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松意跟随游天进入将军府治疗张少将军的毒伤时,萧应离也没有只在驿站中等待。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趁张军龙不在,将其独子争取到己方阵营,第二则是来毁掉道人落在这里的棋子。



    入城之后的一上午时间,他所带来的精锐已经迅速将触手延伸下去,与埋藏在这座城中的密探联系上了。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被汇聚传递过来,当陈松意跟游天回来时,厉王已经将城中的信息掌握得七七八八。



    两人一回到二楼,就去了厉王的房间。



    萧应离在一张纸上画出了本城各显贵人家的关系网,见二人归来,便停笔向两人道:“回来了?张少将军的伤势如何?”



    楼下的动静虽然不小,但他在这里专注于信息分析,没有听清,于是便再向着两人确认了一回。



    “人清醒了。”在萧应离面前,游天倒也不介意多答一次,“我们来得及时,人不会有问题。”



    萧应离点了点头,目光又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陈松意。



    虽然她此刻还是做着药童的打扮,从眉眼到轮廓都和她原本的样子相去甚远,但萧应离还是能从其中辨认出自己熟悉的影子。



    而接触到他的目光,少女知道他想问什么,上前一步用没有修饰过的声线说:“张少将军所中的毒却是有道术的痕迹。”



    若是按照原本他们对张军龙的猜测,他已经跟刘洵的人勾结到了一起,这些人针对边关诸城的袭击在这里就只是走过场,可能会死伤一些人,但绝不可能让他的独子中毒昏迷,乃至危及性命。



    “按照少夫人当时所说的情况,应当是意外。”游天接口道,“恐怕是张军龙自己也没有预料到儿子会受伤。”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更显出他的清白,让他在这里的伪装更加可信了。



    萧应离站在书桌后若有所思片刻,然后笑了起来,虽然他现在顶着的不是原本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但这一笑的风度也依旧是大齐最年轻的王者的样子。



    收敛起笑容之后,他才道:“这倒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张少将军对他父亲的行事确实不知情。”



    他们要把他拉拢到己方阵营中,不流血地接掌张家的这三座城,跟对手交换阵地,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



    “那之后要如何?”游天问完,又说了自己这几日还要去给张少将军复诊,确保他尽快恢复的安排。



    厉王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们到自己面前的桌子边来,在上面铺开了另一张纸。



    师叔侄二人见状走了过去。



    在几人齐聚的房间外,楼道上正零散地待着几个护卫,表面上看是三三两两在闲聊,实际上则是在戒备,防止有人靠近听到里面的交谈。



    “这是……地图?”陈松意一看到桌面上摊开的纸,就认出这是一张非常详尽的地图。



    这张地图将这座城的布局全部囊括在其中,精细到只应该出现在官府,而不是民间。



    厉王“嗯”了一声:“在你们去将军府的时候,天岗卫去联络了城中的探子,收集了不少信息,比如先前的袭击中损失几何,死伤几人,还汇报了张军龙这些时日在城中的活动路线。”



    游天听到这话还没特别大的反应,可陈松意听了之后却抬起头来,看了萧应离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一碰上,不需要言语,厉王就接收到了她的所思,对她轻轻点头。



    陈松意收回目光,这些消息当然不是他们一来就能立刻查到的,这意味着在张军龙还没有暴露之前,这座城中就已经安插了人在监视他的。



    ——这样缜密的布置,除了裴植,她不再做第二人想。



    裴植之智谋,就算她多活两世,也时常觉得钦佩。



    她之所以能判定张军龙与刘洵的人勾结,是因为前世经验,可裴植却纯粹从整合的信息碎片判断张军龙的行事。



    此刻,陈松意忍不住再一次在心中感慨,当时漕帮之行能够遇到裴植,有小师叔研究他的性命实在是太好了。



    她将思绪收了回来,见厉王那修长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在上面一圈,说道:“先前张少将军就是在这里被袭击。”



    师叔侄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所指的地方,然后,他又在离此处更远的地方圈了一圈。



    那里是一座民宅。



    二人都抬头看向厉王,听他说道:“这座宅子,张军龙一个月里去过三次,每次出行都是独自一人。”



    “那院子里住着的是谁?”游天皱眉。



    “不知道。”萧应离收回了手,按在桌上,摇头道。



    能被安插在这里的探子都是裴植手下收集情报的一把好手,他们最是懂得自身的价值。



    想要在张家势力渗透的大城中扎根下来,不被他们发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与其冒着风险打草惊蛇,不如先在外围收集信息,等待下一步指令。



    “这是正确的做法。”



    听到盯梢张军龙的人没有贸然去查探,陈松意也道,若是里面有刘洵的爪牙布下的陷阱,普通人一踏进去就会被抓到。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落在那处宅院的位置,说道:“去查探的事就交给我吧。”



    话音落下,厉王就道:“我和你一起去。”



    没有人反驳,就算是陈松意本人也点了点头。



    游天知道,这是因为师兄在她跟厉王身上留下了后手,可以说只要有厉王在身侧,松意可以借用的力量就比原本要多上许多,就是一时对上老不死的,也能和他暂时打个平手。



    而对天罡卫来说,他们也知道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在永安侯身边对殿下来说更安全。



    哪怕他的外形再显眼,再容易被人认出,她也有可以把它变成另一个人的神奇手段。



    事情就此定下,陈松意跟厉王要行动并不等到入夜。



    等到下午游天救了张少将军的消息在城中一传开,上门请他看诊的人一来,动静吸引全城的视线,两人就按照探子收集回来的情报,前往张军龙几次独自去往的那座小院。



    两人坐着普通百姓的打扮,尽管厉王身材过于高大这一点没有办法变化,陈松意还是找到了办法。



    她画了一道符,用上了遮眼法,虽然没有改变他的身形,但却减少了他的存在感。



    眼下,身穿粗布衣服,推着送水车的萧应离仍是原本的身形,但不管是在谁看来都跟这座边陲大城里最底层的贩夫走卒没什么两样,都是同样的灰扑黯淡。



    在他身旁,少女改了年轻妇人打扮,穿的同样是灰暗的粗布衣裳,面容平凡,脸色有些蜡黄,一样是走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样子。



    送水的板车进入了巷子,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无比清晰,在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原本挎着篮子正要出门,抬头看到熟悉的板车停在家门口,目光在做着送水人打扮的萧应离身上一扫,完全没有认出他跟先前的送水人有什么区别。



    见板车上的水桶,她立刻喜道:“今天送水的时间倒比往常早了些,给我家水缸装满吧,正好没水了。”



    萧应离应了一声,丝毫看不出是临时上手接了这个伪装,用女主人拎过来的桶装了水就扁担一挑,利落地朝着里面挑进去,给这家见底的水缸挑满水。



    送水的板车停在门口,而跟他一起进巷子来的陈松意已经不见了踪影。



    巷子尽头,转角一棵探出墙头的茂盛大树,枝叶仿佛被清风吹过动了动,然后树杈上就凭空多了个篮子。



    少女脱了灰扑扑的外衣,戴上了面具。



    因为用刀太过显眼,所以这次她并没有带上厉王送自己的那把刀,而是带上了许久未曾动用的细针。



    伪装好之后,陈松意就从树梢跃了下来,跳跃间翻过围墙,进入了探子查看到的那座院子里。



    在踏入院子之前,她就已经放出了自己的感知,在院中感应活人的生气,然而这里并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无声落地,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像在青龙山上遇到那些被祭炼出来的活尸傀儡,他们身上就没有可以查探的生气。



    她指尖微动,下一刻就拈上三根细针,针尖银芒一闪,脚步放轻,像猫一样无声地靠近了这座院子的主屋。



    院子小的好处就是查看起来一览无余,边陲的风沙大,院子只要一日不扫,门窗上就能够积下一层灰尘。



    走到近前,陈松意抬手一挥,气劲就像一阵风把门吹得自动打开,屋里的陈设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心神二用,其中一份仍旧牵系在不远处开始给第二家送水的萧应离身上,而另一份就放在了眼前有些昏暗的主屋里。



    戴着睚眦面具的少女迈过了门槛,脚踩在了地面上,眼睛在面具后扫视这间屋子,没有从其中看出明显的痕迹来。



    不管是来过这里的人,还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个人印记,如果是裴植手下的那些密探进来查看,多半也找不出什么问题。



    可这次来的是她。



    陈松意目光只是在这房间里扫了一圈,就锁定了地上落下的一根头发。



    她指尖一动,收起了银针,然后走了过去,拿起了这根头发。



    盯着这根头发看了片刻,感应上面的气息残留之后,她便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纸。



    将头发放在纸上,然后提笔画符。



    符一成便自燃起来,化作缕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