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这件事,吴大人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修建城池容纳从草原带回来的数万遗民,这是殿下主导的一件大事。



    为的是彰显大齐的仁德,让那数万遗民能够归心,成为大齐边关的又一道坚固防线。



    如果不是城中毒石妨碍,这座城只怕早已经修好了,那些草原部族也早已经住进去,作为他们大齐的子民在其中繁衍生息,安居乐业。



    可是这件事确实难办,吴大人没有掩饰这种为难。



    “不瞒殿下。”他向厉王道,“下官一直没有忘记此事,先前只想着等怪疾消除之后,再择日动工。”



    修建城池,这可不只是兵卒的事,还需要征发徭役,调配民夫,一个不好就是伤筋动骨。



    “可经历了昨夜之事……边关的情况,比下官预料的还要复杂。若只是眼下这一座城,城中的居民都聚集在一处,要对抗那种与往常不同的入侵还好,可若是两座城相隔百里,要反应需要时间,要过去驰援也需要时间。”



    将力量分散,面对变化复杂的情况,只会更加棘手,更没有胜算。



    “吴大人说的,殿下都考虑到了。”



    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吴大人发现回应自己的不是厉王殿下,而是一直没有开口的永安侯。



    她虽然年轻,但只是听她说话,看她超出年龄的沉静,就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能成为麒麟之徒,能代师行事,能在这个年纪就以女子之身封侯,她与寻常的少女果然是不一样的。



    吴大人在心里感慨着,同时也在期待永安侯是不是有什么解决之法。



    或许可以让城建起,并且不削弱分散他们的守卫之力。



    陈松意道:“当初选择在百里之外建城,一是希望那些跟随殿下回来的草原遗民在边境生活能尽量的自由无拘束,二是希望边城中的子民不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紧张。”



    她在边关生活过这么久,知道对普通的百姓来说,草原上的人分属于哪个部族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饱受草原蛮夷的骚扰,看到那些与入侵者相近的血统、相似的面孔,多年积怨的仇恨不会对此有所区别,都会不由地化成警惕跟尖刺。



    这样不利于边城的统治与和平。



    吴大人是最明白这一点的,此刻也在心中叹息,如果没有这样的缺点,那这些草原遗民大可以直接落地,在各个边城当中将他们分散了。



    没有那么多人,便凝聚不出那么多的破坏力。



    而落籍通婚,再将他们如大齐的寻常子民一般对待,不出三代,他们就会变成真正的大齐子民。



    而且这些跟随着殿下回来的草原遗族还有牧马牧羊的本事,有了他们边城的马场就可以开起来了。



    像他们这座城,外面有着那样一片水草丰茂的平原,修建马场再适合不过,绝对可以成为驻官的一桩大政绩。



    若不是有那样的问题存在,这些人只怕几座城会抢也抢破头,哪里轮得到他们还在这里头疼?



    想到这里,吴大人不由得希冀地看着陈松意,谦虚地请教道:“不知永安侯对此有何解决之法?”



    陈松意道:“眼下不就是最佳的融合时机吗?”



    吴大人一愣,但他反应极快:“永安侯是说,趁着这次被袭击的事——”



    “不错。”



    厉王肯定了他的猜想。



    外部压力是让不同的民族团结在一起的最好契机,原本草原人只在夏秋季节前来劫掠犯边,眼下是春季,他们极少过来,所以没有那种外力的压迫,可是现在有这些人的袭击干扰,就能给城中的百姓带来危机感。



    “在此时重新建城,把那些被暂时迁移分散出去的草原遗族调回来,一起征发徭役,扩建城池,修缮房屋,共同对敌,两边的关系会迅速融洽。”



    也就是说,这一次修建城池不是选择在百里之外修建了,而是在他们这座城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扩建。



    这样也就没有了两边分散的困扰,甚至有了这些骁勇善战的草原部族加入,整座城的防护会更上一层楼。



    吴大人顺着这个思路一想,豁然开朗,同样感到再没有比眼下更适合让他们融合的时机了。



    陈松意道:“城市扩建的时候,我会留下布局,在城中构建阵法。这样一来元气凝聚,能够抵挡不少外邪入侵,起码像昨日那样的幻术在阵法中就会被削弱,造不成那么大的影响。”



    吴大人大喜过望,立刻起身行礼:“那就有劳永安侯了。”



    比起这个,将那些草原遗民迁入进来要如何安抚、如何管理、如何使他们与原本的居民融洽生活,这些问题都是小事了。



    但他还惦记着百里之外原本选定好的建城地址,“那原先的选址……”



    那里也是官府派人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心血才定下的最佳选址,既然里面的毒石已经清除干净了,不会再留下什么影响,那放它空着是不是就过于浪费了?



    “来日方长。”萧应离对他笑了一笑,然后执起刚刚由天罡卫倒满的酒杯,“有擅长养马的遗民,那里不会一直空着。”



    闻言,吴大人彻底卸下了心头大事,脸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执杯与厉王殿下回敬,“殿下说得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因为确定了修建城池、容纳遗民的事,所以酒桌上的气氛很好,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吴大人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先前在来的路上想的那件事情,向着陈松意求了几道护身符。



    他这般举动,对时常跟在殿下身边、见识过永安侯的符箓之威的天罡卫来说倒是不奇怪,他们也是向军师求过符的。



    陈松意随身就带着画好的护身符,给了吴大人三道,然后想到之后自己等人就要离开,虽然那对琴魔兄弟败在这里,之后不一定会再有人来攻击,但城中的阵法没有那么快建成,若是再有那般袭击,留下符箓也能护一护城中要员。



    她于是索性对得到了护身符后显得十分高兴的吴大人道:“这两日我会开坛画符,城中文官还有需要符箓的,画好之后就辛苦吴大人派下去。”



    吴大人没有想到还有这般好事,当即说道:“那我就先代替他们谢过永安侯了。”



    陈松意摇头,表示这不算什么。



    文官方面由他去分,武将方面就由岑将军去了。



    眼下她有中原的气运支撑,可以忽略心神的损耗,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地多画出一些符,但也只是能分给军中将士,并不能做到将整座城的百姓都囊括其中。



    所以说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哪怕能够调动天地之力,也不能做到事事完美。



    “用道术来救人,远比不上小师叔你的医术。”



    在送吴大人离开后,陈松意转身回将军府的时候,便见缝插针地对游天说了这么一句话。



    游天先是赞同地点头,毕竟对精通医术的医者来说,对症开方,只要有足够的药材,再多的人他也能救回来。



    可是对使用道术的人来说,他们能救多少人,上限取决于他们的力量。



    而在点头之后,跟在陈松意身后踏上台阶的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又师侄照顾了。



    对先前遭遇那个老不死的、他的武学在道术面前受挫留下的阴影,陈松意显然很是注意,所以这些时日她时常会在日常中向游天灌输“道术也不是万能的”这个道理。



    游天的神色古怪起来。



    明明师兄留下的信是让自己照顾她,怎么反过来变成自己被照顾了?



    修建城池,将可以守卫这里的草原遗族调剂回来、在这座城中安顿的事情一定下,就去了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接下来要定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还是方才那个花厅,只不过席面已经撤了下去。



    吴大人离开之后,桌上就只剩下了几个算得上最核心的人物。



    岑将军坐在席中,毕竟在陈松意跟游天离开之后,本城最重要的防卫工作还是要回到他的手里。



    而且——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陈铎,想到昨晚见到他们配合跟城中高塔的布阵,心中同样眼馋这样的力量。



    “通过审问昨天擒住的那两人,我们得知接下来一个月时间,边关会出现各种不可预测的袭击,而损害跟祸患都不能预计。



    “而师父暂时将反击的安排交到了我的手里。”



    陈松意在这里换了一个说法,没有说是因为师父离开,所以自己全权负责这段时间道术方面的守卫工作,“根据从那两人口中得到的信息,我打算这般——”



    在座众人认真地听着她所要执行的反击之法。



    那些异人来到边关,隐藏在张家的城池里,尽管他们手中没有更多的消息,但是张军龙跟道人有所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不只是推演的结果,也是陈松意上辈子的经验判断。



    上一世的张军龙就很有野心,殿下之所以会前去风雷寨征召她的父亲来,也是因为要在拿下张军龙之后找人去接替他手中的城池。



    上辈子的最后,他们陈家所守的防线就是张家原本的城池,虽然张军龙失势,离开了他原本的位置,但是他们想全权接手、在那里站稳,站得很不容易。



    尤其是在厉王殿下早逝之后,陈铎在那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陈松意一边说着自己昨夜定下的反击计划,一边看着年轻的父亲。



    现在的他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道。



    在那样的困境下,向他伸出援手的却不是旁人,而是张军龙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