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眼中心。
被道术孕育出来的凶兽咆哮着从气旋中探出了身子,看着这个胆敢向自己挑衅的凡人。
一个大阵里,变化最小的地方是阵眼,最难也最易攻击的也是阵眼。
只要阵眼一破,整个阵法都会崩溃,这是游天在天阁无数次误入阵法,被困了那么多次之后学会的破阵法唯一方法。
被飓风卷上天空的块块巨石在他的一踏之下,纷纷在空中碎裂。
他的衣服已经成为破碎布条,身上再次升腾出一道道爆裂的气流,彻底将他笼罩在其中。
那些没有干透的血又被新的覆盖,离开体表的瞬间就被蒸发,让他周围的空气都变红了。
他整个人犹如一头红色的猛兽,双目锁定从气旋中探出了半个身子的道术造物。
游天的两手凝聚着不同的力量,一手是刀意,另一手是他手中最后的炸药。
他要出最强的一刀加上自己最后的炸药,强破了这阵法,跟上面那只东西同归于尽。
身在变幻的阵法外,道人自然没有错过风暴中心的一切。
犹如一颗血红色的太阳一般上冲的身影落在他眼中,他也没有阻止。
这座阵法被破坏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反而是游天这个曾经被他判定为没有资质的棋子让他刮目相看。
“有时候,蝼蚁也会爆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明明是一点学习道术的资质都没有的废物,甚至直接用道术浸染也无法在这块朽木上留下半点痕迹,可他却有对抗这份伟力的勇气。
“就当是我的仁慈吧。”
道人想,不去阻止,就让他在生命的最后发出最强音。
同时,也让他知道他终究是敌不过那种不可触及的力量,好叫他能够清醒地死去。
而不是带着一种自己只要走下去,便有机会能够战胜这种力量的混沌,到最后也不得清醒。
“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教你的最后一课。”
道人负手而立,因为这样的念头没有出手,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角却飘过了一丝细雨。
在这漫天的烟尘黄沙之中,这一丝雨几乎叫人不能察觉。
可偏在这时,城外传来响动,他留下的道术被人破了。
——有可以破他术的人来了。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在暴风中逆冲到了最高点,身上爆开了无可比拟的光芒的游天就发出了一声怒吼。
“啊——!”
伴随着他生命中这最后一声怒吼,曾经在江南红袖招外爆发的刀光,以强盛百倍的姿态凝聚成型,劈向了从风暴眼中探身而出的凶兽。
在刀光的尽头,几颗没有反光的光滑铁石后发而至,与刀光一接触便轰然炸开。
风暴中孕育出来的凶兽发出一声尖锐啼鸣,音波震荡,在半空中炸开。
从它的喙跟白光接触的地方开始,它的身体开始随着震荡化为虚无。
而狂猛的音波跟爆炸带来的力量也反作用在了游天身上,将他身上沸腾的护体真气破开。
“噗——!”
承受不住千倍万倍反在身上的冲击,游天的身上再次绽出无数伤口,血花四溅。
这个阵法也随着阵眼中心那头凶兽的消散开始震荡。
就在这个瞬间,充斥这个空间的雨丝一下子变得连绵细密,地面颤动,无数青木拔地而起!
青木冲破了他一直冲不出去的土行迷宫,一得到雨水的滋润,生长的速度瞬间加快。
很快,最长的那一支就如同甩出去的鞭子一样,缠上了身在高空中的游天,那来自不知何处的雨也淋在了他身上,浇熄了他身上那火烧般的热度。
游天只感到腰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猛的一拽,远离了阵眼中心的风暴与爆炸。
他被血糊住的眼睛只见到从旁边刷刷而过的青色藤蔓,尚不知是什么人插手,就看到从那些纷纷碎裂的、变化不止的砖石土块之间凝聚出了锋利的金属。
金属如液体般涌动成型,一凝聚就化作了漫天的箭矢。
密密麻麻的箭矢滞空了一瞬,便朝着冲天而起的青木激射而来!
青木破得了厚土阵,可道人却不会看着对方就这样破了他的阵,把人救走。
土中生金,便是这个大阵的下一变。
他脚下的土台拔地而起,迅速升高,看着万千箭矢指向在半空中的游天,等待着在这一阵乱箭齐射后他的殒命。
青木能破阵,却防不了箭矢。
那些极速生长蔓延,想要去挡掉箭矢的藤蔓都被射断,凋落在尘土中。
那个来了却还未现身的人也不止这一种手段。
只见原本飘落的雨丝在道人眼前划过,突然砰的一声绽开,直接由水变成了火。
天上降落的雨水瞬间变成了点点火雨,被金属箭矢射断的纷飞碎木在这一刻融身于这一朵朵火焰当中,成为了它的养料,让火焰瞬间变大。
原本柔弱的、阻挡不住金属的雨丝变成燃烧的烈火,挡在了箭矢飞射的路径上。
二者一接触,锋利的金就开始迅速融化。
很快,一切锋利在这座城中都变成了水的状态,燃烧着变化着落下。
城外,那些被救下之后迅速按照要求撤离的护卫们才向着他们驻扎的地方逃出一段,就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
回头看去,就见到游太医那刚猛无比的攻击迎上了从气旋中探身的巨兽,爆炸在空中响起。
随即又是无边青木生长,撑破了这座城,再有箭矢齐飞,融化于突然由水变火的雨中。
五行生克,不过瞬息,就在他们眼中清晰地上演了一个轮回,紧接着迅速归于平静。
整座城中不再有烟尘,甚至那集结的庞大气旋都在缓缓消散。
他们看着城里的动静,彻底地呆住了。
而更远处,那些朝着城池撤离的哨所士兵也在城门口看到了这一幕。
“那边……那边的风暴是要消失了吗?”
“刚刚那是什么动静?那座城……”
城中还有许多刚刚接到避难的命令,有拖家带口从自己破旧的居所中出来,到更加稳固的避难处去的城中百姓。
他们也被从极远处传来的震动惊得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望着那个方向。
只不过城墙高耸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天边的颜色似乎有了一丝变化,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该继续往避难处去,还是再停下来观望一下。
……
纷落的火雨在落地时重新变成了水,落在地上只有零星几处还是火焰,燃烧着碎木。
火焰燃烧的哔啵声中,剩余的青木如有一体的意识一般纠缠着盘旋在一起,凝成木台,缓缓升到了跟道人同样的高度。
在那青木结成的高台上,空气如水面一样波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了游天身旁。
道人看着这个身穿黑衣,头发花白,脸上戴着一张麒麟面具,只有那仿佛能看穿过去未来,捕捉命运的双瞳露在外面的人,手中的拂尘拂过,搭在了臂间,脸上也露出了一个近乎喟叹的笑容。
他开口道:“终于见面了。”
从对方横空出世,藏在迷雾深处运筹帷幄,无声无息地破尽了自己的布局,令他掌心的纹路重现开始,他就一直在期待着能跟对方会面。
两人的心情同之前相比,仿佛完全调转了过来。
尤其看到对方头顶那煌煌的毫不遮掩气运,在这个仍旧下着雨的残城里,以水为媒,跟整个大齐国运紧紧相连,道人就更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终究是走上了跟自己相同的道路。
游天虽然耗尽了力气,又在那么近的距离直面爆炸,受到了震荡,但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躺在这个青木结成的高台上,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黑衣人,听见道人的话语,心中深深疑惑。
按照老不死这难掩高兴的语气来看,这个突然现身把自己救下来的应该是师兄。
因为只有历代天阁行走,才有被对面的人看在眼中的资格。
可哪怕跟师兄分别已久,按照游天的感知,面前这个把自己救下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他师兄。
师兄的武学造诣没有这么高,而且身形也有不相似之处。
——所以这个救下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尽管他心中怀着这样的疑问,但却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于是只勉力留下了一丝清醒,就维持着躺在木质高台上的姿势,让体内沸腾过两次后近乎枯竭的真气再次凝聚,抓紧时间恢复力量。
在道人主动说出那句“终于见面了”之后,这个戴着麒麟面具的人才用嘶哑的、充斥着复杂情绪的声音说道:“不错,终于见面了,可惜这不是最好的时候。”
道人明白他的意思。
作为世间离道之本真最近的两个人,他们的会面是命运的相决,是了断天阁传人跟天阁叛逆多年恩怨纠缠的时候。
这最终一战的战场应当是精心布置的,是可以让他们肆意施展的,也是决定着新旧两个王朝交替的关键之地,而不是这座用来充作实验场地的废弃城池。
道人不无可惜地道:“你我的对弈,应当是以天下为棋局——”
黑衣老者双瞳映出他的身影:“看中原大地,谁主沉浮。”
道术、人心、王朝、天下……这些全都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这样的一场对决,才是道人被这个脱胎换骨的对手引起兴趣之后最期待的。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仿佛达成了无声的协议。
今日他们不会继续打下去,而会选择另一个时间来决胜负。
道人的目光轻描淡写地移向躺在对方脚边的游天,忽然讲起了旧事:“当初你追我追到安西,却棋差一招,哪怕是你有那双眼睛,也被这颗棋子蒙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