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吃街挤满了早起的上班族,在早点铺子前排成长龙。包点师傅一次又一次打开蒸笼,袅袅蒸汽升上半空,肉香飘满长街老巷。
好不容易才排到自己,陈安阳攥着手里的五十块钱,从人群中钻出个头:“五盒小笼包,分开装,谢啦——”
老板打开蒸笼数了数:“巧了,小笼包刚好还剩下五笼,等我给你装啊。”
等着店家装好袋,陈安阳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一名原本站在队伍末尾的中年人突然插了队,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
他一路来到早点铺旁,从兜里掏了一把零钱递给老板:“阿仔,我家里几个小孩也要吃,剩下几笼能不能给我?”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老实人陈安阳愣住了:“可,可是——”
章队阮队还有于哥,加上自己和几个值夜班的哥们,他们办公室里坐着一群刚开完早会饥肠辘辘的大老爷们。自己也是排了很久才终于排到的,被这人说插队就插队了?
排在后面的几人看到陈安阳半天没吱声,忍不住说了几句:“他手脚不方便,排那么久队多辛苦啊,你要不就让给人家吧?”
“就是,小伙子你就大度点嘛。”
拎着刚装好的塑料袋,老板一下子陷入了纠结,视线在中年人和陈安阳之间来回流转:“唉,你看这……”
被身后的人指指点点,陈安阳的耳根逐渐有些发烫。他肩膀上还别着刚到手的正式警徽,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这点小事与人争执起来,回去肯定要挨章队于哥他们一顿痛骂。
“行吧……”陈安阳默默将手中的钱塞回口袋,“这些你都拿走吧。”
从人群中挤出来,他叹了口气,正准备两手空空地回局里,刚往回走了没两步路,突然听到背后的人行道上传来一阵什么东西敲击地面的脆响。
【哒——哒——】
包子摊前传来一道礼貌的年轻男声:“五笼小笼包,谢谢。”
站在原地呆滞了几秒,陈安阳回过头,看到冒着热气的包子摊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于队他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小吃街的附近。他手里握着盲杖,一名乞丐模样的瘦小少年在一旁搀扶着他的手臂。这两人一在包子铺前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来人完全无视了后面排队的人群和一旁面色古怪的中年人,从善如流地把钱递给了包子摊的老板:“刚好五十,不用找零。”
十分钟后。
市局大院门口,小乞丐将手里的几个塑料袋交给陈安阳:“晚哥让我给你的。”
瞥了眼靠在对面巷子口,一口一个小笼包往嘴里塞的应晚,他弱弱出声:“刚才那个人……”
于队他弟出现的神不知鬼不觉,但按刚才的情况来看,应该早就在暗地里窥听包子摊的动静很久了。
“去隔壁买菠萝油去了。”小乞丐腮帮子鼓鼓的,明显刚吃了俩包子,“他没和晚哥争,晚哥也没赶他走啊。”
在心里想了想,陈安阳发现这好像确实不能怪应晚。
毕竟这人什么也看不见,应该纯粹是过来帮忙的。
小乞丐接着说:“晚哥让我告诉你,于大哥不爱吃小笼包,下次可以给他带点蒸饺。”
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陈安阳也没准备久留。拎着小笼包在原地踌躇了一会,他沿着人行道走到对面的巷子口,对靠在墙角的应晚点头道谢:“今天多谢你了,我回去以后会转告于哥——”
“陈警官,替我保密。”应晚笑起来,“我哥要是知道我一大早偷偷溜出来,又得发愁。”
陈安阳:“……”
原来你也知道啊?!
支队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于哥对他这个没血缘的弟弟有多头疼。上周在家里持枪出了事故,差点伤到普通民众,害得于哥连着加了好几天班,黑眼圈都重了不少。
和站在巷子口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道了别,陈安阳匆匆刷卡小跑回了市局大院,却在走进大门前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眼街对面。
小乞丐吃饱喝足了,站在盲人青年的面前兴奋地手舞足蹈,似乎在分享什么有趣的事。青年的身形掩映在树荫下,他微微偏过头,正在认真倾听小乞丐说话。
清晨的一抹光藏在那双眼睛里,有安静,也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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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警察走进了市局大院,应晚对面前的阿布扬了扬下巴:“接着说。”
“一开始调查的时候,我只查到那家酒馆的老板是外国人,在国内开了几家风格类似的酒馆和咖啡馆,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拍了拍吃得圆滚滚的肚皮,阿布接着汇报,“我又找其他途径打听,排查了一遍这老外入境后的行踪,发现他的银行账户在两个月前多了一大笔入账。
“老大,你猜这位好心的资助人是谁?”
应晚:“你吃饱了?”
“嘿嘿,不是想留个悬念嘛。”单手挠了挠头,阿布赶紧把手里的满满一袋小笼包藏到身后,“是一个名叫宫津的资深会计师,这人今年五月刚回到国内,目前是和裕置地新上任的cfo。”
“我还调查出来了他的另一个身份,挺有意思的。”
阿布这次倒是没再留悬念:“宫津是和冠玉的现任男友,两个人维持了近两年的地下恋情,据说都快发展到出国领证的地步了。”
胸口微微动了动,应晚唇角往上微翘,不知道在笑什么。
“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还是按兵不动吗?”阿布问。
自从回到繁市,他们一直都潜伏在黑暗里,等待着老大的指令。然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老大仍然没有开始采取任何行动,仿佛真的拾辍拾辍开始摆摊过日子了。
应晚开了口,却有些答非所问:“和裕工地发生的两起事故,都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去年的连环杀人案。表面看来,是想要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这人模仿作案的动机是什么,他,或者她,想要恐吓谁?”
应晚抬起眸子,望着对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换句话说,谁又是唯一会被吓到的人?”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阿布灵机一动:“难道是……做贼心虚的人?”
“老大,你的意思是,和冠玉在刻意隐瞒什么东西?”
应晚点点头:“别忘了,无论姓和的在做什么,他都有一个可靠的帮凶。”
和冠玉快要领证的现任男友,和裕置地的首席财务官,宫津。
拿起立在墙角的盲杖,应晚招呼阿布:“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跟着早高峰的人流离开小吃街,绕过两个街区,来到了一个巴士站旁的公用电话亭前。
在公用电话的投币机里投了两枚硬币,应晚拿出自己的老人机,随便按了几下按键,冷冰冰的ai女声又开始大声播报电话号码:“和事佬办公室座机,一三三六,四二八七——”
在公用电话上输入了八个数字,电话很快就被人接起来了,却并不是和冠玉本人。
“您好,和总正在开会,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名像是秘书的男性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
熟悉和冠玉的人都知道,日理万机的小和总身边有好几个助理和秘书,陌生电话打过去时都会被先筛一遍,以免浪费和总的宝贵时间。
“早上好,麻烦转告和先生,‘n’找他。”应晚说。
“……n?”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英文字母的那个n吗?”
和总的私人通讯录里有几个标了星标的号码,备注叫“n”的人名字就排在宫总的下面。和总之前吩咐过,要是这人打电话过来,要随时通知他。
两年间,他还是头一次接到这人打来的电话。
片刻后,应晚听到秘书在电话里略带急促地开口:“请您稍等片刻,马上为您转接和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匆匆远去的脚步声,秘书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敲响会议室的门,秘书走到和冠玉面前,弯腰凑到正在低头看文件的老板耳边,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和冠玉的脸色骤然一变。
从座椅前站起身,他拍了拍坐在身边的伴侣宫津,告诉他自己临时要接个重要客户的电话,仓促地离开了会议室。
和冠玉没回办公室,他一路坐着电梯往下,来到了大厦中层一个无人的景观大平台前。
“……”拨通转接到私人手机里的号码,和冠玉深深吸了口气,“你找我?”
沉默了一会,电话那头的人缓缓出声:“今晚九点,老地方。”
身侧拳头渐渐攥紧,和冠玉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操——”
“当初说消失就消失,隔那么久突然联系我,你他妈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呼吸却越来越急促,“我告诉你,我已经有——”
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今晚九点,等你。”
话音刚落,那人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里的人声倏然消失,和冠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差得出奇。
平台外吹来的风撩起他的衣摆,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还没抽了两口,就自暴自弃似地扔在脚底,用昂贵的皮鞋跟狠狠碾了碾。
半小时后,秘书从天台门外走了进来:“和总,宫总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怎么那么久都没回去开会?”
“……”
删除了手机里刚才的通话记录,和冠玉的面色逐渐恢复如常。将手机放回口袋,他面无表情开口:“没事,回去吧。”
挂断电话,应晚打开公用电话亭的门,问站在外面把风的阿布:“灰背他们能查到姓宫的私人邮箱吗?”
阿布咧嘴笑起来:“不用你交代,早就拿到手啦。”
“让灰背给宫津的邮箱发条匿名邮件,用虚拟ip。”应晚说,“告诉他,今晚八点四十,和冠玉会在‘leon’和旧情人偷偷幽会。只要他不到处声张,就能够当场抓到证据。”
“对了,”他接着补充了一句,“找张以前我和和事佬在俱乐部的合照,打包给姓宫的一起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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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的“leon”是天上人间。
这间高档俱乐部实行会员制,并不是任何人消费就能进入。午夜show还没开场,客人们都三三俩俩的围坐在卡座前,珠光宝气一身奢牌,觥筹交错间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每张玻璃桌前都开了几瓶好酒,坐在一旁陪酒的不是小模特就是长相俊秀的大学生,他们全都是来“leon”赚外快的,看中的也是这些大老板们给的丰厚小费。
幽暗光影下,一道穿着深黑色纺衬衫的清瘦身影独自坐在吧台前,和站在柜台里的调酒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年轻男人左手搭在膝前,右手拿着不锈钢搅拌棒,正在慢悠悠地搅动着自己面前的热托迪。
“leon”今天值班的金牌调酒师和应晚是老熟人了,他清楚这个行业的规矩,因此并没有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既然选择回到这个圈子,那“n”一定有他自己不可言说的原因。
“新发色不错。”调酒师往他的酒杯里加了一片柠檬,“染的?”
被一眼看了出来,应晚也并没有否认。看着酒杯倒影里自己的浅灰色头发,他点了点头,“一次性染发膏,晚上回去就洗,我哥不让我染头。”
调酒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为旁边的客人服务。
大部分回来的人,不是缺钱,就是欠下了巨额赌债。他也曾听到过有关“n”跟着富商移民国外的传闻,如今人又回来了,这些揭人伤疤的事不需要再专门提起。
察觉到几个卡座前投来的探究视线,应晚并没有多加理会。
混迹俱乐部的人早就换了一批,新人应该大部分都不认识他这张脸,但并不排除还有老客户在。
俱乐部里已经有人在揣测他的身份了,但由于他这两年的变化不小,除了熟悉的发色,那些人应该暂时不能确定他就是“n”。
墙角的时钟跳转到八点半,应晚看到一名身穿深灰色西装马甲的男人走进了俱乐部。将西装外套脱下递给大门口的门童,那人在偌大的俱乐部正厅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五分钟。
垂眸搅拌着杯中的热酒,应晚没有理会宫津朝自己投来的深沉目光。
鱼很快就要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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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角落的卡座入座,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酒单,宫津的手指一直在轻轻敲打着面前的玻璃桌面,看起来有几分焦虑。
又过了五分钟,这位和裕置业的首席财务官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来到吧台前,他对着吧台前的调酒师说道:“一杯金汤力,不用加冰,谢谢。”
在吧台椅上坐下,等待着调酒师为自己调制鸡尾酒,宫津佯装无意地抬起头,淡淡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应晚:“在等人?”
睫毛抖动了几下,应晚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我在等我前男友,我俩很久没见面了。”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微微侧过头,语气里隐隐带上了几分好奇:“这位先生呢?”
听到身旁人的话,宫津的眼神立马冷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却仍然不减:“巧了,我也在等我爱人。”
应晚笑了笑,咬住吸管,没有再出声。
时间不断流逝,墙角的时钟跳到了八点五十分。
耳机里传来阿布的声音:“老大,和事佬已经到停车场了,好像还带了两个保镖。”
“知道了。”
摘下左耳上的蓝牙耳机,应晚从自己的座椅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了宫津的面前。
他对吧台里的调酒师开口:“cas,这位先生的酒我请了。”
似乎并没有料到应晚会有这样的举动,宫津的身形僵了一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人坐到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位置。
身旁人似乎已经有些微醺,一双眼睛坦荡荡地望向自己,透亮中却又带着股淡淡的疏远与迷离。
头顶灯光打上来人的侧脸,他倾过杯口朝自己举起酒杯,接着晃了晃杯中微漾的淡黄色酒液,低头轻轻抿了一口:“祝今夜愉快。”
哪怕坐在眼前的是冠玉的旧情人,宫津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漂亮。言行之间并不刻意,却又牢牢抓住旁人的眼球,与他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
时间不断流逝,墙上时钟跳转到了八点五十五分。
放下手中酒杯,坐在身边的人突然转过身,朝着自己缓慢靠近。他一只手伸进口袋,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腰际。
“……”
宫津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就发现自己被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抵住了小腹。
面前人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迷你手|枪,正好被他的袖口挡在了内侧。手|枪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就连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非常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带着酒味的呼吸。
宫津动了动嘴唇,握着鸡尾酒杯的手缓缓松开:“你——”
“我知道你瞒着和裕的其他高层和审计师,在今年的公司业绩上做了不少手脚。”眼前人的眼神依旧平和无害,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直插入他的心脏,“如果你不想要把牢底坐穿,或者想要全手全脚地离开这里,接下来就按我说的做。”
抵在腹前的金属器械发出子弹上膛的声音,宫津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人是来真的。
时钟跳转到九点。
俱乐部的大门朝两侧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背后还跟着两名保镖。
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来人,应晚凑到了宫津的耳边。
“宫先生,”他说,“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