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见管家要逃出去, 章元镇甩动一只胳膊，粗壮的章鱼触手缠住他拖了回来，紧张地说, “啊？我们这是要劫货吗？劫劫劫富济贫？”
“你们先走。”周夜声回头，朝莱希亚打了个手势, “去楼下，老徐在等你们。直接离开天池, 今晚就走。”
“操，这都什么事啊。”临阵脱逃可不是她的风格，莱希亚焦躁地扯了一把马尾。但比起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类，异能者的生存能力超出一大截, 留下指不定还给他俩拖后腿。
“那我们走了！后会有期两位帅哥，有空来乡下喝茶。”
“再说吧。”周夜声用枪口抵住管家的喉咙，冷声道, “打开出口, 让他们离开。”
“我知道怎么开！”小帆跑去按下控制键，有些害怕又兴奋地偷瞄着章元镇, 胆大得一批, “你是章鱼人吗？你是不是异能者？”
“……”
管家绝望地看着她，面如死灰。
虞晓眼中光芒一闪，一缕精神力飞入她的眉心，“睡吧，乖孩子。”
他们手里都没空闲，4567只好飞奔过去，接住立时昏睡的女孩, 小心地放到一边。
巨大的人鱼精神体冲出屋顶, 为整栋别墅设下屏障, 隔绝外界的窥视。
“她们被藏在哪里？”虞晓说，“带我去。”
章元镇自我感觉还不如那个睡倒的小姑娘胆大，但好歹也是海洋的一份子，没有和莱希亚一行人一起撤离，硬着头皮留下来，用自己的章鱼触手把管家五花大绑，和他们去找被转移到地下室的人鱼。
虞晓脸色严峻。他连搭话都不太敢，小声问周夜声，“教授，咱这是去干嘛啊？”
好歹也是个博士生，他当然也看得出那些人鱼都已经死亡很久了，即使找到她们也救不回来。
周夜声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跟在虞晓身后。
他想做什么，陪他去做就是了。
别墅的地下室比殷幸那儿豪华许多，设备也更先进。刚刚从特殊通道转移过来的培养缸完好无损，整齐排列在储藏间里。
这栋别墅的主人对人鱼有变态的喜爱，以防发生紧急情况，特意为这些珍贵的收藏品们准备了专属避难所。
虞晓举枪逐个击碎培养缸，从中滑出的人鱼尸体皮肤遇到空气后迅速变脆变皱，氧化成腐败的灰色。
数十只人鱼身体堆叠。章元镇目瞪口呆地望着，终于懂得了课本上“堆尸如山”是怎样的场景，“这……”
虞晓让年幼的两尾小人鱼陷入沉睡，避免她们亲眼看见这幅景象，又抬动手指，把刚刚击碎的培养缸重塑起一只单独放到一旁。
散落满地的溶液向一处聚集，小水球反重力飞起，注入培养缸中重新灌满。
一切准备就绪。他望着人鱼尸身堆成的小山，目光悲悯地轻声呼唤，“周周。”
“嗯。”周夜声心领神会，右手打了个响指，火花乍现。
“你们要干什么？”老管家目呲欲裂地威胁，“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市长家！敢得罪他？动动手指头就叫你消失！你们祖宗三代都别想好过！”
“不劳费心了。”周夜声说，“祖宗三代加起来也就我一个。”
话音刚落，人鱼尸体上骤然爆开火光，迅猛地燃烧起来。一座猩红的山脉在地下室蔓延，温度陡然上升，温控警报滴滴作响。
扑面而来的热浪刺痛了虞晓的皮肤，让他的头发也变得卷曲。周夜声把火焰范围压缩，用自己的精神力在他面前设下柔和的保护圈，张开的五指僵硬了一下。
不知是否错觉，他的精神力有些凝滞，像刚开始驾驭精神体时的感觉。但只是一瞬间，火焰便又听从他的掌控，包裹着人鱼尸体烧得噼啪作响。
轻灵的吟唱声环绕上空。虞晓望着面前的尸山火海，为她们吟唱了一支哀悼的安魂曲，忽然开口道，“小章鱼。”
“到！”章元镇立刻举起手里的人质。
下一刻，管家被他扔进灌满溶液的培养缸里。
人类的骨骼密度更大，到培养缸里直接沉底。刺鼻的溶液原本是为了防腐，此时一口一口的呛进他的身体里，却成为了催命剂。
他拼死挣扎了两分钟，便再也不会动弹了，失去生命的那一刻，正好面朝人鱼燃烧的大火，至死未闭的双眼里映出惊心动魄的猩红色。
遥远的天际传来威严的声音，如同神谕。他还残留一些听觉，只是大脑已经无法理解了。
“你的死亡是微不足道的祭奠。”虞晓无情地说。
那些肮脏的储存卡和人鱼身体一起融化在火焰里。章元镇大概猜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得太多了，估计是毕不了业了。要不还是跟着虞晓去当小海鲜吧，正好能从论文地狱里解脱。
“我们去海里。”
虞晓怜惜地抱起小人鱼，刚要拢进怀中，却被周夜声接过，一边一只扛到肩上，“留着点力气抱我。”
虞晓一怔，忍俊不禁，“周周。”
“还是我来抱吧。”章元镇立刻有眼色地伸手，强壮有力的章鱼腕足从四面八方伸来，轻松地卷起她们两个，“这样比较方便，我手多嘛。”
别墅里一定还有其他监控，只是暂时被虞晓的精神力屏障干扰，无法向外界传送信号。幸好这里偏僻冷清，没有什么难处理的目击者，他们离开地下室，把小帆放到卧室的床上。
4567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走出了别墅。
看到他们出来的那一刻，别墅外停留的皮卡车灯打了双闪。莱希亚蹲在车顶上招手，“终于来了，赶紧上车！”
“……”
这里也并非全然没有警戒，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守卫和园丁，刚刚都被她用□□放倒了。就是剂量不大，撑不了多久。
章元镇用触手卷着两只人鱼爬上车，不可思议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来时一起来的，就这么把你们丢下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莱希亚看了眼被他们带出来的实验体，“不过也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决定，是大家刚刚商量出来的。虽然这最后一票搞砸了很可惜，但人生总有意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们要去哪？”老徐在驾驶室里问，“送你们一程吧。”
“去海边，把我们放在最近的海岸上就行了。”周夜声也没再客气，“多谢。”
皮卡和来时一样驶出别墅区，路过关卡时，靠4567的精神控制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别墅之间间隔很远，刚刚发生的事暂时没人听到动静。但随着虞晓离开，精神力屏障解除，迟早会被人发现追查。
比起被追查，被暗杀的可能性更大。豢养人鱼的内幕一旦曝光，对市长的声誉是毁灭性打击。起码在明面上，无法为此大张旗鼓地针对他们。
皮卡一路开到最近的海滩上，章元镇乘机跟他们回旧城区去收拾行李。周夜声和虞晓把两只人鱼抱下车，4567也跟着他们跳了下来。
“保重。”老徐没有下车，降下车窗望着他们说，“后会有期。”
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
“抱歉。”周夜声说，“后会有期。”
他不太清楚这趟运输的价格，心想等会儿让殷幸查一查账户里还有多少余额，转过去稍作补偿。与此同时他才发觉，往常都是秒回消息的人今天格外安静。
只有新游戏发售，他要熬夜打通关时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现在时间尚早。周夜声看到刚刚在别墅里发的储存卡照片并没有得到回复，就又发了一条问他在干什么。
“你们打算怎么做？就这样把她们扔进海里吗？”4567忍不住问。
她们这样柔弱，在海洋里也没有自保能力。
“当然不行。”虞晓摇头，脱掉鞋子浸入海水里。黑夜里他的尾鳍在发光，引来近处的鱼群啄吻，为他传递消息。
周夜声看他是要摇人过来看孩子——说是摇鱼更恰当点，心里已经猜到了是谁，并且十分赞同。
他只有尾巴伸入海中，没有完全下水。周夜声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用手指卷他弯曲的发尾，“你这个卷毛造型还挺好看的。”
刚才被火燎了一下，他的发尾自然卷曲，带着可爱的弧度。可惜他今晚总是心情凝重，漂亮的脸没有表情时真的跟雕像差不多了，看起来很累。周夜声有点心疼，“待会儿去吃个宵夜吧，睡一觉起来再考虑炸研究所的作战计划。反正已经有带路的了。”
4567闻言眼皮跳了一下，迟疑着问，“你们真的能保证，研究所里的实验体全都可以安全逃出来吗？”
“当然不能。”虞晓说。
“……”
4567把头深深地埋进肩膀，海风把他银色的长发吹得乱飞。
【他们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会尊重他们的意愿。】
【我可以保证的是，把希望获得自由的实验体全部带出来。我会握住每一双求救的手。】
4567没有抬头，肩膀却微微颤抖，无声地哭起来。
在这之前，他还有自我欺骗的理由。因为研究所里的科学家们除了拿他们做实验观察之外，并没有苛待他们的生活。
但是亲眼见过别墅中人鱼的遭遇后，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自由是多么奢侈，又多么必要的权利。他们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让别人来决定他们是生是死，如何过完一生。那是可怕的赌博。
“我知道研究所在哪，”他在袖子上蹭了蹭脸，“但是我也说不出具体的位置，只能带你们过去。”
他很久才能出来一次，还是只知道从研究所到旧城区的路。得把他放到起点，他才知道终点该怎么走，“研究所在海边的悬崖下，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片海。”
周夜声说，“这不难。”
有熟悉海洋的鱼在，研究所靠海比隐藏在大陆上还要好找。
说话间海浪翻涌。获得同类返回的感应，虞晓收起了鱼尾，光/裸的双脚踩在周夜声腿上蹭了蹭水渍。
即使在夜晚，猫科动物的视力也无比敏锐。周夜声看见他脚踝上早该消褪，却在此时依旧泛红的吻痕，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
黑白斑纹的虎鲸尾巴在海浪间若隐若现，游到岸边时缩小成人类身材，露出精壮的上肢。
【这就是你说的孩子？】
两只小人鱼悠悠转醒，迷茫地望着眼前强壮的人鱼，半晌，怯生生地甩了一下尾巴。
【太弱小了。比人类还要脆弱。】
黄昏鄙夷地打量她们，拨动那两条颤抖的尾尖。
【没有力量的漂亮尾巴，只是华而不实的装饰罢了。在深海里怎么捕食？怎么追赶猎物？游得动么？】
【晓，你怎么总是喜欢收集一些弱小的生物？】
虞晓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对他的恶言夜语早有所料，也懒得多说什么，左右开弓，直接把两只小人鱼推进了海里。
没有在真正的海水里游过泳，她们慌张得忘记怎么切换呼吸系统。海面上咕噜噜冒出两串水泡。
刚刚还在讥讽的人鱼瞬间潜了下去，把两只差点呛死的小东西扛在肩上浮出水面，对虞晓怒目而视。
【你这是在威胁我！】
“……”
周夜声看出来了。
他就是天选男妈妈。虞晓小时候就没少被他当孩子带，现在长大了不听他话，又不考虑他当配偶。这只虎鲸是太寂寞才会上岸来在眼前乱晃。
去吧，去带孩子吧。
周夜声暗暗鼓励。
忙着当男妈妈就没功夫跟他抢鱼了。
【我先去找一处安全的巢穴安置她们，回来再跟你算账。】
黄昏横他一眼，似乎从表情上判断出来，虞晓这么做是被他唆使的。于是离开时变回全虎鲸形态，故意用数米宽的尾巴掀起巨浪，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
“……”
幼稚的报复，但是成熟的力量。周夜声猝不及防被拍到海滩上，喉咙腥甜，吐出一口热血，“……靠。”
正面的海浪冲击好像撞断了他的胸骨。源自精神体的力量流淌到胸前，让他的骨骼缓慢愈合。
周夜声察觉愈合的速度变慢了，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迹，正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迎头撞见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虞晓又在用那种看亡夫的眼神看他。
“……”
4567见状默默地转过身，假装看海景。
周夜声再迟钝，这时也醒悟过来，脑海中零散的信息串成一条明线，“在我来之前……这只狐狸跟你说了什么？”
“……”
“自衰基因的事？”
“……”
“怪不得你见到我，反应奇奇怪怪的。”周夜声捻了捻拇指上湿滑的血迹，呼吸间泛起腥味，反而有种答案最终揭晓的轻松，“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的。”虞晓急急地反驳，浑圆的泪珠从眼角掉了下来，沉重地砸在他手背上，“我绝不允许！”
周夜声笑起来，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告诉我吧。没关系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自衰基因，因为对他并没有明显的影响，渐渐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却不知道，这原来是深埋在基因里的定时炸弹。
周夜声有些恍惚。他下午在出租车上胡思乱想，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来着。
“所以，我们也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样也好。”
“比起哥哥，我还是更想叫你老婆。”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82章
人类对配偶的称谓真是五花八门。但虞晓已经顾不上学习新知识, 手指发抖地抚摸他被血浸红的嘴唇。这一抹艳丽的血红让他的脸看起来有种病态的冷白色。
人类竟然妄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创造生命。这明明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他不明白那些科学家是怎么通过一堆仪器和数据创造生命的。但注视着周夜声惨白的脸，他心中强烈的恐惧逐渐压过了愤恨。
见过那些人鱼标本之后，他再也无法心存侥幸。周夜声身上携带的并不是疾病, 而是无法改变的基因缺陷，在十八岁到来时死亡, 甚至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能延续周夜声生命的技术还没有诞生。就算他找到研究所，把那里的科学家全都拷问一遍也无济于事。
周夜声也会在最年轻美丽的时候死去, 成为人类科学家比肩神明的野心牺牲品。
某只培养缸里飘浮的尸体，原本也会是周夜声。
他不愿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你不要怕……不要怕。”他想要安慰周夜声，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定还有办法。”
“怕什么？我又不是马上就死。”
周夜声缓慢地说话，嘴唇擦过他的手指浅浅地含吻，声音听起来反倒更镇定, “还有好几个月呢。别怕。”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日。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是他被虞桦英带进福利院的那天, 但显然他出生在那天之前。他和十八岁的距离只会比想象中更短。
“你今天总心事重重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周夜声拍了拍他的腰, 看他难过得没有动弹, 便低下头去给他穿上鞋，“没事。几个月也够我们玩的了，正好，我还能更心安理得地霸占你。”
夜空阴沉，有深色的云层聚集。潮汐汹涌地拍打海岸，海浪声震耳欲聋。
周夜声系好鞋带，呼出一口气, 像是做出郊游的决定一般, 轻松愉快地宣布, “就等到夏天，再把你还给海洋吧。夏天太热了，你总在陆地上待着会容易缺水的。”
虞晓听着眼泪又往下掉，“不要把我赶回海里。”
他很讨厌周夜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冷静地接受事实，然后立刻开始安排后事。
“不是赶你走。”周夜声无奈地笑了，接住他的泪珠习惯性收在口袋里，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你可是海洋的王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不用这么受委屈了。”
想要在陆地上周游玩耍，虞晓还有更多更自由的方式选择。像这样委屈自己待在异管院的小宿舍里，听一帮人类的差遣行动，都是为了陪他。
在海中就更不用说。从出生起是备受尊崇的王族，根本没有坏鱼敢伤害他，打海洋之心的主意。
“那条虎鲸说得对，你在陆地上是不安全的。”周夜声说，“院长今天也提醒了我。夏氏和研究所有合作，他们做人鱼实验的目的不单纯。”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要尽可能把已知的关键信息都告诉虞晓，“海洋之心或许可以解决义体科技最关键的难题，他们一定还会来找你。”
可是虞晓怎么能听得进去呢，“我不怕他们。”
再强大的敌人都不足畏惧。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怕自己救不了周夜声。
海洋教会他生命需要被敬畏，无法任意重来，即使潜入最深的海底也没有永生的灵药。但他仍旧要带周夜声去找，直到最后一刻。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他任由泪珠滚落，不敢眨眼地望着周夜声，仿佛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会变成蝴蝶飞走。
【你是我的自由，我的翅膀。】
一只来自海洋的人鱼如此郑重真挚地说道。
“你是我的爱人。”
周夜声鼻子一酸，看起来也快要哭了，靠最后一点男友包袱撑着，趁亲他的时候把眼泪蹭在他头发上。
“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周夜声低声说，“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即使到了无法再吻你的那一天。
“我会变成一颗珍珠，从你的眼睛里掉出来。”
**
4567偷瞄他们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惊，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能理解一只流落在外的实验体忽然得知真相的心情，人鱼和他的关系十分亲密，他们可能是需要一些时间接受现实。
但他不太理解这两位为什么忽然把嘴巴贴在一起……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不应该旁观，想避开又不知道去哪，怕待会儿走不回来，一双眼睛无所适从地左右乱看。
好在他们亲得并不过分，总算顾及着旁边还有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4567松了口气，看他们长久的拥抱，有一种看不懂的气场在他们之间流通，抚慰彼此的不安和焦躁，逐渐变得稳定。
他忽然觉得这只穷奇一点也不像凶兽了，人鱼也不是传说中那种自由不羁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很奇怪，又有点令人羡慕。
4567想，拥抱是什么感觉呢？双手环绕另一个人的身体，抚摸他的背，胸膛也贴在一起，用心跳感受他的心跳。
是什么感觉呢？
他还从未被拥抱过。
云层越压越低，来的路上骤雨忽停忽落，眼看又要下一场暴雨。周夜声说，“台风要来了。”
异管院刚挪了宿舍，他拿出通讯器问封春新宿舍的地址，发完消息切出去查看殷幸的聊天框。
“怎么了？”虞晓发现他神情微恙。
“殷幸还没有回我消息。”周夜声揉了下头发，不省心地说，“有点反常，我得过去看一眼。”别是熬夜打游戏猝死在全息电竞舱里了。
“我也去。”虞晓说。
4567立刻紧张地问:“那我呢？”
他刚刚决定背叛研究所，历史性的孤身倒戈，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重视吗！
周夜声说，“等着，我找个人过来接你。”
他一听更紧张了，“我自己在这里等吗？”
“……”
他几乎没有在人类社会里独立生活的经验，比起刚上岸的虞晓只强了那么一点。但他的胆识远不如那条人鱼，感觉自己站在路边一会儿就会被研究所抓回去泡防腐剂。
“那送你到路口吧。”
两边一起出发，周夜声在路程中间找了个交汇点，把他交到封春手里，顺便编一个异能者身份替他简单解释几句。
封春是开摩托车来的。周夜声的车他平时都不好意思借，这回才趁机过了把瘾。
他向来很好说话，听说眼前的少年是无家可归流落在外，立刻深信不疑，“跟我走就对了。我叫封春，你叫什么名字？”
“……”4567抿了一下嘴唇，无措地望向虞晓。
他也有名字，只是不太像人类。
“叫他小七。”虞晓说。
“哦，那我带小七回宿舍。天气预报说今晚台风登陆，明天一整天都会是暴风雨天气。”
封春说，“说不定旧城区也会被淹。你们要去找殷幸吗？那干脆把他也带过来得了。新宿舍是酒店套房诶，可比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大多了。”
市政府刚向异管院拨了大几百万的经费，很及时地派上了用场。显然他们都还不知道，市长家的地下室和变态收藏刚刚被异管院的人放火烧光。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周夜声没多寒暄，跨上摩托，“知道了，等找人再说。”
虞晓跳上后座，抱紧他的腰，“走喽。”
下午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进食。去到旧城区的路口，虞晓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细鳞反射出红绿灯的光芒。
好在殷幸家上面有一间便利店做掩护，待会儿到了就有现成的水和食物，可以顺便补充体力。
“你希望他知道吗？”虞晓问。“他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周夜声顿了顿，“先别跟他说了。他胆子小。”
研究所的事殷幸知道的不多，他可能连院长的身份都不大清楚，更不会跟自衰基因有什么瓜葛。
“他那个脑袋瓜，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周夜声半开玩笑地说，“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们要去环球旅行了。哪天我真的死了，没个三年五载的他也反应不过来，还以为我们在夏威夷海滩度假呢。”
又在说讨厌的话。虞晓气鼓鼓地掐他，“闭嘴。”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周夜声还想再逗逗他，绿灯亮了。
夜晚的街道上，车灯冷清地闪烁。路口绿灯亮起的瞬间，周夜声脑海中蓦地响起自己的声音。
“我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
接着响起的，是虞桦英耐人寻味的反问。
三年五载？
他想起下午虞桦英微妙的表情变化，一道灵光横贯脑海。
院长好像早就知道——不，是一定早就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虞桦英对他的态度一直比福利院其他孩子特殊，好像有心栽培他，又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最终把他养成个得过且过的性格。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衰基因的存在，知道即将到来十八岁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才在听到他大言不惭的辞行时，露出那样的表情。
“怎么了？”身后的车辆不耐烦地鸣笛。虞晓知道按照人类的交通规则，这时候应该通过马路了，他还愣在原地没有动身的意思。
“……没什么。”周夜声回过神来拧动车把。仪表盘却在这时不受控制地全部亮了起来。
这辆车是被殷幸改装过的，他以为是程序错误导致的功能失灵，无法熄火时才发现，摩托车受到了远程控制。
下一秒，光屏被全部清空。一串字符出现在仪表盘正中间，转换成简短的讯息。
【run】
虞晓观察仪表盘，“小季？”
他还没有系统地学习别国语言，但看到显示屏上绿莹莹的字母，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活在系统里的Season。
周夜声摇头，“难说。”
Season具有高度智能，以殷幸的安全为最高优先级，遇到危险时会直接用“SOS”之类醒目的求救信号叫他快点赶去。
换句话说，只要能救殷幸，Season是不会管他死活的。怎么会反而叫他快跑？
除非现在有危险的并不是殷幸，而是他们。
周夜声又拨了通电话，对面依旧处在无法连接的状态。情况未明，但即便前面是圈套他也必须要去，“你要不先回……”
虞晓打断他，“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笑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油门一加到底。引擎声咆哮，飞速旋转的光轮流星般穿过午夜街头的冷雨，向旧城区飞驰。
而远处高楼耸立，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夏氏生物科技最新产品正宣传得如火如荼。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83章
“叫我春就行了。”
把4567带回宿舍的路上, 封春不遗余力地找话题唠嗑。可惜这孩子实在话少怕生，只会嗯啊回应，要么就是沉默。
4567不敢多说, 怕自己假冒的异能者身份被识破。
其实他在研究所里也会看一些外界的新闻，觉得自己除了命短, 跟异能者其实没多大差别。
“既然你没地方去，不如以后就加入异管院跟我一起打工吧。”
封春坚持不懈地跟他聊, “对了，你要不要去上学啊？你看着年纪比我还小。按理说我也得去上学的，但我就不爱读书，反正进异管院就有编制了, 直接少走十年弯路。”
“上学”，“编制”，4567听着这些陌生的词汇, 一只手拉着后座窗边的把手, 看起来很想逃跑。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封春挠了挠头，“唉, 我就是想着, 你要能留在异管院就好了。周夜声和虞晓要走了，我在院里连个一起玩的同龄人都没有。”
“在异管院工作，很危险的。”4567小声地说。“每天都可能会死。”
他知道异管院是什么样的地方，要经常跟失控的异能者打交道，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命丧当场。
“啧，你小小年纪干嘛总想那些死不死的啊？”封春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做人嘛, 最重要就是开心。”
“要是怕这又怕那的, 岂不是连门都出不去了？走在街上都说不定会被车撞呢。可总在一个角落里缩着, 那多没意思啊。”
封春敲了下车窗，示意他看外面的广告屏，“喏，人生有无限可能性。”
4567似懂非懂地望向窗外。那是一家游戏公司新推出的全息角色扮演游戏，玩家可以自选种族身份创建角色，在一片未知的神奇大陆上探索，自由度很高，宣传标语就是“无限可能性”。
“等我下个月发工资了，买一部来玩玩。”封春自言自语地嘀咕，“殷幸肯定也会买，到时候建个号加他好友一起玩吧。”
4567不懂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对实验体而言人生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吃喝拉撒睡，长到十八岁被拉去格斗场等死。
他想知道全息游戏是种怎样的娱乐，为什么可以扮演别人，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封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贼兮兮地说，“想要吗？你要是在异管院工作，也能领到工资的。到时候我让队长给你预支工资买一部就好啦。队长是我舅舅，我帮你说好话，他肯定答应。”
“……”
4567没有说话。
他答应了周夜声和虞晓，要带他们去研究所解放实验体。出于背叛的愧疚感和对研究所火力的认知，他总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就在不久的将来。
他应该没有机会玩游戏了，也没有机会过另一种生活。
“我那儿就有游戏机。”封春热情地邀请，“幸好今天楼塌的时候我就在宿舍里，主机还有收藏的游戏卡带我都揣在怀里抢救出来了。等会儿到了我教你玩啊。”
外面下着雨，自动驾驶的出租车速比平时更慢。临时宿舍距离又远，他们在车里待着也是无聊。听他不停地说话，4567渐渐也能回应几句。
快到酒店楼下时，封春轻点两下耳麦，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4567很容易跟着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们的队内频道。”他不解地说。
周夜声在工作频道内发送了实时定位和请求支援的信号。只有出任务和紧急情况下，大家才会使用这个频道交流。
“他们不是去朋友家了么……”
隔一条街就是舒适的酒店套房和游戏机。他已经看到房间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差一点就能上去休息了。
封春纠结地叹了口气，还是联系行动队先去支援，“下车吧，我们要去夏氏大楼。”
**
夜幕降临，旧街异常安静。流浪猫从道路中间窜过，身形飞快地隐没在深巷里。
周夜声把车停在便利店外。店门前一盏小吊灯亮着，收银台后的机器人依旧微笑，发出问候的声音时诡异地卡壳，“欢欢迎光光光临。”
“……”
虞晓走到收银台旁，看见她半边脸上明显的弹坑，裂开的仿真皮肤下露出线路，一闪一闪冒着电花。
除此之外，便利店内没有什么打斗痕迹。但地下电梯的入口遭到了暴力拆解，显然有人曾强行暴力闯入地下室。
他们跳进电梯井里，一层一层找人。每层都是一片狼藉，武器库被使用过。周夜声尝试唤醒Season的中央控制系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电梯井里放着信号屏蔽装置，系统只来得及向发出最后一句简短的讯息，就被入侵死机了。
殷幸前几年热衷于找各种职业骇客打架，互相入侵对方的网络一较高下，比他还能打的并不多。但以防万一，Season系统还是留了自我销毁的选项。只是从没想过会用到。
周夜声快步走到机箱前打开加密锁，用一只U盘把主程序数据临时转移到自己的手机上。
“在干什么？”虞晓问。
周夜声说，“感觉还能再抢救一下。”
Season是拥有灵活思维的高级人工智能，被外来者入侵后不一定直接选择自我销毁，也可能会搞个障眼法，像壁虎一样断尾逃生。
数据传输完成，周夜声重启手机，屏幕上亮起一片银杏叶的图案。
与此同时，手机里传出一道机械音，“谢天谢地能再见到你们！快去找哥哥，他一个人很危险！有人把他带走了。”
手机屏幕上晃动着模糊的画面。几秒钟的监控视频里，只能看到几个黑衣人强悍的身影，殷幸坐在轮椅上被团团围住。
周夜声刚要放大画面，监控就被切断了。
“哥哥没有和人结过仇。”呼吸灯快速闪烁，Season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想，这些人是为你来的。”
殷幸没有亲属，关系最密切的朋友只有一个周夜声。机械音频率稳定冷静，但很神奇，谁都能从中听出明显的责怪意味。
“我将自己分出一半休眠在哥哥的义体里，一分钟后会自启传来实时位置。你有责任把他安全地救回来。”
下午他才从虞桦英家里出来，晚上朋友就出事，很难说是巧合。
可虞桦英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周夜声想，他身上还有什么价值，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地威胁？
虞晓戳了戳他，眼中流露出困惑。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夜声后背发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走。”
“先离开这里！小季路上给我报位置！”
虞晓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这样慌乱，“为什么？”
“我会去救殷幸，但你不能去。”周夜声急促地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要尽快回到海里。”
他是注定要在十八岁时报废的实验品，并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而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真正最有价值的——
是虞晓。
Season：“找到了，他们正在前往夏氏集团大楼的方向！”
周夜声把手机揣进口袋，握住摩托车把一拧到底。车身载着他们离弦之箭般冲出街道，虞晓在后座差点飞起来，双手抱紧贴在他背上，“喔喔噢——”
被呼啸的风灌了一肚子，他连忙又闭紧嘴巴。车速却陡然慢了下来。
摩托被逼停在十字路口。车灯大亮，四辆黑色防弹车将他们围住，车身上印着低调的“X”集团标志，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其中一辆车门朝向他们打开。殷幸双手反剪被绑在身后，一条腿上鲜血淋漓，义体内置的系统被强行抠出，被改装后向主程序发送假的实时位置。
“哥哥！”Season惊慌失措地叫他。
“呜……”他被一左一右两个保镖钳制着，动弹不得，恐惧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狼狈地糊了满脸，“对不起，我给你拖后腿了。”
周夜声的心猛然下沉，这还能维持镇定，头脑风暴迅速思索对策。对方却没有给他们缓口气的机会，车窗全部下降，漆黑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们。
“请上车，跟我们走一趟。”
刺目的车灯把路口照得亮如白昼。虞晓眯起眼睛，“谁？”
“姓夏的。”周夜声不意外地握紧车把，厉声道，“让我的朋友下车。”
看他们没有配合的意思，车里的人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开枪。”
他们是天赋异禀的异能者，即使要害处中弹也只是失去行动能力，不会死亡。
车上的狙击手毫无顾忌地瞄准，扣动扳机。高速旋转的子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逼近眼前，必无可避。
殷幸坐在车里大喊:“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庞大的精神体能量化作火焰与冰刃冲天而起，光芒万丈。子弹卡在空气中无法再靠近分毫，一面被融化，一面被霜冻，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
精神体的清啸仿佛从天外传来，盘旋在整个街区上方。两股本该相互排斥的力量碰撞激荡又奇异地融合，并肩作战。
“去吧。”虞晓轻声说。
那是他十分重要的朋友。
话音落下的刹那，水分子聚集的护盾为他扫开又一次迫近眼前的子弹。周夜声咬牙松开了摩托，精神力充沛身体，肌肉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只留下一道残影，转瞬间冲到了防弹车门前，一把抓住殷幸，带出了后车厢！
虞晓严密地关注着他们，挥手让冰刃切开飞旋到自己面前的子弹。
掉落的子弹有着令他掉以轻心的普通外表，却在被切开时，内部挥发出高浓度的乙醇溶液。
浓郁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人鱼的身体连塑料都能完全消化，普通麻醉剂根本不起作用，唯独分解酒精的速度却非常慢。在他分神的瞬间，更多微型针管闪电般射/向他，针对性极强的攻击让他的身体麻痹一片，头脑昏沉，立刻陷入浓重的醉意。
周夜声把殷幸拽出来直接撂到肩上，第六感敏锐地回头，正看到他从摩托后座摔落。
“不要睡！”
周夜声不顾一切地冲向他。穷奇精神体发出怒吼，漆黑的火焰先一步为他隔绝危险。火球包裹着他飘在空中，外层的绝对高温能让再度袭来的子弹瞬间融化，接触他皮肤的核心温度却暖如春风。
来不及喘/息的紧迫时刻，周夜声听到脑后传来咔哒一声，脖颈贴上了一圈金属的冰凉。
“这是为异能罪犯定制的基因锁哦。”
完全不曾设防的好友趴在他的肩上，亲手给他带上颈圈，愉快地笑着说，“威力不错吧？连我都费了些功夫才能挣脱呢。”
基因锁在闭合的瞬间启动，前后四枚粗大的针头刺进他的脖颈，瞬间爆发的强电子脉冲几乎烧断他的动脉。
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被殷幸一脚踹开。失去动力支撑的精神体也变得虚弱透明，最终灰烬般消失在他身体上空。
模糊的余光中，他看到虞晓失去保护，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可怜又天真的孩子啊。真遗憾，我们原本有机会成为新世界的同伴呢。”
熟悉的腔调在身旁响起。殷幸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从别的异能者身上寄生得来的“伪装”异能褪去，变成了一张陌生的凶恶面孔。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周夜声挣扎着望向他。
吸纳了大量异能者的精神体，他在短时间内竟然已经对新身体掌控自如。史无前例的强大异能者诞生在今夜，幽暗的蛇头在虚空之中吐着剧毒的信子。
“让我们来看看。”伏旭优雅地掐住他的下巴抬起，兴致勃勃道，“失去精神体力量，你还能护得住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来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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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雷电交加的雨夜, 浓重的乌云笼罩在海洋上空，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天池市中心，高新区的钢铁丛林坚固如常。摩天大厦灯光璀璨。恒温舒适的室内办公环境隔绝了恶劣天气的影响, 每一层职员都在习以为常地加班，无人注意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夏氏集团大楼顶层。虞桦英猛地推门进入董事长办公室, 身后的秘书助理面面相觑。
办公室内，虞晓被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震醒, 断断续续听见激烈的争吵。
“你答应过我！只要退出研究所……夏氏已经是你的了，现在这样还不够吗？他们只是两个孩子！你为什么非要……”
“为了种族进步，个体牺牲是有必要的，更何况非我族类。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激动的？”
“那周夜声呢？”虞桦英严厉道, “他的人生就快要结束了，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周……
一串细小的气泡上浮。在特制的麻醉溶液中，虞晓艰难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却虚弱到难以睁开眼睛, 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积攒力气。
“你醒醒吧，大慈善家。”夏高鸣露出厌烦的表情, 向后靠在沙发上, 斜睨着一脸怒气闯进办公室的人，完全无法共情。
“他根本不是周繁的孩子，只是个失败的实验体罢了。那只害死你妹妹的野兽，怎么，养了十来年，你还真拿他当亲儿子了？”
“……”
质问声戛然而止，虞桦英脑海中却止不住地闪过今天下午见到的周夜声。那样充满期待地谈论未来的模样, 连他都是第一次见。
那张快乐的年轻脸庞, 让他想起谈论自己心爱的课题时的周繁。明明五官并无相似之处, 可倾心神往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发现了值得追随一生的梦幻宝物。
“他被那只人鱼迷住了。”夏高鸣没有回头，抬手向后一指。
“留着也没用。为了它，他早晚会冲到我面前来送死。”
虞桦英下意识地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办公室里放着一只巨大的培养缸。原先为夏洲培养身体组织的容器中，此时沉睡着一只人身鱼尾的美丽生物，随水波飘动的红发如同燃烧在水底的火焰。
那是周夜声感受到快乐的原因，是他重获新生般向往新生活的动力。
虞桦英定了定心神，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要人鱼做什么。”
夏高鸣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拂了一下衣角的褶皱，闲庭信步般走到虞桦英面前，却猝不及防地伸手掐住了面前之人的脖颈，“研究所是我一手资助的。实验室里每一根试管都是夏氏制造，每一次实验成果都会送到我的办公桌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哄骗那只畸形狐狸把周繁的日记交给你，又特意撕掉那几页，该不会以为自己从里面发现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罕为人知的秘密吧？”
与用力到暴起青筋的手正相反，他的语气堪称轻柔，“你擅自收养了一只叛逃的实验体，甚至还给一只人鱼做假身份，我都没有责怪过你一句。还不明白吗？你的一切都属于我。隐瞒我，欺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听我的话，顺从我，依附我，对你来说很难吗？”
天光骤然大亮。办公楼外狂风大作，暴风雨中一道闪电劈裂夜空，紧随其后的雷声让大地也随之颤动。极端天气降临，罕见的紧急避难警报在城市上空响起。
虞桦英面色涨红，用力地拨开他的手，“疯子！”
培养缸的监测系统也同时发出提示音。夏高鸣不以为意地收回手。
“哦，睡美人醒了。”
虞晓在暴雨声中缓慢地睁开眼睛，绿眸中一片沉静。
他的尾鳍不自然地垂着，与放松状态不同，是身体摄入过多麻醉剂的表现。培养缸里高浓度的乙醇溶液让他全身无力，连抬一抬手指都很艰难。
“据我所知，人鱼并不都拥有像你一样强大的精神力。”
夏高鸣的兴趣转移到他身上，走到培养缸前打量这只奇异的海洋生物，“为什么只有你能净化精神体，让一个孱弱濒死的小女孩忽然健壮得像头小牛？”
“你的心脏和别的人鱼不一样，对吗？只有你。”
他说的人鱼是研究所里的人鱼实验体，那些被基因杂交技术创造出来的生物跟真正的人鱼根本没法比，精神体当然很弱。
但虞晓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最好让他保持这样的结论。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捕捉别的人鱼继续做实验了。
更何况作为海洋之心的持有者，胸膛里跳动的能量确实跟其他任何人鱼都不同。
“我知道你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夏高鸣并没有感到扫兴，循循善诱道，“你那只可怜的恋人恐怕没几天可活了。如果你能主动配合，我倒是可以留他多活一阵。”
“我会用最先进的科技改造他的身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心甘情愿地用海洋之心为我提供能源，或许就能解决自衰基因的难题。”
他微笑着说，“这样不是很好吗？留在我身边，你们都能活下去。”
被虞桦英撕掉的几页日记里记录着关键信息，那是人鱼女王对一个人类女研究员敞开心扉道出的秘密。
海洋之心的确拥有洗涤万物，起死回生的强大能力。因为使命是守护海洋，这股神赐予的力量只有被选中的王能够使用。
但由于职责所在，王无法攻击拥有信仰的生物。研究所里的科学家几乎都拥有崇高的理想，她被困在信仰的牢笼中无法逃离。
一旦现任的王死亡，海洋之心就会转移给新王。人类无法判断继承者会出现在哪里，因此不允许她死亡，中断研究进度。直到一年前，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油尽灯枯，才终于被安乐死。
隔着微微荡漾的水波，虞晓与这个位高权重的人类四目相视。
他在市长家的人鱼录像中也见到了这个男人。那些被当成宠物亵玩的人鱼，就是从这个人类手里送出去的。
庞大集团的拥有者，研究所实际上的控制人，他似乎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掌握着人类进化的命运钥匙。
可在虞晓眼里，他的精神体流露出的贪婪和狂热与其他人类并无分别。
【你会为自己的愚蠢和傲慢付出代价。】
【无论是你，还是死亡，都永远无法禁锢自由的灵魂。】
夏高鸣并不感到意外。
人鱼不愿配合也很正常。周夜声过不了多久就会死，那条不值钱的命并没有能拿来威胁的利用价值。他无法指望人鱼心甘情愿地帮忙，又要防着它玉石俱碎，海洋之心转移到难以寻觅的别处去。
这是他收留伏旭的原因。虽然恶心异能者，但他需要那项好用的筑梦师异能。
办公室角落中，一团浑浊的精神体形态正在不稳定地波动变化。
一次性吞噬的异能者精神体数量太过庞大，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其中包括当时同样在异管院牢狱里的蝴蝶异能者。
等融合了蝴蝶异能者的天赋，凭着现有的精神体强度发动筑梦师，就足够让虞晓永远沉睡在一场美梦中，心甘情愿地成为活体能源。
在那之前，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融合全部的精神体能量。和夏高鸣的合作恰逢其时。
夏高鸣对这个逃命到这里的异能者不屑一顾。
他不关心什么可笑的新世界神论。在他眼里，异能者是被陨石制造出的恶心怪物，变异是一场蔓延人类的瘟疫。只有凝聚智慧的机械文明才是人类真正的未来。
海洋之心能够突破人类承载义体的极限，在热核武器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异能怪物都会被通通剿杀。
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秘书处前来报告，暴风雨天气高层太危险，请他们先下去避难。
虞桦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那就试一试看吧，”离开之前，夏高鸣对培养缸里的人鱼说，“是你先付出自由，还是我先付出代价。”
“你的牺牲会让最前沿的科技诞生。虽然到那时，你已经不能亲眼见证了。”
**
烈火蔓延的庭院，屋顶轰然倒塌，年幼的孩子被压倒在沉重的燃烧的房梁下痛苦地尖叫。
周夜声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地撞向坚固的牢笼。
恐怖的高温在蔓延。笼门开始变形，他双手握紧栏杆，瘦弱的臂膀上凸显出肌肉紧绷的形状，拼尽全力撕开一道空隙，将身体挤了出去。
“有人吗……谁在那？”他光着脚在满院的火光中奔跑，只能听见哭喊求救声，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找到了。】
一道不属于他认知范围的声音，蓦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别让他们困住你。】
周夜声迷茫地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从火光中显现，缓步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指尖上还有未熄的微弱火苗。
【我来带你走。】
周夜声怔怔地仰着头，被恐惧和茫然支配的眼睛中迅速聚集起恨意，“是你放火烧了福利院！”
“是你杀了我的朋友，是你！”
兽耳从他头顶显现，稚嫩的手指也变成血腥的利爪，人类的理智从脑海中褪去，只留下最原始的冲动，支配着一头幼兽疯狂的攻击。
周夜声用力撕咬那只宽厚的手掌，猩红的眼眸中充斥着杀意。可他的凶狠在已经成年的穷奇眼里不堪一击，只是挥一挥手，就让他整个身体都飞了出去。
【他们把你教坏了。】
周夜声从一地残垣中爬起来，已经听不见他的叹息，被仇恨支配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凶手，凶手！
杀死他，为大家报仇！
一次又一次的扑咬让来人逐渐失去了耐心，最终将挣扎的幼兽击飞，看着它摔在墙角的废墟上，匍匐着鲜血淋漓。
【你宁愿为人类而死，也不跟我走是吗？】
他弯下了腰，低头靠近。周夜声喘/息着想要再次发动攻击，可忽然睁大了双眼。
一张异常熟悉的脸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那分明是他自己的脸，是他五官长开后的模样。
为什么？
“你是谁……”
雷声响彻天际。
邻海悬崖的废弃公路上，一辆黑色商务车随意地停放在岸边。海水涨得很凶，不断地拍打着岩壁，像急不可耐的嘶吼。
胸前又一阵刺痛，周夜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弹起的动作让整个车厢随之晃动。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Season委身在他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释放电流刺激他，终于收到效果，“不过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们就要掉下去了。”
“……”
周夜声挣扎着坐起身，手脚都被粗暴地拷上了机械锁。车头在悬崖上翘起，车身有一半都是悬空的。几分钟后一个海浪打上来，就能把车拖入海中彻底吞没。
车后排没有座位，留出了足够的后备箱空间。殷幸和轮椅倒在他身边，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只是还在昏迷中。
噩梦中残存的火光仿佛还在眼中闪现。周夜声用力摇了摇头，屈膝蓄力，猛地踹向殷幸。
“……啊。”殷幸□□一声，痛苦地转醒，“老大？”
他其实是吓晕过去的，看着就实在太弱了，没有绑起手脚的必要。夏高鸣的人给他吸入了大量麻醉剂，一起丢在这等死。
周夜声又用脚去勾摔倒的轮椅，“先别寒暄了，快起来活动手脚。”
殷幸的轮椅被精心设计改造过，内部搭载了很多平时根本派不上用场，这会儿却能用来保命的东西。
他抽出一柄匕首想要强行破坏机械锁，发现费时费力，就又把Season交给殷幸，“还有别的东西能用吗？”
车身摇摇欲坠。殷幸吓得不敢说话，从轮椅里抠出一只小型电子脉冲器。
Season一边抱怨他应该对受了惊吓的哥哥态度更温和些，一边把电子脉冲和机械锁连接到一起，电流瞬间破坏内部结构，机械锁被报废了。
周夜声把手脚的累赘甩到一边，深呼吸用力扯脖子上的基因锁。接收到外力破坏信号，深埋在他脖颈里的针头释放出大量基因信息素。
周夜声闷哼一声，四肢麻痹摔倒在地，缓了半分钟才又爬起来。
“基因锁是无法从外部强行破坏的，只能用密码打开。”Season说，“用我现在的系统运算起码要一个小时，你们必须先逃离这里。”
海上风暴正在逼近。周夜声不得不暂时放弃解除基因锁，砸碎车窗，谨慎地爬出去。
得益于在异管院几个月的特种作战训练，即使没有精神体加持，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上课写实验报告的教授了。
殷幸提心吊胆地被他从车里拉出来，下一秒，整辆车就被咆哮的海浪卷了进去，“……我的轮椅！！”
狂风骤雨中，两人几乎站立不稳。周夜声遥望灯火明亮的城市方向，心中涌起无限纷乱的焦急。
这里在郊区边缘，离市中心的夏氏集团大楼尚有百公里远的距离。
虞晓不在他身边。必定被带到了那里。
“别慌，听我说。”
他双手按住殷幸的肩膀，漆黑的眼眸在暴风雨中格外沉静，“你还有双腿可以用。你能走能跳，甚至能跑得比我更快。现在是台风警报时间，政府在组织民众撤离，你跟着他们去避难所，暴雨停歇之前不要离开。”
殷幸心跳如鼓鸣，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晕乎乎地点头，“那……那你呢？”
“虞晓被他们带走了。”
周夜声说，“我必须回去。”
作者有话说：
拿我老婆泡酒，把你们豆沙喽
第85章
虞晓身上有层被动封印, 伏旭也知道这点。如果他们找一帮信徒围着虞晓，那所谓的海洋意志就会不分好坏地禁锢他的精神体，不允许他攻击任何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他会被关在名为信仰的牢笼里，像他的母亲一样, 被利用致死。
“可是，那太危险了。”殷幸犹豫着说, “我们还是报警吧，或者让异管院的人来，或者……”
在周夜声的目光中，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希望周夜声和他一起走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心一横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哥哥！”Season焦急地出声阻止, “根据现在的情况分析, 你应该优先自保，才是最佳方案。”
“我知道。但是老大, 你现在戴着基因锁用不了异能, 就跟普通人一样，怎么去救人……去救鱼啊。”
他面色苍白，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被雨打得乱七八糟，扶着周夜声努力想要站起来，“我的义体还能用，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熟悉双腿……百公里最高时速比开车还快, 我背你去市里找虞晓！”
他习惯坐轮椅, 双腿一直都是摆设, 从没想过第一次使用义体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死就死！”虽然又冷又怕，但他预支了下半辈子的勇气，大声道，“如果不是你把我从大火里救出来，我早就已经死在福利院了。反正……反正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我跟你去！”
周夜声怔了一下，数秒的寂静后，出乎意料地说，“你不欠我什么。”
“那场大火是因我而起的。是我连累你丢了双腿，让其他孩子丢了性命。是我欠你们。”
“你在说什么……”
“等暴风雨结束，你们就趁乱跑出去。”周夜声没有解释，转身朝市区的方向走，“Season会给你指路，离开天池，永远不要再回来。”
殷幸整个人都懵了，努力控制陌生的双腿，磕磕绊绊地跟着他，“老大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连累？那火灾跟你有什么关系……等等我！我不想一个人走，我害怕！”
“喂！”
茫茫夜幕中，一道远光灯穿过雨幕照在他们身上。封春从降下一半的车窗中探出头，确定是他们松了一大口气，“可算找到了，快上车上车！”
“这鬼天气，下了出租就再也打不到车了！我把院里的车偷偷开出来了，后备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就去医疗室里顺了一把备用枪给你。”
山路坎坷，他车技又实在堪忧。4567坐在副驾驶上，双手紧握着车顶的扶手，一脸不堪言的痛苦表情。
偏偏他本人毫无察觉，还在滔滔不绝地抱怨，“这次暴雨受灾面积太大，队长让空闲的人手都去配合警方转移群众了，院里都没什么人，所以就只有我们两个来了。”
“你给我的定位怎么搞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越开越荒凉我还以为走错方向了。哎到底什么事啊，大半夜在这儿淋雨。”
他说着往后视镜里看了眼周夜声，“卧槽！你脖子上怎么戴着基因锁，谁给你扣上的？”
这东西他刚进异管院的时候好奇戴过一回，那种全身麻痹手脚无力的感觉到现在都还记得，就跟废人一样，再牛逼的异能都用不出来。
基因锁能封锁的异能上限是A级，目前也只有伏旭强行突破成功过。队长说那条蛇吞噬的精神体强度已经超过了A级，或许会是世界上第一个S级异能者。
周夜声拿到备用枪，下意识想要用异能烘干衣服，闻言放弃了无用功，“嗯，伏旭。”
他身上的异能锁应该就是伏旭用过的那个，没有遭到强行破坏，而是被程序解开的，因此还能再次使用。
异能者中有脑神经高度发达的变异方向，拥有比普通黑客更可怕的计算能力。伏旭能在游/行期间黑进广场屏幕做全球演讲，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基因锁，甚至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入侵并破坏地下室安全系统，都是因为吞噬了黑客异能。
无论什么样的异能，只要吃掉就能据为己有。封春说，“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能在陆地上称王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4567小声地问。
他注意到人鱼并不在车上，而穷奇的状态也不正常，有一种濒临爆发时奇异的冷静。
“把我放在夏氏大楼。”
周夜声找出一条毛巾，扔给殷幸，“然后你们带他去避难所，等暴雨结束。”
殷幸着急地嚷：“老大！”
“人鱼的心脏具有特殊的利用价值，他现在是安全的，不是必须立刻去救援才行。”
Season冷静分析道，“靠一个人的力量闯进夏氏大楼是不现实的。我们应该一起去避难所，等暴风雨过去之后集结更多力量再去救援。这样才是最佳解决方案。”
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案。
周夜声没有说话，知道车上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等他点头。
“我随时都可能会死。”他忽然开口道。
“我不是什么女科学家的儿子。我是和4567一样诞生在研究所里的实验体，是被你们叫做异种的生物。”
“火灾的始作俑者是0234。他把我当成他和人鱼的孩子，闯进福利院想要带走我。”
周夜声说，“是因为我，福利院才会有一场大火。是因为要把我带出来，周繁赔上了一条命。”
受到创伤后的应激后遗症，他把曾经亲眼目睹的事情忘记了，还可笑地寻找了许多年，直到现在才发现，答案就落在自己记忆深处。
他原本那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谁，可现在真的知道了，却一点都没有获得真相的满足。甚至连受到冲击的悲恸和痛苦都没有，只有一片被情势绷得死紧的麻痹。
殷幸头脑空白，张大嘴巴难以接受地望着他。封春也在后视镜中露出震惊又疑惑的表情。
只有4567垂落目光，听着他接受自己的宿命，心里涌起陌生的酸涩和不甘。
“研究所里人工培育的实验体都会携带自衰基因，我也不例外。自衰基因会在十八岁时忽然发挥作用。我注定会死在十八岁。”
周夜声顿了一下，“但我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具体在哪一天。”
或许还有一两个月，或许是一两周，或许更快，就在今晚。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等待实施更好的方案，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如果穷奇的血脉中真的流淌着灾厄，那么同样应验在他身上。他从出生起，就在让身边的人不断遭遇危难。
如果命运真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他无法再挽回曾经因他而死的人，那么起码在他的生命结束之前——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虞晓再成为其中的一个。
“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大海。”
周夜声说，“抱歉，就当是我的遗愿。”
暴雨如洪流般冲刷车窗，和车内沉闷的寂静对比鲜明。
封春猛地把油门踩到了底，单手握着方向盘抹了把眼睛，“靠，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4567一个后仰，心惊胆战地贴在座位上，“你握好方向盘……”
殷幸缓慢地反应过来，一脸空白的表情逐渐变得悲壮，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他妈的，死就死！谁让你是我老大。”
**
进出天池的道路已经封锁，他们从崎岖的小路抄近道横行。旧城区水位高涨，低矮的棚房已经被冲塌了，救生艇在黑夜中艰难地穿行，有居民站在房顶上等待救援。
城市与往常见惯的大不相同。在他们来的路上，已经有两个区相继停电。黑暗像瘟疫一样蔓延。
黑暗原本是夜晚的常态，但在这样暴雨交加的夜晚，在习惯了灯光的人们眼中显得尤为可怕。市中心和高新区还有备用光源，往日灯火璀璨的高楼大厦也熄灭了大半。
那之中耸立的夏氏集团大楼也不复往日辉煌，只剩下零星灯光。厚重的积雨云在市中心上空聚集，伴随着闪电的光网逐渐形成可怖的乌黑漩涡。而漩涡的中心，下方正对着夏氏大楼的方位。
“你确定虞晓就在那上面？”封春问。“怎么知道的？”
周夜声回答不上来。他没有任何精神体感知能力，但就是无比确信。只能归结于直觉这种虚无飘渺的说法。
焦灼的等待中，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夜声一只手握住车门，在封春一个漂移把车尾甩向大楼时，果断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殷幸深呼吸平复狂乱的心跳，在Season准确的报点中，抓准时机下车，不出意外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老大等等我！”
“速战速决！我在下面接应你们。”
封春探出头大声喊，“在台风把我们连人带车刮走之前回来！”
副驾驶门在这时打开了。4567出人意料的也跳下车，顶着狂风和大雨，银白的长发被吹成扫帚形状，却亦步亦趋地跟上他们，“我跟你们去！”
殷幸诧异地回头，脚下打滑差点再摔一跤。4567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从没听老大说起过你。你跟虞晓很亲吗？”他不解地问。“上面很危险的，说不定会把命丢在这里。”
4567难以言喻地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上来。或许是穷奇的话，又或许是这只弱小人类的勇气，让他感到不明觉厉的震撼。
“等救出人鱼之后，”他问殷幸:“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
“我想要像人类那样的拥抱。”他说。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殷幸本以为他是异管院深藏不露的异能者，听到这话才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但在这种情景下，有人愿意跟来帮周夜声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了老大，他咬牙点头，以身相许，“好！”
“……”Season发出一阵杂乱的电流声。
楼下大厅里是紧急避难的人群，比起平时大集团井然有序的管理，更有利于他们趁乱混进去找鱼。
他们避开安保队的巡视，低头地穿过纷乱的人群。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4567双眸亮起幽幽的暗光，摄魂术生效。水族箱里的观赏鱼忽然自发地游到一处，用身体组成一只巨大的箭头，指向高层专用电梯。
“谢谢。”周夜声低声说。
他快步走入鱼群指引的方向，逆行的动作引起了安保员的注意。4567不动声色地放出精神体，魅惑的狐尾拂过他们的眼睛，普通人类难以抵抗精神控制，变成听凭操控的傀儡。
“人鱼在哪里。”4567问。
面面相觑。他们只是负责外部安保，对高层的动向并不知情，只是十分听话地让开了路。
周夜声走到电梯前。这部专用电梯甚至不显示楼层，很可能只有一个目的地。当他伸手去碰按键时，电梯门冷不防地自动打开了。
虞桦英站在电梯里，寂寥的视线和他撞了个正着。
周夜声退了一步，握枪的手背到身后，“院长。”
他们凝神相望，没有说明什么，但对他的来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虞桦英说，“你执意要去找他是吗？”
不等回答，他拿出大衣下的袖珍手/枪对准了周夜声。
殷幸跟上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呼：“院长！”
而周夜声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快，被枪指着的瞬间，以迅雷之势抬高他的枪口，用左手夺了他的枪，卸下弹匣。
虞桦英手中一空，便听见子弹落地的撞击声。他看着眼前的养子，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在异管院培训的数月里，周夜声身上的战斗天赋已然被释放出来。即使被基因锁封住了精神体，他也不可能再变成从前那个与世无争的科研人员。
虞桦英说，“你没有能力跟夏氏作对。”
“我从没想过要跟他作对。”
周夜声恳切地说，“院长，我只想把虞晓带回大海。”
“十八年前，是他亲手把我交给您的。他救过我。即使我的生命并没有什么价值……”
他顿住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让虞桦英明白，虞晓的存在对他有怎样的意义，有多么的重要珍贵。
或许在虞桦英眼里，他从始至终只是个无知的孩子，是一个将死的实验体，做出这样冲动的选择，只会显得他更加缺乏人类的智慧。
他定了定神，决然道，“我不想伤害您。但我无论如何也要去。”
僵持的几秒钟，殷幸紧张地看着他们，甚至不知道万一动起手来，自己该怎么办。毕竟虞桦英也是养育他的恩人。
最终，先有动作的人是虞桦英。
“任何人的命都不会没有价值。”
他摘下职工卡，扔到周夜声身上，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错身而过时，沉声道，“电梯要刷卡才能启动。去顶层。”
**
时间浓稠地聚集在身体周围。虞晓闭着双眼，安静的一动不动，像只被困在琥珀里的昆虫。
他将精神力覆盖整栋大楼，察觉4567正在靠近，可能是与他相关的行动。但与此同时，他却感受不到周夜声的精神体。
这表示周夜声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陷入昏睡之前，他和周夜声正在经历一个不容乐观的场景。既然他被如此针对性地困住了，周夜声的糟糕处境也不难想象。
感知他的心情，海洋的能量正在向他聚集。原本一场普通的台风，迅速演化成百年难遇的暴风雨登陆。
对恋人的担忧和被暗算的恼怒，变成笼罩城市上空的乌云。漩涡中心积蓄的能量降下时足以劈开整栋大楼，破坏这只狭窄的容器更是轻而易举。
他是海洋的王，怎么会被一只小小的培养缸困住。
虽然向来都不主张破坏陆地和平，但他需要给这些愚蠢傲慢的人类一点惩罚。
除此之外……
虞晓感受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似乎也在召集什么，发出“靠近我”“投奔我”的信号。
【你占有了太多不属于你的精神体，觊觎着自己无法掌控的能量。】
【他们会吞噬你。就像你吞噬他们一样。】
可惜那团浑浊的精神体依旧在加速膨胀，对他的警告嗤之以鼻。
“海洋的王，你太娇弱了，才会依靠神的意志传承。”
“陆地的王会凭借自己的力量诞生！不用等待什么神的选择，我就是神本身。”
虞晓懒得再点拨，对自然缺乏敬畏必然招来杀身之祸。
力量积蓄得差不多了。他徐徐睁开眼睛，刹那间绿眸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一道蓄满威压的闪电锁定了这栋建筑。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撞开了。
周夜声闯进他的视线。
危险的漩涡停缓片刻，离这座城市稍远了些。察觉有人入侵，尚未完全稳定的腾蛇精神体迅速转移。
周夜声眼中只看得到那只熟悉的培养缸，全身血液仿佛被冻结了。
眼前的景象和市长家收藏室高度重合。虞晓全身浸没在可怕的溶液里，和那些已经停止呼吸的人鱼标本一模一样。
直到他微微歪了一下脑袋，用口型说，“周周？”
周夜声才又活了过来，冲到培养缸前找控制台。
直接打破培养缸，怕碎玻璃会割伤他。殷幸连忙说，“我来！让我来。”
Season进入控制系统，打开培养缸，顺便把这栋大楼里能夺取的权限都抢过来。
虞晓呛了一口空气，披上周夜声湿透的外套。
给他系扣子的一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别怕。你找到我了。”他握住周夜声的手，轻声道，“我没事，还好你也没事。我正想，要去哪里救你呢。”
周夜声屏住呼吸给他穿好外套，狠狠把他抱进怀里，心里的悔意才缓缓释放出来。
后悔把他带到陆地上经历这一切，也后悔自己把他带到了陆地上，却又无法保护他。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精神体？”虞晓抚摸他脖颈上冰冷的黑色金属环，“这是什么？”
“老大！”殷幸忽然朝控制台锤了一拳，急声叫他，“我们得先离开这里了。”
“有一项未知程序正在启动。内容高度机密，像是防御功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这道程序和培养缸的控制系统绑定在一起，在虞晓离开培养缸的瞬间就会被激活。
难怪这个房间没有留下守卫。系统设计者早已断定他逃不脱这道机关。
虞晓敏锐地听见机械运转的轻微摩擦声，越过周夜声的肩膀，看到了一生难忘的画面。
那是人类尖端科技打造出的最强大的仿生战斗机器，全身的皮肤连同脸颊上都遍布着电子纹路，凹凸有致的身体，每个部位都能作为杀伤力武器进行战斗。
她的身体内部经过无数精密的改造，却保留了原本的样貌，有着与虞晓有着相同的红色长发，和一双美丽的蔚蓝色眼眸。
记忆中那双温柔亲和的眼睛，如今充满冰冷的机械感，放射出激光扫描他们，分析需要逮捕及抹杀的对象。
虞晓怔怔地望向她，掉下一滴眼泪。
【妈妈。】
作者有话说：
来唠！
第86章
她身上没有半点精神力波动, 早已经失去生命，却变成了一具受程序操控的机器。人类竟然连她死后的身体都要利用。
虞晓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到她，心痛更加重了怒火, “他们怎么敢，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仿生机器人表情木讷, 径直冲了上来，手臂变换形态发射光子炮。周夜声抱住他滚到一旁, 避开的位置顷刻间被射穿塌陷，在下一层逗留的人群惊慌地避开坠落的天花板。
“这栋大楼里还有太多普通人，我们必须先出去。”周夜声下意识地要把他扛到肩上跑路，却被拒绝了。
“我带你们走。”
虞晓很清楚精神体被困住是什么滋味, 反手把他公主抱起来，在殷幸震惊的眼神中移动到巨型玻璃墙跟前，引导仿生人的下一次攻击位置。
当光子炮冲破玻璃, 他抱着周夜声率先跳下百层大厦。4567和殷幸对视一眼, 埋头跟着冲了出去，“啊啊啊！”
漫天大雨汇聚成一张柔韧的网, 在他们双脚踏空的瞬间稳稳地接住, 快速下降。
数百米高空上，殷幸摔在这张神奇的水床里，不敢往下看，只好心惊胆战地转头，虞晓足尖点在一只水团上，似站立又像飘浮。
狂风吹动他身上仅有的大衣外套，露出一半白皙光/裸的大腿。殷幸连忙又收回目光, 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回头再被周夜声盯上。
身后又传来一声玻璃炸裂的脆响, 仿生机器人紧追不舍地跳了下来。他们先一步到达地面，封春眼尖地看到，在路边狂按喇叭。
“我在这边！这儿！快上车！”
4567尝试释放精神体拖住她的脚步，但精神控制对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根本毫无作用。殷幸抓住他一把塞进车里，“别管了，快上车！”
车辆失控般疾驰在空荡荡的市政公路上，因暴风雨天气而畅通无阻。仿生机器人穷追不舍，周夜声从后排车窗瞄准，但受到风力影响太大，普通子弹根本无法对她造成有效伤害。他们需要更强大的火力。
“我好像有办法。”殷幸从自己的小钢腿上拔出一只U盘，用周夜声的旧手机紧急编写病毒程序，“给我拖延点时间……”
导航信号失灵，封春不认得路，完全是在乱开，在仿生机器人的一路追杀下，开到了旧城区的沿海高速路。
这里有大片房屋被淹，受灾群众冻得发抖，黑夜中站在屋顶等待救援。封春看见穿梭的救生艇，刚想问是不是能借点火力，道路侧方有一辆大皮卡冲了出来。
靓丽的双马尾长发被风吹得疯狂飞舞。莱希亚在降下的车窗里大声喊，“靠，怎么又是你们啊！”
出城的路都被封锁了，他们无法立刻离开天池，索性回来帮忙救援被困的旧城区居民。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道路，阴差阳错，居然又在这里碰见，“这回又被谁追了？后面那个女的？”
一高一矮两辆车并行。她隔空扔了两把微冲给周夜声，二话不说架起重机枪，“吃我的大子弹！”
“……”
连续扫射的机枪子弹阻碍了机器人追赶的行迹。殷幸在车内满头大汗，手速快出残影，写好的病毒程序终于转移到U盘，“就是这个！”
后车门打开，周夜声朝路边跳下，连续翻滚减轻冲击力，巨大的摩擦依旧把他半条手臂都蹭破了皮。
把外套给虞晓穿好之后，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深色衬衫。殷红的血从破碎的衣料下洇出来，他来不及处理，被立刻追上的仿生机器人针对性攻击。
扫描结果显示，面前的人类并不是需要抓捕的人鱼，允许进入抹杀程序。她的电子眼锁定周夜声，加大火力，视野未覆盖身后鬼魅般出现的身影。
海风吹起她金红的长发，暴露出耳后的接口。虞晓握紧手中的U盘，在她被周夜声吸引时，看着时机用力插了进去。
病毒程序即刻生效。她陡然停在原地，手脚不自然地扭曲，发出混乱的电流噪音。
封春把车随意刹停在路边，心有余悸地跑下来，对着她的智脑开了两枪，彻底破坏控制程序。
在他举枪之前，周夜声轻轻捂上虞晓的眼睛。
“这是夏氏研发的机器人？”封春看到她胸前“x”的集团标志。
“法律规定禁止生产高仿生度的机器人，更禁止民用机器人携带杀伤力武器。他们敢在市区搞这个？疯了吧。”
虞晓触摸眼前的手掌，指尖碰到一片温热的血迹。
因为基因锁的存在，自体愈合能力也失效了。周夜声想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一擦血污，却被他微微用力握住，低头探出舌尖，像猫咪一样舔/舐。
“没事的，只是破了点皮。”周夜声笑着捏起他的下巴，看他抬起头来，依旧愁眉不展，便又亲了亲他冰凉的脸蛋。
汹涌的巨浪拍击着海岸，仿佛在催促着什么。虞晓神色凝重，被复杂吵闹的精神体信号刺激得头痛，皱眉望向深紫色天幕，“有很多人来了。很多很多。”
数不清的异能者精神体，正在向着天池市涌来。在全城停电的黑暗中，这些强大的精神体格外显眼，像无数光点朝着同一个坐标汇聚。
更确切地说，向着他们此刻的位置汇聚。
“是伏旭的异能？”封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表情史无前例地严肃起来，“队长说过，有一种昆虫能散发强烈的刺激性信息素，模拟求偶信息素吸引迷惑其他虫子，再把他们全都吃掉。”
“他身上有放大镜异能，能把这种效果扩大十倍。”
周夜声也抬头望向天际，沉重的云层越压越低。“整个国家的异能者都会被他吸引到这里来。”
被信息素影响的虫子们会丧失理智，一旦碰面，势必要为了“争夺配偶”自相残杀。伏旭想借此坐收渔翁之利，把他们的精神体全部吞食，把自己彻底推向陆地之王——甚至是神的高位。
他有着代替神存在的野心。
“真没想到你们能坚持到这里。”
一团隐匿的精神体能量在虚空中显现，似乎跟着看了一路的热闹，此时才现出踪迹。
伏旭的声音从能量团中传来，“我就知道，这些所谓的高科技机器，根本不可能超越我们。”
生理上的身体结构无法承受太过强大的精神能量。在消化已经吞噬的精神体时，他的身体不断变化扭曲，终于崩溃成了一堆血肉骨架，溶解到自身的能量里。
他的精神体也已经没有了确切的形态，如同老旧电视机上闪烁的画面，在各种形态之间不断切换，最后恢复成原始的的幽暗光团，蠢蠢欲动地收缩着，黑洞般贪婪地吸收能量。
“只差一点……只差最后一步了。”
他升入高空。被闪电照亮的一瞬，虞晓从那光团中看到一张模糊的笑脸。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的伏旭的脸，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却分外诡异。
“神之子，我会最后再享用你。”
他虔诚地说，“伟大的神，请降临在我身上。”
闪电同样照亮了一双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热切地贪婪地窥视着。异能者们已然找到了这里。
封春被瘆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要联系异管院求援，却被天气和异能干扰，无法传出通讯信号。
更糟糕的是，他的行为被当成情敌的主动挑衅。
一声鹤唳划过夜空。异能者从高楼之上俯冲，尖利的鸟喙凶狠地向他啄来！
“……靠！”
封春展开血色蝠翼，和迎面厮杀的猛禽异能者缠斗在一起。
第一个异能者的攻击起到了鲜明的旗帜作用。各种异能的光芒在旧城区上空爆炸。
他们不得不原地散开。周夜声匆忙中把殷幸推进车里，转身便迎上一只豺狼异能者的利爪。
“躲好不要出来！”
旧城区还有太多等待救援的普通人类，此时平白变成了发狂的异能者们首要的攻击目标。尖叫声四处惊起，无力自保的人们在遭受一场屠杀。
“快躲到建筑里去！”
4567将精神体力量催发到极限，银白的硕大狐尾在他身后摆动。他无法同时控制九名异能者，只能控制九个被吓到无法反应的人类，迅速逃离危险区域。
两层楼房的房顶上，被吓坏的孩子双手扒着围墙嚎啕大哭，迟迟不敢往下跳。不远处的异能者双手化作苍鹰的翅膀，眸子已经锁定了他为猎物。
“快跳下来！”4567大声地喊着，不自觉地伸出双臂。“我会接住你的，快跳！”
在被锋利的鹰爪勾破喉咙之前，小男孩闭着眼睛跳下了楼。他牢牢接住。
稚嫩的身体被他抱了个满怀。
怀抱被填满的瞬间，4567心中涌起从未体验过的充实，甚至不合时宜地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
两颗心脏离得这样近。他在被毫无防备地信任着，交付全部的重量。
他在被拥抱。
然而下个瞬间，一头狮子从昏暗的街道里猛地扑了出来。强而有力的前肢一把便将他扑倒在地，狂躁地撕咬他的尾巴。
撕裂的剧痛贯穿全身。小男孩在怀中大哭起来，4567将他抱紧，用整个身体护住，咬牙忍受漫长的巨大的痛苦。
直到最后一条尾巴也被撕碎。雄狮异能者对他失去兴趣，走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小男孩从他身下爬了出来，害怕地拉扯他，“大哥哥？狐狸，狐狸哥哥，你快起来。”
散落的九条尾巴被随意践踏，丢了一地。4567趴在一片血泊中，逐渐失去神采的双眸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影，用微弱的声音说，“快……躲起来。”
他看着小男孩踉跄着跑开的身影，慢慢回味那个短暂又温暖的拥抱。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会死于一场灾难。就像现在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比原以为的还要更痛一点。
但他在停止呼吸之前，终于体验到拥抱的感受。
比想象的还要满足。
死亡总是大同小异。
但在今夜，他不是仅仅作为实验体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来唠！
加速更新大结局ing
会在一百章之内完结
感谢在2023-07-28 17:28:02~2023-07-28 23: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orflor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当同伴们四散而逃, 被疯狂的异能者袭击时，唯独虞晓在奋起直追，孤身去解决那团浑浊的精神体。
造成这一切大混乱的罪魁祸首是伏旭, 他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陆地的命运和海洋休戚相关。如果放任陆地被这样的家伙控制，总有一天会连累海洋也受到威胁。
因为没有实体, 它的流窜速度很快，也极容易隐匿踪迹。虞晓放出精神体, 巨型人鱼甩动尾巴游曳于高空，遍布皮肤的古老纹路绽开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将黑夜中的一切污秽都照亮，无所遁形。
“你竟然不趁机逃回海洋？”
伏旭躲避着他的追杀, 却还胜券在握般嘲讽，“陆地根本不是属于你的战场。在这里你的弱点暴露无遗，根本无法跟我对抗。”
虞晓说, “那又怎样。”
就像周夜声明明被基因锁变回普通人, 却还是一意孤行地冲进夏氏大楼里救他一样。他也不会因为危险和死亡而感到畏惧。
强大与否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勇敢的心。
“你不应该存在。”
人鱼精神体发出怒吼, 每一枚鳞片都闪耀着尊贵和威严。
“你是海洋的敌人。”
仿佛就在等他这样的示威, 能量团闪烁着急速膨胀，猖獗地大笑，“我即将成为陆地的主人！陆地的一切都会属于我，和海洋为敌又何妨！”
无数狂躁的精神体潮水般涌来。异能者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他面前，守卫般将伏旭保护起来。大大小小的各色精神体一同扑向人鱼，在天空中爆发一场殊死围猎。
他们之中不乏忠实的信徒。被精神信息素影响，信仰演化成失控的狂热。
虞晓再次迎来一片空白的精神世界, 看到了更多的人生走马灯。
最虔诚的信仰诞生于最痛苦的生命。顷刻间, 他已经体验了千万次苦难的人生。被欺压, 被凌/辱，被虐/待，渴望被拯救，渴望得到神的偏爱。无数痛苦的灵魂强行挤进他的精神世界，贪婪无度地吸取每一丝养分。
以此为形役，铸成信仰的牢笼。
人鱼精神体被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荆棘锁链缠绕，发出凄厉的叫声，却并未妥协躲回到虞晓的身体里。
“即使不是王……即使不是代表海洋，”虞晓承受着无数生命累积的精神创伤，泪珠一颗又一颗的滑落面颊，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仍旧紧紧盯住目标，“即使我……只是我自己！也绝不允许你存在！”
他是珍贵的人鱼族，是海洋的使者。也是生存于世间，向往和平的亿万生命之中的一员。
人鱼精神体奋力地挣扎，即便奄奄一息，也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去撕咬裹满全身的锁链。他的自我意志和海洋意志在激烈对抗，势必要从这枷锁中挣脱！
夜空中电闪雷鸣，倏忽间照亮了一队飞行物的形状。
“增援到了！”封春收拢蝙蝠翼，俯冲到周夜声身边高兴地大声喊。“太好了，是异管院的直升机到了。”
不……并不是。
周夜声喉咙里溢出腥甜的血气，双腿失去知觉般向着虞晓的位置奔跑，可望向夜空的瞬间，焦急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闪电照亮了机身上的涂装，那是巨大的“X”集团标志。机翼下方装载的弹射器瞬间释放导弹，流星般穿过穿过雨幕，直奔虞晓的位置飞去。
人鱼竟然逃脱。夏高鸣在讨厌的雷雨天气里亲自乘坐作战机，指挥的语气十分不耐。
“别把我的海洋之心弄坏了。”
**
一场卑鄙的合作，双方都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小型导弹降落在旧城区，瞬间炸毁了虞晓落脚的楼顶。硝烟弥漫，空中作战机明目张胆地向异能者包围。
伏旭冷笑一声。他的能量团极速膨胀，最后一阶段的精神体也消化干净，已经做好了吞噬人鱼精神体的准备。
他根本就没打算给夏高鸣留下任何东西。
虞晓摔落一片血色废墟之中，全身浮现出一道道深刻见骨的伤痕，那是精神体被损伤的外化表现，同样会作用在肉/体上。
“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那团野心膨胀的浑浊精神体，比导弹和捕捉网更先到达他面前。
“成为陆地之王的养分，是你的生命最后的荣耀。”
人鱼精神体在空中急躁地翻滚，想要保护他，却被着魔的异能者们牵制着无法靠近。
虞晓艰难地支撑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站起来，余光中看到远处周夜声不顾一切奔向他的身影。
他已然作出决定，不敢再看周夜声震痛慌乱的眼睛，心中浮现出歉疚，和更多的悲悯。
“你又何必这样期待，成为陆地之王呢。”他轻声说。
成为王，未必是多么幸福的事。
空气中的水分子向他涌动，轻柔地托起他的身体。他将仅剩的精神体能量全部调动起来，汇集在最后一击。
此刻他才终于理解了人鱼女王的死亡，理解了她的选择。他的怒火和憎恨都奇异地化作悲悯消散了，只留下唯一执着的信仰。
他飘浮在半空中，垂眼看万顷万物，全身散发出柔和纯净的光芒。
在生命的最后，他无端想起曾经和周夜声一起飞翔的那一天。他的心挣脱了束缚，插上自由的翅膀，像那天一样轻盈。
旧城区里无数挣扎求存的生命，屏息目睹了这一幕，在他身上看到真正的神相。
【海洋。我的族群。我的母亲。我。】
【我们绝不允许，贪婪的生命得到海洋之心。】
“不……不！不要！”
周夜声已经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隔着仅仅不到百米却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绝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不要！！”
世界暂停了一瞬，空中细小的雨滴凝成钻石般坚固的冰刃，停顿后加速降落。千万道利刃密密麻麻地刺穿了虞晓的身体，彻底破坏他的心脏。
沉重的坠地声，无情地撞碎周夜声的理智。
他冲到虞晓身边，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不敢冒然去抱，甚至不敢摸一下。那具失去生机的尸体怎么会是虞晓呢？那样千疮百孔，仿佛再多一点点触碰都会让它立刻崩解成无数块。
他把手放在虞晓胸前，那里本该传来热烈的心跳。他们的心脏会在拥抱时起舞，为什么不见了？
鲜红的血泊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临终之时，人鱼精神体终于挣脱禁锢，从天际游回残破的身体里，发出哀怆的叫声，传达残留的意志。
周夜声慌乱地伸手，想要抓住他最后的光芒，却只能抓到两手虚无，颤抖得像要一起碎掉，“你不，不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们说好了一起走的，我们说好了！你不能……不要走！不要把我留在这！”
【抱歉，把悲伤留给你。】
在知道周夜声会拥有残酷的成人礼时，他就已经亲自体会过那样的悲伤。因为亲自体会过，才感到更加抱歉。
虞晓的精神体在自我分解，像一场无声的烟花，漫天光点坠落，落进疯狂的异能者眼中，为他们解除了精神信息素的控制。
最后一道精神体光芒拂过周夜声的面孔，从眉心融入他的身体。像一个轻柔的吻，随着熟悉的声音传入脑海。
【海洋之心并不会消失。我的死亡会唤醒新王，想念我的时候，你可以去见一见他。】
【他的心跳曾是我的心跳。】
**
暴雨不知何时停止了，连风都一丝不见。乌黑厚重的云层却还未消散。
任务失败，空中作战机队悄然退场。解除控制的异能者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身处数百里，甚至数千公里之外的城市。
周夜声听不见远处同伴们的呼喊，抱着虞晓的身体，低头跪坐在原地，犹如深陷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
无尽的悲伤比任何武器都残酷地撕碎了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构成在发生剧烈的变化，精神却陷入无所依靠的游荡。
他第一次跌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原来真的和虞晓说的一样，天空和海洋倒转，他踩在洁白的云层上，恍惚地看着头顶翻涌的浪花。
一切都美好宁静。他却仿佛置身烈火，每个细胞都在受到灼烧。难以想象的痛苦中，他的基因链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断裂重组。
现实里，他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渗出血液，转眼间便已全身浴血。而在精神世界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却看到一只毛茸茸的稚嫩的猫爪。
他被关在一只云朵做的笼子里，软绵绵轻飘飘的，好像一下就能冲破。可他却不想出去。
去外面又能怎么样呢？他还能做什么呢？
虞晓已经不在了，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值得他向往的。
他在无尽的疼痛中失声麻痹，很想哭却毫无眼泪。在这时，他看见一颗亮晶晶的珍珠从海浪中坠落，进入他的天空牢笼。
这颗圆润美丽的珍珠散发出熟悉的光芒，变化出鱼尾的形状，努力地甩动尾巴想要为他勾开笼子虚掩的门。
他更想哭了，睁大干涩的眼睛问，“你是来拯救我的吗？”
珍珠里溢出一声甜美的轻笑，动听得如同幻觉。
“我是来释放你的。”
**
在这个注定要被铭记的雨夜，异管院接到了史无前例的紧急任务通知。
“先不要轻举妄动。”
受灾群众疏散完毕。封藤带领全部队员封锁任务区域，在半径三公里外，如临大敌般观察这中心点的任务对象。
短暂的时间内，周夜声的身体已经完成了进化，像刚破出羊水的胎儿，浑身上下都裹着层厚厚的黏液和血污。后背两侧肩胛骨处的伤痕更是增生出一对翅膀形态的骨骼，血肉组织和表层羽毛肉眼可见地生长，直到完全覆盖。
他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像在思考什么。监控他的所有人却都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以他为圆点放射出的精神体能量，已经超过了现有人类科技能够测量的极限。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毫无疑问，整个天池市都因此被笼罩在巨大的威胁当中。
他看起来不像人类。
殷幸被警戒线拦住，哭得打嗝，“让我去跟他说话……他是我老大！他不是坏人！”
“他很可能已经不是周夜声了。”封春感受到那无比强大又压抑的精神体波动，寒毛耸立，“你最好别上去送死，他不一定还认得你。”
“那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
“专家组怎么还没到？”封藤在作战耳麦中催促，“我们需要专业的判断。”
“他没有死。”
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从后方疾步传来。殷幸惊喜地转身望去，“院长！”
虞桦英微微颔首，急迫地抵达一线，观察封锁区域的中心，握着望远镜的双手罕见地颤抖，“他……离死亡还有很远。”
话音刚落，周夜声突然有了动作。全体人员高度戒备，看着他缓缓起身，抹开糊住眼睛的血块，甚至原因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展开宽阔而强壮的漆黑羽翼飞入夜空，停在一个合适的高度，俯瞰全城，似乎在寻找什么。
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在城市各处无序地燃烧。他甚至没有释放精神体，试图隐藏存在的能量团已经被强大的威压逼了出来。
周夜声看着它，面无表情地宣布，“你必须是第一个。”
下一秒，焚烧灵魂的火焰将它层层包裹住。能量团中传来混乱的痛哭声。
那惨叫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儿童，都是被吞噬过精神体的人类异能者。他们始终无法融为一体，只是被包裹在同一只能量团中，受到伏旭的主控。
“停下来！不要烧毁我！”
它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明白，辛苦谋划的心血为何会忽然毁于一旦，还在发出尖利扭曲的声音，“我可以帮你成为陆地之王！我能让你拥有一切！我能让神降临在你……”
太吵了。
周夜声烦躁地握了下拳，能量团被隔空握碎！
世界终于安静。他缓缓张开手指，数不清的灰烬从指缝中掉落。得到解脱的精神体也纷纷飞舞，如同水流汇于大海，无声地消失在天地间。
做完这件事，周夜声头脑空白了一瞬，困扰地敲了敲眉心。
他又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了，甚至连刚刚做过的事情都不太理解。
为什么要特意找出那么恶心的东西？为什么在他的毁灭顺序里，那团浑浊的能量体会是第一个。
唉，无所谓。
先放几把火再说。
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在城市中疯狂蔓延。
他是穷奇，是重生在现世的远古凶兽。他的血脉里流淌着战争和灾厄，他的火焰能燃尽一切虚伪，揭开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
地面上针对他的武器根本不值一提，他尽收眼底，轻而易举地躲过各种导弹和高射炮。飞行物在靠近他之前就已经被火焰包裹，自动爆炸。像一堆可笑的玩具。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毁灭。顺从天赋，听从血脉的指引，制造地狱对他来说像呼吸一样自在。
日出即将到来。他并不惧怕阳光，依旧在云层中漫无目的地飞行，象征死亡的漆黑羽翼掠过城市上空。他俯视这片火海，心中却感到乏味。
也不过如此。
他好像还有别的要做的事，可是却想不起是什么。
地面上响起防空警报，各方部署乱成一团。恐怖的火力对他毫无效果，封藤不得不听从虞桦英的建议，从仓库中调来了大量的抑制剂，“这是用来对付义体过载的抑制剂，能有作用吗？”
虞桦英说，“不然你还能怎么办，给他注射诱导剂帮他毁灭世界？”
“……”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作用。”虞桦英深吸一口气，“但这是唯一可能有效的方案了，给他注射大量的高倍抑制剂。以他现在的状态，要极其大量，才可能有效果。”
抑制剂是作用于人类精神体，帮助他们从精神紊乱的状态恢复理智。但现在的周夜声显然不属于普通人类范畴。
那双遮天蔽日的羽翼恰好巡视一圈，飞回原本的位置。目标迅速靠近，甚至降低了高度，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封藤当机立断，“准备瞄准！发射！”
包裹高倍抑制剂的子弹和针管暴风骤雨般袭来。周夜声甚至没有躲避，尖锐的针头扎在他身上只带来一些轻微的痒意。
这还不如导弹呢。他不太明白地面上那群弱小的生物在干什么。
殷幸哭着喊，“老大！你清醒一点！！”
他在叫谁？
周夜声因他不断发出的噪音感到厌烦，更被没完没了的针头惹怒了，决定还是把这些人类都烧成灰清静一下。
这样想时，一颗子弹擦过他衬衣胸前的口袋，从他贴身的位置掉了什么东西出来。
周夜声心头一窒，收拢翅膀直直地冲下去，终于在落地之前，接住了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珍珠。
这是他的珍珠吗。
是他的？
这样小，几乎没有重量，捧在手中却有不相符的充实感。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一缕阳光照耀着他手心里的珍珠，折射出斑斓的光彩。他痴迷般入神地看着，宽大的羽翼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漆黑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不断地溢出泪水。他低下头，却只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怀抱。
他的珍珠呢？
他的……虞晓呢。
周夜声抬动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在废墟里，张皇无措地寻找。虞晓呢，为什么虞晓不在？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迎着日出奔跑。一整夜噩梦在脑海中回放，撕碎心脏的疼痛重新降临在他身上，切割他的理智。他害怕再见到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可又无法停止靠近虞晓的脚步。
濒临崩溃之前，他走到了虞晓献身的地方，绝望的视线被一抹靓丽的色彩吸引。
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惨烈景象。他的大衣外套空落落的堆在地上，虞晓的身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里面一只正在努力打挺的小红鱼，金红色的鳞片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周夜声梦游般走到它身边，足足看了一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
这尾漂亮的小鱼在他手心里也没有停止跳动，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活泼有力。华丽的尾鳍扑闪如蝶翼，只是离开水太久有点干巴了，脑袋在他手心里一拱一拱，好像在抱怨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周夜声用力地抿着嘴角，双手合拢把它贴在心口，缓慢地蜷起身体，额头抵住碎裂的地面，失声痛哭。
疯狂的火焰停止蔓延，在逐渐明媚的阳光中全部熄灭。整座城市逃过一劫，无数人煎熬整晚终于松了口气。
虞桦英远远望着他，低声吩咐，“去找一只保温箱，带滤水系统。快去。”
“好。”
那悲怆的哭声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无上喜悦，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容。
封藤叹了口气，又问，“还要继续给他注射抑制剂吗？”
“暂时不用了。”虞桦英说。
爱是最高规格的抑制剂。
作者有话说：
“爱是最高规格的抑制剂。”致敬《赛博朋克:边缘行者》，也是写这篇文的灵感来源之一。
终于写到这里了！！可以开始收尾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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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一周后。
晨间新闻时间。殷幸坐在小餐桌边, 把煎焦了的鸡蛋夹进双层面包片里，听屏幕上靓丽的主播一板一眼地播报，又一名政府官员在自己家中离奇身亡的消息。
封春窝在沙发上握着游戏机。最近经常听到这样的新闻, 他们已经从震惊到习以为常，逐渐麻木, “这是第几个了？”
“第六个。”殷幸咬了一大口自制早餐三明治，咀嚼间喃喃道, “死就死吧，反正也是活该。给我老大出出气也算他们有点用处。”
毕竟差点失去老婆的男人是很可怕的。脾气不好也可以理解。
在收藏室看到人鱼标本的事，他们已经从莱希亚那听到了全貌。周夜声把视频中出现过的人列了个暗杀名单，一到晚上睡不着觉就出去替天行道。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从市长开始，接着就是与其有暗中往来的政要。
天池市政府高层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毕竟大家干过什么缺德事的自己都心知肚明，为了保命惶惶终日, 请了无数守卫又布置高科技机关, 甚至放弃经营数十年的名声地位逃离这座城市。
但被他盯上的人，再怎么想逃都没有用。
新闻里把他称为午夜恶魔, 甚至有地下赌场开盘, 猜测他的下一个暗杀目标会是谁。
天池市刑侦系统和异管院通过气，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行动。一来是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再者说，比起让整座城市都陷入危机，死几个本来就丧尽天良的变态还是很划算的。
那一晚过后，虞晓没有死亡而是重新进入退化期。或许全世界都要为之松一口气。
否则谁都不知道, 周夜声发起疯来是会抱着他的残肢去海底殉情, 还是会创飞全世界给他陪葬。
连殷幸都差点被他丧失理智的暴走状态吓死。
“院里还特意拨了一笔经费给他买营养液。”封春唏嘘道, “我看了一眼那个采购订单，妈耶，人鱼真的这么能吃吗？这一个星期的饭量够异能者用一年了。”
这一次虞晓的退化期状态格外漫长，营养液消耗量也格外大。异管院拿穷奇没辙，只求他能情绪稳定别再随便放火，特意批了一大笔钱让他公费喂鱼。哪怕养一辈子都成。
“能吃不是很好么。”
酒店的窗户一直敞开着。一道平淡的语气忽然闯入他们耳中，周夜声神不知鬼不觉地翻了进来。
他堪称温柔地放下手中保温箱，动作与迅疾的身形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周他无论去哪都随身拎着一只恒温水箱，二十四小时不离视线。
保温箱里一尾金红色的海水鱼刚享受完加餐，摇头摆尾游来游去，肉眼可见的悠闲自在。
他一天能吃十几顿。周夜声却还嫌营养不够，让他长得不够快。
“老大！”殷幸两口吃完三明治，麻利地站起来，拿出设备，“你回来啦，快快快测今天的生命体征数据。”
周夜声挽起袖子，一枚粗大的针头扎进他的血管，“都测了多少天了。已经稳定了，再怎么测都是一样的。”
仪器哔哔作响。他的个人检测报告显现在屏幕上，最上一栏醒目的位置打着鲜红加粗的“S”级标识。
生命监测系统判定他为S级生物。殷幸按照虞桦英的吩咐，连续一周每天帮他测量数据，每天都要惊叹一遍，“牛逼。”
时针向前拨动，二十年前，虞桦英也曾是HIC的一员，参与了初代人鱼繁衍计划的构想。
那曾是一个美丽的构想。人鱼族会在人类的帮助下克服繁衍艰难的问题，未来人鱼会像鲸鱼海豚一样在大海中频繁可见，和人类建立起亲切友好的关系，在这个美丽的蔚蓝星球和平共处。
但这个构想，在中途就已经变了性质。更在周繁以死拼命带出周夜声时，彻底宣告失败。
虞桦英心灰意冷，迫于压力离开HIC。可时光流转，谁也没有想到当初的实验结果，会在十八年后才能得到证明。
用人鱼基因替换自衰基因的方案居然是可行的，实验体会在十八岁时经历一次重生。虞晓的精神体能量融入周夜声的精神世界，只是帮他把这个过程提前了一些时间。
和他在同一个项目中诞生的4567，原本也是可以活下来的。
殷幸知道后沉默了很久。
4567诞生于研究所，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亲朋好友。趁灾后重建的混乱期，他央求虞桦英也给4567办理身份，在人类公墓中拥有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他还答应过那个少年，等一切事情结束之后，要用一个拥抱做酬劳。
最终他只在墓园里，哭着拥抱了一块冰凉的石碑。
Season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这次什么都没说。
针头拔/出来，一滴多余的血都没掉，伤口就自动愈合了。周夜声做完检测，把手指伸进水箱里摸鱼，难得关心了他一句，“小季呢？”
“在研发中心那边监工呢。”殷幸说，“他对自己的第一副身体很严格。”
“我在哦，哥哥。”酒店配套的古早收音机里传出Season的声音，“我随时都在你身边……呃，他们做面部雕刻的审美堪忧，一点都不像我，我必须要亲自监控全程才行。对了，你喜欢我几岁时的样子？或许可以把我做得再高大一点。这样我就能把你整个抱在怀里了。”
他非常期待拥有新身体，“当下一次危险来临时，我要站在你身边，亲手保护你。”
仿生人制作技术精密复杂，造价过亿，如果不是虞桦英的援助，他们还要等很久才能实施这个想法。
幸好他还是夏氏研发中心的负责人。仿生人定制的预约已经排到五年后了，作为负责人加塞一个还是可以的。
至于配备杀伤力武器和非法改装什么的，都是出厂之后别人的事了，自然跟他没有关系。
夏氏集团董事夏高鸣就正因此面临牢狱之灾。非法制造军用设备等数十项指控即便要不了他的性命，也足够剥夺他后半生的出入境自由。这也是最近新闻里正在热议的一场官司。
封春咳了两声，瞄着周夜声说，“那个什么，队长说你要是实在精力无处发泄的话，可以去工地上帮着扛水泥。”
异管院从前的办公楼是从市政府继承来的旧建筑，被伏旭大面积撞之后，索性筹备重建新院，工程正在火热进行中。
周夜声忙着摸鱼，堂而皇之地拒绝:“我没空。”
“……”
进化为S级之后，他整个人性格狂放起来，具体表现为破坏欲强烈，看谁都不太顺眼。只有脸皮越发厚重。
他还没有正式从异管院离职，占着个员工职位不出任务白拿工资领补贴养鱼。主要是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身为绝无仅有的S级人类异能者，他显然不会甘心再受到任何势力的驱使。异管院只能和他暂时达成和平协议，把他的档案转入绝密状态。
同为异能者，封春坐在他身边压力很大。可能是血脉天赋的压制。明明虞晓也是S级，一起打游戏吃零食可和谐了，都不会恶意散发这种让人腿软的压迫感。
“对了，这个是4567要我给你的。”
他最近神出鬼没。封春好不容易逮着人，只想赶紧把东西交托清楚了避而远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那天晚上他在我车上找纸笔亲手画的。”
周夜声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在游戏公司新作发售宣传页的背面，是4567手绘的简略版地形图。
大概他自己也记得不太清楚，没有任何道路或方向的标识，只是凭着脑子里的画面描绘了一片海洋和山崖。用一个小箭头指向标记点，歪歪扭扭地写着“HIC”。
“知道了。”周夜声收起地形图，没什么表情。
殷幸和封春很有眼色地退出他的房间，“老大我给你做早餐了，在桌上，你要是想吃就吃点哈。”
房门被轻轻关上。周夜声望向餐桌上的瓷盘，里面还有两只被煎糊的蛋。
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把煎蛋喂鱼后继续盯着水箱看个没完。他这一周都在花大量的时间盯鱼，仿佛不错眼的某一瞬，水箱里就会变出一个大活人来。
虞晓上一次进入退化期休眠的时间没有这么久。或许也有这次受伤太重的原因，但漫长的等待总是让他感到焦躁不安。
太难熬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
他对别的任何事情都不关心，只想要虞晓快点回来，再一次笑盈盈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身体重构之后，连性格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被基因特征影响，他变得极其容易暴怒，会因为非常不起眼的小事轻易地失去耐心。
虞晓偶尔少吃两口营养液，或者进食不积极，在他眼里都是难以接受的塌天大事，觉得他是不是要把鱼养死了，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亲爱的男朋友。
他快要被漫长的等待逼疯。时常觉得下一分钟自己就要忍到极限，想跑出去创飞全世界。又为了不错过虞晓回来的第一眼而强行忍耐，忍过一分钟又一分钟。
除此之外，他还在暗暗担心，怕虞晓回来之后看到他变成这样，会抗拒他，厌恶他，想要离开他。
把整个天池的领导班子血洗一遍，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轻微的发泄方式了。
“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周夜声轻轻地捏了捏它的肚子，很饱满，比上回退化期见到的要圆滚些。
小鱼似乎不喜欢被捏肚子，凶巴巴地咬他的指尖。下口没轻没重的，偶尔咬破他的皮肤，会有血液丝丝缕缕地渗入水中。
“快点回来。”
年轻残暴的S级在保温箱前温驯地低下头，鼻尖浅浅浸入水里，用讨好的语气说，“讨厌的人都替你清理干净了。”
他想去把研究所也毁掉，又觉得虞晓应该会想要亲手做这件事，按捺着性子继续等待。
“快回来，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这个晚上，周夜声没有再离开房间，靠在单人沙发上望着水箱里灵活游动的小红鱼，望着水面上一圈圈泛起的涟漪，思绪恍然飞远。
他想起他们借助飞行器登上森林里最高的树冠，那张真切的幸福的笑脸，想起高空中的吻和心跳。恍然如梦。
他最终还是拥有了虞晓喜欢的翅膀。只要他回来，随时都可以抱着他飞到云雾缭绕的高空，追逐鸟群，俯瞰整个世界。
只要他回来……
只要他回来。
午夜时分，酒店的窗口里放射出瑰丽光芒。
周夜声在极度疲惫中昏睡了几分钟，被一阵水声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弹起来要去保护水箱，却又被定身一般僵在沙发里。
小红鱼消失了。
金红色的长发湿漉漉的垂到地板上。水箱体积太小了，他的身体被折成锐角，只有鱼屁股陷进去，鱼尾化成双腿之后，以糟糕的姿势两脚朝天。
虞晓挣扎了一下，对自己回归的高光时刻如此狼狈表示不满。
【这只鱼缸也太小了。难道我睡了很久？我们已经这么贫穷了吗？】
“……”
周夜声头脑空白，身体反应却更迅速，冲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久等啦。”虞晓莞尔道，“我和宝宝也都很想念你。”
周夜声很久才缓过来，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脑袋里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
“你和……谁？”
作者有话说：
怎么啦，怀小鱼宝宝很奇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