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会负责的!
午时,戒律堂。
裴勉跪在堂中央,周围坐了一圈长辈。
室内静得可怕,所有人的视线都打在眼前这个弱冠少年的身上,无一不在哀叹祈求。
忽然———“啪!”
一声巨响旋彻房梁,众人吓得身子一缩,纷纷看向里头那位怒目拍桌之人。
“想不到我裴家世代为国效忠,如今竟要栽在你小子手上!”
说话者是当今郢国的兵马大元帅裴暨,亦是裴勉的父亲,手握重权,尊崇无上。
可就在刚刚,他瞧见令自己了毕生难忘的一幕———自家儿子与当朝摄政王共枕一席,且都光着身子!
好好的庆功宴险些变成鸿门宴!
一想到那荒唐至极的画面,裴暨就难抵心头怒火,关键裴勉此刻依旧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半分不见恐惧害怕。
裴暨怒意更甚,指着地上的人便斥问:“浑小子!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霸王硬上弓,强要了摄政王?”
要知道,这摄政王乃是先帝唯一的胞弟,就连当今圣上都要恭恭敬敬地唤其一声“皇叔”,可见身份尊贵,怎奈自家儿子酒品太差,竟然睡了人家…………
唉!家门不幸啊!
尚未酒醒的裴勉看着面前老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非但没意识到错误,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裴暨脸顿时黑成了碳。
有时他真不得不怀疑,裴勉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怎能如此不知轻重。
周遭的议论愈来愈大,裴暨已经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裴勉这臭小子。
似乎是被这肃穆的氛围熏染了,裴勉揉着脑袋略微清醒了些,“爹?”
话音刚落,裴暨指着裴勉怒喊道:“别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裴勉惊得一个激灵,酒霎时醒了大半。
只是不等他开口询问,裴暨继续道:“浑小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昨夜到底是谁强上了谁?”
裴勉愣住了。
谁?强上?
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记忆涌了上来。
裴勉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这!”
他想起来了,昨夜是父亲的庆功宴,他作为兵马大元帅的嫡子一应受邀前往,只因途中碰到了自幼的宿敌云照,又因为自尊心作祟便与其拼了几杯酒,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是扒了谁的衣服。
“记起来了?”看着裴勉满目惊愕的神情,裴暨问道。
裴勉半天尬笑着抬起头,“爹,我说没记起来您信吗?”
裴勉大袖一甩,“少给我模棱两可!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摄政王云照的手段,裴暨也不是没听说过,据说那人贯来心冷如铁,对付敌人更是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裴勉得罪了那云照,只怕对方会记恨在心。
不过么…………
裴暨想,若昨夜是那云照在上,那裴勉就是受欺一方,饶是摄政王权势滔天,想必也不会再这等事情上深究了。
想到这里,裴暨再一次追问了裴勉。
裴勉脑袋嗡嗡的,面对裴暨的质问和众多长辈的指责,他大概是怕了,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吱唔着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暨更急了,“铮铮男儿郎,现下竟惧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裴勉思绪本就混乱,经裴暨这么一吼,他干脆眼一闭,“我昨夜喝多了,以为是在军营里,就、就扒了云照的衣服………”
说到最后,裴勉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还是让裴暨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问:“然后呢?”
裴勉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小声道:“还扒了他的褻裤,然后………”
“停!”裴暨顿如五雷轰顶,立马抬手制止了裴勉的荒谬言论。
后面发生了什么,就是再蠢笨的人也能猜到个大概,裴暨彻底慌了。
完了完了,这下儿是真的完了。
自家儿子睡了大郢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这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此时的裴勉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随口嘀咕道:“这个云照,看上去纤纤弱弱的,想不到压人的时候倒挺重。”
裴暨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裴勉怔了怔,面带尴尬道:“没、没什么。”
裴暨盯着他,那双眸似要将人看穿。
他细细品味着裴勉方才的那句低喃,随即恍然———原来,是自家儿子被摄政王睡了?
虽还未确定,但比起裴勉睡了摄政王,裴暨还是更愿意相信摄政王睡了裴勉,至少这样,裴勉的小命就暂时保住了。
“咳!勉儿,起来罢。”心想着,裴暨道。
突如其来的和声细语让裴勉心里咯噔了下,但还是乖乖起来了。
这边裴暨正欲开口询问详情,紧闭的门框忽然“砰”地一声开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锦衣男子负手款步走进,周身散发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男子面无波澜,径直走到了裴勉身旁。
裴勉眨眨眼,“云照?你………”
“闭嘴!”话讲一半,裴暨生怕裴勉说漏嘴,当即扬手给了他一掌,随后对着云照拱了拱手,“安王殿下。”
云照纤睫轻轻扫过眼睑,他看了眼身侧的裴勉,然后对着裴暨微微颔首,“裴元帅。”
语气淡然,不掺半分情。
裴暨喉结轻滚,心里猜测云照此番前来定然是为了昨夜之事,他想,既然裴勉都说了自个儿是被压的那个了,况且自家儿子仪表堂堂,那云照也算不得吃亏,顶多名声有所受损。
于是思忖再三后,他先发制人道:“我儿昨夜饮多了酒,今早却在安王殿下的榻上醒来,安王殿下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云照:“…………”
裴勉:“…………”
醉意全消,裴勉眨吧着眼睛看着面前咄咄逼人的父亲,心道您可是搞错了?
“那个,爹?”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裴暨却满脸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勉儿,为父知你难过,但安王殿下也不是有意的,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话虽是对裴勉讲的,但裴暨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云照脸上。
裴勉刚想开口,云照忽然说话了:“裴元帅言重了,此事是我过错,若裴勉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便是。”
话毕,裴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还好,自己猜对了。
眼瞧着占了上风,他对云照道:“我自知安王殿下不是有意,如此,便算了罢。”
云照依旧面无波澜,“不知裴勉的意思是?”
话锋蓦地一转,不知是自幼对云照的阴影过于强大,裴勉身形一晃,如咿呀学语的孩童般光动着嘴皮子,却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云照垂眸看着他,半晌道:“本王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裴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腾然站起身冲着云照背影高喊:“我会对你负责的!”
堂内一片寂静。
裴勉目光坚定,语气不带一丝拖沓。
虽然他认为自己是讨厌云照的,虽然那家伙自小就处处压他一头,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冲他毒舌几句,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既然要了云照的身子,纵使这是醉酒后的无心之失,他也定要对云照负责。
慢慢地,云照回过头,嘴角荡起一抹浅笑,“好啊,那我们成亲吧。”
第二章别想赶我走!
傍晚,安王府。
“殿下,您确定要留下这孩子吗?您虽为男子,可这怀胎十月的苦也是免不了的。”
软榻上,云照倚靠在床头,听着府医的一声声劝导,他闭着眼睛蹙眉道:“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下去吧。”
府医看云照强硬的态度,自知劝不动对方,只得识趣退下。
关门声响起,云照缓缓睁开眼,一只手轻抚上那平坦的小腹,面儿上渐渐露出几分柔色。
回忆起那夜的缠绵,现在想想也属实令他头痛,他没料到那个一向对自己避如蛇蝎的人会流露出那种神情,以至于自己一时心软叫对方钻了空子,况且…………
云照看着自己的小腹,拧眉吐出了一口气。
虽然他对裴勉早已钦慕有加,但不知裴勉对他到底是作何感想,恐怕还是和从前一样,避之不及吧?他心嗤道。
原本那夜云雨前,他是想唤郎中替裴勉醒醒酒,顺便给自己开些治头疼的方子,却不想那家伙酒没醒成,自己还错拿了孕子丹,如今这腹中竟揣了个小崽子。
桩桩乌龙现在回想起来也着实可笑,云照本想着,若是裴勉因此而和他成亲,那他不就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了?
可若不将此事告知于裴勉,那对这个孩子来说是否又过于不公,毕竟裴勉是这孩子的父亲。
想着,云照捏了捏眉心,半晌叹喃道罢了。
左右不过一纸婚书,虽然白日里的试探没能换来裴勉的妥协,但至少那家伙是个有担当的,不至于睡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云照!云照!”
心正想着,裴勉那大嗓便从院中一路传来,云照视线移至门口,只见裴勉拎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气喘吁吁地朝他走来。
“你这是做什么?”云照恢复了素日的漠然,出声问道。
裴勉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渍,哼道:“还不是因为你,我爹把我赶出来了,我现在没地方可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确实,自从他当着众亲的面喊出要对云照负责那句话后,他爹就把他赶了出来,确切地说是把他赶到了安王府门口。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心觉好笑的同时微微侧首道:“好啊,不过我安王府可养闲人,裴小将军是会洗衣做饭还是杀禽捕鸟?”
裴勉愣了一下,心道这云照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不过么,好歹他也在军营里混迹了那么久,洗衣做饭之类的活儿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见裴勉坑着脑袋不说话,云照以为他知难而退了,刚欲开口赶人,却见裴勉忽地拍胸脯道:“行啊,以后你的衣食住行,我裴勉通通包了。”
火红的烈阳透过门框洒进,打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云照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然后迅速别过头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裴勉不依,“我既答应了要照顾你,那就绝不会反悔。”
说着他迈步走近床榻,云照慌了,心想自己现在这副忸怩的模样,绝不能让裴勉看见了。
“别过来!”他低吼一声,裴勉立即停下了脚步,惑道:“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看着榻上之人微微发抖的双肩,裴勉眼底闪过一抹无措,但还是听话地没有上前。
云照背对着他,墨发尽数披下,与雪白的衣襟交错重叠,宛如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那晚就当是你的无心之失,我不会缠着你不放,你也无需对我负责。”
裴勉一听这还得了?这家伙此番言论可是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想他堂堂武将之后,若因这件事情遭到后人诟病,岂不是遗臭万年?
想到这,裴勉不免有些忿然,出口质问云照:“你当我是什么人,又当自己是什么人?”
云照自然知道裴勉在顾忌什么,无非就是为那点子脸面,只是瞧见裴勉的焦急模样,即使这焦急与他无半分钱的关系,他心里还是流出了一阵暖意。
“还笑!”捕捉到云照嘴角的笑意,裴勉气得原地打转,心骂这家伙果然还跟以前一样,势要见他出丑才肯罢休。
云照闻言敛去笑魇,淡然道:“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便在这住下罢。”
裴勉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又臭又犟,若他不答应,只怕那家伙要闹个天翻地覆,倒不如就此应了裴勉,他安王府也多个热闹。
果不其然,听到云照的话,裴勉先是一怔,然后掐着腰把头高高昂起,哼道:“这还差不多。”
云照难得心情愉悦,于是打趣裴勉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口中的负责是怎么个负责法儿?照顾我一辈子么?”
裴勉顿时喉头一哽,“什、什么?”
虽说他是来这里照顾人的,可裴勉从未想过,自己未来要在这安王府里呆一辈子,想到日后时时刻刻都要和云照这个伪君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看着对方吃瘪的样子,云照心中不甚痛快,起身下榻后一脚踢开地上堆着的行囊,道:“我安王府家大业大,不会缺你一口吃的,这些个垃圾便都扔了吧。”
要知道,在被老父亲赶出家门之前,裴勉可是央求了好久才被允许收拾行李,眼下他的这些宝贝竟被云照唤作垃圾,他说不生气是假的。
“好你个云照!”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照跟前,不由分说推了那人一下,“你敢动我的宝贝试试!”
云照原也只是玩笑,压根儿没想到裴勉会如此生气,被裴勉这么一推,他险些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你发什么疯?”云照条件反射地捂上肚子,有些恼怒地瞪着裴勉。
裴勉哑口。
说实话,他在动手的下一秒就后悔了,可被云照这样训斥,他又嘴硬地收回了那欲要扶人的双手,半讽道:“堂堂摄政王,轻轻一推就要倒了似的,这般孱弱,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云照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裴勉。
裴勉被盯得莫名心虚,拎起行李就往外走,边走边冲屋里喊:“总之,我就在你这住下了,你别想着赶我走。”
云照依旧不语。
直到人走远了,他才褪去那贯彻眸底的寒意,似自语般扯出一抹喟笑道:“如此莽撞不堪,怎作腹中孩儿榜样。”
说着,他再次把掌心放于小腹。
忽然,房顶传来一阵细微脚步,云照眸光轻瞥,然后缓缓把双手负在了身后,脚步声同时落下,最终停在了云照的面前。
“何事?”云照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男子,面无表情问道。
男子名唤逍卓,是云照手底下的的暗卫。
听到云照的话,逍卓低眸拱手道:“启禀殿下,据宫中探子来报,太后那边似乎是按耐不住了,恐在三日后的围猎上会有所行动。”
死一般的沉寂后,云照道:“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待人离开,云照眉头紧锁。
太后宁诃,享天下人朝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并非当今圣上的生母,其子乃弈王云褚,自幼争强好胜,先帝知晓云褚难当大任,特于崩逝前下了口谕,封十六皇子云昇为储君,也就是现在的大郢皇帝。
可云照知道,宁诃这些年从未放弃过争夺帝位,云昇又过于年幼,实在难与其斗争,且如今他已有孕在身,只怕…………
想到这里,云照不免感到一丝担忧,心道这件事绝不能传入了外人耳中,至少现在不行。
第三章我们成亲吧!
翌日晨,裴勉是被一阵争吵扰醒的。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他推开门,一脸困倦地喊问,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云照紧闭的房门。
院中声音戛然而止,两侍女见状忙跪地道:“婢子竟忘了裴将军在此,还望将军恕罪!”
裴勉打了个哈欠,烦躁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两侍女见裴勉没有生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多时便走远了。
裴勉站在原地,一边心惑云照竟未发火一边朝那紧闭的房门走去。
“我说摄政王殿下,太阳都晒屁股了,您老人家还没…………”空阔的室内响起裴勉吊儿郎当的声音,只是未等他把话说完,一道隐忍的痛吟忽地闯入耳廓,他微微一怔,紧接着快步往床旁踱去。
“云照!”他猛地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云照那张惨白的脸。
裴勉当即慌了神,立即俯下身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府医过来!”
说罢,他起身就要往外走,被云照紧紧抓住了袖摆,“别去,不必去。”
裴勉见惯了云照盛气凌人的模样,眼下这般求人的姿态还是头一回见,心里不由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反手握住云照细腕道:“好,我不去了,你先躺下。”
云照重新躺了回去。
头痛稍稍缓解了些,他用力眨了眨模糊不清的双眼,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时辰了?”
裴勉道:“卯时三刻。”
云照深喘了口气,然后拧眉啧了一声。
再过一刻钟,府医就要过来替自己诊平安脉了,得让裴勉赶紧离开这里,他心道。
“裴勉………”
心里思索着,他轻唤了一声床旁矗立的人,裴勉不放心地弯下腰,大掌抵在云照额间,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云照没有说话,只默默把脸转向了里侧。
裴勉掌心落空,心中不甚疑惑,正欲询问之际,云照已然别过了脸,虽苍白依旧,却恢复了了几分平日的冷淡。
他看着裴勉,道:“我饿了,你去做些吃的来吧。”
裴勉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心问云照这家伙方才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怎的眼下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见人没有动作,云照有些急了,但面儿上仍旧淡漠,他看了裴勉一眼,刻意戏道:“怎么,昨日还答应了要照顾我,现下我饿了,裴小将军竟无动于衷?”
目光透着蔑视万物的高傲,裴勉盯着那双眸子,忽觉胸前一阵剧烈跳动,竟不自觉避开了那道灼热的视线,许久后才吞吐道:“好,我去给你做吃的,你等着。”
说完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云照见人终于走了,再也抑制不住卡在喉间的痛苦呻吟,他死死抓着被褥,指甲深嵌掌心,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顷刻间打湿了雪襟。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云照周身的警惕在看见府医后尽数卸下,喘着粗气撩起了袖摆。
“殿下头痛的频率愈发缩小了,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啊。”陈酉指尖搭上云照的脉,语重心长地说道。
云照听罢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头疾是小,孩子为大。”
陈酉蹙眉道:“可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该把药停了,这头痛病跟随了您这么些年了,每每发作便如临地狱,于您腹中的胎儿来讲也并非是好事。”
自上回诊出怀嗣后,这摄政王殿下因怕胎儿受损,便下令停了那缓解头痛的汤药,陈酉对此本是反对的,毕竟这头痛症状发作起来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可他又拗不过云照的固执,只得无奈应是。
听了陈酉的话,云照垂眸缄默了。
他自然知道不吃药的后果,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头痛病发作起来到底多要人命,但为了腹中胎儿,他绝容不得半点差错出现。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云照不假思索道。
左右劝不动对方,陈酉也只能作罢,但还是提醒道:“即便如此,若日后再发作,殿下可唤人来替您揉一揉,至少可以缓解一二。”
“知道了。”云照表面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嗤了一声,想他堂堂一国摄政王,为朝堂呕心沥血了半辈子,也习惯了用虚假的面具作伪装,不说府内上下,整个郢国都流传着他云照暴戾恣睢的声名,又有谁敢罔顾性命贴身靠近?
大抵是看出了云照心中所想,陈酉坦言道:“殿下万金之躯,普通侍婢实难贴身伺候,倒不如叫那位裴将军过来,至少他也是您腹中孩儿的父亲。”
云照没有说话。
确实,就眼下境况而言,他的确需要一位可助他缓解痛症之人,可云照不想、也不愿裴勉知晓他怀嗣的消息,毕竟裴勉一直视他为宿敌,倘若裴勉知道此事,这孩子怕是就保不住了。
“此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吧。”云照面儿上烦躁,心里却十分不安。
陈酉见云照不言语,叹了口气后便离开了。
同时,裴勉进来了。
云照莫名有些心虚,于是视线移到他手中冒着热气的碗,问:“这是什么?”
裴勉道:“肉粥。”
云照“哦”了一声,然后把伸了过去。
本以为接下来裴勉会把粥递给他,却不想晾了半天,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愣着做甚?”云照问道。
裴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眸盯着手中的碗,嘴唇翕动了半晌后道:“你怀孕了?”
云照心头一颤,“没有,你听错…………”
“我们成亲吧!”不等他把话说完,裴勉忽然抢先一步道。
云照愣住了,随即撇过脸道:“孩子是我想留下的,你不必为了那所谓的责任牺牲自己。”
裴勉默了片刻,继而抬眸坚定道:“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我只知道我仰慕你,爱慕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云照再次愣住,“你………说什么?”
裴勉蹲下身子,握住云照的手重复道:“我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孩儿,只是喜欢,所以,我们成亲吧。”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汤而炽热,裴勉望着面前眼尾泛红的云照,心跳愈发剧烈。
他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处处叫他不顺心的猖狂家伙,如今能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是韶年生辰时收到的纸鸢?还是素年来的不休争论?亦或是昨日失手推人后的愧疚难当?
裴勉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可以确定,云照对他来说早已成了特别的存在,若日后这浩荡天地间少了此人,他该有多寥寂。
“我们,成亲吧。”裴勉又重复了一遍,握紧云照的手愈发用力。
慢慢地,云照嘴角挑起一缕和煦的笑,好似那料峭雪山中绽放的雏菊,是云照难得流露出来的一片柔软。
可紧接着,他错开裴勉的视线道:“此事并非儿戏,你可想清楚,若太后知道了………”
“那又如何?”裴勉反问,“即便是太后,即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要与你成亲。”
好歹也算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太后宁诃与云照之间的渊源,裴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虽是一介妇人,但太后宁诃的爪子已蔓延至了朝堂,不少官员被其拉拢收买,其中不乏朝廷命官。
现在想想,云照虽贵为摄政王,却为了皇权不落入他人之手而整日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云照又怀了他裴勉的孩儿,他怎可坐视不理。
虽然平日里总揣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云照不得不承认,裴勉是认真的。
“好,我们成亲吧。”半晌,他微微一笑,说道。
第四章孩子踢我了!
没有喧天锣鼓,没有红烛喜服,只两道身影孤立在宗祠中,一拜门外天地,二拜身后高堂,三拜夫妻叩首,然后礼成。
直到最后,裴勉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昨日还势不两立的两个人,今日就结为了夫妻,可纵使这般神奇,他还是握起云照的手道:“即日起,你便是我裴勉名义上的妻子了,有我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了你。”
一股暖流淌入心窝,云照嘴角不自觉上扬,他拂袖掩去笑意,抽回手道:“我堂堂大郢摄政王,即便没有你的庇护,也无人胆敢欺我。”
可话虽如此,云照依旧笑得明艳,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他已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这一刻,裴勉才彻悟,过往的那些针锋相对从来都是含着爱意的,因为云照自小被万人簇拥长大,而他裴勉无论做得再好,也总是处处低云照一截,以至于藏在心底的仰慕之情逐渐扭曲成了厌恶。
裴勉想,自己这头脑抵不上云照万分之一的聪明,如今却还是抱得了美人归,当真是老天爷垂怜。
“云照。”他看着面前谪仙般的人物,迫不及待唤了一声。
云照回望着裴勉那一脸痴傻的模样,看戏似的问:“怎么,看呆了?”
滚热的气息袭击着裴勉脸颊,他倏地一下脸红了,讲话也没了平日里的气魄,只傻傻地点了点头。
云照轻笑一声,道:“那看来,我这般轻易便嫁与了你,倒是吃大亏了。”
裴勉眼底立即闪过一丝错乱,忽而拔高音量道:“眼下情况特殊,你等着,待日后尘埃落定了,我定然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哦?”云照下颌轻昂,漂亮的眸子含着万种风情,“那我便等着看了,看你如何八抬大轿迎我了?”
话毕,二人四目相撞,皆笑出了声-
春至将至,府邸内外一片葱郁繁茂。
算算日子,云照腹中胎儿已有月余,自打成亲以后,裴勉就根忽然开窍了似的,凡事都事必躬亲地照顾着云照,从不舍得云照累着半分,但不知是不是男子怀胎的缘故,云照近段来的反应甚是剧烈,整日食无味寝不安,即便他忍着反胃吃下几口,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恶心,有时严重了,甚至会呕出几口血来。
裴勉看在眼里,更疼在心里,他曾提出过请宫里的御医过来瞧瞧,但被云照以打草惊蛇为由拒绝了。
皇宫何等森严之地,但凡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不消片刻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云照不能冒这个险,左右寻不到法子,裴勉除了跟在云照身后干着急,似乎起不到什么其他作用。
直到某天夜里,裴勉为了替失眠的云照外出买糕点,无意间听见路人提了一嘴,说怀孕之人反应大,那是因为肚子里的是个男胎,所以格外的闹腾,只需趁着胎儿未成型时转为女胎即可。
话虽荒谬,但裴勉回府后想了一宿,最终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第二天,他早早地便起来了。
大抵是昨夜没睡好,云照此时还未醒来,裴勉悄**看了眼床上熟睡依旧的人,接着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屋外晴空万里,推门便是窜入鼻腔的花香。
俗话说的好,酸儿辣女,裴勉回忆近段时间云照的饮食,虽与怀嗣前没什么区别,但古人的话不会有假。
记得从前在军队的时候,他曾跟一位渝州的伙伴学过些辣菜,要知道,渝州人最爱食辣,放眼整个大郢也找不出几个比之更甚的,因此捯饬了近半个时辰,一桌子的辣菜就这样呈现在了云照面前。
“咳咳!”刺鼻的味道呛得云照直流泪,他看着眼前的满汉全席,忍不住发问:“这都是些什么?”
裴勉没有急着回答,只一个劲儿地让云照尝尝,“你吃吃看,味道绝对比酒楼里的还要好。”
云照手掩着鼻,几乎是嗅到一点便会干咳不止,他望着面前碗里堆得满当当的菜,心里一阵窝火,“我不吃这些,都撤了吧。”
“为何?”听到云照说不吃,裴勉又慌了,难得低三下四哄起了人,他说:“这些都是上好的食材烹制而成,不吃多浪费?来张嘴。”
说着,他夹起一块儿鱼肉送到了云照嘴边。
云照条件反射地撇开了脑袋,清俊的眉眼染上一层薄薄的愠色,虽然那鱼肉闻不到任何的腥味,但前面几天的经历已经给云照带来了阴影,如今只这么看着,他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着恶心推开了裴勉竖在跟前儿的那只手。
裴勉见云照一脸难受的样子,心急的同时索性把那块鱼肉放进了自己碗里,然后重新挑了块素菜到云照嘴边,“不想吃鱼吗?那尝尝这个。”
云照看了看那菜,又看了看裴勉,犹豫片刻后拧眉张开了嘴。
裴勉顺利把菜送到云照口中,还没来得及高兴,只听屋内一阵猛烈的咳嗽,云照辣得双颊通红,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裴勉见状有些手足无措,反应过来后忙给云照喂了水,冰冷的茶水冲散了喉中辣意,云照干瞪着裴勉,险些将手中的碗丢过去。
为何裴勉要逼他吃不喜欢的菜?是不是后悔与自己成亲了?还是说他不想要这腹中孩儿了?
一系列的疑问凭空来袭,云照盯着裴勉,委屈是真,生气却也不假,他自问摄政这么些年以来,从未有人敢轻怠于他,可眼下裴勉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欺他辱他,简直是胆大包天!
“云照?”忽然,裴勉走近他身旁,满眼都是歉疚道:“嘴里还辣吗?肚子还难不难受了?”
云照没有给他好脸子,转身留了个背影给裴勉,冷冷道:“与你何干。”
裴勉自知云照生气了,哄道:“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唤人撤了那些菜。”
什么男胎女胎,什么酸儿辣女,通通滚开!裴勉想,只要能让云照高兴,就是那无间崖的千年灵芝,他也要想法子替云照寻过来。
待下人撤去饭菜,屋内的刺鼻气味儿也消散了许多,云照却还是没有消气,依旧笔挺地立在那里。
见此,裴勉心里更是焦急,偏偏还嘴笨得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干脆不说了。
沉默的氛围僵持了许久,云照瞳孔轻移,偷偷看了眼身侧耷拉着脑袋的人,心觉好笑的同时审问般开口道:“说说吧,今日为何举止反常?”
见云照终于有了反应,裴勉嘿笑着吱唔道:“我见你日日受腹中那崽子折磨,就想着把他变成女婴,女孩儿嘛,总比毛头小子乖一些。”
云照听罢哭笑不得,“你怎知我怀的就一定是男婴?再且,你从哪里听说吃了辣菜就可改变胎儿性别?”
裴勉摸了摸脑袋,“民间传闻是这么讲的。”
云照:“…………”
深叹了口气,他掌心贴上小腹,心里默默祈求孩子千万不要遗传了他爹的头脑。
见对方又不说话了,裴勉以为云照还在为他刚刚的所作所为生气,于是焦急地保证道:“你别气了,我发誓,以后绝不再犯此等错误。”
云照本也没有太过气愤,只是有些恼裴勉的任性妄为,竟不顾腹中孩儿的安危只为换取他的一时之欢,出发点虽是好的,但做法并不可取。
“既明白自己头脑不灵,那日后便不要再听风是风。”云照道,最终还是没忍苛责裴勉。
裴勉听后当即咧开嘴,傻笑着点了点头。
视线停留在云照尚且平坦的小腹,裴勉这才发觉,入住安王府这么久以来,自己竟是没给过“儿子”一个正眼。
或许是心怀愧疚,他缓缓蹲下身子,笨拙地将耳朵贴近云照的小腹。
云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听着裴勉的喃喃低语,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鲜有地蒙上了一层愉悦。
裴勉双手搭在云照腰间,忽然抬头惊喜道:“云照,他刚是不是踢我了?”
云照无奈一笑,刚刚足月的孩子,手足皆未成型,又怎么学得会踢人呢,不过既然裴勉说是踢了,那便踢了吧。
他看着裴勉,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章孩他爹是谁!
一晃又是几日。
某天下了早朝,云照回府时,裴勉将将做好膳菜,院内饭香四溢,饶是尝遍了美味的云照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只是早膳,为何菜色如此之多?”他走到石桌旁,望着那满满一桌子的美食问道。
见人回来了,裴勉咧嘴一笑,阔步走到云照身旁后小心搀着人坐下,又十分贴心地在石凳上放了张软垫,“你昨日说想吃豆腐,我便早起去买了新鲜的回来。”
“我说过么?”云照闻言回忆起来,可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有说过那句话。
裴勉潦潦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快尝尝,这可是我新学的一道菜。”
云照听罢应声咬了一口。
“味道如何?”裴勉盯着那两片绯红的唇瓣,问道。
云照喉结轻轻滚动,心里不由赞叹裴勉手艺了得,但他并未将情绪表露出来,只淡淡说了句“还可以”。
可即便这般淡然,裴勉依旧高兴不已。
他才不会告诉云照,那话儿只是对方睡梦中的一句呓语,不过现在想想也着实可笑,他原只是想去云照房内取白日落下的物件儿,谁曾想那天云照睡得早,天还没黑就就寝了,而且………
“噗!”忽然,他一个嗤声笑了出来,得到了云照一个嫌弃又疑惑的白眼。
裴勉佯装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又夹了块儿豆腐到云照碗里,“来,再吃一块。”
手上动作不停,不多时,云照面前的碗便堆起了小山丘,见裴勉仍旧夹菜,他立即抬筷制止了对方,眉眼带着愠怒嗔怪道:“你是想撑死我么?”
回过神的裴勉这才悻悻作罢,可一想到昨夜里云照那不甚安分的睡颜,他便抑制不住那股想笑的冲动,谁能想到大郢堂堂摄政王,睡相竟会如此之差,两个脚尖一只朝南一只向北不说,还非得抱着枕头才能入睡,裴勉掰着指头也算不清自己昨夜到底替云照盖了多少回被子。
“那个………”他稍稍移开目光,然后又重新放到云照脸上,道:“多吃些,你太瘦了。”
蹩脚的措辞换来了云照的一声冷笑,天知道他怀孕期间被裴勉喂得有多好,除去正常的一日三餐,下午还要吃些点心茶水,再加上裴勉半夜会偷偷潜进他的屋子放些吃食,云照觉得自己现在这身型已经大不如前了,可即便如此,裴勉竟还觉得他太瘦。
莫非………是嫌弃他不好生养?
脑中忽然蹦出了这么个想法,他顿时如坠冰窟,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声喃了句“不瘦了”。
看着云照低头一言不发的模样,裴勉心里猛地咯噔了下儿,脑中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哪句话说错了。
可左思右想,他实在想不到云照因何而屈,可他又实在害怕云照情绪不佳,于是沉思良久,他笨手笨脚地走到云照跟前,一把将人拥入了怀里,掌心轻拍着云照的后背。
云照思绪蓦地中断,半晌阴怪道:“你倒是会哄人。”
语中掺着情绪,裴勉以为云照是在夸他,嘿嘿笑了两声,可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什么,一改方才的笑脸道:“我只哄过你一人,这辈子,也只会哄你一人。”
低沉的嗓音极富磁性,话语中是明晃晃的表白,云照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唰的一下脸红了。
院里的桃花开了,粉嫩的花苞披着初晨的雨露,正如此刻的云照,羞赧娇嫩。
裴勉还是第一次见云照这般害羞的模样,一时竟看入了迷。
在他的印象里,云照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站在雪山顶峰的睥睨者,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可如今,那般不染纤尘的谪仙,竟成了他裴勉的枕边人。
袖中拳头紧握,裴勉忽觉眼眶一阵发热。
“今日初七,你该回将军府一趟。”忽地,云照细声来了一句。
裴勉迅速眨了眨眼,压下那快要夺眶的泪花儿问:“为何?”
云照侃侃道:“今日是咱们成亲后第七日,按着规矩,今日也是你回门的日子。”
裴勉恍然,旋即两手一拍:“说的也是。”
但跟着他又发出疑问:“回门不是一般都女子回门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回什么门?”
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忽悠道:“你在我安王府成的亲,换句话说,是你嫁进了我安王府,你不回门,难道我回门么?”
裴勉听罢挠了挠头,“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云照见状板着腰忍笑道:“那你还不收拾收拾,一会儿随我同去。”
裴勉“哦”了一声,然后屁颠着跑去了屋内。
将军府不比安王府花草繁多,兵器枪械倒是不少,光那碗口粗的长枪就从府门一路延伸到了前堂,看着不似府邸,倒像是审问犯人的衙门。
“将军!夫人!少爷回来了!”院儿里的小童在瞧见裴勉的身影后立即高喊了起来,模样甚是激动。
“什么!谁回来了?”原本在听到裴勉回来了时,裴暨一脸怒愕地跑了出来,周身都是煞气,可在看见裴勉身侧的云照后,他又倏然堆了一副笑脸,“安王殿下怎有空光临寒舍?”
裴勉:“…………”
云照:“…………”
听着裴暨一路的滔滔不绝,直至进了大堂,云照略显烦躁地抬起一只手,声音戛然而止。
“安王殿下今日来此是所谓何事?”打探到云照眼底的不耐,裴暨干脆直奔主题问道。
闻言,云照把身后的裴勉拉到跟前,也不含糊道:“今日是王妃回门的日子,贸然前来,还望裴元帅勿怪。”
王、王妃?
裴勉一愣,抬眸恰见老父亲怒愕的双眸,又连忙把头低了回去。
忽然一阵爽朗笑声响起,裴暨道:“怎会,想不到安王殿下与勉儿感情如此之好,本帅看了也着实欣慰。”
云照没有接话。
裴暨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正想着措辞,对面那沉默不语的人忽然开口了:“本王怀嗣了。”
裴暨怔在了原地。
裴勉也怔在了原地。
不是说暂时保密的吗?不是说不能将此事透露半分吗?怎么现在却全盘托出了?
裴勉不知道云照在想什么,但内心的疑惑很快被尽数咽下,他想,云照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支持即可。
反观裴暨,在听到云照的话儿后久久没有回神,直到裴勉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乍然惊呼:“谁!孩他爹是谁!本帅砍了他!”
到底是谁敢让他裴暨的儿婿怀孕?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裴暨随手抽过墙上悬挂的宝剑,作势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云照内心毫无波澜,淡淡道:“裴勉的。”
裴暨动作一顿,“谁、谁的?”
第六章儿婿变儿媳?
用膳途中,裴暨时不时看向云照的肚子,脑中回忆着裴勉方才的阐述,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搞错了,并且错得彻头彻尾。
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家儿子就不是被压的那个,反而还搞大了大郢摄政王的肚子!
想到这,冷汗顺着发髻流下,他胡乱抹了把脸,掩口悄声问裴勉道:“安王他………真的怀了?”
裴勉闻言看了眼云照,跟着掩口道:“真怀了,我的种。”
话语中包含了似有似无的骄傲,说完他顺手夹了块瘦肉到云照嘴边,“多吃些,营养要跟上。”
云照也未推脱,张口便将那肉含进口中,嚼了几口后慢慢咽下。
卿卿我我的画面入了裴暨的眼,不免尴尬地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二人注意四周,然而裴勉和云照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你喂一口我吃一口。
瞧着眼前的此情此景,裴暨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要知道,云照可是先帝唯一的胞弟,二人虽相差了十岁之多,可先帝在世时,对云照这个弟弟可谓是宠到了骨子里。
直到现在,裴暨都还记得很清楚,先帝驾崩前夕曾把他单独唤去了寝殿,要裴暨拿稳了手里的兵权,势必要护云照一生周全。
裴家世代为将,又世代承蒙圣恩,裴暨自然不会负了先帝的遗愿,只是谁知自家儿子竟如此“争气”,直接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想到这里,裴暨便没由来的心虚。
不过还有一点他十分好奇,先帝既如此宠爱云照,那当年何不将皇位直接传与云照?
“对了爹,娘呢?怎么没见她过来?”裴勉忽然问道。
裴暨思绪被打断,颇为不耐道:“你娘陪你两个姐姐出门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裴勉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一边拿帕子替云照擦嘴一边唤人拿来漱口的茶水,看上去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安顿好云照,他才扭过头道:“出门做什么?又去买脂粉?”
行云流水的动作尽入裴暨眼底,心里忍不住腹诽了句“妻奴”,然后眼底充满蔑视地白了裴勉一眼。
裴勉光顾着捯饬云照,目光一瞥瞧见自家老爹吞粪般的表情,随口问:“爹,你眼睛不舒服吗?”
裴暨:“…………”
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云照敛眸轻笑了一声,心里忍不住道了句有意思。
他缓缓站起身,不给裴勉反应的机会,阔步坐到了裴暨身侧,正欲开口,恰巧卫君娥携女回府,云照环视了圈堂内众人,然后“扑通”跪到了地上。
裴暨愣了愣,接着噌然起身,惊呼:“殿下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云照依旧跪得笔挺,“成亲以来,云照还未曾拜见过岳父岳母,今日在此补上,还望父亲、母亲勿怪。”
说完,他弓腰叩了一首。
裴暨吓得两腿打颤,若非卫君娥在一旁搀扶着,他恐怕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殿下身份高贵,实在无需这般。”
言毕,他一记飞眼示意裴勉扶云照起身。
收到信号的裴勉这才后知后觉地踱至云照身旁,然后附耳小声道:“快起来吧,咱爹娘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们不会怪你的。”
云照并未作答,只默默站了起来。
直到人重新坐下,裴暨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来,可衣摆下的双腿却依旧打着哆嗦。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随意寻了个理由打发走了屋内旁人,然后把视线停留在了云照那张淡漠的面孔之上。
不对劲…………
裴暨看着云照,面色变了几分。
对于云照这人,他虽称不上了解,却也闻得颇多,方才因为一时紧张,他竟忘了,云照是何等的心高气傲之人,除了拜过父皇兄长以外,根本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就连当今太后都未曾受过他的跪拜。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清高孤傲的人,刚刚竟对他裴暨下跪了!
对此,裴暨算得上是喜忧掺半。
他想,云照既怀了他裴家的骨肉,那么便不大可能会对裴家出手,但他怕就怕裴勉会因此丢了魂,万一云照不似表面那般无害,那日后,孩子很可能就会成为牵制裴家的筹码。
思绪稍有混乱,裴暨瞄了眼角落里安然饮茶的云照,袖摆下的双拳不自觉握紧。
大抵是察觉到了那股灼热的视线,云照望向裴暨轻轻一笑,接着蓦然开口:“请父亲放心,我腹中的孩儿只会姓裴,也只能姓裴。”
大约被洞察到了心思,裴暨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干笑两声道:“是么?如此甚好…………”
闻言,云照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自顾自喝着杯中的茶水。
但事实上,他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整个裴家为他所用,毕竟放眼整个大郢,只有裴家的实力称得上中流砥柱,且裴家手握兵权,朝中几乎无人敢与之抗衡。
于是揣着这么个心思,云照亦是庆幸自己怀了裴勉的孩子,若非这样,他还真不确定裴勉那小子是否会对他死心塌地。
心想着,他微微垂首,掌心温柔地抚过那尚且平坦的小腹,紧接着开口道:“明日就是围猎的日子了吧?”
坐在旁侧的裴勉听罢,应声道了句“是”。
云照指尖抵着下颌作思索状,片刻后抬眸看向裴暨道:“明日的围猎,还请父亲一同前去。”
裴暨不解地问:“皇家围猎,一般只有皇室或王孙贵族前去,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云照坦言道:“若我说,陛下会在明日的围猎中遇险呢?”
“什么?”裴暨眉头倏然皱起,问:“何来的这个说法?”
云照没有着急作答,只道:“事态紧急,还请父亲速速决断。”
事关圣上安危,裴暨自然是想也不想便应答了,可就在他心惑云照为何会料定此事时,只听对方再次开口:“除此之外,怀嗣一事还请父亲暂时替我保密,否则下一个出事的,便是我腹中的孩儿。”
裴暨的眉头自开始便没有放松过,听到云照的话,他更是止不住胸口的那股暴虐,狠狠拍了下儿案桌,沉声道:“谁!到底是谁这般猖狂,竟要害我裴家子孙!”
云照放下了手中茶盏,眸底透着的寒意叫人不寒而栗,“太后,宁诃。”
第七章我忍不了了!
夜幕,王府。
大概是怀了孩子的缘故,云照近来十分嗜睡,从将军府出来后又颠了一路的马车,回到王府时他已靠在裴勉肩头睡着了。
“瑶儿,去打点热水过来。”踏过王府的门槛,裴勉对路过的婢子轻声道了一句,然后抱着云照稳步向寝屋走去。
被唤“瑶儿”的侍女看了眼裴勉怀中熟睡的自家主子,立即道:“是,请将军稍等。”
回屋后,裴勉把人轻轻放到榻上,仔细替云照掖好了被子后终得喘了口气。
恰巧婢女端来了热水,裴勉把人遣退后端着盆来到了云照床旁。
他记得,云照这人素爱干净,每日就寝前须好好沐浴一番方能入眠,只是近来因着嗜睡的原因,常常是裴勉着空替他擦的身子,就如现在这般。
“云照,翻个身。”裴勉手里湿着帕子,悄声说了一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
云照自然是听不见的,身上的锦缎早已被剥了个干净,只余一床被褥半掩着腰身,透皙的肌肤暴露于空气之中,被床头的烛火映得白里透红,好似那上乘的脂玉。
明明只是无意一瞥,可那曼妙的身段却像是有无穷的吸引力,使得裴勉的喉结不自觉滚了又滚,慌忙中撇开了视线。
嘴里不明嘀咕了一句,他深喘了口气,默默把手搭在了云照腰侧。
滚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裴勉在触到云照皮肤的那一刻忽觉浑身遭遇雷击,心脏也如大火灼烧般怦怦跳个不停。
手中的帕子很快变凉,他失神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情不自禁地慢慢弯下了腰。
温吞的气息逐渐逼近,可就在那四片唇瓣即将相抵的时候,云照忽然一句梦呓,裴勉猛然惊醒,当即跌坐在地。
粗重的喘息不绝于耳,他望着榻上安然熟睡的人,胸口起伏不断,不知是喜是怕。
操…………
半晌,裴勉撂出一句粗口,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他重新挪到云照身旁,斗气似的掐起云照脸颊上的软肉,但并未用力,自语似的咬牙道:“睡着了还想着吓唬我,居心叵测。”
虽是谴责,但那嘴角的笑意却是如何都掩藏不住,裴勉说着,搭在云照腰间的手一个用力,很轻易便将云照翻了朝了另一面,他顺势撩开云照背上散落的墨发,着手替人擦拭起了身子。
湿热的帕子一遍遍轻抚过皮肤,偌大的寝屋内,两股气息纠缠交错,一个平稳既安宁,一个隐忍又克制。
直到最后,裴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的,他只记得替云照擦了很久的身子,手里的帕子都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睡饱了,云照指尖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张清逸的俊颜,云照有片刻的茫然,推了推倚靠在床头的裴勉,“醒醒。”
熟睡中的裴勉受到烦扰,不耐地咂了咂嘴,喉咙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呢喃,接着扭头继续呼呼大睡。
云照哭笑不得,掀开被子凑到裴勉跟前,试探性地戳了下儿他的脸,“裴勉?”
裴勉依旧没有反应。
云照见状也不再烦他,拉过一旁的被子替裴勉盖上后正准备下床喝口茶,抬脚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全身光裸,心里蓦地一惊。
也不顾什么三七二十一了,他双手一顿乱拨,猛地扯下裴勉将将盖好的被子披到了自己身上。
“唔………谁啊?”感受到一阵蛮力拉扯,裴勉不满地发起了牢骚,睁开眼瞧见云照紧裹被褥的画面,他毋地瞳孔一缩,意识到什么后忙不迭从床上蹦起,道:“云、云照,你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双手胡乱挥舞一通,裴勉的解释在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云照压根儿不信。
对面的铜镜折射出云照脸上还未消退的红印,他看着裴勉惊慌无措的模样,最终唉道:“罢了,你年纪尚轻,一时冲动也可以理解。”
裴勉愣住了,正要反驳,却见云照若无其事地穿上了衣服,十分淡然给自己斟了杯茶。
裴勉却恼了。
这家伙什么意思?他心问,难道在他云照的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嘴脸?
心中猜测不断,他一眨不眨地审视着云照曲线流畅的背影,眼眸一点点被激愤侵占,理智也渐渐被盛怒吞没。
此时的云照还未察觉到身后趋近的危险,待他放下茶杯转身之际,裴勉与他仅剩一拳之隔。
“你、你做什么!”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身影吓了一跳,有些责怪意味地瞪了裴勉一眼。
裴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并为出声作答。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云照眉头倏然蹙起,抬起一只手在裴勉眼前晃了晃,问:“丢魂了?”
裴勉墨瞳轻移,陡然抓住云照悬在空中的那只手,半天冷声道:“丢了,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早已经丢了。”
是了,裴勉想,早在他第一次认识云照的时候,他就该把这尤物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他要让云照享受他的触碰,最后离也离不开他。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那只擒着他腕子的大手猛然发力,接着他便脚下不稳,重重摔进了裴勉怀里。
“你疯了?”云照一脸后怕地捂着肚子,双目瞪得铜圆。
裴勉闻言轻嗤了一声,脸上再不见昔日的憨态,对于云照的怒斥,他像是没听见一般,抬手将人扛起后便重新放回了榻上,紧接着欺身而下。
云照的双手被牢牢禁锢于头顶,颈边是裴勉鼻腔中不断喷洒的热气,即便是隔着衣料,他也能很明显感觉到裴勉那呼之欲出的欲望。
所爱之人近在咫尺,若非顾及腹中孩儿,云照倒真想与裴勉干柴烈火一番,可…………
一想到这从天而降的宝贝,他便感触颇深,他想,大概是老天也在眷顾自己吧。
嘴角隐隐的笑意入了裴勉的眼,他眼眸微微眯起,腾出禁锢云照的一只手转而钳住了对方下颌道:“是不是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所以才这般高兴?”
危险的话语拉回了云照的思绪,他渐渐敛去笑意,警告道:“裴勉,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勉呵笑道:“怎么不知?”
语气不似玩笑,云照也是头一回见裴勉这般模样,心也跟着悬了起来,“那你可知,我腹中怀着你的骨肉?”
云照说着,目光不曾移动半分,他知道如何拿捏住裴勉,果不其然,裴勉的视线慢慢落在了他的小腹上。
屋内静了片刻,视线碰撞的那一刻,只听裴勉一声轻笑,道:“我自然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骨肉,不过我也问过郎中,孕期同房并非不可。”
云照听罢眉头一皱,“你怕不是遇到了江湖骗子。”
裴勉露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云照有些慌了,若非怀孕不能使用内力,他定然要赏裴勉一个巴掌,被禁锢的两只手猛烈挣扎起来,他冷眸对裴勉道:“现在,立刻从我身上下去。”
裴勉还在气头上,左右不过吓唬对方一下,听到云照的警告,他不仅没有动作,反而好玩似的欣赏起了对方的怒颜。
云照也不甘示弱,氤氲凤眸似要射出利箭。
渐渐地,被压于头顶的双手变得麻木,长时间的对峙让云照有些力不从心,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加之裴勉时不时蹭着他,此时的云照只觉小腹燃起了一团火苗。
“挺能忍啊。”裴勉忽然用力一顶,似笑非笑地戏道。
云照黯下眸子,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他咬着牙关冲裴勉低吼:“你敢。”
裴勉蔑然一笑,“我活到现在,杀过的敌军比你的头发丝都多,又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云照心头一震,没有再说话。
见对方吃瘪,裴勉心里涌起一阵快感,“怎么,这就缴械了?”
对于裴勉的挑衅,云照不作理会,他知道裴勉不是那种冲动行事之人,虽然偶尔会失控,但分寸还是有的。
“云照,你真的不想?”忽然,裴勉低头在云照耳边轻语。
温热的气息拍打耳廓,云照只觉周身一阵酥麻感,条件反射地蜷起了腿,却被裴勉又一次压了下去,调笑道:“果然,你是想的。”
“裴勉,你疯了?”感受到那股抵在大腿间的力道,云照的心沉了又沉,再不见半分方才的冷静。
裴勉喘息愈发加重,但始终保留有一丝理智,他原只是想小小地威胁对方一下,谁曾想竟把自己先搭进去了。
体内的邪火愈烧愈旺,滚汤的温度透过皮肤在二人之间来回传递,云照怕裴勉失智,挣扎着低喊道:“裴勉,松手!”
裴勉双目愈渐迷离,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一路下滑,他看着云照,心道这家伙生得如此好看,怎么自己以前却从未发觉?
“云照,你真好看。”裴勉指尖轻轻触过云脸颊,发自内心地赞道。
云照拧眉叹了口气,“裴勉,你先松手。”
“我松手,那你跑了怎么办?”裴勉问。
云照道:“我不跑,你我已经成过亲拜过堂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还能跑哪里去?”
听罢,裴勉斟酌片刻,最终松开了云照,紧接着———“啪!”
失去了桎梏,云照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甩了裴勉一巴掌,裴勉被打懵了,捂着脸囔问:“你打我做什么?”
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什么,不过手痒罢了。”
裴勉闻言瞪大双眼,“手痒?手痒就能随便打人了?”
云照抛出一记刀眼,“怎么,不服?”
裴勉:“…………”
最终,他还是拜在了云照凌厉的攻势之下,不得不承认,云照生起气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否则他幼年也不会每每只因云照的一个眼神而吓得屁滚尿流,虽然时至今日,他已不是那个胆小爱哭的毛头小子,但谁让对方是云照呢。
“得,我认错,刚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这个莽夫计较。”裴勉认输道。
云照冷冷哼了一声。
裴勉顿了一下,忽地又道:“不过我得解释啊,你睡着的时候,我确实没碰你一根汗毛。”
说罢,他发誓般举起三根手指。
事已至此,云照也懒得再计较他碰没碰,碰也好,没碰也罢,总之孩子安然无恙,裴勉亦在身旁。
见云照不说话,裴勉认为他还在怄气,只得继续安慰:“好了好了,我跟你保证,下次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碰你,好不好?”
云照看着身上狗皮膏药似的人,白了对方一眼后道:“还想有下次?”
“没有没有。”裴勉连连摆手,然后狠狠甩了下儿自己的嘴巴,“你瞧我这嘴笨的。”
滑稽的动作让云照笑出了声,“倒是有点儿自知之明。”
裴勉嘿嘿道:“那是,否则怎会娶到这般倾城之姿的美娇娘?”
说罢,他眼神带着侵略的意味,上下将云照打量了一遍。
“美娇娘?”蓦地,云照笑意退去,一双眸子危险地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勉。
裴勉忽觉说错了话,忙拍着自个儿胸脯噎道:“美娇娘,我。”
云照心下一笑,没有再深究。
裴勉留意着云照的一举一动,直到确认对方真的不生气了才终于松口气,正欲离开时,却被云照叫住了。
“等等。”云照唤住他。
裴勉一颗心再次悬起,“怎么了?”
云照看着他,视线缓缓下移,“你打算就这样出去?”
跟随云照视线,裴勉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紧接着瞳孔一缩,猛然捂住了小腹下那赧人的驼峰,继而尬笑道:“意外,意外………”
云照似嘲一笑,然后迈步走了过去,作势就要解他腰间的系带,“我帮你吧。”
裴勉一惊,忙后退道:“你有孕在身,这绝对不可!”
云照飞去一记刀眼,“你当我蠢么?”
裴勉悻然,“那你这是?”
“我自有法子助你泄火。”云照说着,撩开裴勉的衣摆,慢慢蹲下了身…………
第八章嘴巴还痛吗?
这一夜,云照几乎没有阖眼,不是睡不着,而是嘴巴痛,痛得难以忍受。
但反观窝在他身侧的裴勉,睡相十分酣甜,朗逸的俊颜光躺在那里就叫人赏心悦目,可即使是这样一副醉人之姿,云照也恨不能甩上两个耳光。
回想起昨夜的肆无忌惮,只差一点就擦枪走火了,云照不免一阵后怕,若非点到即止,他真怕自己就这么把身子献出去了。
“裴勉,该醒了。”想着,云照叹了口气,抬手推了推身侧熟睡的裴勉。
感觉到一阵摇晃的裴勉拧眉翻了个身,接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云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音量又拔高了几分道:“裴勉,起来了,咱们该出发了。”
裴勉依旧鼾声如雷。
耐着性子叫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云照忍不了了。
他望着里侧呼呼大睡的人,默默弯腰拿起了地上的长靴,然后高高举起。
他先是把长靴对准了裴勉那张睡颜,可双手高举的瞬间,他实在不忍伤着这张俊脸,于是细细斟酌一番后,他方向一拐,毅然决然地将长靴向了裴勉的侧腰———“啪!”
力道毫不手软,光听着就能感觉到那片衣料下的皮肤泛起了红晕。
几乎是同时,裴勉惊坐起身:“操!哪个不要命的胆敢偷袭本将军!”
睁眼是云照略带愠怒的脸蛋儿,裴勉前一刻话音刚落,下一秒立马收起了那副张牙舞爪的嘴脸,闭口正襟危坐。
半晌,云照手中靴子一扔,问:“可是醒神了?”
裴勉头点得如同拨浪鼓,“醒了。”
云照淡淡一瞥,又问:“那你可知咱们今日要去哪里么?”
许是昨夜睡得太死,裴勉到现在都有些不甚清醒,被云照这么一问,他有些懵道:“哪里?”
话毕,云照啧声闭起眸子,眉眼尽是愁苦之色,他心想,裴勉这小子明明在战场上机灵的很,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没脑子。
“速速更衣,随我去宫里。”云照抬手摸了摸小腹,嗟叹道。
裴勉顿时幡然,问:“要把爹也叫上吗?”
云照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宜声张,等时机到了我会差人前去知会裴元帅。”
听到“裴元帅”三个字,裴勉有些不太高兴,心道云照这家伙昨日还“父亲父亲”地唤,怎的现在却忽然改口了。
大抵是心系云昇安危,云照并没有察觉裴勉的情绪,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对方加紧动作,裴勉心情不佳,嘴上应的和手里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云照早早就收拾妥帖,他看着裴勉那龟一般的速度,恨不得当场撂挑子走人。
“你手里拿的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裴勉摊开手上的袍子抖了抖,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云照一眼,“还能是什么,自然是衣服了。”
云照咬了咬后槽牙,一脸危险地笑道:“仔细瞧瞧,是谁的?”
“啊?”裴勉惑然低眸,蔫道:“………你的。”
云照看着他,只觉胸口憋着股闷气,险些就当场爆发了,但为了孩子不受这个糟心爹的影响,他又努力忍下了。
他走到裴勉跟前,顺手扯过裴勉手里的衣服丢到了一旁,然后拿起床尾的另一件玄色长袍披到了裴勉身上,边替对方封腰边喋喋道:“这般粗心大意,叫我如何放心。”
面对云照突如其来的贴心,裴勉有些受宠若惊,身体僵直着任由云照摆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云照的脸。
“嘴巴还痛吗?”忽然,裴勉问。
云照动作一顿,紧跟着双手猛然发力———“啊!”
裴勉一声哀嚎,捂着腰连连后退,“你!你要谋杀亲夫?”
云照眸中的娇妩一闪而过,接着便是煞人的凌厉,他没料到裴勉竟如此不要脸皮,好端端地又提昨夜之事,一想到那小子昨夜的粗鲁蛮横,云照心里便一阵恼火。
“你可知,什么叫点到即止?”他冷声问道,似是在诉对方昨夜的莽撞。
裴勉眼神闪躲,干笑道:“知、知道啊。”
“知道?”云照轻嗤一声,“既知道,为何还那般不懂收敛?”
裴勉哑然。
他哪里料到云照昨夜会主动提出帮他泄火,况且自己正值年轻气盛,一下儿没控制住也不能全都怪他吧?
坑着脑袋不敢去看云照的表情,裴勉生怕对方一个动怒又猛甩他两耳刮子,更怕对方因此而动了胎气。
但恰恰相反,见裴勉不说话,云照才是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就要开始抬手揍人,被裴勉一个侧身避开了。
“还敢躲?”手上落了空,云照怒火更旺。
隔着桌子,裴勉发誓道:“哎呀我知道错了,下次保证不再犯了,好不好?”
边说着,他还不忘提醒云照小心肚子,却被云照误以为在挑衅,盛怒之下就要纵身跃过那案桌将人生擒活捉。
“小心!”见云照如此铤而走险也要逮着他,裴勉也是吓坏了,下意识上前想要护着对方,但还是手慢了一步。
大概是月份渐大的缘故,云照身子不比往日轻盈,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当即栽了个跟头。
“云照!”裴勉一脚踢开那倒地的桌椅直奔云照,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后颤声问:“怎么样?摔到哪儿了?”
“撒手!”云照被他晃得头晕。
裴勉完全不听,“都这样了还耍性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天知道他看见云照摔倒的那一刻有多恐惧,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摔的那个人是他裴勉。
“我叫你撒手!”云照挣扎着想要从裴勉的怀抱中脱身,可面对力大如牛的裴勉,他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另一边,裴勉还在焦急询问,却久久等不来云照的答话。
看着对方心切的模样,云照怒意稍稍消散了些,心底却不由对自己方才的不寻常举止升起了一抹惘然。
是因为怀了孕的原因么?他心问,明明从前对他来说,情绪这种东西是最容易控制的,为何刚刚却…………
眉头轻蹙了下,云照有瞬间的慌神。
“云照?云照!”忽而,一声孔武有力的嗓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入眼的是裴勉那张忧思容颜。
云照眸光闪了闪,口中喃喃道了声“痛”。
裴勉心脏一颤,连忙问:“哪里痛?我去叫陈酉来给你瞧瞧。”
言毕,只见云照那修长的指节轻抵唇角,说道:“这里,痛得像是要裂开了。”
裴勉:“…………”
探查到对方眼底的那抹戏谑,裴勉自知被戏耍了,心里那叫一个火大,但最终,他还是败在了云照那双漆黑的乌眸下。
“罢了,”他无奈叹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云照红肿的嘴唇,道:“这样好些了吗?”
云照没想到裴勉会这么轻易就妥协,一时有些讶然,不过还是顺着裴勉的话道:“好些了。”
粗糙的手指抚过薄软的红唇,略烫的触感让裴勉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吞吐道:“那、那我们快走吧。”
捕捉到对方眸中闪过的惊慌,云照忽地嫣然一笑,嘲道:“这般藏不住欲望,到底是年轻气盛。”
裴勉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脸吃瘪的窘样让云照心里升起一抹快感,方才那被裴勉惹起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他道。
闻言,裴勉嘟囔着应了一声,然后巴巴地跟上了云照的脚步。
大暑将过,外头却依旧炎热。
马车一路疾驰,待二人抵达后,围场已堵满了人,穿过前面的那片人墙,云照携裴勉来到正中央的龙辇前,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裴勉跟着行了一礼。
“皇叔免礼。”龙辇之中,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款款传出,紧接着一颗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
自先帝驾崩后,十六皇子云昇遵遗诏继任为帝,登基时年仅八岁,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也不过十岁出头。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谙世事的顽孩,是云照冰冷疏离的外表下藏匿的仅有一点温柔。
窥探到云昇蠢蠢欲动的玩心,云照脸色倏地一黑,警告似的看着对方,云昇见状立即拉下了那快要绽出的笑颜,小心翼翼地望向云照,见云照没有要发怒的迹象,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瞧着叔侄二人间暗涌的波涛,一旁的裴勉不由对当今圣上泛起了丝丝怜悯,心道云照那糟糕脾气,也就他裴勉能承受得住。
“陛下。”忽然,云照开口,“今年是您第一次参与围猎,切记保护好自己。”
云昇甜甜应道:“皇叔放心,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再且裴哥哥教了朕那么多功夫,那些飞禽走兽于朕而言不过手到擒来之物。”
说罢,他目光游到裴勉脸上,调皮地冲裴勉吐了下儿舌。
若放在从前,裴勉定然要吹声口哨以示欢喜,但眼下云照在旁,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做了此举后云照会是何种表情,因此只能笑着道了句“陛下谬赞”。
云照自来时便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但悬着的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来,只能叮嘱裴勉拼尽全力护好云昇,裴勉自然应声道好。
“对了皇叔。”云昇忽问:“你什么时候能来宫里?朕都好几日没见着你了,那些大臣就知道为难朕,总是给朕出难题,朕不喜欢他们。”
话语掺杂着委屈,云照听后不觉有些心疼,道:“陛下要学会独自处理政务,怎可事事由臣代劳?”
云昇嘟嘴道:“可父皇崩逝前指认你做摄政王,不就是为了替朕处理政务的吗?”
“胡闹!”云照脸色顿沉,一声斥吼吓得云昇险些摔下龙辇,他质问云昇:“是谁同你说的这些混账话!”
“是、是………”云昇被这一嗓子吼得瑟瑟发抖,以至于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
云照纵使怒不可遏,却也不是真的气云昇,他心知云昇不会生什么坏心思,方才的那句话想必是某人吹的耳边风,目的是何大家心知肚明。
突如其来的肃然氛围叫人难捱,裴勉往前走了一步,正想着缓和下儿气氛,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
原来的人墙很快分成了两列,一抹身影手握缰绳自人潮中疾来,云照看着,眉眼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这般热闹,本王没来迟吧?”马背上,云褚恣意道。
云照没有搭话,对于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侄子,他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见云照面色不佳,裴勉自然也没给云褚好脸子,只阴怪道:“奕王殿下姗姗来迟,可是府中的丫鬟睡过头了?”
“你!”云褚脸色霎时铁青,但碍于周边人群众多,他又实在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咽下这个哑巴亏。
他记得自己今日的任务,借着这次的围猎,能除掉云昇那个蠢货才正好,除不掉,伤了残了也是好的,他就不信了,这大郢的文武百官会拥护一个残废做皇帝。
心里想着,他神色狠戾地看了眼龙辇上的云昇,恰巧这一幕入了裴勉的眸子,内心搭起了警戒。
第九章糟了!中计了!
“快!那里有头鹿!”
“哪里?”
“跑了!唉!”
“嘘!那有只兔子!”
“射到了射到了!”
“手法儿可以啊哈哈哈。”
……………
围场内乱作一片,所有人都争抢着想要拔得头筹,云照静坐其观,看上去毫不关心。
“皇叔,朕想………”仅一盏茶的功夫,耳旁再次响起云昇纯澈的嗓音。
“不许去。”云照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于是头也没抬道。
话未讲完便被一口否决,云昇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却不敢回嘴半分,只能赌气似的扯着自己的袖子。
裴勉吊着二郎腿,看戏般对着云昇耳语道:“陛下的皇叔可真凶。”
“你住口!”听到有人说云照坏话,云昇当即反驳,即便那眼眶因方才的委屈闪着泪光,他也不容许任何人诋毁他的皇叔,“朕的皇叔才不凶,朕知道,他这都是为了朕好!”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裴勉仍旧替云昇哀叹,怎就遇上这么一个懂得拿捏人心的混蛋,瞧瞧,受了委屈都还想着替对方说好话。
“好好好,陛下说得对,是臣失言了。”裴勉看似诚心道歉,实则对云昇的说辞嗤之以鼻。
云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虽表面上总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内里却是个十足的心机鬼。
“既知失言,那裴哥哥去给皇叔道个歉吧。”见裴勉道错了,云昇一脸天真地说。
岂知裴勉那鹰隼般的眸子骤然睁大,似乎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陛下开什么玩笑。”
让他给云照道歉?可能么?
云昇闻言道:“朕没有开玩笑啊,太傅教习的时候同朕讲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哥哥不知道吗?”
裴勉一时哑口。
反观旁边的云照,在听见二人的对话后将视线打在云昇脸上,接着似嘲般看了眼裴勉,道:“陛下年纪尚小却懂得这么多道理,不像某人,空有一身蛮力。”
裴勉无辜地眨眨眼,然后猛地支棱起身:“你说谁空有一身蛮力?”
云照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道:“谁应了,就是谁呗。”
裴勉气笑了。
正想着该如何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桀笑:“围猎大日,皇叔与陛下竟不去与子民同乐么?”
闻言,三人同时回首。
云昇最先开口:“皇叔担忧朕的安危,倒是皇兄你,如此急着朕去围猎,是否心怀不轨?”
稚气未褪的面孔夹着生冷的语调,让对面的云褚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作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拱手道:“陛下说的哪里话,臣与皇叔一样担忧陛下的安危,只是这围猎乃我朝一等一的大事,陛下不去,只怕会落人口舌。”
云昇正欲开口辩驳,却被一旁的裴勉拦了回去,裴勉盯着云褚,半晌扬唇一笑:“奕王此番话倒是在理,只不过陛下尚且年幼,出了问题,怕是任何人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云褚听罢目光轻移,笑道:“裴将军此话有理,那不如………”
佯装思忖了片刻,他阴笑道:“你去替陛下狩猎,如何?”
裴勉自然不怕,可独留云照一人在此,他又实在放心不下,正要回绝,云褚再次开口:“怎么,裴将军这是刚被封官加爵,所以连替陛下狩猎这等子小事也不放在眼里了?”
裴勉:“…………”
大约是年轻气盛,裴勉明知这是激将之法,还是着了云褚的道,一个跃身道:“去便去,奕王殿下可要与我比上一比?”
云褚见对方上了钩,于是十分豪爽道:“比就比。”
裴勉纵身跳上马背,手中缰绳用力一甩,马儿吃痛,前蹄高高翘起,很快奔进了前面的树林之中,云褚见人走远,悄悄向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比了个手势,接着紧随其后。
不多时,围场外仅剩云照和云昇叔侄二人。
“皇叔,你说裴哥哥会赢吗?”云昇眺着远处的密林,问道。
云照顺着云昇的话反问:“那陛下觉得谁会赢呢?”
云昇听后两手一举,雀跃道:“朕赌裴哥哥会赢!”
云照听罢莞尔一笑,没有再说话。
林中禽鸟嘶鸣,四下可闻人群贪婪的肆笑,弓弩飞出的利箭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骸亦铺满了整片土壤。
裴勉驾马疾驰,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此刻斗志昂扬,仅片刻,随从们的手中便收获斐然,但裴勉并不满足于此,距日落还有一个多时辰,他要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挫一挫那个云褚的锐气。
“奕王殿下!”裴勉忽地驱停烈马,冲着不远处的云褚喊道:“听闻山头猛禽颇多,可敢与在下一较高低?”
云褚正想着如何把人引到深处,没成想对方自个儿竟提出来了,听了裴勉的话后,他忍不住心中暗笑,回道:“有何不敢?”
裴勉收起手中长弓,然后径直往山头疾去。
周围树木渐多,杂草生得半人之高,稍不留神便能将人绕得五迷三道,但也正因如此,这里成了飞禽走兽的聚集之地。
裴勉坐在马背上,一双锐眼不停扫视着周边动响,忽然,一阵细微沙沙声自草丛中传出,裴勉视线猛转,紧接着拉起长弓。
“咻———”
随着手指松开,锋利的箭刃被弓弦弹出,同时劈开了一道血光。
裴勉跳下马背,走近一看发现是只小野兔,虽有些遗憾,但还是揪着兔耳将猎物拎了起来,正要扔进筐里,手中的猎物突然动了一下。
裴勉不禁感慨这小家伙生命力的顽强,自语道:“长痛不如短痛,小东西,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罢,他拔出腰间短刃就要刺死猎物,只是无意一瞥,他发现这兔子竟然揣了崽子。
脑子里莫名闪过云照的脸,他手举半空晌久,最终还是没忍心下手。
“稀罕啊,裴将军这是心软了?”身后,姗姗来迟的云褚笑了一句。
裴勉捧着猎物,默不言语。
云褚见人不吭声,饶有兴味地绕到他跟前,“久闻裴元帅教子有方,年纪轻轻便为朝堂立下赫赫战功,怎如今连只兔子也不敢杀了?”
裴勉依旧不为所动。
云褚碎话不断,毫不顾忌裴勉愈发难看的脸色,直到裴勉扔了那兔子,扬言要回营地时,他才顿时慌了神。
“太阳未落,咱们的比试还没结束,你怎可现在落荒而逃!”云褚加紧步伐跟上裴勉,说道。
裴勉完全不作理会,只撂下一句“今日的比试算你赢”后便驾马离开了,独剩云褚在原地咬牙切齿。
然另一边,在裴勉走后,云照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云昇身旁,任由云昇如何撒娇也不曾放任其离开视线,但他还是低估了云褚的心计。
就在裴勉离开没过多久,那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便按耐不住了,一声口哨,草丛中蓦地窜出十几名蒙着面纱的黑衣人,齐刷刷地拔出佩剑就要刺杀那叔侄二人。
“先杀那个小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十几支剑噌噌指向惊魂未定的云昇。
云照瞳孔骤缩,反手把云昇拉到了身后。
眼看利刃即将穿膛而过,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却像是中了蛊一般蓦然动弹不得,紧接着便是一摊猩红自,不肖片刻便倒地没了气息。
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提高了警惕,殊不知这一切早已在云照的算计之内。
早在得知有人对云昇不利后,云照便派了逍卓在暗中保护,方才那支毒镖就是逍卓的贴身暗器,虽未现身,但云照猜测这些黑衣人暂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陛下,随我走。”趁着黑衣人愣神的功夫,云照想要带云昇离开,只是没走几步,一抹银光乍现,脖颈处抵上一点冰凉,云照立即停下了脚步。
视线顺着剑刃一路前移,云照凝视着对面的蒙面者,道:“刺杀天子,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那人冷冷一笑,似乎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眼里,手上猛然发力,饶是云照眼疾手快地躲开,还是刺破了肩处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流淌出来,顷刻间染红了白衣。
那蒙面人见状眸光泛起猩红,好似那杀红了眼的惯犯一般直逼云照心脏,然护主心切的逍卓一心想替主子解围,却无意叫那群黑衣人钻了空子,仅片刻便将他团团围住。
眼看逍卓被困,云照鲜有地骂了句该死,下一刻便见那蒙面人再次冲他袭来。
云照死死护着云昇,眼瞧那刀剑距心脏愈来愈近,不知何处飞来了一支箭矢,霎那间将那剑身劈成了两截。
逮着这空隙,云照拉着云昇连退几步,待蒙面人反应过来后,眼前已不是云照的身影。
“何人在此,胆敢刺杀圣上!”裴勉手持一柄弯弓,双眸散着骇人的寒光。
蒙面人见来者是裴勉,明显犹豫了一下,他谨慎地站在原地与其对峙。
裴勉余光望了眼身侧的云照,确认对方无性命之忧后正要与那蒙面人厮杀,但那蒙面人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袖中掏出一枚烟雾弹就冲几人扔去,裴勉条件反射地护在云照身前,待烟雾散尽后,面前已不见那蒙面人的影子。
“主上!”另边,终得摆脱围堵的逍卓负伤疾来,一只膝盖猛然跪地,“属下护主不力,请主上责罚!”
云照安慰似的拍了拍云昇后背,挥手道:“无事,那些人身手了得,应该是隶属于某个门派。”
“依属下看,那些人不像是冲着陛下去的,倒像是冲着您来的。”逍卓回忆着方才惊心动魄的画面,肯定道。
云照沉默了。
“太阳落山了,我带你回去。”望着云照肩头的大片血红,裴勉颤声道。
“好。”云照看了眼身旁的云昇,轻轻应道。
第十章疼就咬我
夜幕、王府。
一路的舟车劳顿让裴勉愈发心急,回到王府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府医替云照诊治。
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浸染了大片衣襟,云照半昏半醒地倚靠在床头,褪去血色的肌肤白得几乎要与那雪襟融为一体。
“陈大夫,你快去瞧瞧云照的伤口。”裴勉拽着陈酉破门而入,眼里充斥着焦急。
可怜陈酉拖着一把老骨头踉跄跟上,刚刚进门的第一眼便被面前这一幕吓到了,“这、殿下…………”
床榻上,听到动响的云照费力睁开眼,抬眸是裴勉心切的面容,他薄唇动了动,却是虚弱地讲不出一个字来。
裴勉见状连忙把耳朵凑到云照嘴边,问:“你说什么?”
云照气息微弱,稍稍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当即汗如雨下,但还是卯着劲虚喘道:“孩子,可好?”
裴勉这回听清了,立刻安慰道:“放心,孩子好着呢,咱们先处理伤口。”
听到孩子安好,云照这才缓缓闭上双眸。
裴勉趁此替云照褪去肩头的衣物,边脱边催促陈酉加紧查看伤口,陈酉连声应是,细细检查一番后,他用蘸了白酒的纱布替云照擦去伤口周围的血印,然后从医箱里拿出一枚月牙形状的弯针就要往伤口处刺去。
“诶诶诶!”不明所以的裴勉见状一惊,连忙把云照往怀里摁,护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陈酉汗颜:“缝合伤口啊。”
“缝伤?”裴勉不自觉拔高音量,“那人岂不是得痛死?”
陈酉抬手抹了把汗,“可若不缝,殿下这伤口太深,只怕是会感染。”
裴勉还想说什么,忽然怀里人动了动,他又立即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云照背靠着裴勉胸膛,吃力地对陈酉道:“不必理会他,直接动手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裴勉,说到底还是不想对方担心。
“你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云照冷冷道。
裴勉气极反笑,斥声反问云照:“不需要我?云照啊云照,你还真是好样的!”
云照没心情搭理他,只对着陈酉道:“动手吧。”
陈酉看了看裴勉,见对方没有说话,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是,缝合的过程会比较痛,还请殿下忍着些。”
云照没有答话,只重新闭上了眼。
陈酉见状拿起弯针在蜡烛上烤了一会儿,接着便将那烧得通红的针头刺进了绽开的皮肉,几乎是同时,云照眉头紧拧,豆大的汗珠瞬间浸湿了里衣。
陈酉两指捏着弯针,每一次的穿刺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
“屏息,凝神。”耳旁蓦地传来裴勉沙哑的嗓音,云照双目微睁,任由臂膀处的那只大手传递来滚烫的抚触。
正要驱动内力,他忽地想起腹中孩儿,心下猛然一惊,登时打断了施力。
裴勉察觉到异样,立刻将人搂紧问道:“怎么了?”
云照眼睫轻轻扇了一下,细密的汗珠悬挂其上,若是不仔细看,倒叫人误会是在啜泣。
“没事。”沉默半晌后,他开口道,接着便作势一副发动内力的模样。
裴勉看着眼前绷直身子的人,心道按着云照的底子,只要驱动了内力,应当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但他转念一想,内力一旦驱动,五脏六腑不可避免会受到侵害,云照这家伙虽然看似心狠,内里却是比谁都要柔情,加之又贯来能忍,即便是为了腹中胎儿,就是疼地入骨也势必会做出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想到这,裴勉心里忽然一咯噔,心骂云照不知轻重的同时,看向对方的目光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怜惜。
悬空的后背倏然传来一股暖流,源源不断的力量自背后那两只大手中传递而来,周身暖意袭来,肩头处的痛感顿时消失殆尽。
云照原就害怕被裴勉瞧出端倪,经对方这么一动作,他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殊不知裴勉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一个发力又将人拉了回来。
“凝神。”裴勉盯着云照的后颈,并没有揭穿他,反而再次出声叮嘱。
大抵是因为后怕,云照正欲开口喝退裴勉,忽然———“噗!”
一滩鲜血倏然自口中喷涌而出,被打断施力的裴勉当即双目圆瞪,又气又急地将云照揽入怀中,怒道:“你疯了?”
尖锐的弯针挺挂在伤口绽裂之处,云照不知听进去裴勉的责骂没有,只一滩水似的倒在对方胸前,衣襟重新被汗水打湿,眉眼间尽是隐忍的不堪。
看着眼前人虚弱无骨的模样,裴勉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所有愤慨尽数化为乌有,他堪堪瞥了眼云照肩头处的伤口,半晌咬牙道:“继续。”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却又似乎大得震耳欲聋,陈酉仿佛看见了那两片血红的唇瓣后近乎咬碎的贝齿,直到出了寝屋大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那最后几针缝合的,他只记得余光中,一条结实的臂膀虚晃而过,紧接着耳畔的痛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牙齿厮磨皮肉的声音。
“闭上眼,先好好休息吧。”待关门声响起,裴勉轻轻抽回带着牙印的胳膊,低低道。
云照面儿上依旧没有血色,两只眼睑无力地耷拉着,听到裴勉的话,他嘴巴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勉将人轻轻放倒,不知是赌气还是责怪,他边撤去榻上染血的被褥边道:“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替你疼么?”
话虽这么讲,但有那么一瞬,裴勉觉得自己若是可以替云照受此苦楚,他可以对着佛像跪上三天三夜,即使在这之前,他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
“裴勉…………”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裴勉敏锐捕捉,立即蹲下身问:“怎么了?”
云照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铸的脸,吃力地将手缓缓抬起。
裴勉见状,稍有惑然地眨了眨眼。
这是要做什么?他心发问道,云照这家伙,脾气臭也就罢了,得亏自己有耐心,若换做是旁人,方才定然就撒手不管了,莫不是…………
裴勉摩挲着下颌,心想这家伙是想对自己方才的不离不弃表示谢意?还是对自己刚刚的义无反顾抒以爱语?
脑子里将所有可能想了个遍,裴勉一时竟感到丝羞赧,心道云照这个老古板,平时总端着副死人脸,想不到动起情来也会如此可爱。
心里念着,裴勉便是一脸的受用姿态,浑然不知榻上人的目光愈渐幽怨。
看着对方那满目痴傻的蠢样,云照眉头微微一蹙,默默把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去。
他本是想唤裴勉为自己端一杯茶水,但眼下看裴勉这样子,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这边,裴勉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瞅见云照的动作,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握住那手,别扭中掺杂了几分赧然道:“言谢就不必了,多多休息吧。”
云照:“…………”
他盯着裴勉憨傻又痴呆的眸子,当即明白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见人不说话,裴勉只当云照是累了,正打算劝人休息,抬眸便看见了那两片泛白的薄唇上覆着的死皮,于是立刻拿来了茶水,“方才出了那么多汗,渴了吧?快喝点水润润。”
说罢,他把杯口放至了云照嘴边,可想到裴勉将将的蠢笨言行,云照忽然气不打一处来,赌气般将脸别向了另侧。
裴勉动作一顿,愣愣道:“又怎么了?”
“又?”听到裴勉的问话,云照更气了,心道这小子不开口还好,一讲话便是打算将人气死,好像他云照无理取闹了似的。
可另一边,裴勉确是不知云照因何而这般耍性子,怔愣的同时又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办?是不是该哄哄?
大抵是在军队里头待惯了,裴勉丝毫不会那些男女之间的花言巧语,思忖了许久才只凭借幼时记忆学着父母口中的蹩脚情话讲来与云照听。
“那个………”
他凝视着云照雪白的后颈,半晌吞吐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不会说话,若是方才哪里惹你不悦了,我跟你道歉,行吗?”
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裴勉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不过左右惹人不高兴了,道歉总归是不会错的。
将毕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然而结果却是不尽人意,云照依旧后脑勺对着他,半分不为其所动。
“那个,云照?”见此情形,他不免焦躁,抬脚往前挪了一小步,再次试图唤道。
云照面对着白墙,听着身后人的一声声呼唤,语气中不难听出焦急,心里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但为了巩固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他不想就这样轻易原谅裴勉。
于是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好好惩治一下裴勉。
“云照?”
又是一声呼唤,云照瞳孔微移,然后慢慢撑坐起身。
裴勉本没抱什么希望,但在瞧见眼前人终于有了反应后顿时变得欣喜若狂,正要上前,却只见云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是陌生的冷冽与疏离。
裴勉脚步一顿,不等他开口询问,只听对面响起云照淡漠的声音:“跪下。”
几乎是同时,裴勉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动静大得刺耳,双膝处传来的刺痛直逼大脑,他恍然回神自己受到了侮辱,当即挺直了腰板痛斥:“云照,你别欺人太甚!”
云照充耳不闻,淡淡瞥了一眼后冷笑道:“我就是欺你了,你能奈我何?”
“你!”裴勉喉头一梗。
想他这辈子除了爹娘,还从没这般跪过谁,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现如今却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耍得团团转,传出去岂非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第十一章我错了,你别生气
裴勉心想,是不是自己近段时日里对云照太好了,以至于这家伙愈发肆无忌惮,若是现在不加以管教,日后这府邸还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怕不是连丫鬟说的话都会比他的有份量。
心里念着,他正决定给云照点颜色看看,一抹冰凉忽然抵住了他的下颌,紧接着他便被迫仰头,与对面那双摄人和眸子视线相撞。
对面,云照足尖勾起裴勉下巴,十分恣意地抿着薄唇,矜贵且随性,“看你这模样,莫不是在盘算如何对我施加威压?”
心思被看穿,裴勉瞳孔一震,无端感到一阵惊慌,当即嘿笑道:“怎么可能!这安王府姓甚名谁,哪里轮得到我去对一家主位指手画脚?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云照居高临下地望着裴勉,眸底闪过抹戏谑,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裴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每每对上云照的眼睛,他便不自觉想要靠近。
放眼从前,碰上云照的肆意调侃,他顶多逞一逞嘴上功夫,虽然每回都是以落败告终,但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回溯过去,当年的爱哭鬼已然消失不见,怎如今阴差阳错地同云照成了亲,他反而又变回了往昔那般胆小吃瘪的样子。
莫名一阵烦躁,裴勉眉头微蹙,下意识叹了口气,却不想这轻轻一叹,再次惹来了云照的不悦,登时怒拍床沿。
裴勉吓得身形一晃,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我错了我错了,你、你别生气。”
云照冷着张脸,仿佛对裴勉的认错态度并不买账。
面对云照的盛怒,裴勉害怕归害怕,倒不是因为他胆子小,只是似乎从最初认识云照那时开始,他便对此人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的情感,就如当下这般。
“那个…………”虽然不知道云照又因为什么生气,但裴勉心知自己不喜看见云照受除了笑容以外任何负面情绪的折磨,于是他腰板儿挺直,一只手搭上云照的膝弯轻轻晃了晃,视线有意无意掠过对方愠怒的双眸,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嗯?”
云照依旧没有说话。
大抵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略显烦躁地闭起眸子,脑袋微仰道:“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知从何时开始,或许更确切地说,自打有孕以来,云照发现自己的脾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虽然每次都有裴勉这个受气包替他兜儿底,但长此以往下去,难恐会落人话柄。
静谧持续了好一阵,裴勉头一回见到如此“善解人意”的云照,不禁头皮发麻,心想云照是不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忠诚,否则放在平时,自己脸上早就多出五个巴掌印了。
想着,他不由自主地盯着云照的脸,似是想从其中窥出些什么。
于是各揣心思的二人陷入了冗长的沉思,直到屋外响起侍女传膳的声音,这诡秘的氛围才堪堪结束。
膳桌上。
由于没探出云照的心思,裴勉几乎没什么心情吃饭,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身侧,碗中的米饭被那双筷子扒拉得冒出一个坑来。
操…………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贯来心直口快的裴勉何曾受过这等罪,胸口憋着股闷劲儿,他浑身躁动不安,本想同云照来个直截了当,但又生怕哪个字说错了惹到对方不快,因此只能两手不停来回摩挲。
扭捏作态的模样入了云照的眼,便语气不佳地问道:“一口没吃,你是想做什么?”
裴勉动作一滞,悻悻看了眼云照,道:“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云照哭笑不得,放下手中的碗道:“好,我不生气。”
裴勉这才放下心来,接着看向云照道:“云照,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跟平时比起来,有些…………不对劲?”
云照:“哪里不对劲?”
裴勉琢磨了半天,道:“就比如,你方才没有打我?”
云照:“…………”
“你是有什么受虐倾向么?”他问。
裴勉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就是有点儿惊讶。”
毕竟就在昨夜,你还因为我在梦里抢了你的桃花酥而给了我一巴掌。
当然,后面这句话裴勉没有说出来,他相信以云照现在的脾气,只要哪个字不入对方的耳了,那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听了裴勉的阐述,云照叹道:“你以为我没察觉么?”
裴勉挠了挠脑袋,正要开口,云照又道:“但凡你让着我些,我也不至于天天打你。”
“…………?”裴勉表示惊呆了。
如若不是外头有人值守,他还真想立刻冲出去对着老天爷求证———“天地良心!我裴勉哪回没有让着他云照?”
内心暗涌的波涛几乎就要破土而出,裴勉满腹的苦楚无处宣泄,只能一脸怨怼地盯着云照看。
察觉到身侧灼热的视线,云照也十分傲然地与之相对,“怎么,我讲得有错?”
裴勉:“…………”
左右等不来回话,云照也知自己过火了,心里正想着法子转移话题,不料耳旁蓦地传来裴勉阴恻的声音:“没错。”
云照愣了愣,“什么?”
裴勉看着他,眼里的委屈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他重复道:“我说,你讲得没错。”
云照目光投在裴勉那张脸上,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不明所以的裴勉显得有些急切,“好端端的你笑什么?”
云照广袖掩口,可那一排雪白的贝齿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如画的笑颜褪去了昔日冰冷,连带周遭的环境都染上了一层明艳。
裴勉将将还窝着团火,可恼着恼着,他又很快淹没在云照那双含着情的笑眼之中。
渐渐地,饭菜凉了,云照也笑够了,他站起身,“走吧。”
裴勉跟着站了起来,“去哪里?”
云照拂袖向外走去,“听闻坊间出了好些新糕点,我想去尝尝。”
闻言,裴勉加紧脚步跟上,口中不忘叮嘱对方:“石阶光滑,你小心些。”
云照正下台阶,听到裴勉的话,他不满地喃了一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或许是月份渐大的缘故,云照的身子略显笨重,裴勉跟在旁侧,视线守着对方的脚下半分不曾挪开,似乎生怕人磕了碰了。
二人行至府门外,裴勉正准备唤人备轿,被云照一个开口打断了,“不必,我想走走。”
裴勉听了眉头一皱,“你如今一双腿拖着两个人的重量,吃得消?”
云照呵道:“小崽子才几斤几两?我还不至于弱到这般田地。”
裴勉挣扎片刻,道:“那好吧,你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到时………”
话未说完,不知是不是嫌人太过唠叨,云照早已转身离开。
裴勉一惊,立即拔腿跟上。
喧嚣的街上人来人往,云照因为政务繁忙不常出门,所以十分珍惜此次的出行,一会儿叫裴勉给他买栗子糕,一会儿让裴勉替他买芙蓉饼,吃得那叫一个乐呵。
倒是裴勉,自出门开始就在不停地排队,手里更是揣得盆满钵满。
“云照,我说你不吃的话能不买吗?”身后,裴勉气喘吁吁地诉苦。
云照听罢回眸道:“怎么,心疼银子了?”
裴勉道:“银子乃次要,主要是你买了那么多,吃就吃上几口,未免太过浪费,想当年我在军营里…………”
听着裴勉再次提到他在军营中的荣光事迹,云照烦不胜烦,抬手打断道:“行了,这里又不似军营那般粮食短缺,你若再讲那便回去吧。”
见人无端端生气,裴勉觉得云照莫名其妙。
他自认为说的话没有问题,身为将帅之后,他从小就被灌输要爱惜粮食,那些在战场厮杀的将士们自离家开始便吃不上一顿饱饭,裴勉对此深有体会。
但云照不一样,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来没有忧思过温饱问题,裴勉想,跟这种人谈惜粮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
“罢了罢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要什么便买什么吧,吃不完我替你吃。”
云照嘁道:“听你这语气,怎么好像是我不讲理了似的。”
裴勉心想难道不是吗?
但想归想,他可没那个胆子讲出来,立即当场换了副笑脸道:“尊敬的安王殿下,您身份何等高贵,做什么同我一个平民百姓计较?您想吃什么便说,在下买,买还不行么?”
云照哼笑一声,显然对裴勉的话很是满意。
见对方没有再深究,裴勉这才吐出一口气,心道终于把这个祖宗给伺候好了。
“咱们现在去哪里?”他两步跟上云照步伐,问道。
云照环视一圈,道:“再看看吧。”
裴勉应了一声,随口问:“云照,你知道朱雀桥吗?”
云照思索片刻,道:“不知。”
裴勉随口道:“当真是温室长大的,竟连朱雀桥都不知道。”
云照听后薄唇微嘟,不高兴地问:“那你倒是说说,那个朱雀桥是做什么的?”
裴勉却卖起了关子,道:“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第十二章闹市
闹市的街道蜿蜒曲折,虽值正午,可街边的摊点早早就摆满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上去好不热闹。
裴勉与云照并肩行走在街道上,一白衣翩跹气质出尘,皎如玉树临风前,一玄袍加身不拘小节,似有恢弘凌云志。
两抹身影高挑又扎眼,很快便引来了大片的目光。
那些个女贩们见路上冒出两名美男子,纷纷甩起袖子冲他们抛出媚眼,妄图通过这种法子引起他们的注意,更甚者有些大胆的,竟直接走到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一副“不买我的东西不许离开”的架势。
云照走得好好的,看见眼前纷扰的一幕,强压下心头的火苗打算离开,却不料那几名女子一窝蜂地全都涌了过去。
“这位公子,你瞧,这是奴家亲手一针一线绣的手绢,用来讨女子的欢心最适合不过,如何?要不要买一条回去送与心上之人?”
说着,她挤眉弄眼地就要往云照怀里倒去,幸得裴勉眼疾手快,才不至于叫云照在大街上被占便宜。
那女子见扑了个空,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偏还又恬不知耻地凑到云照跟前卖笑,“公子,您当真不来瞧瞧奴家的手绢吗?包您喜欢。”
云照烦不胜烦。
裴勉比之更甚。
“姑娘,烦请让开。”裴勉上前一步,将云照挡了个严实,语气不善道。
生硬的话语冷不丁响起,对面那女子一怔,原本幽怨的眼神在看见裴勉吃人般的表情后瞬间怔在原地,“既、既然公子不喜欢奴家的手绢,那奴家便不打扰公子了。”
说罢,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可即使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周围其他的女子们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眼前的香饽饽,一个劲道:“公子要不要来看看我家的首饰?”
“还是来看看我家的脂粉吧,算您便宜。”
“我家新进了几匹布,公子身段修长,穿上我家布匹做出来的衣服定然好看。”
“不不不,还是来我家看看吧!”
……………
……………
……………
喧扰的声音不绝于耳,云照面色不佳,一对儿乌瞳像是覆上了万年冰窟,美则美矣,可其中释放的寒意也是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因此那些女子虽都围在他身边,却是没有一个敢靠近。
相比之下,裴勉的脸色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心问现在的女子都这般不知羞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捕捉到云照脸上愈发浓重的怨气,裴勉也不管眼前这些人是男是女了,正打算出声喝退,一声高喊忽然由远及近袭来———“都让开!”
伴随着嘶鸣的马啼声,方才还锁定在云照身上的那些目光纷纷循声望去,紧接着便是一阵花容失色的惊叫———“啊啊啊!”
“快跑!”
失控的马车冲这里疾驰而来,原本摆放整齐的摊点瞬间倾倒一地,摊主们对着车屁股怒喊,尖叫的声音伴随着谩骂络绎不绝,但马儿哪里听得懂人话,只知道一股脑儿地横冲直撞。
人群散尽,好容易从女人堆里脱身的云照来不及喜悦,扭头便是一张棕马放大的脸。
“云照!”
眼看那两只高高翘起的前蹄就要落到云照身上,裴勉瞳孔猛地一缩,奋力把人扯到了自己怀里。
巨大的惯性让二人重重摔倒在地,但好在有裴勉这个人肉垫子,云照并未伤及半分。
“云照!怎么样?摔着哪儿了没有?”虽把人护得好好的,但裴勉依旧担心,丝毫不顾自己臂膀处的擦伤,连声询问云照。
云照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呆了片刻后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很快掩去,然后摇着头示意自己无碍。
裴勉这才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马车已然侧翻,滚圆的车轴在半空不停打转,车夫趴在地上哀嚎,四周散落一地的蔬果,看上去狼藉不已。
裴勉小心扶起云照,正想上前理论,被云照抬手拦住了。
“等一下。”云照看着面前四分五裂的马车,说道。
裴勉不解地愤道:“还等什么?这人连匹马都训不住,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
云照没有理会,反而径直走了过去。
裴勉见此也不再说什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后阔步跟了上去。
穿过看戏的人群,云照看见了那侧翻的马车中探出的脑袋,眉头微微蹙起。
裴勉好容易从人堆里挤进来,抬眸就看见了眼前滑稽的一幕,仔细瞧了后才恍道:“哟,这不是曹县令么?”
说罢,他把头扭向身旁的云照,满脸的幸灾乐祸。
视线掠过嘈杂的人群,还在废墟中挣扎的曹卫一眼便注意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惊愕的同时踉踉跄跄上前行礼,“安、安王殿下。”
话毕,四下目光齐刷刷袭来。
“这、这人竟是安王殿下?”
“我的天呐,我刚刚居然调戏了人家!”
“听闻安王殿下睚眦必报,方才咱们这般没有分寸,不会被杀了灭口吧?”
“你、你可别吓唬我啊!”
……………
众人嘴上说着,面儿上那叫一个害怕,皆挪步往后退去。
毕竟谁能想到,这传闻中的安王殿下竟生了一张谪仙之姿,哪里有半分说书人描述的残暴不仁?
云照像是没听见旁人的议论,对着曹卫道:“曹县令这般行色匆匆,是所谓何事?”
“这…………”曹卫面露一丝难得,环视四周后小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回忆前日上朝时的内容,云照也大概猜到了什么,便颔首道:“走吧。”-
云雨阁。
包厢内,小二上完酒菜后关门离去,一路无言的曹卫这才缓缓开口:“想必殿下已经知道臣要说什么了,臣也不同您兜圈子,今年的旱灾尤其严重,北川一带百姓民不聊生,饿的饿死,病的病死,臣实在是…………唉!”
一声叹息,曹卫愤然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又道:“臣府上每日上奏的文书数不胜数,说来也是惭愧,臣想不出什么治灾的好法子,今儿早一气之下,本想直接扛着粮食前去支援,谁料想马儿不知怎的受了惊吓,这下儿是怎么也去不成了。”
说罢,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既这般严重,朝廷没做出什么指示么?”裴勉听后问道。
曹卫道:“裴小将军有所不知,如今正值六月天,本就天灾泛滥,加之国库空虚,朝廷实在拿不出什么钱来填补。”
“什么?”裴勉拧眉。
曹卫又重重叹了一声,道:“今日偶然遇得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又什么好法子?”
云照自进屋开始便沉默不语,他指尖轻敲桌沿,思索半晌后道:“事关百姓安危,本王今夜会差人送去赈灾粮食,所有银钱暂由安王府提供。”
曹卫道:“殿下心善,出发点是好,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云照抬手示意对方噤声,“本王知道,等明日上朝,本王自会同陛下商议。”
曹卫心想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云雨阁,云照一路无话。
另一边,裴勉还在苦恼该如何哄云照开心,七拐八绕间,二人愈走愈偏,裴勉忽然想起白日同云照说过要带他去朱雀桥,正要开口,蓦地惊觉这不是回府的路,便问:“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云照负手道:“七河村。”
“七河村?”裴勉疑惑,“做什么去?”
云照脚步不停,道:“赈灾。”
裴勉敛眉,“可王府的马车还未出发,咱们就这样去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云照心系百姓,这是裴勉一直都清楚的,加之曹卫方才的话术,他知道云照这是按耐不住了。
“腿可还受得了?要不要先歇一歇?”视线飘过云照的小腹,裴勉心里泛起阵阵担忧,明知劝不住云照,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果然,云照摇头道:“不必,走吧。”
裴勉心中轻叹,道:“好吧,若是累了就告诉我,我背你。”
云照微微颔首,“嗯。”
距离七河村还有大段的路程,裴勉一直小心翼翼跟在云照身侧,两手半悬在空中,仿佛云照下一刻就会跌倒似的。
反倒是云照,无论脚下的泥路有多崎岖都未曾叫过一声累,直到无意瞥见身旁的裴勉那一脸受惊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手似乎太过活络了些。
刻意放慢了脚步,云照轻咳一声道:“有水吗?”
裴勉立即卸下腰间的扁壶,“有的。”
云照伸手接过,大口饮了几下后递还给裴勉,忍不住咂嘴道:“怎么有股子酒味?”
裴勉心下一惑,低头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壶子,面儿上掠起惊慌,立即扯下腰上的另一个壶道:“这壶是水,快,喝几口缓一缓。”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无妨,也不是什么烈酒。”
裴勉还是放心不下,“真的没事?要不要回去寻大夫瞧瞧?我怕你的肚子…………”
“没事。”云照打断道:“寻常白酒罢了,小崽子厉害着呢。”
说罢,他抬手抚上小腹,眸底一片柔色。
裴勉还是放心不下,道:“咱们去去就加紧回来吧,我给你找大夫看看。”
看着对方一脸担忧的模样,云照唇角微微勾起,颔首道了声“好”。
第十三章裴勉,我好难受
沿途美景无暇欣赏,二人抵达七河村后,云照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走着走着发现身侧无人,裴勉回头瞧见云照怔站在原地,于是询问道。
云照盯着眼前残破的牌匾,好似一场大雨便可将上面的字冲刷了去,心头不禁泛起酸楚。
七河村隶属北川一带,虽只是众多村落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但云照仍记得,多年前他曾和先帝微服私访的时候路过此处,那时的七河村虽没有多么昌盛,可村民们至少衣食无忧,怎奈短短数年就沦落至此。
明明当时他还答应过皇兄,不会让大郢百姓遭受一丝苦楚…………
“云照,要进去吗?”正出神间,裴勉的声音飘入耳廓。
云照拉回思绪,深吸了口气道:“进去吧。”
天边乌云卷月,村子里黑蒙蒙一片,可纵使这般伸手不见五指,裴勉依然能感觉到云照的手在轻微发抖,心中忍不住默叹。
“要回去吗?”他侧首看向云照,问道。
云照鼻息轻颤,道:“不。”
裴勉无法子,只得一路跟随,只是刚走了没几步,腿间似有一股力道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勉心惑地低下头,只见一双枯骨般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他心下一惊,险些认为自己遭鬼了,仔细瞧了才看清楚脚边跪着个花甲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打了结的胡须僵硬地贴在下巴上,蜡黄的皮肤上布满了褶子,眼眶凹陷,瘦骨嶙峋,光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痛惜。
“老人家,您快起来。”见对方是人,裴勉立即伸手道。
但那老人似乎并不买账,紧揪着裴勉衣摆不松手,口中直喃喃:“粮………”
裴勉没听清,弓腰把耳朵凑上去问:“您说什么?”
老人双腿贴地,但上半身却是绷得直直的,见裴勉弯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了命地提高音量。
几经波折,裴勉终于听清了,便递了块儿烙饼给对方。
那老人见到食物,两眼登时放光,连声道谢后揣着东西一步一个踉跄离开了。
“看这样子好像几天没吃东西了,也是可怜呐。”盯着前方愈远的背影,裴勉感慨道。
云照目视远处,沉默不语。
裴勉忽觉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那个,现况总能打破,咱们…………”
“走吧,回去吧。”不等裴勉把话说完,云照蓦地转身道。
“嗯?”裴勉显然没想到云照会这么讲,愣神的功夫间,只听云照再次开口:“王府的赈灾粮食应该快到了,咱们留在这里也没用了,回去吧。”
裴勉很少能看见云照这般落寞的模样,胸口不觉一阵刺痛,他加紧脚步跟上云照,踌躇晌久后默默牵住了云照的手。
掌心的温度传递而来,笨拙且用心,云照未曾想到裴勉会如此大胆,虽惊诧,心里还是不可抑制涌起一股暖流。
许是那双水眸太过炽热,裴勉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那什么,我这手糙,你别介意啊。”
云照怔了怔,旋即垂帘轻笑。
回府后,云照在裴勉的伺候下更衣上榻,忙碌的身影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待做好一切,裴勉正想离开,云照却道:“要留下么?”
裴勉脚步一顿,面儿上闪过窃喜,可随即又露出惊慌,指着云照的肚子道:“不可,你肚子里…………”
“木头脑袋。”看着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人,云照低喃了一句,接着又向裴勉发出邀约:“留下吧。”
床幔后,云照半倚在榻上,腰身若隐若现。
裴勉喉结滚动,本欲拒绝,可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地向里走去。
撩开床幔,一张精致的面孔入眼,裴勉顿感呼吸一窒,连带心跳也乱了节奏。
云照探出他眼底的惊慌,心里暗暗一笑,接着冲裴勉伸出手,挑唇道:“被里凉,将军替我暖暖?”
裴勉顿时血脉贲涌,脸一路红到了脖颈,他锐眼一个劲儿乱瞟,竟不知该看向何处。
滑稽的模样惹得云照嗔笑不止,调侃道:“这般控制不住,当真杀得了敌么?”
裴勉听罢眉峰一勾,当即反驳:“怎么杀不了敌?想当年我凭一己之力击退敌军两万余人,我、我…………”
“你什么?”云照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眼底充满戏谑。
漂亮的眸子盯得裴勉一阵小鹿乱撞,他努力克制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嘴硬道:“我自制力向来可以,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云照轻呵一声,“是么?”
裴勉心虚极了,音量陡然拔高:“当、当然了!”
修长指节在空中乱舞一通,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那等无能鼠辈,怎奈云照身子一翻,直接留了个背影给他。
“…………”
裴勉气坏了,心道这还得了?
云照这混蛋,仗着自己有孕整日对他吆五喝六便罢了,如今竟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他,这要是日后孩子出世,那整个王府还能有他裴勉的一席之地?
心想着,裴勉心里涌起一阵不甘,于是借着恼怒的劲儿,他一把按住云照的肩头将人猛然扯了回来,质问道:“你敢耍我?”
突如其来的蛮力叫云照一惊,他下意识捂上小腹,眉眼紧跟着染上层愠色。
“耍你又如何?”他双目微瞪,反问道。
原只是一场无意义的逗趣儿,云照本也仅想通过看裴勉吃瘪来释放一下心中堆积的压力,可他却没料到裴勉会如此认真,方才那手劲儿当真是使上了蛮力的。
盯着眼前的怒愕眸子,云照的怒火被成功挑起,也是气极了,冷声再次盘问裴勉:“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
当然,裴勉自是没有想过要同云照动手的。
但不知怎的,看着云照那张生人勿近的冷冽面容,裴勉心底忽然升起一个邪恶的想法。
他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惩治一下云照?
出神间,他猛地甩了甩脑袋,抚额喃喃道:“当真是魔怔了。”
自打搬入王府后,裴勉总觉自己发生了由内而外的变化,不光是饮食习惯,就连起居的时间都随了云照习性,就比如从前,他在将军府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现在呢,足足要提早一个多时辰!
至于原因…………
想想自己每日早起就为了给云照做顿饭,裴勉便忍不住替自己悲哀,几乎预感到了自己的下半辈子是如何度过的。
不行!
裴勉心道,云照这家伙本就娇气难养,自己现在这般由着他,那日后岂不是得上天?
内心挣扎许久,裴勉最终决定和云照摊牌。
“云照!”他猛一扭头,正欲开口之际,却见将将还义愤填膺的人,此刻的目光俨然透出股伤感之色。
裴勉心里一咯噔,方才做出的决定尽数抛诸脑后,两眼无措地问:“怎么了这是?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半天摇了摇头。
裴勉这下儿更慌了,“那你这是…………”
云照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垂下了眼帘。
紧接着,他一只手握成拳状,然后用力捶了两下胸口,道:“裴勉,我这里…………好难受。”
裴勉脑袋空了片刻,起身就要叫府医过来,云照立即抓住他的袖摆,拧眉道:“回来。”
裴勉扭过头,脸上焦色未减丝毫,“你快松手,心病可不是小事,拖久了就不好了。”
云照:“……………”
好好的煽情氛围被裴勉一句话给打破,看着那俊颜上满覆的心切,云照一时不知自己该喜该忧,他使力把裴勉扯了回来,道:“你也说了这是心病,普通医者又怎能根治。”
裴勉眉眼露出惑色,继而恍然,“你是因为七河村的事情才…………”
话说一半,云照忽地嗟叹了一声,好像是在赞叹裴勉这姗姗来迟的机敏。
裴勉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干笑道:“那什么,你别想太多,一切结果等明日上朝了再做定夺,你别自责了。”
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裴勉说完后又添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云照眸光暗了暗。
怎么不是他的错呢?他身为一国摄政,本就该替天下百姓造福,如今闹了饥荒,他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源。
洞悉到对方眼底的情绪,裴勉知道云照又是在自责了,内心五味杂陈,思忖片刻后他挪到云照身旁,抬手顺了顺对方的发丝,然后将云照的脑袋温柔地按到自己胸口,轻拍道:“云照,你记着,我裴勉永远在你身后。”
滚烫的胸膛贴近皮肤,云照感受着裴勉炽烈的心跳,呼吸一下儿乱了几拍。
似乎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安心的感觉了,他心道,琢磨了晌久,他把脑袋埋入裴勉胸前,双手缓缓搂上了裴勉的腰。
腰间温软的触感让裴勉过电般头皮酥麻,他垂眸看向怀中猫儿似的人,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是云照难得在他面前展露的柔弱。
屋内红烛静挂,将榻上两抹身影拉得极长,直到怀中人睡去,裴勉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
他凝视着云照恬静的睡颜,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划过那脂玉般的肌肤,视线在云照微凸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儿,他似自语般贴近云照耳廓,低喃道:“记着,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会永远守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第十四章陛下,臣反对!
这一夜,云照难得睡了个整觉,再次醒来的时候,裴勉已经替他热好了粥。
“昨日便未用晚膳,你今天必须把这碗粥吃干净了。”
云照刚一睁眼便听见了裴勉的霸道话语,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然后懵懵地点了点头。
裴勉被他这乖巧的模样逗笑了,端着粥坐到床沿,舀起一勺就往云照嘴边送去,“尝尝看,山药莲子粥,甜的,应当合你口味。”
云照还未完全醒神,裴勉此刻的热情在他看来显得过于叫人烦躁。
他一把将头歪向里侧,喃道:“你先放着,我再眯会儿。”
语气隐隐透着丝娇味,裴勉顿觉好笑,心想云照这家伙私底下竟是个撒娇鬼,但他并没有因此而依着云照的性子,耐心劝道:“再困也要吃东西,不然胃里空空的多难受?”
说罢,他把勺子再次送到云照嘴边。
云照闭眼倚靠在榻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许久等不到对方张口,裴勉啧声放下勺子,忿道:“送到你嘴边了也不吃,有你这么欺负人的么…………”
云照依旧闭着眼睛。
裴勉还想说什么,但见云照没反应,他最终叹了句罢了,嘀咕道:“就当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当牛做马来还。”
正要起身离开,抬眸却发现云照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死死盯着他。
裴勉被盯得心里发毛,说话都有些吞吐了起来,“你、你醒了?”
云照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接着问裴勉道:“怎么,嫌我烦了?”
裴勉目光闪了闪,“没、没有啊。”
云照眉尾轻挑,双手环胸道:“是么?”
裴勉受不了对方的咄咄逼人,干脆摊牌道:“说了不嫌你烦就是不嫌你烦,怎么还刨根究底了,下回若再如今日这般磨蹭,当心我把你丢到军营去。”
说着,他把刚刚放下的碗又端了起来递到云照面前,“既醒神了,手也没残,那就你自个儿吃吧。”
云照低眸看了眼尚在冒气的粥,然后抬手接了过去,只是下一秒———“嘶!”
翻滚的热粥烫到舌头,云照痛得闷哼一声。
原本见对方乖乖接过碗,裴勉正感慨自己的不容易,却不想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云照的痛吟,立刻拿了湿帕子替云照敷上,拧眉喝道:“你是三岁小孩么!那粥明明还冒着热气,你就不知道先吹吹?”
嘴上虽责怪,视线却一刻不停地放在对方烫红的唇角上,裴勉静敷了一会儿后问云照:“这样可还痛?”
红肿的唇角触到冰凉,痛感消失了大半,云照半阖着眼,眉宇间的痛色逐渐消失。
裴勉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好再出声斥责,待那两片薄唇消肿后,他思量着端起手边的碗,“来吧,我喂你。”
云照本想拒绝,裴勉已经舀了一勺送到了他嘴边。
“张嘴。”裴勉命令道。
云照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张开了嘴。
山药的香甜混着莲子的清苦,两种味道浑然相融,果真有种说不出的美味。
“如何?”裴勉盯着云照翕动的嘴,问道。
一口咽下,云照赞道:“不错,很美味。”
裴勉听后眼尾弯起,兴冲冲地又舀了一勺,“那你多吃点,长胖些才好看。”
云照抬起眼,“怎么,我现在不好看么?”
危险的语气款款入耳,裴勉心道完了,自己这是触到云照的逆鳞了。
直到现在为止他都还记很清楚得,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跟随父亲入宫,游走间碰到了当时正在御花园耍玩的云照,那会儿的他不经人事,通常见了什么就是什么,加之云照本就生得精致,他一个不小心喊了人家“姐姐”…………
这不,自那天开始,他就被云照记恨上了,之后二人便成了冤家,朝堂上下人尽皆知他俩不对付,就连当时的圣上都拿他们没法子。
裴勉记得,后面圣上驾崩,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云照露出那般伤神之色,自己不知怎的也难过了很久,但再到后来,他便没有再见到云照展露过半分的情绪,只剩下朝堂上的叱咤风云。
“云照。”思绪拉回,裴勉唤了他一声。
但云照似乎并不打算理会他,掀了被子就要下来,结果裴勉大手一拉,又将他扯坐了回来。
“你想做什么?”云照心里正气着,并没有给裴勉什么好脸色。
裴勉挠了挠嘴角,岔开话题道:“你今日不是要入宫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云照瞥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同我那些小侄子们玩捉迷藏?”
“…………”
“我还不至于没用到这种程度吧?”裴勉脑袋耷拉着,委屈道。
云照低哼一声,没有讲话。
说实话,他并不希望裴勉时常出入皇宫,毕竟他见惯了里面的尔虞我诈,裴勉又心思纯良。
可最终,他还是没抵过裴勉的撒娇攻势-
皇宫中、金銮殿内。
龙椅上,云昇听着大臣们的一道道禀奏,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玺,那双稚气未脱的眸子早已染上一层困倦,偏偏还得做出一副认真听奏的模样。
“陛下,臣有事启奏。”底下,一头顶乌纱帽的年轻大臣忽道。
云昇正打着哈欠,听到下面传来的声音,他忍不住鼓起两腮,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
右下方的席坐上,闻得声响的云照回过头,给了云昇一个警告的眼神,云昇立即正襟危坐。
清稚的咳嗽声回旋大殿,云昇抬了抬手指,一旁的李泓申立即扯起尖嗓:“准奏———”
那大臣得到命令,跪地道:“启禀陛下,今年的税收已到了时日,但因为气候原因,百姓们几乎颗粒无收,臣觉得,今年的税收是否可以减免一些…………”
“荒唐!”不等那大臣把话说完,另一人当即打断道:“近来战事频繁,粮草供应不足,正是需要扩充国库的时候,孟相此番言论,可是要让陛下、让边境将士们为难了。”
孟君贤听后当场怼道:“那按照沈副将的意思,将士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你!”沈阙吃瘪,一时哑口无言。
“够了!都安静!”堂前,屏风后的云照不堪受扰,拍案怒吼道。
话语一出,下面一片鸦雀无声。
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及,云照忽觉胃里一阵恶心,拼了命才抑制住那股子反胃的冲动。
大殿静得不像话,就连龙椅上的云昇都屏吸绷直了身,一对儿汪眼不停瞟向旁边,似乎生怕某人生气一般。
“安王殿下。”倏然间,孟君贤再次开口打破了这难捱的静谧。
云照眉眼稍缓,道:“孟相请讲。”
孟君贤微微拱手,“殿下,臣以为,今时不同往日,凡事要以百姓为主,轻徭薄赋实为上上策。”
实话来讲,孟君贤的此番言论恰恰说到了云照心坎儿上,只是他并未立即出声应答。
轻徭薄赋确实可解燃眉之急,但国库空虚也是不假,若他执意应允孟君贤的谏言,只怕遭群臣反对。
心里衡量着,云照扭过头问云昇:“陛下作何感想?”
忽然被提问,云昇陡然一惊,支吾半天才摆出皇帝的架子,道:“孟爱卿言之有理,皇叔,朕觉得今年的赋税确实可以减免一些。”
云照听罢眸中透出一丝欣慰,又问:“那敢问陛下,国库空虚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这,这个…………”云昇万万没想到云照会再次向他提问,上一秒还在沾沾自喜,下一秒就如临深渊。
大脑飞速运转间,他求救似的看向底下的孟君贤,二人视线交错,孟君贤愣了片刻,随即拱手道:“安王殿下,臣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云照被孟君贤的话吸引了过去,便问:“孟相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孟君贤道:“禀殿下,正如沈副将所说,边境近来战事频繁,国库又空虚,实在拿不出粮草钱,所以…………”
“所以什么?”云照饶有兴味地问。
孟君贤瞥了眼身侧的沈阙,见对方无表情,忽而跪地道:“身为臣子,择天庇佑,臣愿献出一半身家用作粮草供应。”
话毕,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众臣群嘲的声音。
“简直荒谬,填补国库需要多少银子?”
“这般爱表现,怎么不去太后娘娘儿说道?”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孟相此番言论,怕不是别有用心。”
…………
…………
…………
听着堂下的声声议论,云照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紧接着道:“孟相如此舍己救国,不枉陛下待你一番赤诚,既如此,本王也拿些出来吧。”
嘲讽声戛然而止。
众臣间互使眼色,好像在怀疑堂上之人话权的真假。
“臣附议!”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将将还在讥讽的大臣顿时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跟着人流齐齐下跪附议。
高堂之上,云照满意地挑起唇角,然后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侧首问云昇道:“陛下觉得这法子如何?”
显然,云昇又没料到自己会再一次被提问,心慌的同时立即附和道:“朕也觉得孟相言之有理,那便依孟相所言吧,李泓申,传旨下去,三日内补齐税收,务必将粮草供应上。”
“奴才遵旨。”得到命令,李泓申弓腰道是。
云昇这才默默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自己方才机灵,也是多亏了有君贤哥哥相助。
心里想着,他正打算下朝后好好谢一谢孟君贤,却不想此刻的孟君贤早已成了朝臣们的眼中钉。
恶意的揣测夹杂着咒骂,孟君贤却像是听不见一般矗立笔直,反倒是站在他不远处的沈阙,表情像吞了针般愈发难看。
云照将这些看在眼里,琢磨片刻后将视线投在沈阙脸上,“沈将军觉得,孟相此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沈阙眉头一蹙,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身旁的孟君贤,然后不假思索道:“臣认为,只要于国有益,那法子就是好法子。”
虽为副将,但沈阙手握的势力却远胜于朝中任何一人,云照平日里与孟君贤走得较近,知道他和沈阙之间颇有渊源,二人整日看似剑拔弩张,危急关头却又比谁都担忧彼此。
只要沈阙开了口,云照想,方才那些个碎嘴之人定然不敢去找孟君贤的麻烦。
果然,沈阙的话将将说完,原就无声的殿宇更是静得能听见银针掉落的声音。
云照垂眸一笑,缓缓道:“既如此,那便退朝吧。”
第十五章你在这里做什么?
由于对云昇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所以云照不打算再留下来对云昇单独说教,散朝后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大殿。
因着昨日受不住某人的死缠烂打,云照最终答应了今日带裴勉一同进宫,但答应归答应,他并没有允许裴勉随他一起上朝,因为这个,裴勉还跟他争执了好一阵,好容易才将人连哄带骗地安抚好。
烈日当头,此时的裴勉正在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宫邸。
踢开脚边的石子,裴勉心道这个时辰也该下朝了,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云照的影子,莫不是把他给忘了?
嘴里喃喃忿了一句,他扭头就要去找云照对峙,却在抬眸时看见了半空中悬挂的巨大牌匾。
破败不堪的牌匾上刻着“冷宫”二字,裴勉心想自己怎么走这儿来了,正想离开,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蓦地自背后响起。
厚重的宫门结满了蛛丝,拍门声持续不断,好奇心驱使裴勉走过去,只是指尖刚触到锁链,耳畔忽然响起云照的嘱咐,他又立即收回了手。
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裴勉的犹豫,喑哑着嗓音哀求:“这位公子,倘若你今日放我出去,我定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裴勉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随便放她出去。
透过门缝,他隐隐看见了一头白丝,那妇人年纪和自己的母亲相仿,虽年华已逝,但不难看出其容貌中暗藏的风华。
裴勉想,此人看着身份不凡,为何会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
“公子,考虑地如何?”苍老的嗓音再度透过门缝传出,赢弱的语调好似有股魔力,驱使着裴勉一步步靠近。
不知为何,明明他们只是初见,但裴勉总觉得此人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待他回过神,掌心已贴近了冰冷的门框。
“好孩子,把门打开。”温柔的话语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引诱着门外之人缓缓靠近。
裴勉掏出袖中的匕首,默默将它抵在了锁鞘上,就在那妇人以为锁链即将断裂的时候,裴勉却忽然收回了手。
眼底的兴奋荡然无存,那妇人极力克制住胸口处涌动的暴虐,问:“为何突然收手?”
裴勉后退一步,反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
见裴勉不为所动,那妇人终究是暴露了本来的嘴脸,捶着门板怒骂道:“今天你若不开这门,等有朝一日本宫出去了,定然叫你碎尸万段!”
裴勉十分好笑地嗤了一声。
先不说这皇宫有重兵把守,单凭她一介妇人,就是十个爪子都磨烂了也撬不开这锁,又谈何将他碎尸万段?
隔着门缝,裴勉看向里面张牙舞爪的人,纵使心中有万般好奇,但也只是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出了冷宫大院,裴勉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那个疯女人身上,全然未察觉不远处打来的一道晦暗视线。
“裴勉。”熟悉的声音传来,裴勉抬起头,看见云照正朝他走来。
宫内花草树木繁多,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姹紫嫣红。
看着对面一袭白衣胜雪的云照款步而来,裴勉不由感慨,这家伙明明生了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为何脾气偏偏臭成那副德行?
虽心中嗔怪,可待云照走近后,裴勉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连带语气也轻柔了几分问:“早朝结束了?”
云照目光越过裴勉的脸看向他身后,脸色阴沉了几分,“你方才去哪儿了?”
裴勉没有察觉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肃杀,指着后面轻飘飘道了句“冷宫”。
云照听罢眉目微敛,又问:“可曾见到什么人了?”
“人么?”裴勉想了想,不假思索道:“确实见到一个挺奇怪的妇人,怎么了?”
云照不自然地错开视线,道:“没什么,回府吧。”
裴勉“哦”了一声,关切地上前询问:“今日上朝可有人给你使绊子?”
云照偏过头,“为何这么问?”
裴勉似乎很是气愤,哼道:“来时碰上一个头戴乌帽的老头儿,我听见他说了你坏话,自然就这么问咯。”
云照却不甚在意,只潦潦笑道:“本王一国摄政,谁敢给我使绊子?”
况且这皇宫上上下下,想要他命的人早已数不胜数,若是连几句诋毁都要斤斤计较,岂非过于劳碌。
见云照这么说,裴勉自然也没想太多,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直到出了宫门,他忽然问云照:“今日的午膳想吃什么?”
云照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脚步不停。
裴勉站在原地,盯着云照愈远的背影,他后知后觉般大跨步跟上,一把拽住了云照的胳膊,“云照,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一抹银光乍现,裴勉迅速侧身避开。
眼前是云照那张带着惊恐的清俊面容,裴勉心脏一颤,立即夺过云照手中的匕首,轻声问:“怎么了?可是孩子又闹你了?”
缓过神的云照大口喘息着,额间的细密汗珠如雨点般颗颗滚落,听到裴勉的询问,他半天才反应道:“没事,走吧。”
裴勉还想说什么,但云照已经走远了,只得堪堪作罢。
一路无话。
回到王府,云照径直去了里屋,裴勉关心的话卡在喉咙里,烦躁又急切,胡乱抹了把脸后连忙踏着步子跟上了。
推开门,他一眼便瞧见了正在褪衣的云照,正色道:“冷宫的那个妇人,你认识?”
云照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裴勉见状,心道果真如此,又问:“她是什么人?”
“…………”
裴勉又忧又恼,掰过云照的双肩面向自己道:“你我既已成亲,你又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我的?”
话毕,云照缓缓抬眸。
是啊,他已经和裴勉成亲了,这个他在心底爱慕了许久的人,如今已是他云照的枕边人,也许…………
他心想,也许自己是该对裴勉袒露一切。
另一边,裴勉还在忧心忡忡地追问,云照却忽然开口了。
只见他凄然一笑,望着裴勉道:“你说的那个妇人,是我的母亲。”
第十六章尘封的往事
“她是你母亲?”裴勉眉头倏然蹙起,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是震惊。
但转念一想,他先前在那妇人身上体会到的熟悉感,确是和云照十分相像,再且他与那妇人周旋的时候,对方曾自称“本宫”。
原以为是哪个后宫嫔妃犯了错被打入了冷宫,现在想想,裴勉竟未料到那位会是云照的生身之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虽为青梅竹马,可追溯过去,裴勉才惊觉自己的记忆中除了云照,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包括云照时常挂在嘴边的皇兄。
他注视着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理解对方。
大抵是察觉了对方的不自在,云照敛眸道:“不必在意,她本就犯了死罪,是我父皇顾念旧情才没有杀她。”
“是这样么…………”
云照的话勾起了裴勉的好奇,他下意识想要刨根究底,但目光窥伺到云照眼底的悲戚,满腹疑惑又被他尽数吞下。
屋内静了片刻,裴勉怕云照被不好的回忆纠缠,便扯开话题道:“饿了吗?我今早出门前差人买了你喜欢的桃花酥,拿给你尝尝?”
傻子。
眸光掠过裴勉那张看似镇定的面庞,云照心里嗔骂了一句,然后走近道:“你不想知道吗?关于我的秘密。”
裴勉一愣。
自然是想的,他心道,想得快要疯了。
二人视线交错,微促的呼吸缠绕彼此,裴勉感到心跳愈发紊乱,急忙撇开了脸。
云照却再次贴近,“告诉我,你想知道吗?”
滚烫的掌心隔着衣料紧贴胸膛,虽已共枕多日,可每每云照靠近,裴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那、那个,你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我绝不强求于你。”他目光闪躲道。
“是么。”云照听罢眸光暗淡了几分,接着默默收回了手。
胸前的灼热消失,裴勉忽觉心里一空,条件反射地想要抓住云照缩回的手,却只扑了个空。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云照转过身背对裴勉,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裴勉心情复杂,但最终还是应声离开了。
闭门声响起,云照登时瘫软在床榻上,他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揪住。
那个蠢货…………
口中低喃了一声,云照拼命克制住体内翻涌的肆虐,他紧捂胸口,任由汗水打湿衣襟。
烈日透过窗纸洒进,云照藏匿在阴影之中,伸手想要触及眼前的一点光亮,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抹光亮却只离他愈来愈远。
直到最后精疲力尽,云照才颓靡地垂下手。
裴勉离去的背影刻在脑海中,他倏地嗤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
他想,自从那年被父皇按着脑袋诉听母后的秘密时,他就该知道,自己此生都注定不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即便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他曾幻想过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一心敬重的皇兄———云衹。
身为大郢的嫡皇子,云衹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十四岁那年率兵平定西南,十六岁封储,且继位时年仅十七…………
可就是这样一位明君,在位十余载,立功无数,偏偏死在了自己母亲的手上。
———“子安,别恨母后,她其实………很爱你。”
这是云衹临终前对云照说过的话,云照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想,自己应该是恨她的,恨那个给他带来生命,又无情降下痛苦的女人,可究其根本,他又怎么恨得起来?
于国,母后是敌国的细作。
于父,母后是此生的挚爱。
于兄,母后仅仅是位母亲。
…………
云照蜷缩墙角,不敢再回忆那日的场景。
冗长的沉寂包裹着他,思绪却是不知不觉地飘回了过去,绝望和恐惧围绕着他,他拼了命地甩着脑袋,想要将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通通甩开,可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终于,云照崩溃了。
“滚!都给我滚!”忽然猛一抬头,他赤脚跳下床榻,怒愕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云衹熟悉的笑脸蓦然浮现在眼前,云照微微一愣,红着眼眶想要靠近,但在他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云衹的面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芳华女子嗜血的决绝。
云照瞳孔骤缩,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紧接着愤怒爬满双眸,他抽出墙上悬挂的长剑,疯魔般在空中一顿乱舞。
很快,喧嚣的声音引来了院中候命的侍女,几番敲门无人应答,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抹银光噌然乍现,额角碎发随之断裂,侍女吓得当场怔在原地,许久才想起去请裴勉过来。
得到消息的裴勉马不停蹄地赶来,入眼便是云照歇斯底里的画面。
“云照!”他吓坏了,高喝的同时眸中划过剑光,但未曾后退半步。
耳畔是裴勉急迫的呼唤,云照却似着魔般充耳未闻。
银剑闪着寒光,桌椅碎裂一地。
裴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眼睛盯着云照的一举一动。
最终,趁着云照失神的间隙,他成功将那柄剑夺了过来。
“云照!醒醒!”又是一声高喝,裴勉把躁虐的云照禁锢在怀,一遍遍地呼唤。
“滚!全都给我滚!”云照双目猩红,两排贝齿躲在薄唇之后,不停发出骇人的厮磨。
裴勉从未见过云照如此失控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不由拔高了音量:“看着我!醒醒!”
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裴勉感觉到云照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当即又放缓了语调道:“别怕,我在。”
说罢,他抬起同样颤抖的手不断顺着云照的后背。
温柔的抚触让怀里人慢慢冷静下来,云照眸色稍缓,记忆中的可怖画面逐渐被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所替代。
“裴………勉?”他缓缓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殷红的眼尾轻轻上挑,眼中绽出一抹惑色。
裴勉应声道了句“我在”,然后把云照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嘴里不停喃喃:“不怕了,不怕了啊。”
受到安抚的云照情绪渐渐平复,但周围一地的狼藉毫不留情地彰显着他方才的疯狂。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裴勉揉了揉他的发丝,道:“这不怪你。”
可话虽如此,云照并没有从自责的悔恨中脱离,他两手紧攥袖口,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裴勉见此心疼不已,思忖道:“云照,我突然又想知道了,你说的那个秘密,告诉我吧?”
云照一愣。
第十七章坦白
自打记事起,云照便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或许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厌恶他。
整个皇宫,除了皇兄之外,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就连父皇也是。
他与云衹,虽是一母同胞,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云衹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携爱所生,而他云照则是父皇与母后在冷宫里一夜荒淫所出的敝履。
七岁前,他未曾踏出过冷宫半步,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何对自己整日动辄打骂,食不裹腹的滋味他尝了整整七年,身上的伤痕新旧相叠,没有一处完好,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渴望母亲的一个正眼。
为了讨好母亲,他不惜捅伤自己,只因母亲曾扬言让他去死。
冷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现在的云照而言,他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貌了,那寥寥几载的记忆早已尘封,他不想、也不敢去回忆。
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的,纵使记忆模糊不清,每到月黑风高之夜,他总能梦见儿时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书念错了罚,字写草了罚,有时甚至无缘无故就…………
大抵是不愿接受这段过去,自从被云衹接出冷宫后一直到现在,云照都没再踏入过冷宫大院半步。
平静的叙述诉说着不平淡的生活,裴勉听得认真,忽觉胸口一阵刺痛。
他实在无法想象云照度过了一个怎样的童年,在他的眼里,云照一直都是个金枝玉叶的人,合该被人捧在手心,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云照………”
裴勉掌心贴上云照脸颊,伸手抚了抚对方泛红的眼眶,涩笑道:“我记得我曾妄言过,你云照是个娇生惯养且一无是处的草包,原来事实并不是这样。”
云照眨了眨酸涩的眼角,薄唇轻启道:“那事实到底如何?”
裴勉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揽入怀中,望着远处道:“事实就是,你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坚强,你从来都不是草包,你是我裴勉打心底敬佩的人。”
“是么?”云照软趴趴地贴在裴勉怀里,听着裴勉的一声声赞美,疲乏的眼角终于扯出抹笑意,“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
裴勉把人楼紧道:“的确是迟了些,所以我现在向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云照眉峰轻挑,“若我不接受呢?”
裴勉垂下眼帘,道:“那我就天天向你道歉,直到你接受为止。”
“没脸没皮。”云照低声喃喃了一句,嘴角的弧度却是如何也收敛不住。
温暖的体温包绕周身,云照心知,这是裴勉替他开辟出的、专属于他云照的一片天地,任由他无理耍泼。
心底涌起的暖流冲散了堆积而来的苦涩,云照缓缓抬眸,盯着裴勉清晰的下颌线晌久,忽然张口唤了对方一声。
“嗯?”裴勉跟着应了一声,“怎么了?”
温吞的气息拍打而来,云照闭着眼睛,感受着裴勉有力的心跳。
许久等不来回应,裴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怀里的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盯着云照恬静的睡颜,喉结不自觉滚了几下。
“云照?”他试图晃醒对方。
云照却依旧睡得酣甜。
鼻腔内灌满了云照颈间的清香,裴勉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倒,心脏逐渐抑制不住地狂跳。
踌躇不决间,他干脆牙一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云照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做贼似的奔了出去。
第十八章生辰礼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再次醒来时,屋内敞亮一片,云照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呆了片刻后慢慢把指尖放到了唇上,眉眼不知不觉染上一层绯色。
是错觉么…………
云照摩挲着唇沿,心里拿不定主意,总觉得有谁朦胧中吻了他一下。
裴勉俊俏的面容登时浮现在脑海,他陡然一惊,立即在心底否认了这个猜想。
但不得不承认,他希望这梦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愈发渴望裴勉的触碰,他想要裴勉不顾一切地拥吻他,想要裴勉同他一样,难以自拔地爱着对方。
但他又深知,裴勉能与他成亲全是因为他腹中孩儿的缘故。
他自认了解裴勉的性子,所以他利用孩子这个筹码自私地绑架了裴勉,否则谁又愿意相信,堂堂护国大将军,手握兵权,怎会甘心与他这样一个脾性极差的人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云照心骂了句不自量力,眸中划过一抹自嘲。
虽然成亲以来,裴勉待他还算得上不错,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裴勉总是会立刻做出回应,以至于他一度认为裴勉是否也喜欢于他,但究其根本,云照觉得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裴勉能与他在一起,完全是因为责任的缘故,若是没了这孩子,他想,裴勉大概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吧?
胸口不觉一阵闷痛,云照眉头紧锁,然后重重吐了口气,心道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他一边起身下榻一边抚上自己的小腹,嘴里喃道:“放心吧,你爹爹他不会不要你的。”
顶多不要我罢了。
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他紧接着用力甩了甩脑袋,好像要将这些糟心的事儿一并甩掉。
当真是………唉!
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云照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过于情绪化了,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哪里像个一国摄政,倒像是个深宫怨妇。
“云照———”
正想着,一道洪亮的声音忽自院内传来,巨大的推门声伴随着踢踏的脚步,直逼云照耳朵。
本就心烦的云照现下更加焦躁了,未等门外人靠近,他耷拉着脸扭头质问:“这般慌慌张张,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冷淡的口吻让门口的人一怔,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一下儿变得蔫巴了。
裴勉不晓得云照为何无故对他发火,呆楞的眸子里满是可怜巴巴的委屈,但也仅仅留存了片刻,他又立即凑上前咧嘴道:“云照,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云照想了想,连说几个都被裴勉矢口否认后,颇为不耐道:“所以,到底是什么?”
裴勉听罢笑意更甚,接着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个包袱,边打开边语重心长道:“你说说你,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生辰?”云照有些讶异,确认似的又问:“我的?”
“是啊。”裴勉应道:“难不成是我的?”
说着,他扫视了眼云照尚未束起的墨发,然后径直走到了对方身后。
“什么东西?”感受到头皮传来的牵扯,云照从怔愣中回神,忙不迭问道。
裴勉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手把人又按坐了回去,道:“自然是好东西了。”
云照听后没有再说话,只任由裴勉在自己头发上摆弄。
片刻后。
“好了。”裴勉指节在发丝间来回穿梭,忽地畅快一笑,拉起云照的手把人带去铜镜前,笑问:“如何?”
铜镜中依旧是那张眉眼如黛的脸,朱唇似血,面如冠玉,皎若天边之月,只是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染上了层淡淡的惊愕。
“你何时学会束发了?”云照偏过脸问。
裴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正准备解释,却忽然瞥见镜中那双带着质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只听云照发问了:“这般熟练,想来是经常做了?”
裴勉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直喊冤。
“怎会!我从未替旁人束过,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他迫切道。
云照听罢醋意消了大半,但仍旧没给裴勉好脸子,他静静欣赏了下镜中的人,最后把视线放在那根剔透的簪子上,问:“这就是你给我挑的生辰礼?”
裴勉点道:“可还喜欢?”
云照嘴上说着一般般,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儿,想想这么些年下来,“生辰”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光是每日的政务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其他的就更不用提了。
看着云照一脸惊喜又强装淡然的模样,裴勉心里偷偷笑了下儿,心问都这么多年了,云照这家伙怎么还是那么别扭。
他没有当场拆穿云照拙劣的演技,反而装作失落道:“既然不喜欢,那等哪日我再去给你挑个别的。”
说罢,他抬手就要取云照头上的发簪,被云照一个侧头避开了。
裴勉憋笑憋得肚子疼。
“咳!”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势,云照清了清嗓子道:“买都买了,左右也退不了,扔了也浪费,我暂且勉为其难地簪着吧。”
裴勉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半天道:“好好好,那就多谢安王殿下高抬贵手了。”
云照自认方才的演技天衣无缝,眼下裴勉又这般说辞,他默默松了口气,心道这簪子可算是保住了。
眼中转瞬即逝的得意没有逃过裴勉的法眼,想想从前那个恣睢狠厉的摄政王,如今熟络了才发现对方满满一股子孩子气,说出去只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嘶…………倒是有些可爱。
嗯…………可、可爱?
脑中忽然蹦出这么个想法,裴勉刚开心不过片刻,紧接着便渗出一身冷汗。
操!
他忍不住心骂了一句,暗暗斥责自己当真是不要命了,竟能将“可爱”这两个字安在云照的头上,若非云照那家伙没有读心的能力,否则自己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云照嚯嚯的。
一边庆幸的同时,他偷偷瞟了眼身前盯着镜子的人,确认对方没有察觉后长舒了一口气。
“裴勉?”
这边刚松口,云照的声音蓦然响起,裴勉刚刚卸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怎么了?”他强装镇定问。
云照一心扑在自个儿的生辰礼上,压根没察觉裴勉的异常,指尖捻挲着簪尾道:“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吧,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一听不是关于自己的,裴勉暗下拍了拍胸口,好奇道。
面对裴勉的追问,心情不错的云照并没有如平日里那般不耐,鲜有地温声道:“无需多问,去了便知了。”
裴勉只得作罢。
外头烈日正盛,葱郁的绿荫遮挡不住浓郁的暑气。
因着将军府下人来报,说老夫人因为陪小外孙玩耍的缘故摔折了脚踝,所以裴勉不得不回去一趟,出于礼貌,云照本想一同前往,但耐不住裴勉的苦口婆心,生怕他累着了,态度十分强硬地将人留在了家中,因此,云照就这么呆呆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傍晚将至,距离裴勉约定的回家时间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但王府大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他才锁着眉头准备去将军府好好瞧上一瞧。
最后看了眼镜中那根被发丝包裹的玉簪,云照笑意渐浓,正欲起身离开,忽然———“呃!”
随着一声闷哼,妆奁上摆放整齐的玉瓶忽地碎裂一地,云照一手撑着台面,另一手紧紧捂着额头,眉眼间满是隐忍的痛苦。
突如其来的剧烈绞痛放电般冲击整个脑袋,云照牙关紧咬,本以为这次也是忍忍就过去了,可那疼痛似是窥探到了他的内心想法,一遍又一遍地将痛苦释放而出。
双目逐渐眩晕,紧闭的牙关最终没能抵挡疼痛的侵蚀,最终云照眼前一黑,应声跌倒在地。
第十九章我再说一次,把药喝了!
由于耐不住老母亲的死缠烂打,裴勉不得已在家用了晚膳后才回安王府,此时天已全黑,街边的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摊,想着自己回去得晚,又没记起来给云照捎个口信儿什么的,估摸那家伙正气着,于是思量一番后,他沿街买了些糕点给云照当作赔罪。
回府后。
“云照,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踏入府邸的大门,裴勉径直往里屋走去。
下人见裴勉回来了纷纷弓腰行礼,裴勉绕过院中央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一眼便看见了云照黑漆漆的卧房,心里不禁疑惑。
“云照?怎么不点灯?”推开门,他双眼四下扫视,但回应他的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云照?”他又试着唤了一声,待目光适应黑暗后,他隐约看见地上一团黑乎乎的轮廓。
“云照!”心里猛然一惊,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跑去,心里不停祈祷那团黑影不是云照。
但每靠近一步,他的心就愈发往下沉,因为他看见了,双目紧闭的云照唇色几近苍白,单薄的身躯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了无生气。
“来人!来人!”裴勉原地怔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冲到前面将人抱起,嘴里发疯似的高喊着。
油纸中的糕点散落一地,裴勉顾不得其他,卯足了劲儿冲外头大喊。
听到屋里的动静,一侍女隔着门框问:“裴将军,请问有什么吩咐?”
裴勉踉跄地把云照抱到榻上,边替人掖被子边冲门口道:“去,把陈酉叫过来!”
侍女听后应声道是。
屋内的踱步声来回不断,直到陈酉拎着医箱赶来,裴勉才恍然回神,连忙将云照的手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陈酉给自己顺了顺气,然后抬起两指放到云照腕间,随着时间推移,眉头逐渐向里收紧。
裴勉本就心急如焚,见陈酉这般模样更是急火攻心,连带说话都打了结。
“云照到底怎么了?”他拧眉迫切道。
陈酉踌躇了片刻,最后唉叹道:“殿下这是头疾又犯了。”
“头疾?又?”裴勉一脸惑然,追问道:“什么叫又犯了?”
陈酉听罢颇为诧异地看着裴勉,“将军难道不知,殿下他…………”
话说一半,陈酉看了眼榻上昏迷的人,心下顿时了然,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现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裴勉半天等不来下话,那躁脾气当即被点燃了,怒愕地捶了下儿床梁,恐吓道:“你今日若是不说,那日后也不必出现在安王府了。”
陈酉心里直叫苦,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自家王爷不允许啊!
遥想当年,他来这安王府的时候,殿下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与别的孩子不同的是,殿下一直都形单影只,似乎没有朋友,也从来不与旁人主动交谈。
他原以为殿下是因为性格腼腆才这般,但渐渐地,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殿下的心性比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成熟,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殿下已经在研磨权谋之道,平日里也只专注古籍与兵法,丝毫不见这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
直到后来某天,他发现了殿下自幼携带的恶疾,也就是那个扰了殿下半生的头痛之症。
殿下曾对他说过,不许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来过他安王府的人。
陈酉想了又想,除了先帝之外,也就只有这裴将军来过安王府了…………
房内静得诡异,裴勉许久等不来陈酉解释,耐心顷刻间消磨殆尽,也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揪着陈酉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沉声道:“还不准备开口么?”
陈酉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惊吓,犹豫晌久后唉道:“罢了,告诉将军您也无妨。”
裴勉听罢松开手,“讲。”
陈酉再次看了眼榻上的人,然后道:“殿下自小身患顽疾,每每阴雨天气便会头痛欲裂,服药也只能暂缓,并不能根治,再且…………”
裴勉锁眉,“再且什么?”
陈酉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再且,殿下现在怀有身孕,是什么药也不肯喝了。”
“什么?”裴勉音量不自觉拔高,愕然的同时自责感油然而生。
陈酉意味深长地看着裴勉,虽早就猜到了云照腹中的孩子是对方的,但如今确认了反倒是让他一阵心惊。
“裴将军。”他凝视着裴勉,道:“就当是为了王爷好,劝一劝他吧。”
言毕,他挥笔写下一张药方递给裴勉。
裴勉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不知听进去陈酉的话没有,只机械地抬手接过。
待人离开,他身体像是被抽了魂一般跌坐在地,望着床上人苍白的面容,悔恨感接踵而至,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云照脸侧。
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柔软的肌肤,他缓缓低下头,唇瓣贴近云照耳廓喃喃:“若是知道你这般倔犟,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说着,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云照,然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般走至门外。
院内候命的侍女见裴勉出来,立即上前询问对方有什么吩咐,裴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把陈酉开的药方递给她,道:“去,把这些药抓来,煎好了送到这里。”
侍女应声道是。
裴勉在门口怔站了须臾,深深吐了口气,转身又进了屋内。
翌日,云照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他眨了眨迷蒙的睡眼,正想起身一探究竟,周身的酸痛顿时将他给打了回去。
是躺太久了么?他心问。
缓了好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扶腰下榻。
昨夜的情形在脑海中映现,他瞥了眼凌乱的床榻,略显烦躁得叹了一声,心道裴勉多半是已经知晓了。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
裴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表情夹杂着丝丝愠怒,云照莫名一阵心虚,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裴勉。
裴勉径直朝里走来,就在云照以为对方要出口质问时,只见裴勉轻轻撩开了他额前的碎发,语气柔和道:“头还痛吗?”
云照愣了愣,摇头道:“不痛了。”
掌心的炽热一遍遍袭来,云照感受着裴勉温柔的触碰,心里逐渐沦陷。
他似乎…………
不,是几乎。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裴勉如此柔情的模样,那双见惯了血骨尸骸的冰冷眸子,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云照觉得裴勉是喜欢他的,但紧接着他又在心底自嘲这不可能。
“云照。”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呼唤。
云照抬眸,“嗯?”
裴勉将手中的碗送到云照跟前,几乎是哄道:“来,把药喝了。”
苦涩的味道直窜入鼻腔,云照眸子当即一沉,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裴勉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迈着步子向前紧逼,语气温柔却又掺杂着命令:“听话,把药喝了,喝了药病才能好。”
巨大的威压施加而来,云照喉结轻滚,下意识捂上小腹。
紧闭的薄唇像是在无声抗衡,他扭身想要逃离,却被裴勉一个抬手挡住了去路,宽厚的手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裴勉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昔日憨态尽数褪去。
大抵是真的被激怒了,裴勉眼眸微眯,直接将人逼到了墙角,沉声道:“喝了它。”
云照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眼前的英挺身姿完全将路堵死,他余光扫了圈四周,竟是没有一处可供他逃离的缝隙。
“我问过了,这药不会对孩子有影响,你且放心。”大约是看出了云照的意图,裴勉出声安抚道。
但云照并不吃这套,只冷冷道了句“让开”。
裴勉气云照不爱惜身体,但更多的是自责与心疼,他知道,云照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而意外怀子这件事是他裴勉一手酿成的,后果却要由云照承担…………
他想,即便是这个孩子真的没了,采取强硬的手段,他今天也要让云照喝了这碗药。
“云照。”内心衡量许久,他还是威慑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药喝了。”
嘴边是汤药清苦的气味,裴勉强势的态度让云照的心直往下沉,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
见人无动于衷,裴勉又耐着性子哄了一遍,但只换来了云照刻意撇开的侧脸。
裴勉自知劝不动对方了,心一横,掰过云照的下颌将那张嘴强硬打开,不顾云照惊恐的目光,直接把药尽数灌入。
黑色的汤汁流入口中,云照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脱离裴勉的桎梏,但他不知,裴勉是笃定了要同他死磕到底,况且没有内力的加持,这点子力气在裴勉看来不过尔尔。
“裴………唔!”云照脸憋得通红,险些喘不过气来。
裴勉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尽量不让自己弄疼云照,但那白皙皮肤上的五个指印还是彰显了方才境况的激烈。
一碗药喝下,盯着裴勉手里空荡荡的碗,云照只觉五雷轰顶,双腿登时一软,捂着小腹瘫坐在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呆滞。
裴勉见状亦心脏抽痛,他想要安慰云照,抬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也在止不住地颤抖。
就这么僵持了晌久,裴勉深吐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将云照揽入怀里,嘴里不停地安慰:“别怕,小崽子这么厉害,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我们的。”
云照不知听进去没有,一动不动地任由裴勉抚摸。
见此,裴勉宽慰的话语卡在嗓子里,顿时如鲠在喉。
云照神情木讷,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忽然,小腹处传来一阵隐隐的痛感,他陡然一惊,猛地推开裴勉,然后环抱双膝用力缩在角落里,失魂般低喃:“没有了,他不要我了,不会要我了…………”
第二十章敞开心扉
悲戚的语调闯入耳廓,裴勉以为云照说的是腹中的孩子,便轻声安抚道:“不会的,他不会不要你的。”
说着,他握起云照的手放于小腹之上,想用微笑掩盖眼底的担忧,殊不知那强撑的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你摸摸看,小崽子还在动呢。”他慰道。
云照却宛如一滩死水。
没有了,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孩子,就要化为乌有了。
自有孕以来,为了孩子的安危,他不曾吃过一次药,即使是头痛发作了也是生生硬抗着,就是害怕孩子会因此离开他。
如今孩子真的要走了,那裴勉是不是也会…………
一想到这,云照的心便直往下沉。
他不否认,当初那一夜是个意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裴勉褪去他的外袍时,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即便是对方醉了酒,即便那人的头脑不甚清醒,但有那么一瞬,他也曾幻想过,是不是在裴勉的心里,他云照是值得依托的,是可以不求回报地索取的。
纵使在裴勉看来,与他云照成亲完全是建立在孩子的基础上,但至今为止,云照想,自己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腹中孩儿流着裴家的血液,依裴勉的性子,势必会将责任负到底,只是这其中该有的爱意,云照不敢奢求。
一纸婚书,换得良人相伴左右,只要能与裴勉在一起,纵使没有爱又如何?
但现在,他真的怕了。
孩子没了,唯一能与裴勉捆绑的筹码没了,那他以后还能时时看见裴勉么?裴勉会不会因为这个不再理睬他了?会不会因为孩子没了而责怪他呢?
桩桩问题接踵而至,压得云照喘不过气。
左右等不来回应,裴勉心切不已。
正如方才所说,他同陈酉确认了无数遍,此药不会对胎儿造成任何影响,但为何云照总是这般排斥?
是怕苦?
裴勉心里忍不住发问,但跟着又否认了。
以云照的性子,即便是怕苦也决计不会表露出来,又怎会如此轻易让人瞧出端倪?
可除了这个,裴勉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云照到底为什么不愿喝药,莫非是…………
视线不自觉下移,裴勉盯着云照紧护的小腹,眉头倏然皱起。
内心挣扎了片刻,他将人搂紧了些,试探似的道:“别怕,小崽子不会不要你的,我…………”
内心踌躇了片刻,他道:“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云照终于有了反应。
探出对方眼底逐渐升起的溢彩,裴勉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继续道:“云照,看着我。”
他动作轻柔地挑起云照下颌,注视着这双令他在无数个夜里魂牵梦萦的眸子,缓缓道:“能与你成婚,是我裴勉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无论我们之间有没有孩子,都不能改变我钦慕你的事实。”
“云照,我心悦你。”
低哑的嗓音诉说着令人动容的情话,此时此刻,裴勉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之所向———他爱云照,爱了很多年。
或许从相识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注定了这段缘分,从前的打打杀杀于现在而言不过往事浮尘。
是时候认清现实了。
心脏遏制不住地狂跳,他似是怕云照不相信,一把掳过云照的手放于胸前,颤着声道:“你听,它在跳,为你而跳。”
云照却似乎没反应过来,呆滞的眸子稍显困惑地眨了眨。
裴勉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扯起一抹笑问:“感受到了吗?”
掌心传递的温度滚烫而炙热,云照感受着裴勉强而有力的心跳,不觉红了眼角。
原来,裴勉对他是有感觉的,并非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反复斟酌着裴勉方才的话,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底直逼脑门。
屋内静了晌久,裴勉见云照不作回应,以为对方在怀疑,正想着再坦白一遍,可垂眸的瞬间,他顿时瞳孔骤缩。
他看见,云照窝在自己胸前,哭了。
“云、云照?”裴勉慌了。
他拼命把云照的脑袋往怀里按,好像要将人揉碎一般。
云照任由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晶莹的泪痕刻在娇嫩的肌肤上,也刻进了裴勉的心里。
裴勉头一回明白了手足无措是什么滋味。
云照也头一回明白喜极而泣是什么滋味。
“云、云照!”倏然间,裴勉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不待云照做出反应,他轻轻捧起对方的脸,接着俯首吻了上去。
紧闭的双目凸显了他此刻紧绷的心弦,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某人如此上心。
口中甘甜相互交递,云照从一开始的怔愣到后面的坦然接受,最后慢慢沉沦…………
大约是害怕对方反感,裴勉并没有打算同云照来个抵死缠绵,原只想着诉了心意便点到为止,可就当二人唇瓣分离的那一刻,一只手猛然拽住了他的衣襟,随着一股力道的来袭,他们再次拥吻。
云照紧紧按着裴勉的后脑,一遍遍地掠夺裴勉胸腔内为数不多的氧气,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渐渐地,氧气消磨殆尽,二人脸上皆泛起惹眼的红晕,云照肆意索取,裴勉任其妄为,直到最后,屋内仅剩两股粗重的喘息。
云照双颊坨红,似饮了酒般醉人地望着裴勉,裴勉回味着云照方才那极为霸道的一吻,忽地释然一笑。
“云照………”他迫不及待地又在云照朱唇上点了一下,轻唤道。
云照也不甚清醒,只笑应道:“嗯?”
“云照?”
“我在。”
“阿照。”
“我在。”
“子安。”
“嗯。”
“我心悦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