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爷爷奶奶是天黑尽了才过来接人的。老两口身子骨还硬朗,打着手电找来的。
还没进院子,手电就照进来,朝里面喊。
“小殊,冬冬在你这啊?”
正坐在堂屋凳子上玩橡皮泥的程冬,一听到声音,立即爬下凳子,满脸开心朝外跑,差点让门槛绊一跤。
“奶、奶!”
程冬跑着扑进院子里的老人怀里,揪着她身上的围裙,“哥哥好,哥哥给好吃的。”
程冬奶奶摸摸他的头,看向程殊,“又麻烦你了,我们出门的时候说了让他在家看电视,他自己跑出来,这……”
老人面露难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程殊端了桌上一碗西红柿,塞到程冬怀里,“不碍事,反正周末我不上学,他喜欢来就让他来呗。”
“哟,这不能要!你留着自己吃。”程冬奶奶连忙要把碗递回去,结果没拿着,被程冬护在怀里紧紧的。
“这孩子,你看看护食得很。”
边上程冬爷爷从口袋里摸了几个山上摘的杨桃,“给你吃,刚才山上摘的,新鲜。”
程殊接过来,笑着说:“我小时候也护食,哪有小孩不护食的,除非有得分,知道分了还有。”
“您回吧,这多晚了,你们才从山里下来,赶紧去歇着。”
“那我们回了,你进屋去吧,今年高三了,可别耽误了。”程冬奶奶叹了一声,想说什么,发现堂屋里又出来一人,有点惊讶。
他们家跟程殊家亲戚,就算是远了点,但总归是知根知底,走出来的人一看就是生人。
“家里有客啊?”
程殊回头,看见梁慎言,解释说:“城里来玩的,被我爸捡了个便宜,住一段时间。”
程冬奶奶一听,脸上没了担心,点点头,“现在城里人就喜欢往乡下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程殊笑:“图个新鲜、清净,还有空气好。”
程冬爷爷背着手,握着一根老式烟斗,“走了走了,你问起来没完没了的,小殊心里有谱,啰里啰嗦,赶紧回家。”
程冬奶奶瞪他一眼,正要弯腰把程冬抱起来,就被老头拉开,烟斗塞她手里,自个把小孩背起来。
“你那腰不要了?抱回去能在床上躺一天。”
“你行你行,这辈子除了嘴硬一点本事没有。”程冬奶奶乐呵一笑,跟程殊挥手,“进屋去吧,夜里外面凉,我们回了。”
她拍了下程冬胳膊,“跟哥哥说再见。”
程冬趴在爷爷背上,胳膊环着脖子,笑眯眯跟程殊说:“哥哥再见。”
说完,看见梁慎言还在院子里,努力挥胳膊,“大哥哥也再见。”
谁也没想到程冬会跟梁慎言也说再见,程殊瞥了一眼,正打算说话,就听梁慎言给了回应。
“再见,下回来玩。”
梁慎言说得自然,谁也没觉出不对劲,他跟程殊说了声,“我回房了。”
等两老一小离开,程殊在院子里站着消食,琢磨了下才反应过来,梁慎言这话听着怎么跟主人一样。
当事人已经回了房间,他想追责也没办法,只能隔着衣服揉了揉肚子,伸了个懒腰,钻进厨房里收拾。
等收拾完出来,直接进了房间。
他虽然学习成果不怎么样,但该做的事他从来不偷懒,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多一点都不再学。
手机放一边,埋头写作业到十一点,进度条百分之七十,就物理是一道大题都没写,属于是看了答案都写不出解题过程,看了过程公式也理解不了怎么就能那么推算。
一头黑亮细软的头发,被抓得炸了毛,跟鸟窝一样。
草稿纸又作废了一页,心里的烦躁在听到外面传来程三顺骂骂咧咧声音时,达到了巅峰。
他探身拉开窗帘朝外喊,“你回来的时候动静能不能小点?我怎么写作业。”
程三顺输了牌,正心烦,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就开骂,“你还学习呢?学了半天连大学都考不上,当初让你去打工养家,张叔杨婶非得劝我让你上高中,就你这成绩,还不如去打工。”
“你还知道大学?别是麻将大学吧,你这学得也不怎么样,今晚又送了多少给别人?”
程殊呛回去,“别改天让人找到家里来,让我去麻将馆赎人,丢不丢人,一把年纪几十岁了。”
“你个兔崽子,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程三顺抄起鞋,抬手往程殊房间窗户扔,“老子给你吃给你喝,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
“砸坏了要钱修。”程殊拉上帘子,坐回椅子上,看了眼作业题目,想了几秒,草稿纸一扔,关了房间灯,脱衣服躺床上。
写不了一点,爱怎么怎么样吧。
院子里程三顺还站在那儿骂骂咧咧,连隔壁家的狗都被他吵醒,叫了几声,又给他骂了几句。
一人一狗,半夜吵得不分上下。
等清净了,程殊心里那股闷气也散了。
他和程三顺的父子关系,估计这辈子都和谐不了,能说上三句话不吵起来,那是烧了高香。
听了一会儿,听到洗手间那边有动静,然后关门进门,过了十几分钟终于安静下来。
程殊玩了会儿手机,没一会儿就困。
他不怎么喜欢玩手机,如果不是真没事做,都不怎么刷。班里那些男生喜欢打的游戏,他也不怎么玩,所以跟他们没话题。
手机放枕头边,他翻了个身,正好对着隔断,突然才想起来,隔壁房间还住了个人。
但也就想起来这件事,没别的心思。
毕竟人都住进来了,他跟程三顺父子不和的事想瞒也不瞒不住,还不如早点知道有个心理准备,万一哪天打起来了,不至于吓到。
但隔壁的动静,也太安静了。
程殊没想太多,心想梁慎言说不定是感情受挫,被人横刀夺爱,或者是被父母拆散,出门散心来的。
躲债,怎么不能是躲情债了。
—
周末连隔壁家养的公鸡打鸣都知道放个假,偏偏程三顺一门心思在麻将桌上,起了个大早。
他自己起了不要紧,穿了件新买的短袖,换了条干净的裤子,端着大茶缸敲开程殊的门。
“起来,老子饿了。”
程殊周末习惯睡个懒觉,所以闹钟关了没响,听到嘭嘭嘭的敲门声,起床气大得半点藏不住。
“锅碗瓢盆就在那里,你自己有手有脚,不会弄啊?”
“你小子上个高三了不起,你就是上天了也得先给你老子做饭。”程三顺扯着嗓子说:“弄了吃的再去睡。”
程殊那点睡意被吵得半点全无,一脸郁闷爬起来,拖鞋在地上踩得啪啪啪的,“吃吃吃,煮碗面那么费劲儿,我没出生前你怎么活的?”
“那不还有你妈。”程三顺说得自然,看了眼程殊,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该交书本费了吧?拿去交了。”
程殊打了个哈欠,接过来揣口袋里,“你怎么知道?”
“昨天打牌的时候你杨六叔说的,他家树苗周五回家就要钱了。”程三顺端着茶缸溜达到院里那颗石榴树下坐着,藤椅是以前程殊爷爷编的,结实耐用,都快二十年了还没见坏。
“你要考上大学,我就加盖一层,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得了吧,还加盖,你少抽点烟,省点烟酒钱,留着养老吧。”程殊走到厨房,“吃面?”
“随便弄点,今天约好了去玩点别的。”程三顺那点正经维持不到三分钟,立即露出原型。
程殊听完皱起眉,扭头看他爸一眼,“我去麻将馆赎人已经很不像话,别过几天我要去镇上派出所看你。”
乡镇人少地方小,但有些人胆子一点不小。
沾点钱的事,有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前几年就有一男的赌输了,一把火烧了别人家。
“小兔崽子,盼你老子一点好。”程三顺瞪他一眼,揭开茶缸盖子喝了口,“就是打牌,你以为我能干什么?”
程殊一听还是打牌,没再多说,“最好是。”
打就打吧,输了就能老实在家里待几天。
吃过早饭,程三顺溜达着要出门,见程殊要回房间,眼睛往隔壁房间看了眼,凑过去拉住他。
“他虽然给了房租,但没给别的,他住他的,吃的你可别太讲究。”
程殊哈欠打了一半,听出他爸的意思,笑了,“那你收了人多少房租,之前那么客气,今天就转性了?”
“一码归一码,人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咱们家可缺呢。”程三顺压低声音,“人傻钱多,不然能住我们这里?”
程殊觉得他爸现在比较像人傻钱多,牌桌上输的,要攒起来,他们家也能脱贫了。
“你管那么多,人家是租客,给了钱,该怎么样怎么样。”
说完懒得管程三顺的嘟哝,进房间关上门,往床上一倒,谁也不想理。
过了半小时,他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程三顺去而复返,不耐烦道:“你烦不烦?都说我知道了,一天你要敲几遍门,他就一房客,花钱住着,能有什么——”
“打扰一下,是我。”
梁慎言站在门外,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程殊差点咬到舌头,飞快爬下床走到门口,拉开门对上梁慎言平静的眼神,有点哽,“我以为是我爸。”
梁慎言轻摇头,把手里的盒子递上去,“之前看你桌上没台灯,正好我用不上,给你用。”
程殊愣了愣,没接,“谢谢,但我——”
梁慎言没让他拒绝,“是昨天你陪我去买东西的谢礼。”
“你不收,那我再想想换别的。”
程殊有种被人逼到悬崖边上的难受劲儿,纠结了下伸手,“那我借用一阵,等你走的时候还你。”
这回梁慎言没再坚持,“嗯”了一声,“你加油写,争取几天少锤几下桌子。”
程殊:“……”
靠,就说了他爸不靠谱,隔断的隔音效果跟纸糊的一样。
别下回他换个衣服,梁慎言都能听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