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寻找
“他躲去了哪里？”
段霁也看着靳扶, 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把缪尧想成了什么。
靳扶对帝国的种子计划是不知情的，就连段霁也都是在前几天才得知。
所以，靳扶把缪尧误当成逃兵, 这很正常。
可不知为何，靳扶的这句话让段霁也凭空生出来了一股怒火。
“他没有躲。”段霁也把火气往下压, 他很少生气，却能游刃有余地不让别人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在靳扶的怔愣里, 段霁也向靳扶说出了种子计划的前因后果。
靳扶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见鬼’来形容。
“疯了。”他喃喃道，“全都疯了。”
靳扶的反应让段霁也没那么生气了, 段霁也好整以暇地看着靳扶的脸，他赞同道：“你说得对。”
在短暂的失态之后，靳扶的态度和段霁也一样。
他也同意种子计划的执行者是缪尧的合理性。
与他轻浮的外表的不同，靳扶一直给自己洗脑要做一个理性的人。
所以他才会在知道缪姣突然到来后，反应那么大。
在他看来, 缪姣身份尊贵, 作为公认的帝国继承人，她今天的行为过于冒失和任性, 他不希望帝国的公主缺少理性加持下的冷静。
然而就在刚才，靳扶悲哀地发现, 这些年来, 他给自己建造的名为‘理性’的堡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啪！”靳扶狠狠在自己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缪尧来基地的时候, 那么小。
而靳扶刚自己摸爬滚打的长大, 能把自己养活的他不屑学习礼仪，几乎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兵痞子。
那时候他最喜欢逗缪尧玩。
即便缪尧被由他挑起来的斗嘴欺负得手足无措, 但缪尧总是在迁就他。
靳扶捏紧双拳, 过往的相处在他眼前闪回。时隔十年，他突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么混蛋。
半张脸很快红肿了起来, 靳扶用了死力气，导致他有点耳鸣。
在不断的嗡嗡声中，他看见段霁也的嘴唇动了动。
“我来回答你剩下的两个问题。”
段霁也没有被靳扶的举动影响，神色如常道：“褚煦这几天，每天下课都会来我这里。”
耳鸣让靳扶有点烦躁，他粗暴地揉着自己的耳朵，缓了两秒才说：“去你那干啥。”
经过第一个问题的冲击，在这件事上，靳扶的语气变得随意了起来。段霁也波澜不惊地说：“我要求他用精神体的天赋给我治疗。”
“就这？”靳扶冷静了下来，脑子也变得好使了，捕捉到了某些因果关系，“所以，苍阳能再次使用【龙化】。”
苍阳的【龙化】是段霁也每逢死局必用的技能。
顾名思义，龙化，苍阳会变成龙的形态，届时杀伤力会成倍的增长。
得益于这个技能，段霁也从没有吃过败仗。
但相对的，这个技能需要大量的精神力加持。帝国曾做过实验，维持【龙化】十分钟需要十个人的精神力同时运作。
这个技能段霁也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靳扶甚至怀疑，段霁也的精神力耗竭就是因为频繁使用这个技能造成的。
靳扶嘟囔道：“你早说啊，我还能眼看着你死吗？”
今天，苍阳能再次使用【龙化】，很显然是褚煦治疗的结果。
就算苍阳的巨龙形态只出现了几秒，也足以证明了段霁也在好转，这对段霁也支离破碎的情况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靳扶欣慰道：“哎呀，你告诉褚煦，下次让他大大方方来，就说我准了。要不然，你俩整得像地下恋情一样。”
段霁也：“”
段霁也有些不自然地垂眸，开始赶人：“你，还不走？”
“走什么，我还有话要说呢。”
靳扶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神情一如往常的不着调，如果不是他此时脸上的掌痕，没人会猜到他刚才做出了近乎自残的行为。
段霁也又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支营养液，叹气：“快说，说完快滚。”
靳扶狐疑地看着他叼着营养液的动作，他记得这好像是第二支了，问：“你很饿？”
“你太吵了，吃点东西解压。”段霁也冷漠道。
“靠！”靳扶被噎了一下，伸手道，“我也要别给我这个，我想吃橙子味的。”
段霁也抬眼：“你也配？”
“”
虽然是在被骂，但不知为何，在刚才剧烈的情绪起伏之后，思绪乱飞的靳扶终于找到了一点现实的实感。
他不再自找不痛快，接过了段霁也随便给他拿的一条营养液，也叼在了嘴里，说：“你说缪姣来咱们这里找他哥，是不是证明了缪尧也许就在这里？”
段霁也意味不明地看向他，没回答。
好在靳扶不需要他的回应，也能自说自话。
“那不对啊，如果尧尧真的在咱们这里，我不可能认不出来。”靳扶一憋气喝光了营养液，“哎！你这个表情在无语什么，难道不是吗？就我和尧尧的交情，他就算七老八十了我也能认出来！”
段霁也顿感头疼：“你可闭嘴吧。”
靳扶装听不到，思考了好几秒，最后情真意切地问道：“那尧尧不在这里，公主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和她关系近，你去问问呗。”
段霁也：“”
*
褚煦还在等段霁也。
突发情况发生后，段霁也没让他出去，就让他乖乖待在办公室里等着。
然后段霁也一个人去了外面。
褚煦站在窗口，凝望着窗外。
人群散去，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他看到了玄鸦和白鸽，看到了星舰差点坠毁，也看到了由苍阳化身而成的巨龙。
褚煦等了半天，段霁也还是没回来。
他想，段霁也可能在处理星舰的事情，顾不到他。
今天还没开始每日惯例的治疗，褚煦打算晚点再来。
褚煦站起身，刚要往门口走去，办公室的门却被打开了。
来人是个女生。
比他矮一点，看样子年纪不大。卷发垂在肩头，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
女孩微仰起头，露出脏兮兮的小脸，同样在好奇打量着他。
“你不认识我？”缪姣睁着大眼睛问，对褚煦毫无反应的行为有些惊奇。
褚煦摇头，他确定不认识她。
缪姣撇嘴，明显不相信这个回答。作为常年露面的公主，她不信会有人不认识她的长相。
“算了，”就像这两个字一样，缪姣没纠结褚煦的回答，同样也没在意褚煦这个人，问道：“这里不是段霁也的办公室吗？段霁也在哪里？”
非常不客气的一句话。
帝国的人对段霁也非常尊敬，甚至到了怕的地步。褚煦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提起段霁也时是这个态度。
“他出去了。”褚煦又看了缪姣一眼，足以证明眼前的人非富即贵。
察觉到褚煦的视线，缪姣不甘示弱地回看向褚煦，她突然对出现在这里的人产生了兴趣：“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褚煦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缪姣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学校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彬彬有礼道：“殿下，战神在找您。”
缪姣转身和工作人员离开，哼声道：“我也在找他。”
殿下。
褚煦品味着这个称呼。
看来这个女生是皇室的人，也许还和今天突然到来引起骚乱的星舰有关系。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
褚煦也离开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今天下午没课，在回去的路上，褚煦思考自己下午要做些什么。
在回到单人寝的时候，褚煦正好遇到打算出门的郗楷。
似乎刚午睡完，郗楷的脸上还带着枕头的印子。
“去干什么？”褚煦随口问道。
郗楷揉了揉眼睛，说：“去看我姐姐训练。”
郗楷的姐姐会参加这届的精神体大赛，褚煦想起来岑新元和他提过。褚煦没见过郗楷的姐姐，既然能代表第一军校参加精神体大赛，想必实力不俗。
“要不要一起去？”郗楷问。
正好下午很闲，褚煦点点头：“好。”
褚煦对精神体大赛谈不上有多大的兴趣，他只是比较喜欢和朋友待在一起。
精神体大赛近在咫尺，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成赛前的热身。
郗亦韵他们热身的地方在操场，这两天天气越来越热了，正值正午，来围观的人却不少。
褚煦大老远就看见了阳宜人在那边拍个不停，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太敬业了。褚煦感叹着，他和郗楷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视野谈不上多好，也能看清郗亦韵他们的身影。
算上郗亦韵，参与热身的一共有四个人。
他们没有放出精神体，四个人并肩站成一排，似乎在接受教官的训话。
郗楷解释道：“军校会准备两个队伍参加精神体大赛，每个队伍会有四个人。”
“一般来说，每个小队的人员会在新生入学第一年就凑齐。”郗楷说，“队伍需要磨合的时间。”
褚煦点点头。
这个安排很合理，毕竟在赛事面前。小队成员之间需要默契。
既然是这样的配置，那精神体大赛的比赛形式肯定也有团体赛。
只是不知道，参加精神体大赛的小队是怎么凑齐的。
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校方进行筛选，二是学生自行组队然后上报给学校。
团子天赋被曝光的时候，很多人都来向他示好。当时郗楷就和他说，也许会有人来邀请他组队。
但他还没收到过邀约。
这么看，精神体大赛的小队很有可能是通过第二种方式。
当然也不排除两个情况都会有。
想到这里，褚煦打开光脑，找到了自己不怎么使用的通讯器。
只看了一眼，褚煦就愣住了。
【添加好友请求：99+】
第52章 极限
留在褚煦通讯器里的联系方式, 和褚煦的人际关系一样匮乏。
因为季家人的明争暗斗，让同处一条起跑线的很多人都把他当成了假想敌，不怎么待见他。
以至于, 褚煦在季家生活了那么长时间，通讯器里只有季才捷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和季家闹掰之后, 与季才捷的每一次相处只剩下了不愉快。因此，在星际使用最频繁的通讯器, 到了褚煦这里却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通讯器的好友添加请求还在不断地增加，99+只是通讯器的上限。褚煦没应付过这种情况, 有些手忙脚乱地往下翻着请求的列表。
每次添加好友，头像的后面都会带着一个申请语。
99+个好友请求里，有什么都不说的，有留下了自己名字的，也有的和他打招呼, 更多的还是直接向他发送了组队的邀请。
每个人来加他的目的各不相同, 但想和他组队一起参加精神体大赛的一定占了七成。
褚煦不确定他们这届新生一共有多少人，精神体大赛的小队应该不会跨年级才对。
密密麻麻的的请求让人眼花缭乱。
褚煦挠挠头, 关掉了通讯器，继续装死。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郗楷冷不丁地开口, “大赛里的团队赛有长久的拉锯战, 特别需要【治疗】这种天赋的精神体。基于这一点, 你在队里会很吃香。”
郗楷几乎观看了每一届的精神体大赛, 他对精神体大赛的一些流程比他家族谱还熟。他知道拉锯战最考验的就是耐力，历届精神体大赛的团队赛里, 如果有【治疗】的精神体加入, 很多届的冠军宝座都将会易主。
“咱们这届有很多实力强劲的新生，他们估计都会来邀请你。精神体大赛结束后,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本学期的第一次考试。”郗楷语气低低的，说着违背本心的话，“你可以借此，好好挑选一下未来的队友。”
褚煦撇嘴：“人太多了。”
他脸盲，那么多长相雷同的人别说是站在他的面前里，光是出现在好友列表里，就够褚煦头疼一阵子。
更何况他对这些人一点都不了解，仓促组队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褚煦说。
褚煦这一点很奇怪。
他缺少友情，同样也在向往着友情。
99+的好友申请对他来说，是一个可以结交朋友的绝好机会。
尽管这些来加他的人的动机都是因为团子的天赋，可沙里淘金，只要褚煦愿意，总会找到两三个真心的朋友。
可是他的拒绝，不仅是在拒绝他们的组队邀请，同样也在排斥着他们的接近。
褚煦有些心烦意乱，他把光脑关掉，绞动着手指。
抿起的脸颊凹陷了一点梨涡。
过了很久之后，褚煦才知道现在的感觉叫不安。
常年累月的生死存亡使他在缺乏安全感的认知上变得麻木，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
害怕一切未知的靠近。
郗楷敏锐地察觉到褚煦带了一点情绪，褚煦鲜少情绪外露，因此这个发现让郗楷有些意外。
褚煦情绪发生变化的原因不明，但明显是来加他的那群人惹得他不快。郗楷低下头，强忍下想要上扬的嘴角，思索着刚才的对话里可能会让褚煦不开心的点。
记好了。他下次可不能惹褚煦不高兴。
“他们怎么走了？”褚煦碰了一下郗楷的胳膊。郗楷抬头，看到郗亦韵一行人离开了操场。
围观的人群太多了，往前走都迈不开脚。带着郗亦韵他们的教官有点凶，挥着两个胳膊赶人像扇着翅膀的大鹅。教官扯着破锣嗓子，竖起眉毛道：“别看了！再看就去给我跑圈！站住，不许跟着我们。”
围观的学生们立马散开了，就要消失在操场尽头的时候，褚煦发现郗亦韵一行人中，有人打开了光脑。
“嘀嘀嘀。”
这是通讯器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褚煦回头，正好看到郗楷收回了光脑。郗楷站起身，说：“他们去之前举办教官淘汰赛的地方了，你想去看吗？”
“会被骂吧？”褚煦迟疑道。
“我算家属，可以进去。”郗楷想了想，小脸发红，“你假装成我的家属，你也可以进去。”
褚煦：“？”
褚煦的关注点在于，为什么家属就可以围观。
观赛席上还真坐了几个看起来父母辈的人，褚煦很快就知道了郗楷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家属在这里真的很有必要。
随着郗亦韵他们准备好，影像出现在了褚煦的眼前。
观看方法还和之前的教官淘汰赛一样，褚煦看了一眼小队成员的名单。
1.郗亦韵
2.陈意
3.尤肴
4.步雅
褚煦决定从郗亦韵的视角开始往下看。
郗亦韵和郗楷长得很像，但是她的气质更偏向于清冷。她身处在一个火山脚下，地面起伏不平，凸起的地方紧挨着裂缝，稍有不小心就会被绊住。
在火车铁轨被绊倒，死神派来收割人命的是疾驰的火车。而在这里被绊倒，岩浆就会将郗亦韵吞没。
火山就要喷发了，源源不断的烟尘从火山口喷薄而出，大地震颤，白色的炽热岩浆彷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地表的束缚。
郗亦韵大汗淋漓，穿梭在岩石中，小心走过凹凸不平的地面。
她紧绷着嘴角，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褚煦又去看了剩下三个人的画面。
陈意是在一片冰原，他坐在漂浮在海上的冰块上，被冻得浑身颤栗，明显异样的鱼类在他旁边的海里此起彼伏跳跃着，褚煦定睛一看，那些鱼类都长着獠牙。
尤肴身处一片被浓雾包裹的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还常有野兽的喘.息声。
“沙沙沙”有什么爬行动物擦着他的脚边过去了。
步雅则在一片平原上奔跑，或者说是逃命。因为有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正在朝她所在的方向移动。
龙卷风强大到足以撼动世界的吸力席卷着平原上的一切，草皮被掀起，牛羊哀鸣着被风托举向了高空。
步雅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龙卷风，她的头发凌乱，似乎想和藏于龙卷风中心的恶魔之眼对视。步雅继续催动双腿，如果不想被丧命于此，只能拼命地跑。
这四个人的地图都不一样。
郗亦韵在火山即将喷发的火山脚。
陈意在有食人鱼的冰原。
尤肴在有野兽隐藏其中的密林。
步雅在龙卷风侵蚀的平原。
他们四个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都在一个十分极端的环境里。
郗亦韵是热。
陈意是冷。
尤肴是黑。
步雅是风。
同时，都有威胁在逼迫着他们不断前进。
这些元素，无一不在考验着他们的意志，寻找着他们的极限，突破着他们的自我。
褚煦不知道郗亦韵他们今天的训练内容，不管内容是什么，在这种极端环境里待上一段时间，搞不好情绪和精神都会受到创伤。
在脆弱的时候，家人的陪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褚煦把眼镜摘下来，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不远处的几个家属，他们都在观看着自己孩子的视角，担心和心疼以及自豪三种情绪同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褚煦好奇起来，精神体大赛到底是一场怎么样的大赛，会让选手这么拼命。
他在蓝星和怪物也在这些极端环境里战斗过，他突然想知道，同样是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身处精神体大赛的感觉会不会和在蓝星时有些不同。
过了一会儿，小队成员们陆续离场。
他们来到了观赛席，和家属见面。
家长们立马对他们嘘寒问暖，送上吃喝用品。
步雅脸红红地说：“哥哥你别抱我啦，大家都在看着呢。”
尤肴他爸拼命地给尤肴塞吃的，尤肴差点被噎死，苦哈哈地说：“我真不吃了呜呜。”
陈意的母亲是个有些严肃的女性，成员们出来的时候，只有她仍然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等陈意走到她面前，她淡淡地问：“难受吗？”
“那个机器可牛逼了，在地图遭遇的五感能同步到我们身上。”陈意笑道，“你说我们难不难受。”
陈意母亲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陈意的后背，怒道：“臭小子，那你他妈的还下海，上赶着让鱼咬你！”
褚煦：“”
身边突然传来啜泣声，褚煦吓了一跳，郗楷竟然哭了。
郗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在火山脚下艰难求生的郗亦韵，胆战心惊地警惕着随时都有可能将姐姐淹没的岩浆复苏。
现在看到郗亦韵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鬓角都被汗水泅湿了，正在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汗水，郗楷发达的泪腺彻底绷不住了。
郗亦韵手指着郗楷的脸，面无表情地警告道：“憋回去。我数三个数，三”
郗楷立马擦脸。
褚煦：“”
围观了好多家庭小剧场耶。
*
“公主殿下，有何贵干？”
缪姣坐在首位，沉声道：“微服私访。”
靳扶信了，特别好奇眼前这位帝国接班人的行程，笑眯眯地问：“那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见到了什么，有什么感悟？”
缪姣波澜不惊地回答：“嗯，我的目的地只有这里。”
段霁也挑起眉：“据主星传来的消息，您最起码三天前就离开了主星，这几天你都去了哪里？”
第一军校离主星不是很远，星际发展到现在，从主星到第一军校半天也就到了。
“我迷路了。”缪姣理直气壮道，“我是个路痴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自动坐标仪被我凿坏了。”
靳扶：“”
“那你来这里来想私访些什么，该不会是来找人吧？”靳扶猜。
缪姣立马用‘你知道的太多了’的眼神看向靳扶，示意他少说点。
转而对段霁也道：“你上次来主星的时候，你和我父皇说了什么，在你走后，我父皇又说了些什么，我都听见了。”
在主星的宫殿里，段霁也和皇帝谈了许久，话题中心一直都围绕着缪尧。
他在那场谈话里知道了种子计划，知道了缪尧在三年前回到了星际，并且他被皇帝任命在暗中寻找缪尧的下落。
这也验证了缪姣此行来到第一军校的目的，一定也是缪尧。
目前唯一不清楚的只有在他离开之后，皇帝和别人交谈的内容。
段霁也问：“陛下说了什么？”
这几年来，段霁也一直坚守本分做他的闲散战神。帝国刚恢复和平之后，不少官员都希望段霁也能协助稳定局面。
他很聪明，知道“战神”的风光应该只留在战场，因此从未逾矩插手过不该涉足的事务和领域。
但直觉告诉他，也许他不知道的谈话里有着有关缪尧的内容。
“他们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缪姣说到这里，迟疑地看了靳扶一眼。
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缪姣在缪尧的事情上十分慎重，缪尧的事情知情人不多，她不希望被不相干的人参与其中。
段霁也了然：“他知道了。”
靳扶和段霁也活跃在同一时期，背景干净，对帝国忠心不二，在缪姣的信任名单里。
听见段霁也这么说，缪姣便将靳扶也当成了寻找缪尧的同盟。
九尾狐从缪姣的身边出现，端庄坐在了办公桌上。
“狸狸的技能是【记忆回溯】，它可以让你们看见我的记忆。”缪姣沉下脸来，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尖锐，“把手放在狸狸的尾巴上。”
九尾狐的两条尾巴延申到了段霁也和靳扶的面前，俩人依言将手轻放在了九尾狐的尾巴上。
“准备好了么？”缪姣低声道，“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我的‘噩梦’。”
随着缪姣的话音落下，九尾狐的眼睛亮起了光，几乎是一瞬间，段霁也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他看到了高高的床挡，看到了雪白的纱帐，看到了如同镶嵌在天上的窗户，也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手。
段霁也走到镜子面前，镜子里的他个子很矮，头发乱糟糟的。
他看到了小缪姣的脸。
这是缪姣的记忆。
段霁也迅速回忆起这个样子的缪姣是在什么时期，但他和缪姣的接触实在不算多，稀薄的记忆让他回想不起来。
相比之下，就显得九尾狐的【记忆回溯】太好用了，段霁也都有点羡慕。
走廊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有侍者在呼喊：“快、快叫医生来！”
段霁也夺门而出，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流出。
“我、我哥哥他怎么了？”
第53章 回溯
缪姣突然打开门, 让外面的一群侍者都惊了一下。
匆忙间，慌张的侍者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女侍离开了扬长而去的队伍, 在缪姣面前弯腰。
“公主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女侍尽量调整着表情, 做出了一副无事发生的姿态。
陛下下过命令，今天发生的事务必不能被公主殿下知道。
她不想让缪姣看出其中的端倪。
缪姣拒绝了女侍想要给她擦眼泪的动作, 自己动作粗暴地在眼睛上揉，“我哥哥呢？他在哪里？”
女侍想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出来, 可出现在她脸上的只有一个苦笑。
陛下一定想不到，公主殿下的心思会这么细腻。她已经察觉到了和她同一血脉的兄长的处境。
——不，或许陛下想到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缪姣，只能躲着不见。
“您的皇兄一切都好, ”女侍安抚道, “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缪姣拼命地摇头，难过的情绪梗在她的喉咙里, 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女侍直起身，牵起她的手, 说：“那我带您出去看看吧, 花园终于开花了。”
揉眼眶的余力还留在脸上, 段霁也的眼眶很痛, 又涩又辣。失明使他对眼睛部位的敏感程度直线提升，他想伸出手缓解一下不适, 但他控制不了缪姣的动作。
他只能借助缪姣的记忆, 看着她记忆里的自己，被女侍拉着, 走向了花园。
段霁也能感受到，女侍牵着她的手很用力，几乎可以用‘抓’来形容。
女侍担心缪姣会跑走。
他们到底对缪尧做了什么，会如此担心被缪姣知道。段霁也的心脏沉重地跳着，他有些急躁，但这是缪姣的记忆，他只能按捺下情绪，等着缪姣的动作。
前往小花园的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地对着缪姣行礼，他们神色如常，段霁也从中看不出他们有掩饰的嫌疑。
发生在缪尧身上的事，是在暗中进行的。
所以这些人不知道，缪姣不知道，段霁也不知道，散布在星际各处帝国的居民们更不会知道。
女侍成功将缪姣带到了花园里，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缪姣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了，她指着不远处，说：“我要去迷宫里玩。”
花园里有一个人造的迷宫，由修剪得美观的花园灌木堆积而成，几十多颜色各异的山茶花点缀其中。
这是由皇帝亲自下令修给缪尧和缪姣的。
皇后喜欢山茶花，他们俩来这里玩的时候，皇后的蝴蝶精神体经常会在这里翩翩起舞。
缪姣吸了吸鼻子，把女侍抛下，往迷宫深处走去。
她和哥哥来这里太多次了，这里的每一个拐角和死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缪姣停下脚步，突然仰头望天。
天空被高大的灌木切割成了几条，没有蝴蝶，也没有萤火虫。
缪姣深吸一口气，突然用力拍打着旁边的灌木。
灌木在她的拍击下剧烈颤抖着，枝叶乱颤，山茶花掉了一地。
“救命啊！！！”
缪姣声嘶力竭地吼道。
“公主殿下！”
缪姣听到了女侍的惊呼，随即是她穿过灌木的声音，缪姣转身就走。
这个迷宫只有缪姣和缪尧可以进来，缪姣利用熟知地形的优势，和女侍周了一个大圈子。
她故意往深处走去，变着法儿地求救。
女侍也许察觉到了这是调虎离山的计划，但在她的求救面前，女侍只能先确认她的生命安全。
缪姣跑出了迷宫，拼命地跑向宫殿。
她的脚步声很重，喘气急促，侍者们都被她吓了一跳。
缪姣一边在大大小小的房间前跑过，一边又胆战心惊地小心着前来抓她的侍者或者士兵。
她急切地推开每一扇门，可是里面始终没有缪尧的身影。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声。
哭声像是小兽遇难时的求救和哀嚎，可听起来又闷又抖，明显是在极力抑制的情况下不受控制的泄露。
缪姣的脚步停下了。
段霁也的心脏被电击似得发麻。
他察觉到缪姣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走到一扇门前，动作极轻地推开了门。
门开了一条小缝。
里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想吐。
房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压抑的哭声，像是从未出现过。段霁也站在门口，似乎在跑来的过程里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久久不能动。
直到安抚的哼唱声从门缝里钻出来，段霁也才犹豫地上前。
小缪尧坐在了陆妤的怀里，闭紧了双眼，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陆妤深深环抱着他，嘴里哼唱的摇篮曲不停，手上轻柔地为缪尧擦去眼泪与汗水。
这是很温馨的场面，慈母守护照料着自己生病的孩子。
如果忽略掉小缪尧头上的头盔的话。
戴在小缪尧头上的头盔像一个铁质的椭圆形鱼缸，在鱼缸的顶部，一条管子连接着一旁的机器。
头盔的问世意味着头部得到了一份保障。
但这铁箍般的仪器却造成了小缪尧的痛苦。
头盔如口齿般贪婪地吸收着小缪尧的精神力，顺着喉咙般的管子，被吞进了机器胃里。
精神力被强迫取出，这让小缪尧身陷巨大的痛苦之中，他紧闭着双眼，用力攥拳，指甲深陷进了他的手心。
陆妤垂着头，神色不明。因为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关节变得僵硬，只要微微动一下，她的身体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但她只是一味地唱着小缪尧自小听惯的摇篮曲。
“这个头盔真的没问题吗？！”
在被门板遮住的另一边，郗韶仪厉声道。
因为疼痛，小缪尧的脸色苍白，一个劲儿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眼前的画面让郗韶仪揪心不已，她甚至不忍心再去多看一眼。
“将军，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担保，这个头盔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发明出这些仪器的科学家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同您、陛下和皇后说过了，这个头盔会把我们的精神力取出。
精神力会顺着管道流进储存箱，并且永远保存在那里功效不减，随用随取，就像传输向主脑的数据。”
他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仪器，满头的虚汗暴露了他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静：“只是小殿下太小了，他刚觉醒出精神体不久，过度吸取精神力，也许会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其实他在说谎。
‘也许’并不存在，不可挽回的影响才是必然会发生的。
科学家抬起头，看着小缪尧瘦小的身体。
铁头盔对小缪尧来说太大了，套在他的头上，就像一只张开深渊巨口的野兽。
他在发明之初，头盔的型号有小头维、大头维，甚至是连头型都做了好几个。
唯独没想过做给小孩子。
科学家收回视线，发明竟然给他带来了愧疚感。
崇尚严谨的科学家，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祈祷着，未知的变量发生出乎他意料的变化。
郗韶仪拧起眉：“什么影响？”
这个代价他们没有预料到。
科学家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正要说些什么，就被陆妤打断了。
“好了，不要说了。”陆妤轻轻叹息着，她轻拍着怀里的小缪尧，像是在哄他睡觉。但头盔太大了，占了小缪尧一半的位置，看上去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滑稽。
郗韶仪心疼地蹲在小缪尧面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陆妤这个时候竟然笑了一下：“我终于知道郗楷爱哭像谁了。”
“像我不好么？而且我女儿最喜欢你了，现在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版的你。”郗韶仪故意吃醋转移着陆妤的注意力，又去试图和缪尧搭话，“算啦，尧尧像我就好了。姨姨最喜欢尧尧。”
小缪尧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缓缓睁开眼，他太累了，只能露出半个漂亮的瞳孔。
他虚弱地对着郗韶仪笑了一下。
郗韶仪扭过头，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划过她瘦削的下颌。
她擦干泪水，又将头扭了回来，清着嗓子：“尧尧，姨姨也和你一样戴上这个丑东西好不好？”
陆妤不是很赞成：“你别胡闹。”
“我没有。”郗韶仪摇摇头，她的悲伤这时候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马尾辫高高扎在头上，英气锐利的眉眼一瞬间变得柔和，她认真地说，“我只是希望在我死后，我的精神力还能永远地陪伴我的孩子们，还有尧尧。”
郗韶仪垂着眼眸，把缪尧的手握在手里。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既然缪尧的精神力是送给帝国的生机。
那她的精神力，就只送给她最爱的孩子。
…
就像科学家说的那样，缪尧太小了。
陆妤采取了科学家分多次进行精神力吸取的提议。
“想吸取多少？”科学家问。
陆妤捏紧了椅子的把手：“尽可能。”
人的精神力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否则段霁也也不会患上精神力耗竭。精神力会随着人类年龄的增长而不断积累扩展到一个极限。
但打破极限在这里，下场只有死亡。
而且体内的精神力越稀薄，精神力可以带来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消失不见。
这就像被水冲淡了无数次的饮料。
只剩下了寡淡到聊胜于无的甜味。
“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让他保命吧。”她说完，不敢再去看缪尧的脸。
接下来，缪尧又接二连三地戴上了铁头盔。
缪姣每一次都躲得很好，没人能发现她正在目睹房间里的一切。
这一次，缪姣趁着没人潜入了房间，躲在了无人察觉的角落。
这个角度能让她只看见母亲和哥哥的背影，以及保存着哥哥精神力的储存箱。
“可以了，精神体的雏形已经出现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原本冷静科学家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不愧是天赋【治疗】，小殿下的精神体竟然是进化体！”
科学家激动得抬起头，眉飞色舞道：“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直接觉醒出进化体！”
如同在倒塌大厦内钻出的绿苗，这几乎能用奇迹来形容！
透明的储存箱里，在丝丝缕缕汇聚成大海般的精神力中，一只幼鲸睁开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眼。
它在精神力中游动着，忽上忽下，神情悲悯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陆妤和郗韶仪都没有做出反应，只有缪尧艰难地抬起被头盔压得下垂的脑袋，轻声哄着她们开心。
“母亲，姨姨，我厉害吗？”
鲸鱼像是发现了段霁也的存在，突然停在面向他的地方不动了。
段霁也凝望着那只被困在储存箱里的鲸，和他记忆里，幻灭于宇宙里的那只鲸鱼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拯救了星际无数条生命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一直都是缪尧。
缪尧作为种子，只身一人前往了前路未知的蓝星。又在离开之前，为星际留下了可以救命的蓝鲸。
缪姣捂住了嘴巴，不敢让哭声暴露。
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用耳朵去听他们的交谈。
“我问过尹老师了，一个人的精神力效果可以有多种可能。”在最后，陆妤摘下了缪尧头上的头盔，将它重重扔在了地上。
“尧尧啊，求你快快长大。”陆妤亲吻着缪尧的额头，虔诚道，“要记得回家的路，记得继续生长同一个精神力。”
“别担心，你回家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爱你。”
第54章 头彩
抽取缪尧精神力的决定, 其实是一场意外。
或者说，是缪尧精神体的觉醒出乎了帝国的意料。
在帝国最初的计划里，缪尧会在虫族和段霁也驻扎在AR-1星球队伍的冲突中, 悄然离开。由皇帝留在缪尧身上的萤火虫精神体，直接开启空间传送技能, 送他去蓝星。
但意外发生了。
造成意外的唯一变量，是陆妤。
缪尧在前往AR-1时, 陆妤还在前线。等她回来，AR-1星和虫族的战火已经点燃, 萤火虫的传送技能就要发动了。
陆妤没能见到缪尧的最后一面。
缪尧回来的归期不定。一旦发动，下次见面也许需要一年，也许需要三年，也许需要十年。
作为母亲，她向皇帝提出了一生中唯一的一个请求。
她想和她的孩子见一面。
种子计划选在那天实施, 一是为了掩人耳目, 毕竟这个计划的隐秘级别为帝国最高级，除了皇帝、陆妤和郗韶仪这三个核心人物, 再无其他人知道。
正如这个计划的名字，种子代表了希望, 可没人能确保种子是否会发芽, 高层不希望希望落空后的打击成为击垮帝国的最后稻草。
二是, 缪尧在那场冲突里消失, 就有了日后缪尧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理由。
尽管漏洞百出，却给缪尧日后的结局留有了最大的余地。漏洞百出, 才是缪尧的退路。
在AR-1星实施计划, 属于天时地利人和。
错过这次，下次的机会又会在哪里？
皇帝当时沉默良久, 他没有去看陆妤的脸，挥手发动了技能。
缪尧出现在了陆妤的面前。
母亲和儿子的告别用不了多长时间，不会对种子计划的实施造成影响。
当然影响也分成正面和负面。
可是当硬币被抛向空中，落在地上的那一面，也有可能是侧面。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看着飘在半空中的幼鲸，不顾缪尧的急切询问，陆妤弯下腰，失声恸哭。
“作为皇室，应该以帝国、以子民为责任。”缪姣说，“这是父皇和母后教给我的。”
缪姣顺着九尾狐的尾巴，九尾狐的眼睛发着光：“哥哥从AR-1星回来后，在宫殿里待了三天。”
缪尧精神体的觉醒在种子计划之外，临时起意的决定需要再三考虑分析清楚利弊。
陆妤想找到缪尧精神体对帝国的风险，可是不管陆妤怎么想，缪尧的精神体对帝国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缪尧觉醒的精神体，是进化体，进化体意味着精神体的天赋已经敲定，它的天分和成长将不可估计。
中了亿分之一概率头彩的缪尧，却选错了天赋。
【治疗】注定一生都要治愈别人，哪怕是其它三种天赋，他的痛苦都会少一点。
这三天里，陆妤有无数次叫停吸取缪尧精神力的机会。但正如她教导缪姣的那样，她的一生都在践行那句话。
意识回笼的眩晕还没有结束，眼花间，段霁也看到九尾狐收回了长尾。“皇后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靳扶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缪姣说的一串话在他耳边飘过，但他只在意这个。
什么叫‘继续生长同一个精神力’？
隐隐有一个猜测呼之欲出。靳扶的问题，需要的不是回答，只不过是源自求同心理的一个肯定而已。
段霁也先缪姣一步回答：“小殿下在去蓝星之前，精神力的抽取使他的精神体彻底脱离了精神海。”
他用了‘彻底’这个词。
缪尧精神力的抽取，和之前新生淘汰赛里在机器人里寄存精神力的情况不同。
通俗来说，寄存在机器人里的精神力只是从精神体身上薅下了几撮毛，这点精神力足以支持精神体的虚影活动。
韭菜一茬茬地生一茬茬地割，只要不破坏根芽，便可长久地生长下去。
然而，缪尧的情况则更像是从他的精神海里，将精神体整个拿出来。
没有了精神体的精神海，就像被击垮的承重墙，整个房子倒塌成了废墟。
“但是皇后还给小殿下留下了一些精神力。”段霁也说，“这些精神力也许还会觉醒出新的精神体。”
段霁也只是重复着缪姣的记忆，靳扶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情绪激动道：“所以他的精神体天赋——”
靳扶的话戛然而止。
他本来想说，缪尧的精神体天赋还会是【治疗】，他们只要按照这个线索找下去，一定能找到缪尧。
但他差点忘了一点。
没有了之前精神体的干扰，缪尧新的天赋是什么都有可能。
在蓝星那种危险情况，要想在乱境里站稳脚跟，【攻击】才是最适合的天赋。
尽管陆妤希望缪尧继续生长【治疗】的天赋，可缪尧愿意吗？
靳扶不敢去想缪尧的心情，但如果是七岁的他要遭受这么大的痛苦，他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缪姣再次开口。
“我哥哥的天赋一定会再次是【治疗】。”缪姣笃定道，“他是抱着觉醒出蓝鲸的心情，心甘情愿地为帝国前往蓝星。”
靳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段霁也突然勾唇笑道：“我也觉得。”
他将手伸进衣兜里，轻轻地捏了捏薄薄的创可贴。
创可贴表面已经粗糙得泛起了毛絮，段霁也的动作极为小心，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我来这里的目的，你们想必已经知道了。”缪姣开门见山道，“褚煦在哪里？”
缪姣正起神色，先看了一眼还没缓过神来的靳扶，然后才看向段霁也，催促着他的回答。
“你的把握有多少？”段霁也反问道。
有史以来，觉醒出天赋【治疗】的只有缪尧一人，而且还是在帝国有意隐瞒觉醒者真实身份的情况下。
从蓝鲸在宇宙陨落之后，天赋【治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直到褚煦的出现。
段霁也将手里的创可贴虚拢在了手心，他像是在反问自己：“你怎么能确定，褚煦就是缪尧？”
褚煦很有天分，他在精神体方面的进步速度有目共睹。
可万一他也只是精神体碰巧是【治疗】的天才呢？
“废话什么？”缪姣皱起眉，“我是他妹妹，我能肯定他就是。”
段霁也轻笑了一声，在缪姣狐疑的视线中，不易察觉地松懈了肩膀，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放在身前。
“你刚才已经在我的办公室里见过了。”
缪姣的第一反应就想否认，但在一瞬间，她想起来了褚煦和她对话时嘴角浮现的梨涡。
靳扶缓过来了，他嗓子有点哑，精准吐槽：“褚煦的瓜那么火，照片满天飞，你竟然没认出他。”
“竟然是他。”缪姣喃喃道，“但是他当时怎么不认我？”
缪姣每天的工作很繁重，她很早就开始学着处理政务了。随着她年岁的增长，皇帝逐渐放权，她压根就没时间上星网去看一些狗血绯闻。
她能知道褚煦的存在，能知道褚煦在第一军校，还是通过皇帝和副官的交谈。
但现在，比起错过褚煦，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褚煦没有和她相认
缪姣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从七岁的缪尧前往蓝星的那天起，她每天都在预想和缪尧重逢的场景。
她以和哥哥分开多年的妹妹的立场，同样，也以被哥哥保护的愧疚。
如果缪姣是姐姐，前往蓝星的就会是她。
缪尧承担起的不仅是身为的职责，同样也有她的那一份。
“我想，他失忆了。”段霁也垂眸，“不仅是对我们，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关于这一点，段霁也其实观察了许久褚煦。
和褚煦的每一次接触，都让段霁也确定褚煦对他们的忽视不是伪装。
靳扶赞同道：“我觉得我们在验证了这一点之后，先不要告诉他发生过的一切。他身上的遭遇，我们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他自己。”
段霁也看了靳扶一眼，佯装惊讶道：“你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靳扶咬牙切齿：“”
天杀的段霁也。
“这件事，还要请示陛下。”靳扶正色道，“和褚、小殿下有纠葛的季家也要严查。”
缪姣点头：“季家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做了。在此之前，我想再见褚煦一面。”
“今天下午他没课。”靳扶下意识拿起通讯器，看了一眼上面发来的消息，“等等，郗楷给我发消息，他和褚煦提前去精神体大赛了。”
缪姣不解：“精神体大赛不是下周吗？”
“啊，我和我们班学生说，想提前去精神体大赛的和我说一声就行。”靳扶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试图辩解，“新生这个阶段本来就没什么课，而且精神体大赛就在眼前，与其让他们心里浮躁在军校里闹翻天，不如直接去。我这是弹性管理”
在靳扶渐渐弱下来的辩解里，段霁也思绪飘向了别处。
褚煦今天还没给他进行治疗。
段霁也淡淡看向窗外。
天空中云絮散开。
手指碰了碰眼睛。
*
“真的没问题吗？”褚煦有些担心地问。
郗楷站在操作台前，回头说：“相信我，靳扶教官说一不二。他已经允许了我们提前离开，就不会食言。”
精神体大赛将会举办一个月，这一个月，是各所军校公认的放假日。
学生们可以在这个时间回家，可以出去玩，更多的自然是选择去观看精神体大赛。
一般来说，学生们会在大赛举办的三天前开始放假。
靳扶现在给他们离校资格，已经是很好的福利了。
听到郗楷这么说，褚煦也不再纠结。
看了郗亦韵他们训练之后，褚煦对精神体大赛的热情突然就被点燃了。
只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
褚煦走到郗楷身边，发现郗楷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问：“你怎么了？”
郗楷目光飘忽道：“你先把耳朵堵上。”
褚煦不明就已，但乖乖堵耳朵。
郗楷按下最后一个开关，电子音随即响起：“请说出开机密码。”
“暗黑战车。”郗楷快速道，嘴皮子都没碰上。
电子音，“您说什么，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
郗楷：“”
第55章 特权
“嘀嘀嘀。”
通讯器的通话请求响起。
急促、猛烈, 彰显着来电者难以平复的情绪。
季才捷的心一沉，他走出宿舍，走到了没人会注意的阴暗角落。
由通讯器的声音引起的剧烈心跳还没缓和, 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通讯框里。
颧骨高耸的中年男人脸上阴云密布，没等季才捷率先开口, 中年男人就对着季才捷披头盖脸来了一句。
“你个混账！”
季才捷眼珠子动了一下，似乎对这声泄愤似的辱骂不以为意, 低眉顺眼道：“父亲。”
季父瞪着带着愠色的眼睛，不依不饶道：“你还敢叫我父亲？！”
从通讯器里传出的声音在这个小角落里无限回荡。
季才捷故意低下头, 在通讯器捕捉不到的地方，绷紧了嘴角。
季父这则兴师问罪的通讯来得并不意外。
跻身贵族圈的季父学会了高傲以及虚伪，季才捷明白能让季父如此大动肝火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在军训末期的PK里输给了褚煦。
作为季家的接班人，竟然会输给一个被季家抛弃的、已经无用的弃子。这对季父来说是难以言说的耻辱。
第二件事, 被季家抛弃的褚煦却觉醒了天赋【治疗】。
褚煦在季家的三年里, 并不起眼。
就像滋生在阴暗潮湿角落的菌植，没人能想到他会有开花的这一天。
褚煦如今变得炙手可热, 少不了被人追捧，季家都要靠后站。这让褚煦曾经栖身过的季家家主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他们错失了绝好的机会。
这两件事, 在季才捷的心里堆积了很长时间, 他一直在等。
等季父的发泄。
季才捷冷静地抬起头, 故意露出一副微微错愕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
“你别在这里和我装糊涂。”季父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冷笑道, “褚煦觉醒天赋的事情, 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果然。
季才捷读懂了他父亲的潜台词。
他父亲在说，你让季家失去了挽回褚煦的好时机。
怎么挽回？季才捷在心里讽刺地笑了笑, 当初把褚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挽回。或许季父都已经忘了，将褚煦推开季家这个大舞台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父亲，你说过，褚煦已经没有了成为季家人的资格。”季才捷面不改色地说着季父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您难道，忘了吗？”
“你！”季父的表情一噎，很快反应了过来，“那还不是怪你？！”
季父是亲手给褚煦下死刑的人，然而凡事都需要引线，而褚煦爆瓜的那个引线，正是季才捷。
季才捷沉默。
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闯进了他的脑海里，每一个瞬间都像小刀一样刮着他的心脏。
“抱歉，父亲。”季才捷低垂着眼睛，神色不明。
“希望这是你发自内心说出的话。”季父露出刻薄的神色，不耐烦道，“何瑞去了第二军校，我给他打通了关系，他会参加下一届的精神体大赛。第一军校有战神在，我不好下手，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务必要得到精神体大赛的名额。”
“你和何瑞都去看今年的大赛吧，你和他多交流交流，下一届的冠军不管是你还是他，冠军都必须属于季家。”季父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谙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才捷啊，你要谅解爸爸。我都是为了季家。”
季才捷眉梢一动，听出了什么：“父亲，你今年不去看比赛么？”
要知道季父不会缺席任何一届精神体大赛。
他喜欢坐在贵族的观赛席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赛程的进行，并且从中物色着从贫瘠土壤里冒出的草根，然后以极高的利益诱惑着他们成为‘季家人’。
季父太想往上爬了，和平的年代，唯一能往上爬的机会只有精神体大赛。可惜季家这么多年了，只出了一个季才捷
既然本家人打不过，那就只能‘另请高明’。季父为此，在大赛上投入了不少精力。
“不去了。这两天，主星要来人。”季父头疼地说，“你最好多和褚煦打好关系，他能回来最好，回不来，那就只能让他成为季家的手下败将。”
*
精神体大赛的举办场地是一整颗星球外加几颗附属星球。
T-1星是主赛场，上面商业辉煌，交通发达，却没有原住民，是个彻底只为大赛服务的星球，届时来自星际四面八方的人都会齐聚于此。
几颗附属星球则是分赛场，和T-1星不同的是，它们整颗星球都将成为选手们比赛的场地，上面的气候和地理情况各不相同，会根据比赛的具体情况来进行分配。游客和非内部人员都不能擅自登陆。
一艘私人星舰在大赛主星的星港的停机处落地。
褚煦和郗楷陆续从中走出。
“想吃点什么吗？”郗楷问。
今天来大赛主星的人很多，他们在星球外排了许久的队才轮到他们落地。
已经接近晚饭的时间了，褚煦在这方面一向很随意，于是他说：“你选吧。”
郗楷来过大赛主星很多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赛也是贵族的联谊会。不少贵族家的孩子也会借此进行比试，就连把相亲场地定在这里也屡见不鲜。
郗楷轻车熟路地把褚煦带到了一家特色餐厅。
“这家的炒时蔬很好吃。”郗楷给坐在对面的褚煦倒茶，这家店在贵族圈里广受好评，郗楷拼命回忆着曾经听过的只言片语，“别的地方很难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了。”
说实话，郗楷长到这么大，除了虫战的那几年过的辛苦点，其余的日子里物质水平很优越。以至于，他都快分辨不出来什么餐厅好吃，什么餐厅平平无奇。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记忆里的大人寻求了帮助。
褚煦和团子一起排排坐。
菜很快就上来了，郗楷借着喝水的动作，观察着褚煦的表情。
褚煦把菜放进嘴里，点头：“好吃。”
团子继续饿狼扑食，然后，吐了。
“呕！”团子大呕特呕。
郗楷：“”
褚煦眼疾手快地拿空盘子接住了团子吐出来的菜叶，另一只手摁着团子，脸上维持着微笑：“不好意思，呃，它喜欢吃肉。”
说完，他迅速移动视线，对上团子的黑豆眼，无声质问。
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连玻璃杯都吃！
团子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委屈巴巴：“叽叽呱呱。”
嘴都被你养叼了，都怪你。
好在褚煦不挑，为了维护一下好朋友的心情，非常捧场地吃完了一桌。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撑过。
他们此行，主要是为借着大赛的名头出来玩。
但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褚煦和郗楷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郗亦韵他们有学校专门为选手提供的专用住所，郗楷带着褚煦去了郗家在大赛主星的落脚点。
褚煦跟在郗楷身后，看着郗楷动作娴熟地对着机器进行一系列的身份验证，想起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了抱怨因为人太多而找不到住宿的路人。
他第一次意识到，郗楷的郗在这个星际帝国里的重量。
其他贵族最多会在观赛席上有着比普通人舒适的观赛地，但帝国并不会给他们安排专属的住宿房间。
郗家在帝国的地位太显眼了，除了需要专人接待，实际上连衣食住行都不能马虎。
郗楷为了让他少一点不自在，特意禁止了专人的跟随。
褚煦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他很干脆地就承认了他和郗楷之间的差距，最起码地位悬殊。
悬殊的地位会造成认知、习惯上的种种差别。可神奇的是，他和郗楷相处，竟然没有一点不自然。
就像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一样
深夜。
团子啄了啄褚煦的耳朵。
褚煦猛然张开眼，他几乎是条件发射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困意顿时消散。
意识到只是团子的触碰之后，他松懈下肩膀，把团子捧在手心里，问：“怎么了？”
团子张大嘴，用爪爪指了指。
褚煦心领神会。
团子晚饭都没吃多少，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喊饿，褚煦都要感动哭了。
褚煦轻手轻脚走出房间，没有惊动另一个房间里的郗楷。
在去觅食的路上，褚煦和团子说了一堆待人处世的规则。
比如，不能在别人请吃饭的餐桌上说饭菜不好吃。
团子纠正道：“叽叽。”
褚煦：“嗯，你是没有说，但是吐出来更过分。”
团子直接蔫了，躺在褚煦脑袋上装死。
褚煦一边走一边继续给团子说些他的经验。
这些为人处世的方式，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全都是他摸爬滚打自学的。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些笨，四处碰钉子，看了不少别人难看的脸色。
正因为没有人教他，面对如同稚子般的团子，他这时候几乎想把心都掏出来。
毕竟摸爬滚打远没有在别人的搀扶下来得轻松。
路过一个灯火辉煌的餐厅的时候，团子在褚煦头顶上跳了起来。
“你想吃这个？”
褚煦嗅了嗅，闻到了很香的烤肉味。
调料和肉汁在烤架上一起烘烤，经过炭火的烟熏，调料都融进了烤肉的汁水里。
褚煦的胃里滚动了一下。
团子的嘴被他养刁之后，对美食的执着愈发过分，不肯让褚煦再多走一步。
烤肉店里座无虚席，褚煦只能硬着头皮去问。
店内的生意十分红火，收银台的小哥不耐烦地给褚煦塞了个号码，说：“排队，叫到你再来。”
褚煦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43号。
等美食的过程十分枯燥，似乎时间的每个秒数之间都间隔着沟壑。团子的口水给胸前的毛毛都打湿了，褚煦干脆掏出光脑，找出了这家店的菜单，让团子先望梅止渴。
不知过了多久，烤肉店的喇叭终于响起：“请‘43’顾客，前来就餐。”
随着叫号声消散，几个酒足饭饱的食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褚煦正要上前，另一队人比他快了一步走到了收银台小哥面前。
其中一个人从兜里掏出了个东西，别在了衣襟上，收银小哥一见到那个东西，立马点头哈腰地把几个人请到了里面。
“我是43号。”褚煦淡定对收银小哥说，“我可以进去了吗？”
“不好意思，现在没空桌，你再等一桌吧。”收银小哥脸上谄媚的笑还没彻底消失，这就使他对褚煦说话的语气都好了很多。
褚煦蹙起眉，直言道：“刚才那几个人为什么能进去？”
面对褚煦的疑问，收银小哥脸上彻底没了好脾气，他白了褚煦一眼，讥讽道：“人家能进去，是因为人家有这个特权。”
特权？
褚煦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想起来，他曾经在季家的时候，那些人争着抢着想成为季家人，就是为了这份‘特权’。
他当然知道特权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在资源匮乏的末世，可以比其他人多获得一点物资。
代表了在怪物来袭的时候，可以比其他人早些前往新的避难所。
但过去和现在，褚煦都不是拥有特权的人。
就连吃个烤肉，都他妈被加塞儿。
郗楷因为姓郗，所以能畅通无阻地带他去贵族圈里备受好评的高级餐厅，也能不用和别人一样在深夜奔波于找落脚的地方。
甚至，在未来，郗楷永远都不会落到他这样的窘境。
为什么会这样呢？
褚煦想不通。
见褚煦一直呆在原地不走，收银小哥正要催促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
“多大的特权？”
缪姣站在收银小哥的身后，面无表情地说：“比我的命令还管用么？”
褚煦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他记得这个声音。缪姣的身影被收银小哥挡住了，褚煦刚微微歪头，突然被人从后面摸了摸脑袋。
“终于找到你了。”段霁也微笑。
第56章 三位贵宾
“陛下。”
深夜的主星宫殿里, 安静无声，只有巡逻侍卫的踏地声时不时响起。
直到王位上的男人转醒，副官才继续轻声道：“第一军校的校长和靳扶教官来了, 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们来做什么？”皇帝忍着宿醉后的不适，试图竭力在记忆里找到行程表上, 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行程表上对应着的此时此刻其实是皇帝休息的时间。
没有别的事务需要他处理，也没有什么人员需要他接见, 所以皇帝久违地喝了一些酒。
经过医官的检查，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再喝酒了, 但因为一些原因，向来节制的皇帝喝的酩酊大醉。
副官负责皇帝的饮食起居，也要监督着皇帝的身体状况，他会在皇帝超过身体负荷的范围前加以劝阻。但他深知皇帝的心情不佳，所以在陪着皇帝喝酒的时候, 只是沉默。
“他们为了公主殿下而来。”副官不确定皇帝心情不好的原因, 到底是因为找不到的缪尧还是擅自出走的缪姣。
或许两者都有，副官犹豫道：“也许, 公主殿下找到了皇子殿下了。”
这句话毫无根据。
皇帝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醒神。
在仰头将凉水一饮而尽的短暂过程中, 他自动忽略了副官最后的一句话。
擅自离开主星的缪姣, 去向终于有了消息。
来的既然是第一军校的人, 那就证明缪姣去的地方正是第一军校。
这和他最初猜测的一样, 皇帝放下杯子，捏着自己的鼻梁。
缪姣很早的时候就和他提过, 她想去第一军校的想法, 只是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第一军校有什么呢，有段霁也, 有郗家姐弟，现在又多了个身上风波不断的褚煦。
这让本就对第一军校心生向往的缪姣，直接违抗了他的命令。
副官忧心忡忡地看着皇帝的神色。
这些年来，缪姣和皇帝之间实在缺乏交流。
皇帝本身就不善言辞，公主又没有被刻意养成乖巧的性格，在缪尧和皇后先后离开之后，俩人之间不断的冲突，往往都是由稀缺的沟通导致的。
单是在能不能前往第一军校就学上，父女二人就吵了不少次，副官小心地说：“公主没有一起回来。”
就如副官预料的那样，皇帝果然动作一顿，一点一点耸起眉骨。
缪姣从主星离开后，帝国暗中向一些部门传递了消息，一旦发现公主的踪迹，就要上报给帝国。
公主出现在了第一军校，第一军校的负责人要及时告知，同时还要负责守护公主的安全。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挺容易的，只要负责把公主好吃好喝的照顾好，届时帝国就会派人来接她。
所以发现公主的消息，通过星网传达给帝国就好，完全没必要让负责人在非召的情况下亲自来一趟主星。
第一军校的校长和靳扶来这里，缪姣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另有原因。
皇帝的神色仍旧淡淡，多年位居高位让他成为了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浑浊的双眼却亮了一瞬。
副官最会察言观色，没等皇帝说话，在皇帝的默认中，将校长和靳扶带了上来。
“陛下。”
校长和靳扶同时道。
这次的接见，和上次与段霁也不拘小节时不同。皇帝正襟危坐在高位之上，收敛了其它的情绪，只留下了属于帝王的威严。
他从一开始扮演的就不是一个铁腕皇帝，于是，他温声寒暄道：“好久不见。”
这句话好似富有魔力，轻易就能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很容易就能让人忽视掉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
“陛下身体可还好？”校长恭敬问道。
校长和靳扶如今之所以能爬到这里，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足够清醒。
只不过碍于皇帝主动的客套，他们只能耐着性子和皇帝嘘寒问暖。
靳扶平视着，因为身处位置的高低不同，只能看到皇帝高居皇位上的膝盖和落在地上的长袍。
“公主殿下和段神待在一起，她很安全，请陛下放心。”校长安抚着询问缪姣的皇帝。
在校长和皇帝就缪姣一事的交谈里，缪尧的名字被他焦躁地翻来覆去无声念了无数遍。
靳扶备受煎熬，有好几次，靳扶都想打断校长和皇帝的谈话，说出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在缪尧这件事上，尽管他们都暂时认定了褚煦的身份，但只有得到皇帝的首肯，他们才能采取一系列的措施。
终于，皇帝察觉到了靳扶不平常的情绪，他主动问道：“靳扶，你有什么话想说？”
靳扶猝然抬头，看到了皇帝面对微笑的脸，被那双浑浊的双眼捕捉。霎那间，他突然觉得，根本无需他多说，皇帝似乎什么都知道。
“陛下，我们可能发现了小殿下的踪迹。”靳扶重新他低垂着头，以一个忠臣该有的姿态解释道，“臣说的不是公主。”
“而是在十年前突然消失的缪尧殿下。”
话音消失，皇帝却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不知过了几秒，靳扶复抬起头。皇帝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同时他没在皇帝的脸上找到他预想中会出现的任何反应。
吃惊、惊喜亦或是疑惑。
太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古怪。
“知道了。”皇帝刚一开口，微笑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仿若从未消失过。
无需皇帝的示意，副官退了出去，合上了宫殿的大门。
大门合上的吱呀声消散在了空旷的大殿里，皇帝突然问道：“第一军校这学期的安排是什么？”
星际的各所军校，在课业布置和活动的安排上，有一定的自由性。
除了帝国定下的雷打不动的开学和毕业时间，军校在对学生和校园的管理上，可以说是随心所欲。
校长从容接话：“这届精神体大赛结束后，我们会安排学生们进行本学期的第一次实战测验。”
他所说的实战测验，自然是针对精神体进行的。
而且范围包含了军校里所有年级的学生。
实战测验也像是精神体大赛的模拟战，学生们在里面的表现将成为校方对他们实力评估的重要依据。
这种实战，一般会在一个学期的伊始和最后分别设立一次。
当然，皇帝的问题并不是来和他仅仅讨论公务那么简单。于是，他说：“鉴于褚煦精神体天赋的特殊性，以及我们对他个人能力的初步判定，我们认为他可以暂时不参与新生的这次测验。”
他这话刚一说完，靳扶好似预料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了他。
无视靳扶不解的视线，校长继续说：“陛下，臣个人希望褚煦可以被允许前往帝国的主星，接受帝国的专业培养。”
皇帝眉梢微挑，他听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词。
专业培养。
放眼整个帝国，提到在培养精神体上专业的，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几所军校。
其中第一军校更是一所师资雄厚的老牌院校，资源多，名人校友也多。
帝国现在的在职官员很多都毕业自这几所，军校的地位不可撼动。
靳扶震惊道：“不、你什么意思？”
当着他的面撬墙角？？？
一个两个怎么都想打他爱徒的主意！
“关于天赋治疗的精神体，有史以来，出现且仅出现过一次。”校长冷静解释道，“我们得知它的存在，也只是在那场它以一救万的事件里。”
蓝鲸形态的精神体，一经出现，就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的性命。
随着它的身形陨落了宇宙，蓝鲸便像它消散的身影一样，再不曾出现过。
然而，所有人都为之难忘的蓝鲸，除了形态和天赋，其他的详细信息只有帝国才知道。
靳扶明白了校长不方便明说的真正理由。
帝国隐瞒了关于蓝鲸的一切信息，包括所有者是谁、治疗天赋的数据记录等等。
帝国在治疗天赋的精神体培养上，的确称得上专业。
虽然现在的靳扶已经知道了蓝鲸的觉醒者是缪尧，但也仅此而已。
不管是从天赋治疗还是褚煦的身份来看，褚煦都成了烫手山芋般的存在。
单是天赋，就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褚煦了。
如果褚煦真的是缪尧，在未来的某一天，褚煦身份曝光，帝国才能做出应对，也只有帝国才能给他最有力的保护。
主动把褚煦交给帝国，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靳扶垂眸，态度有了缓和，他请求道：“陛下，希望您能允许，褚煦利用精神体的天赋对段霁也进行治疗。”
皇帝点头应允，随即正色道：“有一点，褚煦的身份有待确认，我不希望有任何消息的走漏。”
*
“三、三位贵宾，您想吃些什么？”
烤肉店包间里，收银小哥站在老板的身后，身体抖成了筛糠。
他自认为最有眼色，没想到会惹上硬茬，而且还是硬茬中的硬茬。
收银小哥心里一万个后悔，他惹到谁不好，偏偏惹到了帝国的公主和战神。
他全家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抵罪的！
好在他老板救场及时，才能没让他在得罪权贵上一路疾驰而去。
收银小哥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当起了缩头乌龟，极度的紧张、恐慌和后悔甚至没让他听出来，老板的声音都是抖的。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这份工作没了。
突然，拍桌声响起，收银小哥吓得在原地跳了起来。
缪姣被收银小哥一打岔，像是想起来了谁坐在自己对面，缓和了语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别问我，问他。”
褚煦歪歪头，接过老板卑躬屈膝递过来的菜单，不好意思地说：“为什么问我？”
“”
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说的缪姣直接卡壳了，卡住的还有她不受控制地情绪。
她的情绪在短时间内起起伏伏，在第一军校和褚煦偶遇又错过，让她遗憾不已。
时隔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哥哥的消息，好不容易见到了哥哥，谁能想哥哥却又被人拐走了。
她只能耐着性子，和段霁也来到了这里。
星舰上，她和褚煦的距离不断的缩小，她对褚煦的思念越发膨胀。
膨胀的思念突然有了出口，就会变成让人心绪澎湃的激动。
当看到褚煦的背影后，缪姣的眼眶湿润，曾经呼唤多次无果的‘哥哥’，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你是我哥吧？
虽然她很想和褚煦相认，但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段霁也自然而然道：“因为你想吃。”
这话落在了收银小哥耳朵里，他的头皮发麻，从这句话能听出来褚煦和战神的关系不简单。
收银小哥不安地用指甲挠着自己的指腹，绝望让他的眼角爬下了一滴水滴，说不上来是汗水还是眼泪。
“对。”缪姣立马点头，“因为是你的愿望，所以我们都会实现。”
褚煦挠头：“但是你们请客呀。”
他至今忘不了，他们在店门口和店员僵持的时候，缪姣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句：“今晚全场的消费，我买单！”
他真的不太好意思在对方花钱的情况下自己点菜，想到这里，褚煦埋怨地瞟了段霁也一眼。
意思很明显：你怎么不拦着点她。
段霁也：“？”
见他们不断推拖，老板大着胆子，奉承道：“公、公主难得大驾光临，这实在是小店的荣幸，怎么能让您花钱呢？”
“此次招待不周，实在是抱歉，请您见谅。为表歉意，我会上我们店里所有的招牌。”老板赔笑道，“费用就从这小子的工资里抠，也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他家里出事了，这几天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冲撞到这位贵客。”老板的余光能看到段霁也面无表情地听着，冷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冷汗直流，“这兔崽子带着情绪上班，实在是不对，我一定好好骂他！”
缪姣不悦地皱起眉，正要说话，段霁也却扬手让他们退下。
老板立即高兴地按着收银小哥的脑袋，滑稽地九十度鞠躬，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缪姣握拳，“这种人就应该让他被炒鱿鱼。”
段霁也把餐具在两个人面前分好，也不忘在团子面前放一个小盘子，从远看上去像在带孩子的新手家长。
“一个一个炒鱿鱼太慢，”段霁也淡淡道，“干脆让这个店关门好了。”
缪姣瞥了他一眼：“你有这个权力吗？”
段霁也从善如流地拍马屁：“您有。”
缪姣满意了，打开光脑，不知道给谁发了一条消息。
恰巧，老板这时候亲自来送菜，看到缪姣打开了光脑，压根不敢多看。他下意识地露出了夸张到不行的谄媚笑脸，奉承道：“哎哟，您这么晚了还在办公，真了不起！”
刚给副官发完‘天凉了该让烤肉店破产倒闭了'的缪姣：“”
办的就是你这个老登。
老板上完菜，屁颠屁颠地就走了。似有所感，缪姣转头，碰巧和褚煦注视着她的视线对视。
“怎么了？”缪姣咽了口口水，刚才怼天怼地的气势不见踪影。
褚煦眨眨眼，慢了半拍，伸出手，指着缪姣的肩头，说：“你的头发乱了。”
第57章 种子破芽
“啊？”
缪姣几乎是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然后才顺着褚煦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向自己的肩头。
她喜欢扎两个麻花辫，麻花辫乖顺垂在肩头, 其中一个果然散开了。
段霁也在旁边看得只想笑，缪姣和褚煦呆呆眨眼地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你帮她重新编一下。”段霁也对褚煦笑道, “拜托你了。”
褚煦茫然指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道：“我？”
段霁也耸肩道：“她不让我梳。”
这倒是真的。
以前缪姣都是由皇后来帮她梳头发, 后来皇后越来越忙，给缪姣梳头发的人就换成了缪尧。
缪尧很聪明, 在侍从的示范下，一学就会，甚至能变着花样地给妹妹换发型。
等缪尧和皇后先后离开和牺牲，皇帝忙于处理帝国的琐事，缪姣就很少再让别人给她梳头了,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
段霁也曾经试图拯救一下公主的形象, 缪姣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但段霁也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天赋, 要不然把缪姣扯痛，要不然就是发型丑得让人想笑。
从此以后, 缪姣的头发就真的没人再给她梳了。
缪姣抬起头, 有点紧张褚煦的态度。
她和段霁也在离开第一军校之前, 就和靳扶一块商量过该如何对待褚煦。
得出的结论是, 让褚煦自己想起那段记忆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褚煦的记忆始终没有恢复的迹象，就让她的精神体使用技能帮助褚煦恢复记忆。
但是缪姣更倾向于褚煦自己想起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精神体, 与其说是帮助褚煦恢复记忆，不如说是将一段记忆强行塞进褚煦的脑子里。
快乐幸福的记忆也就罢了, 精神脆弱的人面对大量的痛苦回忆，精神很容易就会崩溃。
缪姣不是很想让她的哥哥再次体验那种痛苦，所以她更倾向于第一种方案。
缪尧在去蓝星之前，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给她梳小辫，缪姣目光灼灼地盯着褚煦的脸看，也许这就是一个好机会。
缪姣的眼睛里迸发出期待的闪光，褚煦想要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没给别人梳过头发，突然冷不丁地让他别人编辫子，这让他有些为难。
褚煦叹了口气：“那我试试。”
闻言，缪姣眼前一亮，她和段霁也坐在了一边，段霁也挡住了出口，缪姣迫不及待地从桌子底下钻了过去。
褚煦被缪姣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如果没听错的话，刚才烤肉店的老板对缪姣的称呼是公主。缪姣在褚煦旁边坐好，把发圈塞进了褚煦手里。
季家虽然和皇家接触的机会不多，可每次有去主星或者和皇室接触的机会，都是一大早就起来穿戴好礼服，连头发丝都不能乱。甚至还会抽小辈背诵礼仪礼规。
褚煦一脸空白地看着缪姣肩头散得越来越开的头发，瞳孔地震。
这就是皇家礼仪吗？
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对于这一点，缪姣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相反，她眼睛亮晶晶的，用眼神示意褚煦可以开始给她梳头发了。
褚煦小心翼翼地把缪姣散在肩头的捏起来，然后照着右边的麻花辫开始编，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了她。
神奇的是，麻花辫还真被他复刻出来了。
褚煦编的时候大脑一点思路都没有，他把头发分成三股，编起来的速度很慢，但就像形成了肌肉记忆一样，两只手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动编好了头发。
缪姣摸了摸重新垂在肩头的小麻花辫儿，期待地问褚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比如想起来了什么记忆这个样子。
褚煦一怔，不理解缪姣这么问的原因。他认真的想了想，欲言又止。
“！”缪姣鼓励道，“想说什么就说。”
褚煦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说：“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厉害。”
“噗。”段霁也没忍住笑了。
缪姣：“”
“叽？”
团子被褚煦的操作秀到了，它甩着脑袋，也想让褚煦给它扎小辫儿。
褚煦还记着团子的问号毛毛不舒服，又不想拒绝团子，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让团子背过身去。
他在团子的屁股后面扎了个小揪揪。
小揪揪立在团子的屁股后面，就像毛茸茸的尾巴球，特别可爱。
小揪揪在身后，看不到，团子扭着脑袋去看屁股后面的小揪揪，最后潇洒转头，觉得自己可帅。
团子离开了褚煦身边，屁颠屁颠跑到了段霁也的面前，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准确地说是一边拿屁股对着段霁也，一边脚步特别浮夸地走来走去。
段霁也故意坐在另一边，团子也跟着他移动，继续甩着屁股上的小揪揪给他看。
段霁也失笑：“它在干嘛？”
褚煦连接了团子的脑回路，委婉道：“孔雀开屏。”
段霁也奇了：“它是弟弟还是妹妹？”
缪姣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别想了，人家不可能是喜欢你。孔雀开屏除了求偶，还有另一层含义。”
“什么。”
“威慑敌人。”缪姣斩钉截铁道。
段霁也：“”
他就这么惹人讨厌吗？
听了缪姣的话，段霁也有点坐不住了，精神体很多行为都是主人内心的写照，他不易察觉地看了褚煦一眼，突然很想知道团子的真正想法。
褚煦没有错过段霁也冷不丁看他的这一眼，他手里正在给团子夹吃的，腾不出手来干脆歪着脑袋冲着段霁也轻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
包间的顶光被调的很暗，整个包间都朦朦胧胧的。褚煦歪头的时候，服帖的刘海向一边倒去，遮住了半只眼睛。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出阴影，因为笑而牵扯出来的梨涡彻底暴露在了段霁也眼前。
段霁也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他正想说些什么，身体猝然突然一动，双手撑桌，整个人跃出了桌椅的夹层。
团子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段霁也没有认真看，等它发现的时候，段霁也已经站在了桌子的外面，挡在了褚煦和缪姣的身前。
段霁也整个人呈警戒状态，绷紧了身体，锐利的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空气。
“呱叽！”团子很愤怒，开口谴责段霁也。
团子刚发出清脆的叫声，他们前方的空气突然形成了漩涡，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大，像是时空发生了扭曲。
“叽！！！”
团子被吓飞了，猛地窜进了褚煦的怀里，赶紧把自己屁股上的小揪揪藏起来。
可不能让人抢走了！
等它终于把自己的揪揪藏好，再抬起头时，段霁也竟然没有刚才那么警惕了。
“叽！！呱呱呱——”
竟然敢怠工！你——
团子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褚煦手动闭麦。
褚煦对着前面抱歉地笑了笑，只见凭空出现的漩涡已经扩大了近乎一个门的高度。
两个穿着帝国制服的人，先后从漩涡中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正是应该在皇帝身边的副官。
“公主殿下，战神。”两个人同时行礼道。
缪姣看见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像看见了她那个爹。
她无语道：“你们来干什么？”
她甚至懒得问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陛下让我来接您回主星。”副官开门见山道。
“我不回去。”缪姣想都没想就说，“我出来找我、出来看精神体大赛为什么要回去？往年不也会来看吗？”
副官好脾气道：“距离精神体大赛还有几天，在这期间，您大可以回主星一趟。”
“不回。”缪姣态度很强硬。
副官求助地看向了段霁也，希望对方能帮他劝劝缪姣。段霁也回了他一个耸肩，不愿意做这个得罪人的事。
副官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收回视线之前，他多看了一眼被段霁也挡在身后的男生。
这个孩子就是褚煦吗？
……似乎真的有小殿下的影子。
或许是目光停留的时间太久，褚煦发现了他的目光，似乎对他的注视有些无措，视线飘忽了几下，随后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副官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心底软了一下。
他想起来，小殿下小时候怕生，遇到生人的时候就会有些紧张。可即便紧张，他也会鼓起勇气主动和别人说话。
褚煦抿了抿嘴，嘴角陷出梨涡，好心帮副官劝道：“你……公主，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缪姣是真的不想回去，她一旦做好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唯独褚煦。
在踏入传送圈的时候，缪姣听到褚煦在问段霁也。
“这个漩涡是什么？”
段霁也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是陛下精神体的技能，能连接空间……”
缪姣突然很想哭，她的哥哥就是被这个破技能带走的。
为了泄愤，她一拳打在了眼前的黑暗里。
就像打在了空气中，只是能感受到像是风的流动。
“公主殿下。”
副官的声音响起。
“干什么。”缪姣没好气地回答。
“等见到陛下，您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副官目视前方，等着传送技能把他们送回主星的宫殿。
“您这次出逃，陛下很生气，也很伤心。”
缪姣悻悻的擦掉眼睛上湿润的水汽，摸着褚煦给她编的小辫儿，不乐意。
“他伤心关我什么事。”缪姣嘟囔道。
她爹送走她哥哥的时候怎么没见怕她伤心？
然而就算是这么想了，缪姣真的见到皇帝的时候，语气却没有那么冲。
“叫我回来干什么？”
皇帝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袍，整个人昏昏欲睡，不答反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缪姣一噎，没想到她爹会这样说。
她出逃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如果她和她爹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父女，她离开家也只会当成青春期的叛逆，那倒也没什么。但现实却不一样，她爹是皇帝，而她是公主。
公主的一言一行要合乎规范，支撑起皇家的脸面，就一如当初，缪尧前往蓝星那样。
她擅自离开主星这件事，不仅使皇家的颜面受损，也违反了皇帝的命令。
缪姣深呼吸了口气，早就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你罚我吧。”
副官在旁边直叹气，心窝子疼。
皇帝默了片刻，像是在等缪姣继续说出顶撞他的话，缪姣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和他拌嘴，皇帝扫了她一眼，问：“你知错了吗？”
知错是不可能知错的，更何况她错哪了？缪姣眉梢一扬，否认：“我没错。”
皇帝对此见怪不怪：“那就罚你禁足一个月。”
“一个月？！”缪姣声音猛地拉高。
精神体大赛就要开始了！
重要的当然不是比赛，褚煦还在那里。她好不容易找到她哥，怎么可能会甘心被禁足那么长时间。
“我不。”缪姣气愤道，“你罚我别的，你一个月别理我了吧，我小时候你不是最擅长罚我这个了吗？”
皇帝背过了身，摆明了不想再和缪姣说话。
缪姣也像是明白反抗是没用的，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关上大门的时候，巨大的关门声让整个房间都颤了颤。
“陛下，请容属下多嘴一句。”副官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父女俩，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来讨债的。他和他的女儿相处都没有这么棘手，他以过来人的语气说：“其实公主殿下还是在乎您的。”
皇帝的衣袍动了一下。
“公主殿下是带着气来的。在来的路上，我和公主殿下说您的身体不好，只提了这一嘴，您看公主殿下这次都刻意压着火呢。”
副官想起来了什么，继续说：“公主在T-1星，让我查办一家烤肉店。我原以为这只是她一时的临时起意，但是据情报显示，那家烤肉店仗着店大欺客，收受贵族的小恩小惠，多次破坏举办星的秩序。”
副官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为别人家的家常忧心，副官看了一眼皇帝的背影，确定对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才继续说。
“殿下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判断力和决断已经极为难得，她懂得是非，懂得轻重缓急，她只是想她哥哥。”副官说，“其实，您应该告诉她，褚煦会在精神体大赛结束的时候，来到主星。”
有了盼头，她也不会那么伤心了。
“你也认为，褚煦就是缪尧么？”皇帝的声音传到了副官的耳朵里。
副官在皇帝还没成为帝国的君主之前，就陪在了他的身边。
他和皇帝一起经历了皇子阶段，度过了虫战时期，也目睹了皇帝在和女儿相处方面的笨拙。
副官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眼界和阅历不断积累，他知道凡事最怕的就是绝对。
在去接缪姣之前，其实他对靳扶说的褚煦是缪尧这件事，保持的是怀疑的态度，就连中立都不是。
毕竟这件事一旦弄错，后果将不可设想。
可是，在那家烤肉店里，在他亲眼见到了褚煦之后，一切都变了。
男孩的身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少年气，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像孤立在悬崖边上的一棵常青树。
枝干笔直，树叶青翠欲滴，富含青涩又勃发的生命力，又隐藏着遒劲的锋芒。
不同于温室里养尊处优的花朵，那是在风吹雨打下才能长成练就的。恰到好处的局促，使他这个人有着难得的柔软和谦逊的内敛。
十年前种下的种子，负重前行，终于迎来了破土的这一天。
副官的脸上浮现了意味不明的神情，不知是在怀念还是欣慰。
他声音放轻，只是说：“陛下，我仿佛见到了小殿下长大之后该有的模样。”
*
烤肉店里，面前的漩涡从大化小，最后归于虚无，似乎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
褚煦提议道：“他们都走了，我们也离开吧。”
“怎么，”段霁也好笑地看着他，问：“不吃了吗”
其实他还挺饿的，但是团子吃的差不多了。褚煦摇摇头，说：“我们在这里会影响别人来工作。”
他们这个包间在过道的最末尾，这家店的老板是老滑头了，专门备着这一间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在包间里用餐，进来的时候也没声张，在他的授意下，服务员可以无视他们的存在。
段霁也有些不明白褚煦为什么会这么想，但褚煦很快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褚煦将一大块烤好的肉咽下，才恋恋不舍地说：“帝国派人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你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
褚煦再怎么好脾气，也是个记仇的小孩。
收银小哥的双标他和老板的包庇他不是没看出来，这些事是他亲身经历的。
伤口留在身上，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痛。
但是段霁也的注意力完全在后半句话上。
褚煦这是在关心他，段霁也一边压着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一边给褚煦夹肉，说：“帝国最快派人来也要在明天，缪姣还没被陛下放权，她的一些指令需要等副官核实之后再做决定。”
“你喜欢吃这家店，可以请这家店的厨师来家里。”段霁也拿着夹子不停地在烤盘上给肉翻身，悠闲地全权包揽了烤肉的工作。
褚煦抬起头，段霁也看到了褚煦鼓起来的腮帮子，不知为何，段霁也觉得自己心情更好了。
就在段霁也打算把这家店的厨师绑回家的时候，褚煦却摇摇头，说：“我付不起。”
鬼使神差的，段霁也想到了星网上关于他的争论。
段霁也动作一顿，将烤肉夹放在桌子上，问：“季家对你不好吗？”
褚煦侧了侧眸子，段霁也的问题还真让他思考了起来。
这时，段霁也的光脑发出了声响。
段霁也抬了抬下巴，示意褚煦继续吃，然后也不介意褚煦就在这里，直接调出了通讯器。
副官的脸出现在了上面。
“战神，我和公主已经到主星了。”
段霁也心里还想着褚煦和季家的事，闻言，没啥兴趣的点了点头：“到家这种事就不用和我说了。”
副官：“”
“还有事吗？”段霁也说，“没别的事我挂了。”
“别挂！”副官立马说，“陛下让我提醒您，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发现您在这里出现过。否则——”
“我知道。”段霁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副官这么说，无非就是怕烤肉店的事情爆出来后，他会受到影响。段霁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离开第一军校的时候，他和缪姣就做好了伪装。
“盯着点缪姣，别让她再跑了。”段霁也说完，就挂了通讯。
段霁也惦记着褚煦还没回答的问题，正要再问一遍，却见褚煦站了起来。
褚煦吃得差不多了，把团子揣在怀里，问：“走吗？”
“”段霁也沉默，“行。”
回去的路上，段霁也和褚煦的目的地不同。
段霁也在这里有他专属的住处，而褚煦则要回郗楷那里。
回去的路上，褚煦走的有些快，他在外面耽搁太久了，郗楷也许正在找他。
现在过了午夜，但夜色如旧，他们的身影隐藏进了黑夜里。
段霁也轻松跟上了褚煦的速度，主动和褚煦搭话：“对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褚煦疑惑，然而他刚一说出口，气儿都没喘匀呢，他就被段霁也拽到了一旁。
墙与墙之间，狭窄的过道里，褚煦和段霁也贴得极近。
褚煦身后是冰凉的墙壁，距离身体不过几厘米的地方是来自段霁也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褚煦眨了眨眼睛，段霁也将手垫在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竖起食指，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这是示意他噤声的动作。
在他们身旁，有一群酒鬼摇摇晃晃地离开，和过道里的他们擦肩而过。
很快，几声焦急的喵喵声从远处传来。
褚煦听出来了，那是夜猫的叫声。郗楷一定是来找他了。
褚煦正要开口，却被段霁也制止了动作。
“嘘。”段霁也轻声说，“陛下说了，我们不能被人发现。”
褚煦眨了眨睫毛。
段霁也轻笑了一声。
他看懂了，褚煦在抗议。
“的确，陛下确实没有说也让你别被人发现。”段霁也点在他鼻尖的手指下移，轻轻戳了戳褚煦的梨涡，“你想问，我为什么能说话？”
段霁也蛮不讲理地说：“因为你还欠我一次治疗，小骗子。”
第58章 请摸。
段霁也比褚煦要高, 他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为了能让褚煦听清，头微微前倾, 拉近了褚煦的距离。
被一双锐利的鹰眼盯着，褚煦却没从中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只是这距离太近了, 鼻尖几乎都要碰上了鼻尖。
从来没和别人这么近过，褚煦的脑袋不习惯地往后靠, 却碰到了段霁也垫在墙上的手。
曾经拿过武器的手掌，遍布疤痕, 虫族的血曾在他的指尖流淌。然而，彷佛还带着尘嚣味的手掌，此时却轻柔为他阻隔了冰冷的墙壁，以不可抗拒的力度阻止了他的后退。
狭窄又逼仄的过道，雨水曾在这里缓慢地蒸发, 只留下了潮湿的味道。
褚煦艰难地分解着他和段霁也之间的狭小缝隙。
青草、水汽和大风。
这是褚煦曾在苍阳的‘世界’里感受到的气味。
现在又比那时候的要复杂, 似乎还多了一些属于段霁也的味道。
褚煦嗅了嗅，他企图在空气中再次捕捉到属于段霁也私人星舰里的酒香。
酒香像是隐形钩子, 吸引他不断往前。
随着靠近，褚煦难得有些失神, 原本靠在段霁也手上毛茸茸的脑袋, 此时一点一点离开了温暖的手掌。
在褚煦看不见的地方, 段霁也平坦的掌心动了一下。
好在段霁也没有再拉近距离的意图, 就在他们俩的鼻尖真的要捧在一起的时候，段霁也抬手遮住了褚煦的眼睛。
段霁也后退一步, 神色不明。
“抱歉。”段霁也放下了遮挡褚煦眼睛的手, 把他拉出了过道。
褚煦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 才疑惑地“嗯”了一声。
语调既不平缓也不上扬，只是单纯表达着疑惑。
“你想现在治疗的话，我得先和郗楷说一声。”
最起码得告诉郗楷一声他很安全。
段霁也轻咳一声，神色比起之前正经多了：“不急，我送你回去，治疗的事以后再说。”
“大赛开始之前，你都会在这里吗？”褚煦突然问道。
在得到段霁也的回应之前，褚煦自己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团子这时拱了拱他的手心，褚煦当即反应了过来。
毕竟他答应了段霁也，要用团子的天赋给他治好。
于是，褚煦腼腆的笑了笑，梨涡浮现在他瘦削的脸颊上，承诺道：“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褚煦在末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会救你’‘别担心，你能活下来’，他自动当起了守护神，所以此时的这句承诺，似乎也代表不了什么。
褚煦抬起头，却意外看到段霁也脸上的幽绿鹰眼骤然亮了一瞬。褚煦一愣，就在褚煦以为只是错觉的时候，段霁也的手掌放在了他的头顶。
段霁也感受着手下毛茸茸的触感和一丝温热，揉了揉。
短暂罢工的心脏终于开始了跳动，段霁也弯下腰，和褚煦额头相抵。
“好。”
段霁也低声道。
*
等褚煦到郗家住处的时候，段霁也已经回去了。
他推开门，郗楷正好就在里面。
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给郗楷发了消息，郗楷也只比他早到了五分钟。
“你没事吧？去了哪里？”郗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次，皱紧的眉心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有没有遇到黑衣人，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我饿了，团子也饿了，我们俩只是出去吃个夜宵。”褚煦本来想说他遇到了段霁也和缪姣，但他想起来皇帝的嘱咐，于是只能心虚道，“我没遇到任何人，你别担心，我没事。”
“真没遇到黑衣人？”郗楷像是有些失望，追问道。
褚煦：“你希望我遇到吗？”
郗楷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希望。
这一趟折腾，天都快亮了。
褚煦和郗楷又各自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就出了门。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郗楷和褚煦在一个大型的露天体育馆停下，几个机器人以及卫兵守在了门外。
这是大赛参赛人员的训练场所。
参赛选手们早早就来到了这里，设施齐全，可以让他们在这里自由热身，为大赛做好准备。
按照规定，除了参赛选手，一切无关人员都不能进入。
但郗楷的存在，就是个行走的后门。
褚煦和郗楷在门口停下，等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犬类精神体对他们进行检查。
精神体像一只巨大的棉花糖，在他们身上闻来闻去。
它的主人一板一眼地说：“它叫耶耶，是具有【混沌】系天赋的精神体，它的技能之一是能闻出你的想法。只要你带着一点恶念，它都能闻出来。”
耶耶把郗楷和褚煦闻了个遍，最后眯起眼睛，吐着舌头，坐在了褚煦的面前。
耶耶的长尾巴甩来甩去，褚煦手痒得不行，不解道：“它这是”
“它喜欢你。”耶耶的主人看了褚煦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目视前方。
巧了，褚煦觉得自己也喜欢它。
耶耶的毛又白又蓬松，褚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长毛精神体。
摸？还是不摸？
就在褚煦天人交战的时候，耶耶就到了交接班的时间，又甩着尾巴和主人离开了。
取代耶耶位置的，是一只德牧。
不像耶耶露出了甜甜的笑，德牧纯黑的长嘴筒紧紧合上，一脸正气地直立着上半身。
“它叫德哥。”
“德哥喜欢女孩子，喜欢吃番茄，但是不喜欢早起。”德哥的主人是个热情小伙子，主动向褚煦和郗楷介绍，“你们可以摸摸它的头。”
德哥面无表情，往那一站就是个兵。郗楷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他正要抬手，就和德哥对上了视线。
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德哥的死亡视线，郗楷尴尬地收回手：“算了。”
他们正要离开，原本毫无波澜的德哥，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向褚煦垂下了头。
依旧是毫无表情的嘴筒子，但耳朵使劲往后撇，露出了黑黢黢的大脑门。
如果德哥会说话，它估计已经说出来了那两个字。
请摸
“你别在意，可能德哥今天只是不喜欢你穿的衣服。”
进入了体育馆，褚煦安慰着被德哥拒绝的郗楷。
郗楷被德哥拒绝没什么大不了的，褚煦叹了口气，前提是德国没主动让自己摸它的话。
褚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招精神体的喜欢，就连德哥都主动让他摸头。
但是郗楷并不在意，相反他还觉得德哥很有个性。
“德哥品味很好。”
只留下了这么一句。
褚煦：“？？？”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楷少！”
郗楷立马浑身僵硬，褚煦顺着声音去看，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褚煦眯起眼睛，很快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走到男人面前，郗楷硬邦邦地说：“陈意，别这么叫我。”
陈意却不以为意，揽着郗楷的肩膀，又喊了一声：“楷少，怎么个意思，我记得你小时候还要求我这么叫你呢。”
郗楷的身体越发僵硬了。‘楷少’这个称呼，的确是他要求的陈意这么叫他，但那是在他中二之魂大爆发的青春期。
他当时有多喜欢得要死，现在就有多尴尬。
要命的是，褚煦就在旁边。实在不想再让‘楷少’两个字出现在他耳朵里了，郗楷一边给陈意使眼色，一边扯开话题：“意哥，我姐姐呢？”
陈意是最不懂眼色的人了，或许他懂了郗楷的意思，但他就是故意和郗楷反着来：“你眼睛怎么了？”陈意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故意大声道，“楷少！你怎么了！”
郗楷：“”
我谢谢你。
陈意还不打算放过郗楷，他像是才发现褚煦的存在，咦了一声：“你就是那个精神体天赋是【治疗】的褚煦？快让你的精神体给我们楷少看一下，他眼睛不对劲。”
陈意完全是在逗郗楷玩，但偏偏褚煦当真了，他真的一脸担忧地去看郗楷的眼睛。
郗楷的刘海留的有些长，遮挡了一部分眼睛，褚煦为了看得清楚，还伸出手去拨了两下郗楷的刘海。
郗楷：“”
谢谢，他这次真的要去世了。
郗楷实在忍不了了，在脸红被发现之前，以去找姐姐为由跑走了。
陈意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他自来熟地把胳膊打在褚煦的肩膀上，朝着郗楷落荒而逃的背影努了努嘴，笑着说：“我们楷少，好玩吧。”
也不用褚煦回答，陈意伸了伸懒腰，以一副收工的口吻说：“好嘞，接到你们就算完成任务了。我回去训练了，你可以在这里逛逛，但是别出咱们军校的范围。”
体院馆里除了第一军校的人，自然还有其他军校的人在，同时，也有一些个人选手也在这里。
官方给他们分别规划了活动范围，军校与军校、个人与个人之间是竞争者，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选手之间鲜少走动。
褚煦和郗楷能进来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是第一军校的学生。第一军校的学生在赛前突然闯入了别人的地盘，这多少有些不合适。
褚煦点点头，对陈意说：“食堂在哪里？”
他和郗楷来之前就说好了，早餐在这里解决。
而且食堂算是公共区域，褚煦就算在里面乱晃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褚煦按照陈意给的方向，一路顺畅地来到了食堂。
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间，食堂里的人太多了，褚煦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郗楷。
和郗楷坐在一起的还有个女生，褚煦认不出来，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生应该是郗楷的姐姐。
郗亦韵。
褚煦在郗楷的旁边坐下，郗楷给他打了饭，褚煦现在还没什么胃口，但是郗亦韵在这里，让他莫名的不敢说不饿。
团子还在他口袋里呼呼大睡，没人说话，褚煦只能埋头苦吃。
餐具和餐盘清脆相碰，过了片刻，郗亦韵的声音才响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59章 开赛
郗亦韵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 实际上，郗亦韵也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你认错了吧，姐姐。”郗楷知道自己姐姐的性格, 所以他只把这当成了一次错认。
郗亦韵没有回答，仍然打量着褚煦。
她不像郗楷, 虫战时期的一切都像一层厚重的阴霾，霸占在她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所以她记得虫战里发生的一切, 也记得在虫战里消失的人。
褚煦给了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多年为见的老友再次重逢。
郗亦韵看着褚煦局促地抿了抿嘴, 梨涡在他脸上若隐若现。
她不敢认。
褚煦迎着郗亦韵打量的目光，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见过郗亦韵的可能。
然而就像他的脸盲，也许存在的可能性一片空白。
褚煦想了想，只是说：“我有点脸盲，所以我们可能真在哪里见过, 但是我忘记了。”
忘记了。
郗亦韵无声重复着, 随后淡淡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起身离开了。
“你真的和我姐见过吗？”
郗楷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和褚煦相对而坐。
褚煦说：“也许吧。”
郗楷却摇摇头, 说：“我觉得可能性有点低。我姐姐她很少出门, 而且出去一般都是去主星。”
“我在季家的时候, 也没离开过季家。”褚煦干巴巴地说。
‘很少出门’和‘没离开过’可不是一个意思。
郗亦韵很少出门, 那是因为她不想。褚煦从没离开过季家，难道也是因为不想吗？
“其实, 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像是郗亦韵给他带来了灵感, 郗楷不好意思地说，“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郗楷能确定他从来没去过季家, 所以完全可以排除他在第一军校之外的地方，见到褚煦的可能。
既然不是因为在军校里见过，褚煦这个名字和长相在此之前也没在他记忆里出现过，那么这个“眼熟”又从何而起呢？
郗楷百思不得其解。
吃过早饭之后，褚煦和郗楷就去看郗亦韵他们训练了。
选手们的精神体此时都被放了出来，正在属于第一军校的场地里闲逛。
大赛近在眼前，此时最好的训练就是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
选手们也一样，主办星上的娱乐设施不少，他们可以选择出去玩乐，放松心情。
但是第一军校的教官不放心让他们乱跑，只允许他们待在体育馆里，像是被囚在高塔之上的公主，只不过有求必应。
褚煦和郗楷靠在了二楼的栏杆上，旁观。
陈意此时正在打游戏机，他的精神体是只猴子，一人一猴正在PK。
游戏失败的图标出现在了陈意的游戏机屏幕上，猴子高兴地在一旁手舞足蹈。
随着激动的拍手，猴子的身上开始往外冒出幽蓝的火苗。
郗楷还记着陈意让他丢脸，打算挖苦一下陈意。
“这就是你说的训练？”
陈意朝着二楼招了招手：“来一盘啊，楷少！”
郗楷：“……”
他怎么上赶着找气受。
尤肴在场地里走来走去，一边走还在一边寻找着什么。
终于，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不远处冒出了头，他眼前一亮，迅速走过去，将他的精神体从地板里拔了出来。
这是一只地鼠，能在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地前行。
步雅的精神体是一只燕子，正在房顶不停地转圈飞行。在高速移动中，燕子的身影化身成了回旋镖，带起了阵阵破空声。
步雅在下面担忧地小声喊：“别受伤啦。”
最后，褚煦的视线定格在了郗亦韵身上。
她的精神体，是一只梅花鹿。
梅花鹿的鹿角犹如茂盛的珊瑚丛，四条鹿腿都有绿色的藤蔓缠绕，鹿蹄则是毫无杂质的白。
凡是梅花鹿走过的地方，鲜花绽放，又迅速枯萎。
莫名的，褚煦期待起了这只队伍在大赛里的表现。
在这几天里，褚煦和郗楷往返于住处和体育馆之间。
褚煦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担心自己会妨碍到他们的休息。
直到陈意非要拉着他比试一□□术。
“别了吧。”褚煦郁闷道，“明天大赛就要开始了。”
如果陈意受伤可没候补。
陈意自然是不听劝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早听阳宜人说你体术厉害了，快跟我试试。”
眼看着劝不动陈意，褚煦扭头，想让陈意的队友来劝劝他。
尤肴和步雅排排坐，就连郗亦韵都在等着。
没办法了，褚煦叹了口气。
陈意先冲了上来，招招紧逼，褚煦只是一味的格挡，就连反击都收着力。
“你小子这么看不起学长？”陈意都被气笑了，褚煦放水的意图太明显了。
“给我使出全力！”
下一秒，陈意倒地不起。
步雅和尤肴拍出了惊人的掌声。
“你太厉害了，小学弟！”步雅激动道，“我都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出招动作。”
尤肴在旁边给他吹口哨。
陈意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也不吝啬夸奖：“不错，我看好你。继续努力。”
说完，扭头就换了个嘴脸，对郗亦韵说：“呵呵，我那是让着他的。”
郗亦韵完全不吃他这套，转身就走。
“菜鸡。”
陈意：“……”
褚煦倒是被这一连串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陈意拍了拍他的后背，痞笑着吹嘘道：“你学长我的真实实力可不是这样的。明天你一定要来看比赛，给你展现一下我们队的实力。”
*
“你也来啦。”
“哎哟，好久不见！”
“这次你压哪个选手？”
随着不断靠近精神体大赛开赛的日期，来自宇宙四面八方的居民们先后到达了主办星。
他们有的携家带口，有的神情雀跃，也有的面露紧张。
监控室里，从星港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人头，如同全军出击的蚁群。
“指挥长，参赛选手全都到齐了。”工作人员对着今年的指挥长报告着工作，“合作军校的负责人也全部到位，主星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和公主今年不来观看比赛了。”
指挥长原本正在盯着监控，闻言，侧过头：“不来了？”
他顿了一下，随后说：“知道了。郗家的少爷来了吗？”
工作人员点头：“来了。几天前就到了。”
“这么早？”指挥长讶异道，“战神呢？”
“战神……他好像前几天就已经在主办星了。”工作人员犹豫道，“一直没离开，也没声张。还是我们的人偶然碰见的。”
“另外，主办星上的所有设施、店铺以及比赛场地都经过了我们人的排查，暂时排除了有隐藏危险的存在。主办星的巡查队将在比赛期间全程参与巡逻护卫。”
精神体大赛的每次举办都是一件大事，每年的主办人会轮流更换，卷不卷的另说，谁也不愿意在自己任职的这年出现意外。
指挥长沉吟了一会儿：“你先下去吧，务必维持好秩序。”
“收到！”
…
在主办星的某家餐厅里，季才捷和何瑞相对而坐。
“季哥，父亲告诉了你，我在二军了吧？”
“父亲？”
听到这个称呼，季才捷眉心一跳，他将正要放进口中的叉子放下，神色不明地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叫他。”
之前何瑞可是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称呼他父亲为家主。
季才捷知道何瑞去了二军之后，何瑞的地位会有所提升，就像转正了的实习生，在季家的身份不一样了。
但是，这也太快了。
只是在二军入学而已，如果他的记忆没问题的话，何瑞是从第一军校的新生淘汰赛里淘汰之后，才去的二军。
那时候新生入学通道早就关了，季父把何瑞弄进二军，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和代价。
……至于吗？
他父亲到底在急些什么。
不像季才捷，何瑞的心情似乎很好，脸上笑吟吟的。
“季哥，以后我就能帮你分担了。”何瑞往季才捷空掉的杯子里倒着酒，“明年的精神体大赛，二军已经有了我的名额。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明年的冠军一定是我们季家的。”
我们季家。
季才捷冷笑了一声：“你这么有信心？”
何瑞像是没有听到那声针对意味极强的冷哼，季才捷的敌意丝毫不影响他表明立场。
“当然。”何瑞压低声音，“谁赢了无所谓，只要是我们之间的一个人就好。”
“你的意思是？”
何瑞亮出了明牌：“季哥，我会让你赢的。只要我们互通情报……我们一定会赢的。”
精神体大赛中，一些信息不会被公开。
除了需要上报给主办方的精神体的种族、天赋和等级外，其他的一切信息都可能成为这个精神体的杀手锏。
有的精神体属性天生相克，有的精神体属性相互有利。也有的精神体，所有人都为之渴望。
褚煦的团子就是那个被所有人渴望的精神体。
“季哥，我希望你能把褚煦的情报告诉我。”何瑞语气发沉。
团子的天赋肯定会让褚煦成为第一军校的参赛选手之一。
甚至，第一军校也许会以褚煦为核心，为他量身打造出来一个队伍。
何瑞的眼神骤然狠戾。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第一军校把褚煦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褚煦的精神体天赋是【治疗】传出来之外，其它的信息何瑞一点都打听不到。
何瑞对第一军校的关注程度，甚至超过了自身。第一军校有潜力的新生是哪几，他如数家珍。
那些人的情报，季家已经全都搜罗出来了。
唯独没有褚煦的。
“只要我们找到褚煦的弱点，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
何瑞笃定道。
季才捷目光沉沉：“你口口声声为了季家，你敢保证，你没有私心吗？”
“有啊。”何瑞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咧嘴坏笑道，“只要能让褚煦输掉比赛，输的彻彻底底，季哥，我愿意把冠军让给你。”
…
翌日。
体育馆的观赛席上人满为患。
人们拉起了横幅，脸上贴着属于自己军校的代表色，气势汹汹，做好了为自己支持的选手加油助威的准备。
在比赛场地的正中央，淡蓝色投影开始了倒计时。
“3！”
“2！”
“1！”
“比赛开始！”
欢呼声和掌声响彻云霄，各个选手和他们的精神体身影一起出现在了半空中。
人们身后，无数的彩带鲜花和气球喷涌而出。
一道硕大无比的电子屏浮现在了主办星、整个帝国的各个角落。
“帝国的公民们，大家好！”
穿着正装的主持人出现在了电子屏上，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热情地说着开场白。
“他主持过好几届大赛了。”
二楼高台处，郗楷向褚煦介绍道：“他的口才很好，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此时，褚煦和郗楷正坐在郗家专用的观看席上。
观看席是全封闭式，冬暖夏凉，隔音效果很好，而且做了特殊处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褚煦“嗯”了一声，然后趴在玻璃上，看着外面流程的进行。
当主持人介绍到身边的另一个人时，褚煦犹豫道：“那个人是……”
“尹一隅。”郗楷说，“我们这届新生的理论课讲师。”
褚煦想起来了，他还记得上的那节课。他正要说些什么，门口突然出现了敲击声。
有人正在敲观看席的门。
褚煦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一愣。
段霁也站在门外，看到褚煦却并不意外，他将兜里的东西塞进了褚煦的手里，打着商量道：“我能进去吗？”
褚煦低头一看，手里是几条营养液。
亮晶晶的金色，像洒着金箔。
*
“您真的要把小殿下的精神力，从容器里拿出来吗？”
帝国的主星。
密室里，皇帝站在三个玻璃容器前，垂眸沉思。
三个玻璃容器中，属于缪尧的那个容器，原本毫无波澜的蓝色的精神力比任何时候都要不稳定。
丝缕般的精神力不断的上下起伏，像是不停搏动的心脏。
丝毫不像即将消散的模样。
科研人员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陛下，小殿下剩下的精神力本来就稀薄，如果打开容器，很有可能使精神力彻底消失。”
科研人员做了保密协议，参与了抽取缪尧精神力的全程。
蓝鲸拯救了成千上万个人之后，它的消失也意味着缪尧精神力存量已经供应不了蓝鲸的出现。
缪尧残存的精神力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所以这里的精神力像是衣冠冢，只当作了留存的纪念。
皇帝为什么突然要把小殿下的精神力取出来？
科研人员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意图，他只知道精神力一旦消失，小殿下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打开。”皇帝低声重复着刚从说过的话。
科研人员欲言又止，但不敢违抗命令，只能走到了中间容器的面前。
他的靠近，却使属于皇后的精神力躁动不安。
紫色的精神力凝成了蝴蝶，原本只具有观赏性的蝶群一齐撞击着容器的玻璃。
蝴蝶撞到玻璃上，玻璃纹丝不动，而蝴蝶破碎，变成了紫色的烟雾。
“这……”科研人员赶忙去看皇帝。
皇帝的脸陷在了阴影里，叫人看不清表情。
“把皇后的精神力也取出来。”
科研人员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一番操作之后，缪尧和皇后的精神力全都取出。
蓝色和紫色的精神力被关在了一个圆形的玻璃容器里。
皇帝把玻璃球拿在手里，透明的玻璃能让他看到里面的一切。
紫色的精神力将蓝色的精神力包裹，像是一位母亲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这代表了保护，以及思念。
第60章 小漂亮
褚煦捏了捏手指, 把营养液攥在了手里。
侧身，给段霁也让了门口的位置。
段霁也迈着长腿走了进来，路过褚煦的时候, 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郗楷站起身：“教官。”
段霁也和郗楷在军校之前，就有过不少接触, 郗楷对他来说有点像经常串门的邻居家孩子。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免了不必要的客套。
褚煦以为段霁也这次来, 是想一起来看比赛，但段霁也很快就走了, 似乎只是为了专程给他送营养液。
手掌摊开，几支营养液躺在手心里。
褚煦看了看，拿起一支营养液，叼住。
场馆内，在主持人说完开场白之后, 参加比赛的选手们陆续从休息室里走出, 在观众们面前相继亮相。
精神体大赛的参赛选手共分为两类，军校生和个人练习生。
个人练习生和军校生不同的只有身份。
除了那些在精神体方面实力强劲的名门望族, 很多普通练习生都会在民间寻找精神体特训机构来训练。
这样的个人练习生，往往会获得更多的关注。
褚煦抬起眼, 视线穿过观赛间的玻璃, 扫过对面的一排观赛间。
郗楷告诉他, 在他们对面的那群人里, 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个人练习生。
他们这类人是季家的首选，无权无势最容易被控制。同时, 也会被一些名门望族看中, 高新聘请他们当成自家孩子的私人导师。
也有的，完全带着玩乐的心态开庄下注。
这是大赛举办方提出的玩法, 人气高的选手会有专门的选手采访，能被更多人看到。哪怕不幸淘汰，他们获得的人气也会被大赛转换成实打实的星币，送到他们手里。
“你想压谁？”郗楷问褚煦。
褚煦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下注器，所有选手的资料都在上面。褚煦看向郗楷：“现在就下注吗？”
郗楷点头：“大赛先开始个人战，后面才进行团队战。积分积累的形式，分高的胜出。”
“军校虽然是按照小队的形式培养选手，但向大赛提交报名表的时候，都是以选手的个人名义报的名。”郗楷一边说，一边在郗亦韵的头像下按了支持键，然后抬起头，说：“而且参加团队战的前提是，必须在个人赛里一路赢下来。”
精神体大赛总共分为了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个人战，1v1的形式，赢了的选手获得积分。
每个人都有五分的起步积分，输一场，就扣一分，输五场直接淘汰。在规定时间结束后还没淘汰的选手，可以直接晋级到第二部分的团队战。
团队战需要选手之间自行组成三到四人不等的小队，通过团队作战，齐心合力赢过其他的队伍。
团队战的获胜者赢得的积分会更多，胜利队伍的成员会平分获得的积分。和之前在个人战里获得的积分加起来的总数最高的，就是赢家。
军校在这方面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军校生可以不用像其他个人选手那样，在竭力比赛的同时还要观察和寻找适合自己的队员。
光磨合就需要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军校这样做也有个弊端。
那就是没有人能保证，小队的成员会一直赢下去。倘若有人在个人战里不幸淘汰，小队的预期和节奏就会被打乱，非常影响心态。
褚煦也拿起下注器，草草看了一遍今年选手的名单。
名单上，军校生竟然算少数。
褚煦想了想，这也并不奇怪。
毕竟帝国的军校只有那么几所，而每个军校又最多报名两个小队。大赛剩下的选手，实际上都是一些个人选手了。
有人说，和军校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天之骄子不同，这样的人就像在马路边上滋生出来的野草，随处可见。
可褚煦却觉得越是这样的人，越有不顾一切的拼劲。
褚煦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某个名字。
这时，精神体大赛个人战的第一个选手上场了。
褚煦赶紧去看。
走上擂台的，竟然会是郗亦韵。
大屏幕上，郗亦韵的照片被定格在了左边，而在硕大的VS字样的右面，选手的照片飞速滚动。
观众席屏气凝神，都在等着系统为郗亦韵挑选她的对手。
会是谁？
在短暂而又漫长的等待中，另一个选手的照片暂停在了观众们的眼前。
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褚煦冷静地看了两眼，在选手名单上寻找了半天，还是没能认出来这是谁。
不同于安静的褚煦和郗楷，全场的观众们却沸腾了。
主持人激动地为观众们介绍着第一组选手。
“想必不必我多说，大家也会对左边的这位选手有所了解。她正是来自第一军校，有‘小元帅’之称的郗亦韵！”主持人业务能力满分，激情四射介绍道，“她的精神体是【控制】系的小漂亮！据资料显示，目前已达到S级！”
褚煦听到这里，略有些茫然。
郗亦韵有小元帅的称呼这不假，但‘小漂亮’是怎么一回事？
“姐姐觉醒精神体的时候很早，那时候她还小，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她把精神体取名叫小漂亮。”郗楷简单解释道，眉头紧锁。
郗楷似乎有点紧张，褚煦注意到了郗楷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郗楷却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而在我们右边——”主持人继续做着介绍，“这位选手的名字叫路仁贾，是个人练习生。精神体是A级的‘火神’，天赋是【攻击】！”
这个人似乎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泯然众人，观众席上的一些观众明显对路仁贾有所了解。
“路仁贾？我知道他！”
观众席上有人激动道：“他和路仁宜，路仁冰，是三兄弟！他们三个连续两届都参加了地下精神体比赛，蝉联了两年的冠军。”
地下精神体比赛和精神体大赛不同，那是由民间自发举行的比赛，冠军的奖金都是由选手和评委凑钱凑出来的。
虽然不那么正式，但却是公认的可以证明实力的证道场所。
“我看过他们的比赛录像，打法完全随心所欲，没有章法，而且挺狠的，把对手往死里打。”
“路仁贾的精神体是火属性，天赋还是【攻击】，郗亦韵的精神体看起来像木属性嘶，虽然S级比A级高，但火属性的【攻击】一看就克木属性的【控制】啊。”
“感觉郗亦韵悬了。”
“别呀，我还挺喜欢郗亦韵的，第一局就这么刺激？”
褚煦不禁摇摇头。
他们太小看等级带来的差距了。
虽然路仁贾的精神体属性的确克郗亦韵，但是他们明显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
郗亦韵能被叫‘小元帅’，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是元帅的女儿。
褚煦在下注器里，找到了郗亦韵，并在她的名字下面按下了‘支持’的按钮。
“别担心，你姐姐不会输的。”郗楷的紧张还是没有缓解，褚煦拍了拍郗楷的肩膀，安慰道，“她在军校的特训里做的就是对‘火’的抗性。”
郗楷笑了笑，却还是摇头。
“我没觉得姐姐会输。”
褚煦歪歪头，等着郗楷的下文。
“其实，很多人都对我们有偏见。”
“对军校生，也对我和姐姐的身份。他们觉得，我们是靠着家族的权势才能进入军校。”郗楷说，“路仁贾在被精神体大赛录取之后，就在社媒上喊话，要围剿军校生。”
不知从何时起，军校生这一头衔带来的还有质疑。
质疑那些明明天赋平平，却靠着家族的隐蔽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普通人梦想中的一切的人。
郗楷垂眸。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姐姐的强大。
因为郗亦韵总是待在家里，所以陈意总叫郗亦韵为宅女。但也只有郗楷知道，郗亦韵小时候的性格，其实并不像现在这么冷淡。
郗亦韵给自己的精神体取名叫‘小漂亮’的时候，满心欢喜。她把自己认为的这个得意之作，几乎分享给了郗宅上上下下的人们。
‘小漂亮’在进化之前，真的很漂亮，所以郗亦韵觉得郗宅的人们给出的正面回答，都是真情实意的赞同。
她给小漂亮做了很多适合它的衣服。
很快，帝国所有人都知道了元帅的女儿，觉醒了一只精神体，叫‘小漂亮’。
但和郗宅给出的反馈不同，有另外的声音出现了。
[小漂亮？漂亮能当饭吃吗？]
[她打算用漂亮对抗虫族？]
[我们不需要花瓶，谢谢。]
郗亦韵这时候才明白，郗宅的人虽然没有骗她，但也没有对她说真话。
她一声不吭，只是把给小漂亮做的衣服全烧了，每天和小漂亮不管风吹雨打出入训练场，白皙的脸颊被晒成了小麦色，头发也被剪短了。
这样的声音伴随着郗亦韵的整个青春期，直到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入学了第一军校，在和其他军校的联赛里展露锋芒，她才从一无是处的‘花瓶’变成了冷淡沉稳的‘小元帅’。
然而在风评发生巨大反转的上一秒，仍有一边倒的评论新鲜出炉。
[我不看好这个孩子，帝国能不能多来一些像皇后和元帅那样的人啊。]
“他们也许忘了，陆妤皇后的精神体是蝴蝶。”郗楷声音低低的。
美丽的蝴蝶，翅膀能掀起骇人的龙卷风。
可是他们只记住了龙卷风带来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美丽和强大真的不能共存吗？
褚煦睁大了双眼，他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偏见，而郗亦韵则是被偏见牵连的一方。
让偏见产生的原因是名不符实者的受益，褚煦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在入学伊始就伴随着的争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似乎都加剧了别人对郗亦韵这种人的讨伐。
“抱歉。”褚煦张了张嘴，只能说出来这两个字。
只有在今天遇到了路仁贾之后，褚煦才感受到郗楷从不知何时起就开始伴随着郗楷的担忧，在此之前，褚煦从未接触过。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
不幸而又幸运的是，他和姐姐从来都不是花瓶。郗楷微笑：“路仁贾这样的人，我们会用实力让他心服口服。”
*
“这是一场军校生和个人练习生的对决啊！”主持人神采飞扬地总结道，在郗亦韵和路仁贾做好准备之前，打算和坐在他身边的尹一隅推动一下流程。
主持人微微侧身，对尹一隅说：“尹老师，据我所知，您在第一军校任职，郗亦韵是您的得意学生。而路仁贾呢，也是人气选手，在地下精神体比赛里有着不俗的成绩，请问，您更看好谁呢？”
第一军校的备战室里，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时，段霁也推门而入。
“你去哪了？”靳扶头都没回就问。
段霁也在他身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见个人。”
靳扶的注意力还在主持人问出的问题上，没有追问见的是谁。他像是牙酸，嘶了一声：“这什么破问题问的。”
白禾月也点评道：“服了。”
这个问题看似没什么毛病，但其实隐藏着陷阱。
主持人特意说了郗亦韵是尹一隅的得意学生，挑明了并非陌生人的关系，这就让尹一隅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如果尹一隅说更看好的是郗亦韵，那就不免有人说她护着自己人。如果说更看好的是路仁贾，那就会让人质疑郗亦韵的能力。
而且，郗亦韵这局一旦输给路仁贾，除了郗亦韵会被人质疑，连带着尹一隅的教学能力也会被卷入其中。
郗亦韵他们的小队指导教官直骂娘：“这小子是不是想搞我学生的心态？”
“段神，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回答？”其他教官向段霁也求教。
“嗯？”段霁也看着转播屏，不知道为什么自动把主持人问题里的郗亦韵换成了褚煦。
段霁也突然笑了，说：“那我肯定说我的学生会赢。”
转播屏上，面对主持人挖的坑，尹一隅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严格来说，郗亦韵同学并不算我的得意学生。”
“她只上过我的理论课，我能帮到她的东西很少，所以在老师的身份上，我很愧疚。”
“但她的成长总是让我惊讶。我认为，她已经具备了大赛赢家应有的素质，是一名优秀的冠军。”
“小元帅，看来你很擅长让别人盲目相信你。”
路仁贾站在擂台上，他身边的精神体躁动不安，浑身上下散发着滚烫的热意让空气都开始扭曲。
路仁贾却不受影响，他摸了摸自己皮糙肉厚的胳膊，看着面前优雅的梅花鹿，不怀好意道：“听说你的精神体叫‘小花瓶’，你猜，我把你这个花瓶打碎，需要多长时间？”
“一招。”
“什么？”路仁贾动作一顿。
郗亦韵抬手拢了一下遮到眉毛的头发，露出了漂亮、淡漠的眉眼。
小漂亮迈着端庄的步子，从身后走到了郗亦韵的身旁，花草在它脚下绽放，鹿腿上的藤曼随即蔓延到了鹿角。
郗亦韵抬手摘下一截藤曼，柔软而富有韧性的藤曼在她手中犹如变成了灵活、锋利的鞭子。
鞭子一甩，清脆响亮的一声。
“你的废话太多了，我一招就能解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