在里面晃荡着,见弘晖还想再咳,她不再讲究什么规矩体面,只搂着弘晖,让他能躺的舒服些。
自六岁去了前院后,再没有这般亲近过额娘,弘晖身上不适,面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额娘的怀抱真暖和,要是阿玛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更好了。
福晋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药碗,亲自给弘晖喂药,又拿了蜜饯去除他口中酸苦药味。
没想到弘晖却乖巧摇头,“额娘,太医说了,甜生痰,吃了会咳嗽,孩儿不吃这些便可早日大好”
说完,他又躺回额娘怀里,光是吃药和说话,几乎就将他全身力气耗尽。
福晋强忍着泪水,轻拍弘晖瘦弱的肩膀,哼起幼时康嬷嬷哄她入睡唱的歌谣。
好孩子,睡着了,身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
四阿哥面无表情的从正院出来,径直回了前院书房,一切看着都如平常一般,只是不经意间,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他仍是照着平日的习惯,看折子、看书,写字,只是折子上的字一个都看不清,书桌前坐了半饷,墨水从笔尖滴在纸上,一片杂乱,却一个字也未写。
苏培盛悄无声息的弯腰进来,低声询问今日的晚点。
不多时,膳桌上菜品已经全都摆好了,苏培盛低着头奉上一盏热茶,眼角瞥见满桌具是红色。
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四阿哥才僵硬的往嘴里填东西,像是察觉不到味道一般,心中不停的回忆着陈大夫的话,“大阿哥脉象衰弱,有不详之兆,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四爷不若请宫中太医一看”。
可宫中最好的儿科圣手伍太医已然来了多次,他亦不能给出方子。
还有什么法子,还能想什么法子?
四阿哥的筷子未曾停下,鼻尖面上一片通红,连眼睛都染上红色,或许是因为菜色太辣,有水珠掉进碗里,他都未曾察觉,吞下了这碗咸涩的米饭。
府里最重的两个主子都是这般,下人全都蹑手蹑脚的,耿清宁根本不敢额外叫膳,每日里只吃些定例中的菜,生怕惹了麻烦。
于进忠、青杏这些人等闲也不往外跑了,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生怕被波及到。
只有众人都看不见的小佛堂里,宋格格还一如既往的跪在佛前,她的面上如观音菩萨一般悲悯,只是嘴角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微笑。
想必经了这次,四阿哥必能理解她的丧子之痛了吧。
她所求不多,唯有四阿哥能真心疼她,再给她一个小阿哥,便别无所求了。
*
自从弘晖阿哥身子不大好的时候,福晋就免了所有的请安,可是每个月里,各院还是会去正院略坐一会。
看着福晋形容显瘦、瘦骨伶仃的模样,耿清宁只能想起之前网上流传的一句话,‘若是能一命换一命,医院的天台上已经站满了母亲’。
对比起来,耿清宁甚至觉得四阿哥过于没心没肺了些,弘晖已然病成那般,四阿哥却每日照常进宫,也无甚哀戚的表情,只回来之后去正院略坐片刻。
这样的父亲若是放在现代,不知道被人骂了多少回了,可在这里,他不过每日去坐上一会,还被葡萄等人赞颂。
真是艹蛋的时代。
耿清宁心中既有愤恨还夹杂着同情,甚至到共情的程度,以她侍寝的频率,怀上孩子也只是早晚的事,若是她的孩子也生病了,又该如何?四阿哥是不是也会如现在这般冷心冷肺?
她不敢赌。
于是,耿清宁开始跟咸鱼系统商量,问有没有治疗弘晖的办法,真的并非是圣母,而是实在看不过去这般年岁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就像以前,在网上看到XX筹的时候,她都会捐上一些钱,虽然不多,但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想法,清朝医疗条件这么差的情况,谁都不敢说能健健康康的。还有,现下若是能救弘晖,以后她的孩子若是生病,是不是也可以这般做。
可咸鱼系统依旧是那么废材,【系统不可改变历史进程】。
耿清宁还想讨价还价,找出三五个理由,反驳论证,可是咸鱼系统根本不搭腔。
无奈之下,她只能拿起阅读器,毕竟阅读器也是一个金手指,里面不仅有小说,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书,平时她都当成百度百科来用的。
虽然她的专业和医学相差甚远,但若是能按照症状索引,找到一些好方子,哪怕只是缓解一下弘晖的症状,那也是极好的。
耿清宁正全神贯注的翻着,没想到这时于进忠白着脸从外面进来了。
他趴在地上,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大阿哥去了”。
八月的日子,空气都是热的,但在这屋梁高深的房间内,耿清宁却感觉一阵阵寒意涌来。
*
满府挂白,太监宫女都披上丧衣,腰间扎上白布。
厅中,葡萄带着几个小宫女在赶制素白的麻布衣裳,耿清宁穿着素青的旗袍,吩咐小桃收起之前的所有首饰、衣裳,只留下一支素白的银簪子插在发间,又吩咐于进忠守好院门,这些日子除了去提膳的,别的一概不准出入兰院。
于进忠低声应下,又道,“那,前院那边?”
耿清宁紧紧的盯着于进忠,不容违背的道,“我知你在前院有些脸面,但现下除了提膳,别的哪都也不去,什么也不可打听”。
要不是兰院没有小厨房,她连门都不想出,现下就别提什么生活质量了,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先是弘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小太监,说是要到地下伺候主子,然后一头碰在棺材上,殉主了。
福晋一直垂着眼不曾说话,只木然的烧着纸钱,似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曾听见、也不曾看见,眼中心中只有那个小小的棺材。
康嬷嬷擦干眼泪,出来主持局面,先是让人收拾了二人的尸首,吩咐下去,若是能找到家人的便厚赏其家人,若找不到家人的,便由贝勒府厚葬,又大赞二人忠心。
又有好几个人被家人带过来,说是也愿意殉主,想接着伺候阿哥。
康嬷嬷一概不拒,全部厚赏,既然这些人是忠心的,剩下还活着的那些个只能是不忠心的,自然也不必留了,待去了下面再跟主子谢罪罢。
康嬷嬷做完一切,又回去灵前去守着福晋了,福晋守着自己的孩儿,她也永远守着福晋。
前院里也打杀了一批,剩下的人更不敢出来走动,院子里愈发显得冷冷清清的,不复之前热闹的景象。
四阿哥坐在书桌前,看着外面的演武场,似乎还能看见弘晖的身影,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阿玛、阿玛”,演武场传来孩子清脆的声音,“阿玛,孩儿以后长大了,一定成为咱们大清朝的巴图鲁”。
“阿玛,孩儿一定会多读书,明事理,替您跟额娘分忧”,这是书房里闪烁着明亮眼眸的弘晖。
“阿玛,孩儿舍不得您跟额娘”,这是最后躺在病床上的弘晖。
他眷恋的拉着阿玛额娘的手,“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想做您的孩儿”。
四阿哥呆呆的坐着,半响,他低下头,双手捂住了眼睛,肩膀无声的抖动着。
若是他能早一点注意到弘晖的身体。
若是他能不逼着弘晖用功。
一切是不是会大有不同。
阿玛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玛,若是有下辈子,你不要当阿玛的孩子,只愿你————多喜乐,常安宁。
弘晖番外,不喜可不买
从记事起, 弘晖就知道他被阿玛额娘寄予厚望,说实话,这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要知道多少皇伯、皇叔家是没有嫡子的, 而多少有嫡子的府上,也不会明确的表示会将府上交给嫡子。
而他就不一样了, 阿玛从小就最喜欢他, 六岁就把他带到前院亲自教养,每七日回额娘那里的时候, 额娘对他也是万千宠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
只是, 他感觉自己太笨了,书法、骑射、读书,每一样都是那么难,每一样都是那么辛苦, 他已经学的很认真很认真了, 可连自己身边的哈哈珠子都不如。
这让弘晖很是难过, 要知道他可是未来要承担起这座贝勒府的人,要是连这些都学不会,阿玛额娘该有多失望。
不过, 小小的弘晖也有自己的办法, 笨鸟先飞, 他可以每日多学些时光, 别人学五个时辰,他便学六个时辰, 甚至七个时辰,总有一天, 他一定能超过所有人,大声的告诉阿玛额娘,“孩儿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可是,他的身子也太不争气了些,不过每日少睡一些,多看一些书,多练一些骑射,竟然就开始咳嗽。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毕竟过几日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生病的间隔越来越短了,咳嗽的也越来越厉害了?
应该没事吧,今日先生讲的这个实在有些晦涩,还是弄懂再睡吧。
又一次咳醒了,这次陈大夫的药好像没有什么效用了,不过,阿玛最疼他了,请了什么儿科圣手过来,弘晖虽然不认识伍太医,但是他知道胡子越多的人就越厉害。
阿玛除外,阿玛天下第一厉害。
不过,阿玛额娘的脸色好差啊,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别担心,等他长大了,他会给阿玛额娘分忧的,只是,他越来越没有力气了,别说进学了,就连坐起来吃药都觉得好累啊。
额娘真好,额娘给他喂药,还哼歌哄他睡觉,而且额娘身上暖暖的,香香的,他真的特别特别喜欢挨着额娘。
只是额娘怎么瘦了这么多。
额娘要好好用膳,不要挑食,弘晖会一直监督的,不过现在弘晖要先睡一会儿,他太累了,等醒来再督促额娘用膳吧。
好累啊,眼睛感觉都有些睁不开,再睡一会儿吧。
额娘、康嬷嬷别哭啊,他只是睡着了,别担心,他就睡一小会儿,等醒了,再来安慰你们好不好?
阿玛好像来了,握着他的手应该就是阿玛的,阿玛要原谅弘晖,他真的只是太累了,所以才睁不开眼睛的,不是有意偷懒哦。
咦,有一滴好热好热的水滴在了手上,是下雨了吗?
真好,下雨天的时候睡觉最舒服了。
阿玛,额娘,康嬷嬷,别担心,醒来再见。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初六日,弘晖夭折,年8岁。
*
“恭喜你,是个健康的男孩,长51公分,重3.9公斤,竟然有七斤八两,怪不得这么结实”。
谁,谁在说话?怎么没听过这个声音。
弘晖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擦拭他的身体,这也太羞了吧,他一用力,好像蹬出了一脚。
“哎哟,真有劲”,还是那个没听过的声音在说话,“产妇,你确认一下婴儿手环,要亲子接触了哦,最好让他吸一吸母乳,没有下奶也可以吸的”。
天啊,这个声音在说什么不害臊的话,他可是贝勒府的大阿哥,翻了年就快十岁了,怎么还吃奶呢,岂不是羞煞人也。
“谢谢你医生,没问题的,放上来吧”。
一个虚弱但温柔的声音传来,是额娘,他绝对不会认错的,这是额娘的声音。
正激动呢,一阵悬空,他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个暖暖的位置,皮肤接触间满是安心,没错,这个味道也是额娘的。
弘晖安心了下来,反正只要在额娘身边,他没有怕的。
况且,他现在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身子倒是挺有力气的,就是不怎么听使唤,自然什么也做不了。
哈欠~好困啊。
“看,医生他打呵欠了,他这么小竟然会打呵欠,太神奇了吧”
“不止呢,你没看见吗?他对着你笑呢,真是一个爱笑的宝贝,这种小宝贝最好带,你真是有福气呀”。
身边的人都很开心,只有弘晖阿哥非常烦恼,过了好些天,终于搞清楚自己的境地,他竟然变成了一个奶娃娃。
就是那种还要吃奶,也控制不了嘘嘘便便的奶娃娃,他可是堂堂贝勒府大阿哥,不要面子的吗?
“小灰灰,喝奶奶啦”
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抱在怀里,弘晖蹭了一下,额娘长胖了,抱着舒服多了,看来有乖乖听话,好好吃饭,那他也勉为其难的给额娘一个面子吧。
主要是他肚子真的好饿,而且,这到底是什么奶,怎么又香又甜,好喝极了。
“看咱们小灰灰,嘴可真壮实”
哎呀,额娘,这种事情还要显摆吗?
“老婆说的对,小灰灰可真厉害,你看他可真有劲儿,我的天啊,210ml这么快就喝完了?”
弘晖都想翻白眼了,这个人虽然声音阿玛有些相像,但是他看过了,长的和阿玛一点也不一样,叫洪尹正,不过也特别特别爱他,简直就是一个‘儿吹’。
这也是一个新名词,意思说他家孩子做什么都要吹捧一翻,喝奶吹捧、吐泡泡也夸奖一番,若是能在嘘嘘前咿咿呀呀的喊两声,那简直就是神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家娃宇宙第二好。
当然,第一好的,只能是额娘啦。
这个‘爸爸’真的很好,当然阿玛也很好,两个人是不一样的好,弘晖不挑,他两个都爱。
等上了学,爸爸就更离谱了。
“我的天啊,小灰灰,你竟然学习到晚上8点!你还是个小学生,还不快去睡觉”
“爸爸,我看的是课外书,没学习,在放松呢”,弘晖无奈的扬起手中的“趣味清史”。
“乖乖儿子,听爸爸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明天再看,现在你的任务是睡觉”。洪尹正夺走儿子手里的书,两指指向自己的眼睛又指向弘晖,“不准偷偷学习,爸爸可是会随时监督你的”。
幼不幼稚啊,爸爸,弘晖吐槽,却无奈躺下,因为他房间里的书都被洪尹正搜刮走了。
直到第二日早上,弘晖在洪尹正温柔的叫醒服务中被喊醒,“乖儿,七点十分了,起床啦”。
什么,七点十分了!
要知道他们小学7点五十必须到班,若是迟到就得站在外面,他可是一年2班的班长,要起到带头作用,怎能迟到?
“姥姥呢?”弘晖一边迅速的爬起来穿衣,一边问道。
康嬷嬷也来了这陌生的时候,还成了他的姥姥,平时他都让姥姥6点半喊他起床,那个时间刚好,用早饭之前还能看一会书。
“姥姥啊,我给她报了个海南双飞一月游,去旅游啦,所以是爸爸喊你,开不开心?意不意外?”洪尹正笑眯眯的道,老人溺爱孩子,什么都听灰灰的,他也不好意思说老人,干脆让人出去放松一段时间。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他来调整一下孩子的生物钟,小小年纪睡的晚,起的早,可不能这样。
“虽然很开心、很意外”,弘晖已经穿好了衣服,背上了书包,率先走出家门,“但是再不走就迟到了”。
洪尹正跟在后面追儿子的身影,“怎么会呢,起床五分钟,刷牙洗脸五分钟,吃饭十分钟,从我们家到学校只要五分钟,这样还有十五分钟的空余······”
弘晖无奈摇头,这个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对他的要求太低,要是放在贝勒府那会儿,他可是早上三点就起床了。
可现在的他已经足足多睡了三个半小时,欸,太沉溺享受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洪尹正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做法,竟然起了反效果,不过他是完全不会在意的,立志要和儿子斗智斗勇下去。
等上了高中,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学习时间不断边长,弘晖倒是挺适应的,但洪尹正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虑起来,甚至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当额娘忧虑的找到他时,弘晖知道是时候该和爸爸谈一谈了。为什么不让他用功,现在社会竞争压力这般大,他多学一会怎么了?
洪尹正沉默了几秒,“灰灰,我知道你嫌弃咱们家是拆迁户,想通过学习改变门庭,可现在社会不是古代,不是说鲤鱼跃龙门就该门换代了,咱们家真的只有钱,别的什么都不行”。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而且从你出生后,爸爸一直都在做梦,梦见有个人告诉我,别让你太累了,你知道爸爸的名字尹正——胤禛,爸爸也很担心你像雍正帝的长子弘晖那般,早早的离开了父母。”
难道,是阿玛在托梦?阿玛又在担心他的身体吗?
弘晖不说话了,但自那之后,明显缩短了学习时间。
后来工作的时候也是这般,但凡他稍微用功一点,爸爸就可怜兮兮的长吁短叹,每次弘晖都十分不忍,顺从的减少了工作时间。
有一次他收购公司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是额娘的,她的声音愈发的温柔了,还养了只猫,当作猫孙子。
“灰灰他爸,这次真的还要这样做?每次这样骗他不好吧…”
“老婆,那小子就得这样治,他要是累坏了,咱家的家产谁来继承,况且还没给咱们生个真正的孙子、孙女,反正我看他要多歇歇”。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你这招怎么百试不爽?”
洪尹正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还不是我观察的仔细,这小子打小就爱看清朝的电视剧,6岁去北京玩的时候就知道去雍和宫,我就想着这个法子准好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真相信这个”。
“灰灰他爸,辛苦你了,你们家这个遗传病到底有没有规律?”
“10岁之前没事就应该没事了,但是小心无大错,咱儿子,一定要让他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
弘晖沉默了好一会,动作很轻的关上门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开始敲门。
他真的很幸运,无论是清朝还是现在。
等到弘晖孩子满月酒那天,洪尹正高兴的过了头,四处找人拼酒,喝到几乎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爬到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见着一个人穿着清朝的袍子,对着他遥遥的行了一礼。
谢谢你,让弘晖拥有了这样的一生。
第 48 章
最近, 贝勒府的风向突然就变了。
正院不仅失了大阿哥,福晋还卧病在床,什么都不管不问, 只有康嬷嬷苦苦支撑着正院的体面。
而李侧福晋的院子则是重新焕发了活力, 甚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眼下贝勒府的所有子嗣均由李侧福晋所出, 明眼人一看便知, 以后这府里,只怕是她的天下了。
李侧福晋倒是还能沉得住气, 死死地守着自己的院子,不准旁人进出, 借口也是现成的,小阿哥太小,怕从外面带了病气进来。
众人本就是捧她,自是没有不从的, 院子里既然进不去, 便开始想别的法子, 拐着弯的讨好主子。
不知有谁又是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是以前兰院的耿格格和李侧福晋似乎有些不愉快的过往,不过李侧福晋大度, 并不曾放在心上。
青杏边说边抬眼看主子的脸色, 见格格没有太过生气, 才敢继续说下去, “刘太监让他徒弟张二宝来禀,他没有怕的, 只要格格吩咐,他那边没有不从的”。
耿清宁不由苦笑, 这个策略其实一点也不高明,但分外好用,想要讨好李侧福晋的人摸不到她的院子,自然只能对兰院下手,等做出来三分功绩,李侧福晋自然就看在眼里了。
就连刘太监这个太监总管,最近在膳房说话,竟然也不太好使了。
深吸了一口气,耿清宁吩咐道,“就说我知他的心意,但最近多事之秋,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休要发生争执”。
本来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她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满府的人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均是凄凄哀哀的,若是此时兰院还有心思吃吃喝喝,岂不是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递。
况且,爱新觉罗家爱记仇也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雍正帝会在登基后给八阿哥等人起不雅外号,乾隆帝因为皇子未曾在皇后的葬礼上出现哀戚之色,直接厌弃该皇子。
她既然知晓这些事,更应该避免此类事情的发生。
是以,一来为了不被秋后算账,二来也算是为弘晖阿哥积福,吃些素食也是应当的,反正都是例菜,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若是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院子里用小炉子熬点汤水解解馋也就罢了。
况且,李侧福晋应该不仅仅是针对她一人,钮祜禄格格那里只有更差的,许是在记恨过年那段时光,钮祜禄格格曾掌过这几个院子的事。
这样想来,李侧福晋也不是特意想针对某个人,而是想压服下面所有的侍妾格格。
这是想夺福晋的掌家权啊。
耿清宁沉吟着想这些事情,放在青杏的眼里便就是伤心难过了,她顿了顿,又道,“格格为何不找主子爷为您做主?”
找四阿哥?耿清宁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况且,自弘晖去了之后,四阿哥再没进过内院,如何跟他说。
再说了,真的要拿这种小事去烦扰一个经历丧子之痛的人吗?
耿清宁以常人的想法来看,养的猫儿狗儿去世了,人都会伤心难过,更何况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四阿哥一定也会难过。
虽然耿清宁不停的这般告诉自己,但是听说四阿哥不曾歇息,仍每日出去办差的时候,她心中还是对四阿哥有了一丝丝恐惧,为何弘晖去世,四阿哥面上不见哀色,难不成他也认为不满十岁去世的孩子会对父母有妨碍,竟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吗?
耿清宁不敢想象,若是对亲生的孩子都这般冷酷,对枕边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思虑过度,于是不出半月,她便病了,先只是不想吃饭,然后动也不愿动,整日躺在床上或是榻上,对于捧到面前的那些消遣,她也不爱碰,只懒懒散散的看着阅读器,有时候连阅读器都不看,只望着窗外默默的出神。
于进忠怀里揣着银子,想去前院去请府医来看,格格这般一日瘦过一日,可怎么办才好。
耿清宁也不拦着,只说,无论是什么原因,谁要是去了前院,兰院这边便再也容不下了。
主子的声音虽轻,但极其坚定,于进忠心中明白,格格这次是认真的,若是他不听吩咐,只怕贝勒府再大,也没他的容身之地了。
见下人的人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兰院,耿清宁才放松下来,她心里清楚,自己得的是心病。
对陌生朝代的不适应,伴随着对枕边人的恐惧,一并着发了出来,其实也不用吃药,只要能想通,病也就好了。
可是这种事情如何能想通,即便是在现代,对另一半不好,大家只说夫妻关系不和,最多骂两句没素质、没良心,但若是对自家孩子的生命都这般漠视,大家就会感慨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简直畜牲不如。
这艹蛋的时代,耿清宁狠狠骂了一句,可这也不能缓解她心中的抑郁之气,只恨不得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可以放肆大声叫喊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将心中的一切发泄出来。
“我恨这里!”
“我想回去!”
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到现代?耿清宁真的认真想过这个选项,可是古代的毒药都是重金属类型的,吃了之后胸肺剧痛,她不敢尝试。上吊她也不敢,说是勒死的人便溺俱出,十分不雅。撞墙太痛,身体的保护机制不会让人因次死亡,最多受伤晕过去,还额外受罪。
说来说去,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这条小命,况且生命只有一次,若是没能回到现代,岂不是真的会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凑合过吧。
*
李侧福晋在府里的威望越来越大了,甚至盖过了正院,康嬷嬷毕竟是奴才,有些地儿争不过主子,眼见着下面的人已经唯侧福晋的命是从,康嬷嬷有些急了。
“福晋,您得爱惜自个”,康嬷嬷看着夏日里还需得盖被子的福晋,忍不住眼眶发红,只是她也不敢提弘晖,生怕又惹出福晋的伤心事。
半响过去了,福晋好像才听见康嬷嬷的话,低若蚊蝇的声音从帐内传出来,“嬷嬷,弘晖不在了,你说,我爱惜自个儿还有什么用?”
康嬷嬷的泪珠子终于忍不住往下掉,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咽下了喉间的苦涩,才又道,“可若是老爷太太看见您,又该如何?”
福晋心疼她的孩儿,老爷、太太也心疼福晋啊。
福晋声音幽幽传来,“正是因此,我才没随弘晖去了,嬷嬷,别劝了”。
康嬷嬷突然想起幼时的福晋,当时的她受伤了会哭,会喊痛,会撒娇说,“嬷嬷,痛痛,呼呼”,可现在这般锥心之痛,她却只道别劝了。
康嬷嬷强忍着挤出个笑模样,替福晋掖掖被角,又打开窗户一角透气,还拿了新鲜的瓜果放在屋子里增添香气,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下。
无论是谁,也不能扰了正院的清净,至于外面,就先让李氏得意一阵子罢。
自从康嬷嬷也偃旗息鼓之后,李侧福晋眼见着更加得势,一时间,她院子的门槛几乎要被踩破。
兰院的境地变得比之前更艰难了些,耿清宁本以为院子里会人心浮动,没想到院子里的这些人却颇有些凝聚力,于进忠每日在外奔波,里头的这些宫女们就聚在一起做衣裳。
耿清宁看着榻上或红或绿的衣裳,可以穿这个颜色了?不是说古代服丧的时间都很长,3个月是最少的,若是父母长子之类的,三年也是常事。
葡萄手上不停,边穿针引线边跟主子细细解释起来,原来弘晖阿哥属于早殇,本不在服丧之列,况且自古也没有老子给未及冠儿子服丧的规矩。
至于府中众人默契的穿素衣,戴银簪,只是为了不招四阿哥和福晋的眼,但眼下要过年了,可不敢将这些颜色穿进宫里。
耿清宁有些唏嘘,原来弘晖阿哥已经去世这般久了。
而且,自从弘晖阿哥去了,正院就深居简出,没有什么存在感,便是一月一次的请安也进不了正院大门,耿清宁等人都是在门口磕个头就算全了礼节。
听说府中的事务也是这般,若是有什么事去正院请示,自然有康嬷嬷接待,若是不去问,正院只当做没有这摊子事。
对比起来,倒是李侧福晋那边鲜花似锦,烈火烹油,甚至从不去正院。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关系,耿清宁只关心她一个小小的格格,什么时候有的进宫的‘体面’?
葡萄想了一会才道,“格格应当是不用去的,但若是侧福晋不去,福晋怕是需得在剩下这几个院子离挑一个带去 ,奴婢们只是提前备着”。
这个耿清宁懂,谁家大老婆带的小妾少了,只能说明她嫉妒,身边跟个三五个的,才是大度的当家主母。
不过,这种露脸的事情,李侧福晋应当不会缺席的,她放心安枕便是。
耿清宁放心的抓了把瓜子嗑起来,无论如何,既然都换下了素衣,弘晖阿哥这事应该算是过去了,最起码不用担心四阿哥看谁穿戴不顺眼,直接拉出去杖毙了。
几人正说着闲话,这时,于进忠神神秘秘的从外面回来了,说是李侧福晋打发人去前院请主子爷了。
耿清宁瓜子都顾不上磕,李侧福晋真是好胆量啊,要知道,自从弘晖阿哥去了,四阿哥从未踏足过内院,也从未饮酒、娱乐,一心扑在差事上,甚至有些工作狂的雏形。
李侧福晋能将他请去?
第 49 章
李侧福晋能将他请去?
耿清宁不信。
自打立了冬, 前院的李怀仁仍按旧例过来送了几回炭,他嘴虽紧,但与兰院也算有几分香火情, 再加上于进忠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倒也给兰院透露了一两分。
原来自从弘晖去之后,四阿哥再没进过内院, 而且还在悄悄的服丧。
自从那天, 耿清宁的病便不药而愈了,说来也是奇怪, 不知怎的人就有劲了,饭也觉得香了, 便是配着青菜炒豆腐,也能吃上两碗米饭。
而且那青菜都是纯天然的绿色有机食品,吃起来甚至是甜的,豆腐也是府里膳房大师傅亲自做的, 豆香浓郁滑嫩极了。
要不, 今日晚点便叫上一个小葱拌豆腐?
冬日的小香葱香气扑鼻, 切成极细的圈留着备用,豆腐什么都不必处理,洗净用勺子压碎便可, 将二者混合之后撒上一点细盐, 再滴上几滴小磨香油。
吃的就是个原汁原味。
耿清宁吸溜一下口水, 要不, 明日早膳再要壶豆浆来喝?又或是豆腐脑?
“格格?格格?”
旁边的人见耿清宁还未说原因便发起呆来,一时间有些着急。
自古以来, 吃瓜群众的心思都这般急切。
耿清宁不知道四阿哥如何作想,反正在她看来, 四阿哥既然在服丧,便应当不会去李侧福晋的院子。
众人见她说的笃定,都拿眼去看于进忠,于进忠便又着急忙慌的去找他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张得福去了。
耿清宁笑眯眯的吃了一把手中剥好的瓜子仁,这瓜子也不同凡响,外表油亮光泽,内里酥脆清香,颗颗粒大皮薄,饱满香酥,配着这种八卦事件,最合适不过了。
而且她吃瓜子喜欢将瓜子仁聚在一起,一口气吃下去,满口异香极为过瘾。
吃瓜也是这般,哪有人只吃一半的,今日这八卦,她无论如何都得吃个全乎的。
*
书房里,全公公跪在离四阿哥好几步远的地方,低声禀了李侧福晋院子里来人之事。
四阿哥并不说话,细细看完手中折子,才抬眼看向来人,“可曾说了何事?”
全公公头埋的的更低了些,怪不得师傅常说他是榆木脑袋,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怎么当时就不知道开口问一下,何至于此时说不上话来,“未曾”。
四阿哥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是抬腿去了内院,府中仅剩的阿哥和格格皆由李氏所出,无论如何,这个脸面应当给她。
外面寒风凛冽,四阿哥顶着寒风一路疾走过去,心里还在念着刚才的折子,之前关于河务他上的折子汉阿玛竟然都采用了,今年黄河决堤之事亦按此例行事,眼下正让他看着各处的回呈。
但四阿哥觉得万岁爷只是让他看一看而已,很有可能会圣驾亲临江南去视察情况。
小太监缩着肩膀守着院门,远远的看灯笼来了,便跪了一地,正房门口的小宫女已经磕完头,又一骨碌爬起来挑开帘子。
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不是暖,而是那种热得发燥的感觉,让人心中发急,四阿哥微皱着眉头,眼风一扫,见屋子正中央处点了三个火盆,透过孔隙还能看见燃得通红的炭火。
不仅如此,屋子里还点着好些根如同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大晚上的,竟照得亮如白昼,让刚从外面进来的四阿哥不由得眯上了眼。
见四阿哥刚来就面色不虞,李侧福晋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她也算伶俐人,立刻殷勤的服侍起来,还特意转移话题,“四爷,这屋子里暖和,给您换身轻便的衣裳罢”。
苏培盛默不作声的抬眼,复低头盯着自己皂青色的鞋尖,李侧福晋的心思简直可以说是路人皆知,只是不知主子爷给不给她这个脸面了。
四阿哥微微摇头,径直去了榻上,且不说为弘晖服丧的事儿,便是今晚上的折子,写不完他也心中难安,“叫晚点罢”。
李侧福晋慌忙放下手中衣裳,又忙不迭地吩咐秋兰摆膳,只是她预备着四阿哥先换衣裳洗漱,一时间晚点还未呈上来。
四阿哥看她这般没条理的模样,从主子到下人一直都是那般无头苍蝇的模样,心中先叹了三分,福晋性子沉稳,也把弘晖教养的极好,只可惜……
见四阿哥已经闭目靠在塌上,想必是乏得厉害,李侧福晋便轻手轻脚的下去了,这帮子下人虽说有眼色,做事也麻利,但始终不如她对四爷贴心,有些事情还是她亲自来才好。
四阿哥只允许自己沉浸片刻,不多时便又睁开眼睛,李氏已经亲自捧了茶过来,小心殷勤的放在他手边。
茶碗中汤色翠绿明亮,香气清高,不喝便知其味道鲜醇,正是安徽的六安茶,后院众人皆知他爱六安茶,无论去哪里都是这个茶,便是书房里,苏培盛也是只上这个。
只是再喜欢的东西,偶尔也会想换换口味,他记得上次喝别的茶,还是耿氏那里,她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什么节气便喝什么茶,若此刻在兰院的话,可能是色泽红亮的祁门红茶,也有可能是甜香的红茶配上牛乳,总归是各种各样的。
自弘晖去了之后,他很少踏足内院,也不知耿氏如今何样了。
只是,他乃上天厌弃之人,越是他爱护亲近的人,越是容易离开他,刚出生永和宫娘娘便弃了他,不过几岁上下,皇贵妃娘娘也去了。
不仅如此,长子弘晖,次子弘昐,还有未曾序齿的三个格格,一个小阿哥,均已离他而去,明明已近而立之年,满府众多妻妾,膝下竟只剩一儿一女两个孩儿。
大格格眼见是立住了,可是这个略小的阿哥,出生便身子不大好,也不知能否成年。
想来想去,小阿哥,大格格还有耿氏,跟他越亲近,越有可能不幸,只有离得远远的,他们才可能好好的活着。
他奢求也不多,只要活着便行。
四阿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几乎喝出了饮酒的架势,李侧福晋见了,又下去悄悄的吩咐了两句。
大格格和小阿哥都被抱了过来,四阿哥细细问了大格格的近况,还抱着她写了几个字,至于小阿哥只是远远的看了几眼,便让奶娘抱下去了。
他仍旧担心会妨碍到他们。
耽搁了好一会儿功夫,膳桌终于支起来了,小太监流水一般上着各色各样的菜品,四阿哥刚坐到桌边,脸上就撂了下来,满桌鸡鸭鱼肉,俱是荤腥。
眼见着四阿哥面色不善,李侧福晋心中发急,但也不知这帮子下人哪里伺候的不好,慌里慌张的挥手,让秋兰提了一壶酒上来,都说一醉解千愁,若是喝了酒,或许心情便好了。
一瞬间,四阿哥面色黑如锅底,若仅有荤腥之物他还可理解一二,毕竟这院子里还养着大格格和小阿哥,大人不吃,这般长身子的孩子也得吃些肉食,可这酒,满桌的人谁能喝?
弘晖去世才将将六个月,李氏身为他的庶母,竟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不仅吃起了荤腥,竟还想饮酒。
银头的乌木筷子敲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声音清脆好听,却让人自心底发寒,顷刻间,满屋子的人跪了一地。
苏培盛苦着脸跟着跪下来,这李侧福晋真是样样都在主子爷的伤口上撒盐,好不容易前院的日子好过了些,她又来作妖,这下好了,大家伙儿全都不好过。
当真是不中用,还不如兰院的那位,说来也是,耿主子怎么还不往书房递话,若是这般由着主子爷的性子,在书房住上三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木炭燃烧发出的微弱声音,满屋子伺候的人都如同泥塑的木雕一般,动也不敢动。
四阿哥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的,看了李侧福晋片刻,才开口道,“今日寻我,所谓何事?”
李侧福晋又急又热,面上竟逼出一层薄汗,她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但万幸,理由是早就想好的,当下只能垂着头以示恭顺,“就是进宫的时候,要不要带上咱们的小阿哥给娘娘瞧瞧”。
现下府中只有她院内这一个小阿哥,正好趁着过年,给宫中的各位贵人看看,说不定就入了永和宫娘娘的眼,甚至还有可能见到万岁爷,若是万岁爷肯亲手抱上一抱,只怕这以后的世子之位便稳若泰山了。
李侧福晋自觉算无遗漏,难道四阿哥不想让他们的孩儿得万岁爷青眼吗?
四阿哥抬腿便走,甚至懒得再听下去,李氏素来是有几分小聪明的,知道为阿哥格格筹谋,只是外面天寒地冻,往年过年的时候,京城甚至有大雪,跟着长辈进宫虽有体面,但也极为受罪,大人尚且难熬,更何况小阿哥身为婴孩本就体弱,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怪不得李氏对弘晖这般,原是她对亲生的孩儿也这般冷漠,性命竟没有尊贵体面重要。
*
兰院,于进忠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报,报,主子爷已经去往李侧福晋的院子里了”。
葡萄悄悄的看主子的脸色,特意撇撇嘴,提高了声音道,“指定是借了大格格跟小阿哥的名头,有甚么好得意的”。
耿清宁有些奇怪,按理说不会啊,又去问于进忠,“你之前说前院服丧的消息,是否属实?”
见于进忠就快对天发誓了,甚至还说他若是胆敢瞒报主子,就让他下辈子还做太监。
少年,可不敢瞎说话,毕竟咸鱼系统都存在,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灵魂。
不过,耿清宁内心中还是倾向于相信他的,毕竟他们都是兰院这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再去探一探,对了,机灵点,别被人瞧见了”。
于进忠抹了一把刚才着急出了汗,才又去寻他的好兄弟说话去了,本来以为这次恐怕要到落锁的时候才能回去,没想到才将将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见穿着正院衣裳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过来了。
后面的人远远的虽看不太清,但气度极为不凡,天然一副皇家气派,像这样的,满府里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于进忠当即跪倒在地,俯身趴下,眼角余光都不敢再看,耳中只听见急匆匆的脚步从远处传来,离他愈发的近,似乎稍微停了片刻,便又逐渐远离了。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于进忠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回兰院了,他要赶紧告诉主子这个好消息。
耿清宁还未怎样,便听葡萄感慨道,“主子爷对大阿哥真是一片慈心,满京城都找不到这般为阿哥服丧的父亲了”。
满屋子的人俱不由得点点头,耿清宁也是这般,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就知晓一个道理,一个人真正的想法,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四阿哥从未诉说哀戚,却用他的方式在怀念弘晖。
回想之前她竟然还吓病了,耿清宁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好似对不起四阿哥,好像把他当成了很不好的人,也从未信任过他。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四阿哥回想起路边,有些许印象的身影,看上去倒像是耿氏身边得用的那个小太监。
耿氏······
想起她笑意盈盈的脸,嘴边沾染的芝麻糊,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四阿哥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写折子。
他这般上天厌弃之人,还是远着才好。
第 50 章
四阿哥发怒, 甚至拂袖而去的事儿,李侧福晋虽有意遮掩,也不准院子里的人对外说个只言片语的, 但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眼睛。
连兰院都知道四阿哥只待了盏茶功夫, 便又走了,满府里只怕上上下下没有不知的了。
康嬷嬷自是也得知了此事, 心中方才松快三分, 这说明主子爷还是见不惯那般小人得志的,还是看重正院的和福晋的。
只是福晋·····
康嬷嬷看向身边的人, 福晋正歪在贵妃榻上向外看,也不知外面光秃秃的院子里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福晋一看便是一整天,饭也用不来两口,现下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只是丧子之痛,无处排解。
康嬷嬷叹了口气, 拿张狐狸皮做的毯子搭在了福晋腿上, 又将火盆中的碳火拨的更旺些, 福晋本就精神头不好,可别又冻病了。
宋格格夹着桌上的豆腐,冬日里绿叶子菜金贵, 她的份例中没有多少, 若是吃斋只能吃些豆腐, 豆芽之类的, 因是素油炒的,也无甚滋味, 但是她却一口饭一口豆腐的吃得香甜。
真好啊,四阿哥终于和她一般了。
都是丧子之痛的人, 何不靠在一起温暖彼此。况且佛理高深,佛法智慧,想必从中亦能得到许多慰藉。
宋格格咽下口中食物,虔诚的喝了一口曾供在佛前的茶叶,茶水中都带着佛香,好似能洗涤灵魂。
算算日子马上就要过年了,四阿哥便是心中再哀囿,又能在前院待到几时,便是他再不愿,能拗得过皇上和娘娘不成?
年后开春,一切都会重新焕发生机,说不定,她这小院子里也能响起婴孩的哭声。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侧福晋听到府中的留言,倒是气得摔了不少陈设,但不用担心,很快便会被有眼色的人换上新的,甚至看上去竟比没换之前还要华丽三分,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好气派。
甚至有那胆大包天的,还敢把主意打到主子爷的库房那儿,反正在他们看来,这府里的东西早晚都是小阿哥的,不必在意早一些晚一些的。
话虽这个理儿,但给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拿到主子爷面前说的,像想开内院库房便只能去找福晋或是陈嬷嬷处。
只是正院那里康嬷嬷守的跟铁桶一般,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从那里要钥匙了,于是便都来找陈嬷嬷。
陈嬷嬷就住在库房边上,屋子里烧着一盆通红的碳火,还有个小丫头给她铺床叠被,过得几乎是一般人家老太君的生活。
有着自小奶大四阿哥的情分,她这一辈子只要不犯大错,都能安安稳稳的荣宠养老,掺合到内院的事儿去,那叫自降身份。
不过,兰院那里可不算,毕竟是主子亲口吩咐的,况且耿格格人虽懒散些,但也拎得清是非黑白,人也纯善,哪里像这个,还没得主子青眼呢,人就先飘到天上去了,也梯子架的太高摔着自己。
“不是我老婆子有意为难,只是库房这里,没有主子爷的吩咐,我是万万不敢动钥匙的”,陈嬷嬷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这是兰院常用的什么‘茉莉绿雪’,拿茉莉花茶配上牛乳,再磨些茶粉撒上去,又香又甜,冬日里喝身上一盏,整个身子都是暖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徐太监意有所指,“摆设之类的华丽些,小阿哥看了也高兴”。
陈嬷嬷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新蹦跶出来的管事,自从正院不大管事之后,亲近李侧福晋的管事倒是更跋扈了些,如今竟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了。
她陈阿红难道是吓大的不成,当年在宫中的时候,她什么没见过,母以子为贵这句老话确实不错,可宫中多的是生了孩子也无人问津的娘娘,且不说别人,便是如今常来府上的十三阿哥,他的生母如今不还是在宫里苦苦的熬着。
要她说,这话应当改成子以母为贵才是。
陈嬷嬷板起脸,刚才脸上带的微微笑意也消失不见,“别在这里掰扯了,满府里,谁不知我老太婆只听主子爷的令,若是你能拿来主子爷的腰牌,我绝无二话”。
徐太监讪笑着告辞了,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唾了一口。
陈嬷嬷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骨头轻的东西,大阿哥不在就不知道龙王住哪了,有本事跟兰院的耿主子一般,那满屋子的好东西都是主子爷亲自挑的,还用巴巴的来要?
不过,有些时候没去兰院了,要不,今个去兰院坐坐,再打上两圈雀牌?还别说,那玩意儿还真挺有意思的。
陈嬷嬷素来是个麻利的,当即便吩咐小丫头拢拢东西,看好大门,若是有事便去兰院寻她。
耿清宁正愁没有牌搭子,陈嬷嬷便来了,先一叠声的吩咐葡萄煮罐罐烤奶,多多放上蜂蜜,又让于进忠把麻将桌子给支起来,火盆都挪到桌子旁边,柜子里有的零嘴儿,不拘什么花生瓜子糖果的,全都摆出来。
陈嬷嬷也并不客气,说起来也有两三年的交情了,再说了,当初主子爷去视察河务的时候,她几乎每三日便来一回,早就对兰院熟门熟路了。
耿清宁、陈嬷嬷、于进忠、青杏几个人分东南西北坐下,当即开始了这四方阵。
葡萄眼馋的看了几眼,没办法,格格的新衣裳还没做完,这次只能便宜了青杏那个小蹄子了。
这麻将一旦摸起来,时间过得快极了,刚才还有日头呢,眼见着天竟然擦黑,是晚点的时候了。
耿清宁有些犹豫要不要留陈嬷嬷用膳,不是舍不得,实在是最近在李侧福晋的影响下,兰院吃的寒酸了些,用这样的东西招待别人,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陈嬷嬷那是积年的老嬷嬷,多年的人精,今日一见徐太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是解围,又是提醒的道,“不知兰院如今可还斋食?若是能忍,还是多受些时日,小心犯了忌讳”。
这是提醒她安于现状吧,耿清宁认真思索着陈嬷嬷的话,四阿哥都服着丧,想必也是一直未沾荤腥,没想到李侧福晋这般对待兰院,竟是帮了兰院。
陈嬷嬷怕她听不明白,说的又浅显了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耿清宁虽说贪这些口腹之欲,也并不想当人上人,毕竟咸鱼再怎么变身也只是一条咸鱼罢了,但咸鱼也是有眼色之人,这些犯了忌讳的事情,绝不能做在领导前面。
而陈嬷嬷能说出这些话,必是也念着这两年打麻将的情谊的,耿清宁站起身浅浅福了一礼,“多谢嬷嬷教我,冬日天燥,嬷嬷不如在这用些素锅子?”
陈嬷嬷慌忙起身让开,并不敢托大,但见耿格格竟这般听劝,心中也是极为高兴,宫里的主子多的是一意孤行的,可他们不明白双拳难敌四手,众人拾柴火焰高,像耿主子这般能取长补短之人才能走到最后。
如果耿清宁知道陈嬷嬷的心思,只能说一句,咸鱼之懒,不仅仅在于身体,还有脑子,
况且,古代人众多宫斗高手,她一个现代社会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怎么和他们比勾心斗角,还不如老老实实,主打一个听劝。
再说了,耿清宁又不傻,也不是谁的话都听的。
*
既然要招待客人,就不能太过寒酸,即便是素食也可以吃出花样来。
耿清宁对于进忠细细吩咐着,“拿白萝卜、黄豆芽、大片的海带放在一起熬制半个时辰作为汤底,不拘有什么样的蘑菇,绿叶子菜都来上一盘,对了,冻的豆腐和鲜豆腐一样也来一点。”
“把西红柿切成小块儿,拿油慢慢炒出汁水来,加上刚才的高汤,也做成锅子呈上来”。
番茄三鲜鸳鸯锅,不能吃肉的最佳选择。
这些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有西红柿是暖棚里种的,稍微金贵些,于进忠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只受了两句奚落,倒也没甚阻碍。
刘太监想起之前兰院叫的佛跳墙,再看看如今的素锅子,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他撩起袖子,今日他要把绝活都展现出来,保证耿主子吃得满意。
晚点还需要一些时候,耿清宁便煮上了水果茶,冬日里天气燥的慌,来一壶清甜滋润的水果茶最好不过,拿祁门红茶放在罐子里用小火煨开,再放在一旁焖上一会儿。
趁着这个时候切些果子,无论是香橙还是苹果、蜜桔,有新鲜的便放些鲜果子,若是没有,拿蜜煎果脯凑数也是好的,把这些果子果脯都拿石臼捣碎,挤出里面的汁液,趁热倒进煮有红茶的罐子里。
热意一烘,满屋子都是果子和红茶的香味,陈嬷嬷还未喝着便赞香气。
耿清宁也十分得意,桌子上是鲜美的素锅子,手边是酸甜可口的水果茶,虽不能吃肉,但香菇吃起来肥糯,几乎就是肉的口感,冻豆腐一口爆汁,好吃的几乎让人能吞下舌头。
即使暂时没肉又如何,她也能让小日子过得好起来。
陈嬷嬷本不欲上桌,奴婢怎能与主子同桌,但到底是拗不过耿主子,还是一道吃起了锅子,只是这一吃便一口菜一口茶停不下来,耿主子说的这个‘甜咸搭配’果真十分有道理。
二人正热火朝天的吃着,就听外面有人大声的喊吉祥。
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四阿哥已经一挑帘子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