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机场被围得水泄不通，裴知一只手紧紧的稳住行李箱，另一只手飞速的在通讯里上滑动翻出一个已经很多年没有打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清脆又冰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听到这个声音，是在裴知的意料当中的，他看着电话自动挂掉，然后把这个号码删掉了。
裴知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零零星星的白色小雪花刺入眼中，他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感到可笑。
他从人群中艰难的挤了出来，因为下雪的缘故飞机延误了两个多小时，又赶上春运，来机场接人的比下飞机的人还多。
裴知边等车边拿出手机想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号码删掉，点开通讯录看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愣了两秒。
一个少年的身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脑海中，他的指尖停留在这个名字上，正犹豫要不要删掉。
突然，裴知被人拍了下肩膀，他莫名地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出联系人的界面，把手机按息屏，像是被发现秘密般的心虚。
“裴知？”
裴知转过头一个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粉红色绒帽和口罩的人映入眼帘。
“真的是你啊？”眼前这个女生一直盯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裹得这么严实，裴知一下没认出来，这时另一个人开门从车里下来，他才认出这是他的高中同学江雪和许宸。
他正疑惑他们俩怎么在一起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四年前他曾收到过一封邮件，是许宸发来的，邀请他来参加他跟江雪的婚礼。
只是他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以后了。
许宸也认出了裴知，满眼的不可思议，绕着裴知走了一圈，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后才给了裴知一个熊抱，“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裴知愣了一会，眼底才浮现出一抹笑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了。”许宸的语气有些激动，又有生气埋怨的情绪在里面，“你小子跑到国外就完全没消息了。”
江雪在旁边附和着，“是啊。”
许宸看着裴知，他其实是很生气的，他想问裴知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但他看着裴知消瘦的脸颊话到嘴边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改口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赘肉横飙了你跟十年前没什么区别啊。你现在穿上校服去三中溜达一圈杨主任估计都犯迷糊，哈哈~”
裴知看着眼前满脸喜悦的江雪和许宸，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
江雪察觉到裴知的变化，推了推旁边的许宸，小声的说了句什么，许宸脸上的喜悦这才收敛了许多，对着裴知说：“现在打不到车，我送小雪回去送年货，正好顺路要不载你一程？”
裴知其实回来过一次，那次他一个熟人也没有遇到，等爷爷的葬礼结束后又走了。
这次他也打算一个人回来办完事情就走，没想到会遇到熟人。
他下意识地握紧行李箱的杆子正准备拒绝，他正想着怎么开口。
许宸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里，然后把他推进了车里，一气呵成没给裴知半点拒绝的机会。
江雪和裴知是一个小区的，从小就在一起玩，许宸是初中转过来的，在裴知家里没出事前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挺好。
许宸开着车，时不时的从后视镜里看裴知。裴知样貌跟以前一样没变多少，只是太瘦了加上皮肤白，再加上留了长发的原因，看着像是生病了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圳北太冷了的原因。
又或者是裴知还没从十年前的那件事里走出来。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许宸忍不住开口了，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的人，憋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
裴知心不在焉地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里五味成杂，被许宸这么一问回了神，随口说了句，“还没考虑好。”
裴知的声音如同他现在的状态一样，语气很轻，病恹恹的。
这还是三人重逢之后裴知说的第一句话。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许宸把裴知的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了出来。
裴知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转身接过了行李箱，他看着许宸和江雪沉默了一会后露出了笑容，“新年快乐，有时间一起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许宸拿出手机递到了裴知面前，“给我留个电话号码，不然我到哪里跟你讨账。”
裴知接过输了一串数字。
“你手机号没变啊？”许宸说，“怎么这些年就没打通过。”
出国前裴知把社交软件的账号都注销了，但去注销号码的时候犹豫了，最后脑子一热就留了下来。
他垂着眼，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不见，江雪以为许宸说错了什么话，勾起了裴知不好的回忆连忙岔开了话题，柔声说：“回来就好。”
裴知看着许宸和江雪离开，他这才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小区。
圳北的冬天真的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般的痛，雪也越下越大，他站在路边，没一会身上就沾满了雪。
等到车的时候他的耳朵鼻子都已经冻红了，司机见状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转身递了一包纸给裴知，“小伙子，下这么大的雪你也不找个地方躲躲。”
车上的温度很高，落在头上的雪一下就融了，裴知额前的刘海都湿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确实挺狼狈的。
“谢谢。”裴知接过纸，擦了一下头发。
司机又问：“去哪啊？”
“麻烦你送我到离这远一点的酒店吧。”
司机还准备问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裴知后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
这大过年的，估计是跟家里吵架赌气出来的吧，有什么事至于大过年把人从家里赶出来的啊！
裴知在车上眯了一会，很快就在一家酒店前停了下来，准备付钱的时候他才打开手机看见了通话界面，心里咯噔一跳，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把电话打出去了，而且对方一直没有挂断。
后面的车按着喇叭催促着，裴知才把电话挂断付了钱。
直到刷卡到了房间，他都还没缓过神来，靠在门上连灯都没来得及开，盯着那三个多小时的通话记录，心里莫名的慌乱。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主动回忆起这个名字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情没由来的低落。
没过一会儿，裴知就感觉到了胸闷，头也开始晕了起来，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他不记得上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已经是几个月以前了。
他站了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药直接吞了下去。
药很苦，裴知觉得有些反胃。
他艰难的从门口移到了床上，拿着手机浏览着回去的机票，本来回程的机票是年后的，现在他只想办完事情赶紧走。
药效上来后裴知没坚持几分钟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准备点个外卖，打开手机注册了半天账号也没弄好。
他好久没回来了，国内好多东西他都不知道。
酒店这片是个商区，从窗外看出去，外面人潮涌动，灯火通明，很热闹。
要是在国外的话，他宁可饿着，也绝对不会出门。
可是现在他忽然就想出去吃了。
圳北晚上很热闹，街头有很多小吃，虽然还在下着小雪，但人们的热情却分毫不减。
他看见一家很熟悉的店名，鬼使神差的走进去了。他本以为只是名字一样而已，没想到进去之后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老板娘、收银员和服务员都没有变。
他像十年前那样点了菜，送菜的时候老板娘说，“过年搞活动送两份蔬菜，米饭免费。”
裴知习惯性地笑了笑，“谢谢。”
“我越看越觉得你眼熟，以前是不是经常来啊？”
“来过，当时店还在老福街。”
出国前裴知最后一顿饭就是在这家店吃的，只不过那时候店还没搬到这边来。
“奥，我想起来了。是不是还有一个男生。”老板娘忽然就记起来了，“当时店里搞活动你们是不是帮我发过传单，那天生意很好，我记得第二天好多人来问你们俩怎么没在了。”
店里生意很好，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老板娘也没有继续聊下去，又端了一盘菜过来，“你看看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过了十年这里味道一点都没有变，可他却变了。
这顿饭裴知吃得不知味。
付完款之后刚准备走，裴知就又碰到了熟人，这次还是一堆。
前台瞬间就被人挤满了，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许宸，许宸也看见了他。
许宸给裴知使了个眼色，示意裴知从后门走。
裴知接收到许宸传过来的信号后想转身悄悄离开，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裴知？”
“哎，你们觉不觉得那人好像裴知啊？”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说话那人的目光聚集到了裴知身上，裴知假装没有听到艰难的往门那边移了一步便听见许宸说：“怎么可能是裴知？你看错了吧。”
裴知暗暗松了一口气，忽然他的去路被人堵住了，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旁边的人语气有些激动，“裴知真的是你啊，你变化怎么这么大，差点没认出来。”
这下所有人都认出来了，都朝他走了过来。
裴知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有点不知所措。他想找个理由离开，但却招架不住一群人将他拖进了包厢。
进了包厢之后许宸才坐到了裴知旁边，“我没想到你会来这，早知道刚刚就打电话告诉你了，你也能避开。”
“没事。”裴知笑了笑，“江雪没来吗？”
“她怀孕了，有七个月了，到了晚上就犯困，我把她哄睡着了才敢出来。”许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幸福藏都藏不住，“都是一群男的，她也不爱来。”
“那不是快生了。”裴知无奈地笑了，白天的时候他居然没有看出来，“等孩子出生，我包个大红包。”
“放心，满月酒你肯定逃不掉。”
裴知正准备说不逃，忽然想到他可能在国内待不了这么久了，等走的时候一定要包个大的红包，许宸和江雪结婚的时候他都没来，这次一起补上了。
他俩没说一会，众人的话题就扯到裴知身上来了，他们都很好奇，裴知那年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一走还是十年，这期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面对众人的询问，他只是笑了一下，说了句：“出国了。”
“当年你为什么退学啊？”
这个问题一出来，裴知和许宸都沉默了一会，许宸转眼看了一眼裴知，拿起面前的酒倒了一杯，“菜都上齐了，来干一个？”
话题被顺利的转移，裴知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众人也只是问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出国吗？
他好久没有出现在人这么多的场合了，都有些忘记了热闹的感觉。
吃得差不多了后，不知道怎么就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到第三轮的时候瓶口对准了裴知。
许宸在去厕所前伸手动了一下把瓶口对准了他，立刻引起众人的不满，最后裴知抽中了大冒险。
纸牌上写着——跟穿黑色风衣的人拥抱两分钟。
裴知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穿黑色风衣的人，他松了一口气，众人也觉得失望，但也只好放过裴知。
裴知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身后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众人一脸惊讶的往门口看，连许宸都没有想到他会来。
裴知喝了杯酒反应有点慢，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来的人是谁，就被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就被人紧紧的抱住了。
不止是裴知，包间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纷纷睁大了双眼。
他正准备挣扎便听到身前的人说了句，“我来接你了。”
听见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裴知感觉到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然后心脏开始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样。
裴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在做梦。
这时许宸从厕所回来，语气有些惊讶，“池川？”
裴知的心脏忽然一紧，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池川知道他所有的过往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