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查探的官员并不认识她。
同时他也知道游天身边就只有那支护卫队,这个跟在他身边的少年人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不过游天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告诉对方禁止让人靠近那座半毁的城,里面没有敌人的线索,却有剧毒物,会让靠近的人中毒,之后便让他们离开。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营帐里那些护卫也好,眼下都伤重难愈,既无法协助他们,也无法动弹,最好就是留在原地先休养几日再回城。
“下官明白。”
对方很识趣,拱手行了一礼便打算回去禀报了。
陈松意跟游天站在一起,看着在黑暗的草原上摇曳的火把,那些前来查探的人很快就被召集回来,迅速从那座被毁去的毒城撤离。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在知道那些建造城市的士兵之所以会得那样的怪疾,是因为城中有着剧毒之后,他们就更不敢靠近了。
要不是游天说只要跟那座城间隔一定距离就不会受到影响,他们只怕回到城中也会惶惶不可终日。
等到这些人退去,火光移走,草原上终于又重新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旷野中,除了身后的营帐里伤员睡不安稳的低声呻吟,再没有其他的声息。
两个人说话也不会有第三人听见,陈松意这才扶着游天坐到了营帐外面升起的火堆前。
在这个有些冷的夜里,她和他一边烤着火,一边将他们后来一路过来的情况说了一遍。
包括那些从蜀中逃走,四散逃入边关的毒人、蛊人,无垢圣母,以及当下对天阁情况的猜测。
“容镜师兄应该还活着,门中的弟子也不是没有幸存,但刘洵去了天阁一回,用道术浸染了不少人。”
所以,接下来他们要对付的敌人里有很多是游天认识的,甚至一起共同生活过的门人。
游天的神色阴沉了几分,在火堆燃烧的哔啵声中问:“他们被污染之后战力如何?”
陈松意:“很难对付。”
世上道术万千,像程明珠那样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得到一门道术之后,将之应用得纯熟都能够造成那样大的破坏,更何况是这些本来就资质非凡的天阁门人了。
只不过道人的道术仿佛带着某种邪性,将让他们浸染之后,就一并改变了他们的性情,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暴虐跟阴暗。
这让他们变得难以对付,但也让他们有了更明显的弱点。
游天听完她先前遭遇的这一切之后,沉默了下来。
陈松意察觉到他的沉默,抬眸看了过来,就见他自嘲地道:“他说过,我是个不能被浸染的废物。”
他跟那些人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
陈松意却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废物,今日一战之后,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他不过也就是吃亏在遭遇得突然,准备不充分罢了。
如果准备充分的话,今日就只是凭他自己的武力跟火药也能杀出重围。
“只要能破阵,就不会死。”她说,然后对着游天道,“你既活下来了,那就总是有机会再站到他面前证明这一点——我们会有机会证明的。”
听到这话,游天心中升起的那股颓废又渐渐被洗去了,心中重新清明起来。
是的,这不就是他一直在追求要证明的事吗?
这一次他活下来,就已经证明过了。
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然后低头朝着自己的掌心看去。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总能强到可以威胁到对方的程度。
啪的一声,陈松意折断了手中的枯枝,扔进面前的火堆里,眼中映出火光。
见游天打起精神之后,她就将思绪放回了城中被翻起来的那些金属矿石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手腕上牵系的红绳末端随着她的动作在火光前晃了一下。
到底要用怎样的箱子,才能够隔绝那些矿物释放出的毒?
眼下没有更多的信息,她也无法推演,只想着如果可以再次一窥那个画面,或许能够找到蛛丝马迹,重新制造出那个箱子。
而游天也在看着火堆出神。
在重新找回自己的信念之后,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把你当成师兄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说师兄当年追去安西把我带了回来。”他问,“安西是哪里?”
听到游天的话,陈松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道人说这番话时的神色,想起了小师叔的身世。
他是被师父带回门中,在门中养大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名字都是作为师兄的师父给他起的。
“我知道那是哪儿。”陈松意说着,随手从旁边抽了一只结实的树枝就在地上画了起来,“我画给你看。”
游天看着她的脚下很快就画出了一个简易的地形图。
身为大齐的将领,陈松意不光对大齐的舆图熟悉,而且对大齐周围的国家分布也熟悉。
她的地图画得随意,但却容易分辨。
游天看她画出大齐的轮廓,又再两处画出了安西跟草原王庭的势力范围之后,就用手中的树枝指向了安西所在。
她侧头,对游天说:“就是这里。”
游天盯着那块地图看了半天,尽管仍旧对那个地方没有印象,可是却有种奇异的双脚落地的感觉。
过了许久,他才道:“我以为自己是孤儿,这辈子都是无根浮萍,没想到这次不但没死,还知道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陈松意没有说话,火堆旁的静默持续了片刻,直到一阵夜风吹来,吹得他们面前的火光摇曳上升,游天才说:“我还没去过那儿,如果有机会,我想回去看看。”
陈松意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树枝,看着安西所在的位置,心中则想道:“小师叔回去这一趟,恐怕不止能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
以刘洵的风格,挑选棋子从来都是规划到了后面十几步,不会无缘无故就从什么人家带一个孩子出来。
他去了草原王庭,就选择了狐鹿做他的弟子,那在这之前呢?
他先去了安西,不过在发现安西没有潜龙之质,无法取代大齐成为下一个统治中原的王朝后,这才转向了草原。
安西国的皇室还在呢,他们跟大齐有着正经的邦交,彼此之间的关系还不算差。
在陈松意的印象中,大齐还嫁过一位公主过去和安西皇室联姻。
都不急,只要这一次一切恩怨了断,那他们都可以过去慢慢再找。
游天想定了复仇之后的目标,心中莫名的又更好受了些。
他知道,世间的人如果以复仇为目标,那么成功复仇之后,将会无比空虚。
虽然他的复仇看起来成功几率比其他人要小,但他也是想过以后的。
学习更多的医术,治愈更多的病症,现在又多了一样——寻找自己的身世。
他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之后,便察觉到陈松意有些心不在焉。
她手中的树枝停在安西所在的位置,口述那里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就走神了,看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停了下来。
游天于是问:“你在想什么?”
陈松意回神,目光定在地上那幅图多出的凌乱线条上,然后说道:“我在想城中那些毒物。”
是那些金属矿物。
游天想起来了,她在离开之前甚至不敢让那些金属矿物暴露在露天环境中,要以尘沙再次将它们封住。
想到那些有毒的矿物引发的后果,游天的神情也再一次沉重起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矿石吗?”尽管他才是那个以医术闻名的人,可是一路走来,陈松意展现出了太多的不同,游天就是莫名觉得她会知道那些金属矿物是什么,至少知道它们是如何起作用的。
“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但我知道它们在时刻释放出一种毒素,无色,无形,无味。只要人暴露在这些矿石前的时间过久,就会中毒。”
然后,健康的人都会被折磨得彻底变不成人形。
这一点不必她细说,游天自己就是亲眼见过,而且还动手诊治过的。
那些因为中毒而感染怪疾的人,他们身上呈现出的往往不是一种症状,而是几种或者几十种。
这些病症堆叠在一起,迅速摧毁了他们的健康,让他们从能够上马打仗的骁勇战士变成风一吹就会碎掉的纸人。
游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症,复杂到令他下手救治的第一时间都感到束手无策。
若是轻症病人到他手上,他还有治疗的可能,可是那些能够支撑他来到边关的人,身上的病情往往都已经发展到尾声了。
哪怕是游天到来之后,也不过只是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刻能过得不那么痛苦而已。
再回转过来,他向陈松意询问到底是什么能够阻止这些金属矿物的毒素蔓延。
“是将它们埋在土下?”
不,他说完便自己先否定了,这是不可以隔绝的。
就像先前筑城的时候,他们还先打下了地基,都没有发现底下有着这些带毒的矿物,说明它们埋得很深,完全没有暴露。
可是长此以往,那些在这片土地上建造城池的将士还是受了影响。
“要用一种金属制造成密封的箱子,把它们收集起来,装在其中,再埋到荒无人烟之地,埋得越深越好。远离水源,远离动物,这样或许可以隔绝。”
或许,游天察觉到她的用词,也就是说即便这样做,也不一定能让里面的毒素完全不向外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