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珞茫然地看着周围那陌生的景色,迈出去的腿始终不敢落下。
他收回了腿,有些颓然。
在迷路这一回事上,岑珞可谓是经验丰富。
然而,多年来第一次得到自家师兄的消息,岑珞太激动,一时间来不及多想,只想着尽快带师兄回万剑门,好利用命灯寻到自家师兄的魂魄。
岑珞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个问题,他原本是想原路返回,去找沈观棠帮忙的。
但……岑珞还是错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他居然也迷路了。
此时,岑珞几乎是进退两难。
他既无法回万剑门,也找不到回濡山的里。
说起来,之所以他能准确地在濡山上找到沈观棠一行人,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感知到了自家师兄的剑意。
那一道剑意被封存在了自己送给他的那一柄玉制小剑内,先前他和柳叶他们同行了那么久,竟然不曾察觉到,显然,是因为师兄留下来的东西一直都在储物袋内。
储物袋可以隔绝各种气息,也难怪岑珞察觉不到了。
岑珞抚摸着盛放自家师兄尸骨的盒子,有些落寞地道,“师兄,我又迷路了……”
岑珞不是没有想过改掉自己路痴的这个毛病,然而,有些东西,比如天赋、路痴等,更多还是天生的,就像是人很难改变自己的天赋一样,岑珞的路痴,也几乎是无药可救的。
也是因为这个,虽然岑珞的实力很强,但是离开万剑门的次数却极少。
仅有的几次,大都是他的这位师兄带着他一起的。
其他人都很不乐意和岑珞一起出门。
因为一旦和岑珞结伴出门,那么就意味着他们要花大部分的精力在找岑珞上。
这无意会耽误他们寻找其他机缘的进度。
但是,叶归是个例外。
他的性子是极耐心的,基本上万剑门内的许多新弟子,都是他来负责教导的。
岑珞也不例外。
而因为岑珞的路痴属性,叶归总是对他更加关注一些。
能够被收入万剑门的弟子,大都对剑十分痴迷。
但总有例外,万剑门内的暗涌并不比云霄宗少,所以,岑珞刚进入万剑门的时候,也受过不少欺凌。
好在,岑珞他最在意的就是剑,除了剑之外,其他的东西极少会被他看在眼里。
最后,还是叶归敏锐地发现了岑珞的遭遇。
结局么,自然是欺凌过叶归的那些人被送去领罚。
但岑珞对此也是反应淡淡。
若是换了其他人,大概早就对岑珞这样的“刺头儿”不耐烦了,但叶归待岑珞,却仍旧与以往一般。
岑珞只是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剑上,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彻底无心无情。
时间久了,万剑门的人也逐渐习惯了叶归的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
可以说,叶归是岑珞活到如今,心里最在意的人,没有之一。
很难说这种感情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在叶归一去不回之后,宗门里最着急的人,大概就是岑珞了。
他曾经提过很多次要离开宗门去寻找叶归的下落。
然而,每一次,他的提议都被都否决了。
他的路痴属性,整个万剑门几乎是人尽皆知,这种情况下,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放岑珞离开的。
当然,为了安抚岑珞,万剑门的长老也给岑珞看了叶归的命灯。
“叶小子的命灯还亮着呢,他外出历练的经验十分丰富,此次大概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说不得,就是他的机缘。”
“是啊,岑珞,你若是贸然出去,迷了路可怎么办?”
“到那时,岂不是我们万剑门的弟子,别的事情都不必做了,全都去帮忙找你了?”
岑珞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那些人话里话外的讽刺。
察觉到那一点之后,岑珞却只觉得茫然,他不明白,明明许多人都接受过叶归师兄的照顾,为何在叶归师兄失踪后,竟然如此冷漠?甚至连去找一找都不愿意。
他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出来。
或许是没有想到岑珞居然会如此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们,更有人恼羞成怒,“他不过是自己天赋不行,所以才如此惺惺作态,为的不过是让新来的弟子承他的情罢了!”
将心里盘旋的猜疑说出口后,反驳的那人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硬声道,“也就是你,蠢得跟什么似的,还真的信了他的那一番鬼话。”
“我们剑修,实力为尊,如果他还是不思进取,只知道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到时候,怕是会被一代又一代的新弟子彻底抛弃!”
那是岑珞第一次在比武擂台之外的地方动手。
岑珞不爱和人交际,他的全部精力,除了分给叶归的那一点儿,全都放在了练剑上。
别人挥剑千次,他挥剑万次,从最开始要花费别人几倍的时间,到后来,他挥剑万次所耗费的时间与别人挥剑千次所耗费的时间相同。
很难说,这里面没有故意打脸的意思。
也是因此,岑珞动手的刹那,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岑珞手里的剑已经划破了对方的脖颈,才有几声哑炮似的尖叫传出。
那个人没有死,但却伤得很重,岑珞的剑太快了,快到他挥出的其他几剑,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了那一柄架在一人脖子上的雪刃。
锋锐的剑光几乎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最终,岑珞因为故意伤害同门弟子,被关在了崖壁下十年。
十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岑珞再次从崖壁下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居然是那个被他伤得极为严重的那个弟子。
然而,这一次,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更大。
濡山
岑珞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锦盒,纵身而起,随意地躺到了茂密的树冠之上。
他看着不远处正逐渐被地平线吞噬的太阳,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师兄。”岑珞喃喃道,“我好像又迷路了……”
然而这一次,即便他在原地等待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来找他了……
合上眸子,岑珞的耳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交错响起,岑珞微微皱眉,就在他思考是不是要堵上自己耳朵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
“总算是找到你了!”叶鹂扇了扇翅膀,落下的时候恢复了人形。
看着躺在树冠上,满脸懵逼看着自己的岑珞,叶鹂没好气地道,“你看我做什么?要不是师尊找你有事,我才懒得让黄鹂们来找你呢!”
岑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黄鹂?”
叶鹂蹙眉,看了岑珞一眼。
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岑珞还是从叶鹂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里看明白了她对自己的嫌弃。
这种嫌弃,岑珞其实看见过很多次了。
直到他凭借着实力,登上了万剑门的长老一位,类似的声音和表情,再也没有人赶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但和万剑门里的人不同,或许是因为岑珞对叶鹂能来找自己压根就没有多少期待,所以,当叶鹂微微蹙眉后,岑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抱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叶鹂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岑珞乖乖低头,她故意崩起来的脸也维持不下去了。
默默叹了一口气,叶鹂忽然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了几声鸟鸣。
岑珞的视线立刻就落到了叶鹂的喉咙上。
“你会口技?”岑珞好奇地问道,他曾经听叶归师兄说过擅口技者。
叶鹂:……
“你……”叶鹂有些一言难尽地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原形其实是一只黄鹂这个可能吗?”
岑珞惊讶,“原来你是黄鹂?”
叶鹂:……
你好棒棒哦,好会捧哏。
听到了叶鹂的叫声后,沈观棠与裴执玉对视了一眼,“看来,还是阿鹂”最先找到的。
裴执玉轻笑一声,“叶鹂可以沟通鸟雀,只要她愿意,这山林间的鸟雀,每一只都是她的耳目,找人当然要比我们快上许多。”
沈观棠点头,“那我们事不宜迟,尽快和阿鹂他们汇合吧!”
裴执玉忽然捉住了沈观棠的手腕。
“执玉?”
裴执玉轻轻捏了捏沈观棠的手腕,低声道,“阿棠,若是我失踪了,你可……”
“当然会想尽办法去找你。”沈观棠没有丝毫犹豫地道。
虽然早就知道阿棠会这样回答,但是能够亲耳听到阿棠说出来,对裴执玉而言,也和情话差不了多少了。
他心情极好,干脆将长尾放出来,卷上了沈观棠的腰,“我就知道阿棠对我最好了。”
被尾巴卷住的那一瞬间,沈观棠身体一震,似乎是瞬间想起了什么。
他抬起手,想将裴执玉的尾巴弄下去。
“执玉,你正经一点儿!”
裴执玉遗憾地看着被沈观棠抓在手里的尾巴,有些可惜得想道,看来,之前那次,确实有些狠了。
一行人汇合之后,岑珞见几乎整个濡山的人都跑出来找自己了,整个人瞬间羞愧难当。
沈观棠叹了一口气,他原本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是看岑珞现在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同时在心里嘀咕,这么严重的路痴,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当然,那位竟然敢让岑珞开濡山送信的万剑门掌门,也是个人才。
“先前岑道友曾经说,是为万剑门掌门送信的?”沈观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不知信在何处?”
该不会被你给弄丢了吧?
沈观棠在心里小小地猜测了一下,但愿不是如此。
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倒霉起来,是喝凉水都会塞牙。
被问起送的信,岑珞焦虑地几乎要将脑袋给埋进他自己的胸口了。
“抱歉,那信……”岑珞结结巴巴地道,“是和掌门给我的引路符放在一起的,所以……也……也一起碎了……”
说到最后,沈观棠几乎听不到这个人的声音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沈观棠开口安慰道,“岑道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为应有之事,无意中弄碎引路符,只是一个意外。”
岑珞试图补救,“不若我回万剑门后,再……”
不等岑珞说完,沈观棠幽幽地道,“你确定你能找得到回去的路?”
毕竟,你可是一个连原路返回都能迷路的路痴啊!
岑珞尴尬地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吧。”沈观棠琢磨了一会儿后,道,“岑道友不妨在濡山小住几日,待我与执玉解决了这边的琐事后,便与岑道友一同去万剑门,如何?”
岑珞立刻点头,但是点过头后,他又小心翼翼地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两位了?”
沈观棠摇头,“不会。”
反正万剑门这一趟,他们早晚都是要走一遭的。
将岑珞带回去,也只是顺带。
而且,沈观棠在心里推测,或许,万剑门的掌门,托岑珞来传的消息,八成也不会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不然,也不会派出这个路痴了。
那不是摆明了不想让自己收到消息吗?
等等!
沈观棠迅速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岑珞,我问你!”沈观棠语气急切地道,“是掌门亲自交给你的吗?”
岑珞一愣,“不是,是掌门峰上的童子交给我的。”
“不过,那童子平时就经常为掌门传递各种消息,所以……”
“所以,他一说,你就信了。”沈观棠沉声道。
岑珞停顿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沈观棠是何意。
“你的意思是,那位道童……有问题?”岑珞迟疑道,“但是那一枚引路符确实是掌门亲手所制,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若非如此,岑珞也没有傻到那份儿上。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沈观棠蹙起眉心,一边思索一边道,“如果是我的,在知道你的路痴如此严重的前提下,难道不是安排一个认路的弟子给你吗?”
“引路符虽然很好用,但毕竟是一个死物,若是中间出了一点儿差池的话,那你就会进入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沈观棠道,“你不仅找不到濡山,还无法回到宗门。”
说到这里,沈观棠不由疑惑地道,“岑道友,你在万剑门内可有什么不对付的人?”
沈观棠问得很自然。
因为如万剑门这样的大宗门,内部没有龃龉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有人刻意算计岑珞,那么一切也就好解释地多了。
可能那个人的目的就是让岑珞自己把他自己给扔到外面,再也无法找到回万剑门的路。
既然岑珞根本就找不到回万剑门的路,那么那个算计他的人自然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算计泄露的问题了。
只是,这要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对方这样不择手段啊?
沈观棠想不通。
可以说,这完全就是针对岑珞路痴的这个特性所特意设计出来的全套。
分析到这里,沈观棠其实还是有些失望的。
原本他还以为岑珞失踪的事情可能和魔种有关。
但现在,倒更像是万剑门内部的宗门恩怨了。
沈观棠顿时变得兴致缺缺了起来。
“不过,有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愿意知道。”
看在岑珞这么可怜兮兮的份儿上,沈观棠干脆将魔种的事情也告知了岑珞。
“你的这位师兄被追杀后,到底没有坚持住,原本寄生在他身上的魔种,或许是为了活命,直接俯身到了柳叶的本体上。”
“你知道你叶归师兄出门历练的时候曾经去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惹上了什么仇家吗?”
其实沈观棠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压根没有对岑珞抱有多少的期待。
但是,让沈观棠没有想到的是,岑珞居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什么?你知道?”
岑珞点头,“叶归师兄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他要去哪里,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和叶归师兄有联系,但是没多久,他就音讯全无了。”
说到这里,岑珞眉目间多了几分黯淡,“我认为叶归师兄一定是遭遇了不测,但是……他在万剑门内的命灯,也确实没有熄灭,所以……其他人都认为师兄可能是不小心掉进了一个秘境,所以才长时间无法归来。”
“而且,因为叶归师兄命灯里的火焰十分稳定,没有衰弱的趋势,所以,按照常理来判断,他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柳叶忍不住插言道,“可……如果你确定那个人是你师兄的话,当初他可是遭到了许多人的追杀,命悬一线,他的命灯怎么可能一直稳定,没有丝毫的衰弱呢?”
“或许……他的命灯被人替换了?”柳叶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那是不可能的。”岑珞摇头,否定了柳叶的猜测。
“命灯关乎弟子们的安全,一向是重中之重,万剑门内负责看守命灯的是一位远古时期的大能,传到如今,他的名姓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我们遇见他,也只能尊称一声灯长老。”
“有那位灯长老在,绝对没有人能替换得了叶归师兄的命灯。”岑珞肯定地道。
沈观棠倒是对岑珞口中的那位灯长老十分好奇。
其实云霄宗内也有类似的地方,据沈观棠所知,云霄宗内的那一位,似乎是一位散仙。
但那位散仙的年纪,也同样无人知晓。
或许,妙真宗的内部,也有类似的存在吧。
自己的猜测被岑珞毫不留情地否了,柳叶也没有多生气,她本就不了解这些仙宗的内部结构,说出自己猜测的时候,也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经历来说。
“那就很奇怪了。”柳叶总结着现在几人知道的信息。
“叶归的命灯十分稳定,说明他的魂魄至少是安全的;但是,我又是亲眼见到叶归被人追杀,最终不敌,死去的。难道……”
柳叶眸子微微亮起,“我所见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叶归?!”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柳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根本就不认识死去的那个修士,你又是凭借着那个修士的遗物确定了他的身份的,那万一……是有人洗劫了你的叶归师兄后,再被人围攻致死的呢?“
岑珞也有些激动,“柳叶姑娘说的是,叶归师兄他一定还活着!”
沈观棠:……
虽然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也不是没有。
而且,看着岑珞脸上的希望,他到底是没有忍心打破,转而问道,“岑道友,叶归的仇家,你知道多少?”
岑珞想了想,“师兄为人宽厚温和,最是看不上恃强凌弱,以多欺少之事,所以与他结仇的人,大都是因此被叶归师兄拂了面子,恼羞成怒之下,这才刻意针对的他。”
沈观棠:……
他只是想知道这位叶归师兄的仇家,并没有要听对方行侠仗义的意思。
但岑珞既然说了,沈观棠也不好打断。
直到,他说出了一个势力。
“广华府?”
“不错。”岑珞点了点头,“我师兄与广华府之间的恩怨不小,石家人仗着广华府的名头,在广华府内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恶性累累,我师兄因为看不过去,从石家人的收下,救下了几个人,从那之后,就被石家人盯上了。”
“而且他们惯会以多欺少,我师兄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一身剑术过硬,大概……早就死在了广华府的手里。”
听到广华府的名字,叶鹂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无他,从垂云峰离开后,他们三人就曾经在广华府内吃过亏。
真要算起来,他们和广华府之间的仇也不小呢。
“好了,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观棠指了指天上高悬的明月,“有什么事情,等明天睡醒后再说。”
睡觉?
岑珞一愣,修士还会睡觉?不都是用打坐代替睡觉的吗?
然而,还不等岑珞开口,沈观棠就已经被裴执玉拉走了。
柳叶几个人刚来濡山没多久,裴执玉给他们划出了一块地方,四个人开凿出三个山洞,当做他们的洞府。
至于为什么不是四个,因为柳叶不喜欢山洞,她寻找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庞大的树根深深地扎入了泥土中,枝叶舒展,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空气和雨露。
柳叶簌簌作响,像是女孩儿欢快的笑声。
竹屋外,裴执玉看着被合拢的房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听到风送来的欢笑声,他冷哼了一声。
霎时间,整个濡山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虫豸都不敢高声鸣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