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自己来到了这里,想来那些书也已经送到京城了。
容镜想着,从城墙上空收回目光,重新让自己隐没回了商队中。
与此同时,在龙城的另一边,比他更先一步抵达这里的瘦小老人踏出了城门,与他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
边关,将军府。
此时这个屋子里彻底没了旁人。
屋里的熏香还在安静地燃烧着,虽然没有启用地龙,屋里显得比花厅要冷,可盆里燃烧的炭还是加热了空气,映红了两人的身影。
尽管这时候的张少夫人跟陈松意所认识的那个她相比要年轻很多,但她性情中的果断还是跟年长的那个她一样。
看得出来,她很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轻松一些,但神情的细节却出卖了她。
陈松意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因为过去的所有跟“永安侯”有关的事都证明了一点,就是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某个地方。
江南动荡的时候,她在;京城混乱的时候,她也在。
而现在她来到了这里,就证明这里一定出了什么惊人的问题。
张少夫人沉默再三后才开口:“不知是永安侯当面,先前失礼了。”
她其实很想直接问,听闻永安侯是和厉王殿下一起离开京城的,现在却改头换面出现在大将军府,她在这里,那厉王殿下呢?他是不是也来了,是不是也……发现了她公公的异常?
然而她知道此事敏感,所以没有直接问起厉王殿下的行踪,只是这位永安侯却没有掩饰的意思,单刀直入道:“我是为了大将军府与先前的袭击者勾结之事而来。”
张少夫人的瞳孔因为她的话而紧缩了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面前遮掩了真实面容的永安侯就继续说道,“我和殿下单独走水路入蜀,在蜀中遇到了这些四处抢夺幼童的异教徒。联合蜀中驻军打上他们的据点后,让为首的一批人带着他们炼制出来的危险之物逃脱了。”
张少夫人本能地开口问道:“那些危险之物是……”
陈松意点了点头:“不错,有一部分就是当日少将军遇上的那些东西。在蜀中的时候,他们尚且没有这么灵活,来到边关之后不知又有了什么炼制手法上的变化。这些东西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攻破边关防线,那批异教徒背后站着的是草原王庭的国师。”
这些内幕落在张少夫人的耳中,令她心神巨震。
这些人背后的竟然是草原王庭?
那公爹窝藏这些人,与他们往来勾结,岂不是……叛国?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可内心深处却清楚,面前的人不会说谎,她说是那就一定是了。
见她脸色如此惨白,站在她面前的陈松意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在少夫人面前表明身份不为其他,正是因为知晓你和少将军与此事无关。不管是窝藏异教徒还是跟草原王庭过往甚密,都是张大将军一人所为。”
张少夫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心中一沉的同时,脸上却渐渐恢复了血色。
厉王殿下带着永安侯查到了这里,公公是不可能保住性命了,但张家跟夫君却可以被摘出,不受牵连。
如果张家掌控的这三座城要脱离公公的掌权,那么最好的接管人选就是自己的夫君。
父业子承,名正言顺,而且厉王殿下又信得过夫君,这已经是张少夫人所能预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张少夫人脸上恢复了血色之后,思维也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敏锐。
自己能发现赵西席做的假账目,永安侯怕是也已经察觉了,才会在此刻主动现身。
张少夫人重新掌握了主动,问道:“永安侯眼下对我表明身份,是为了那笔账目吗?”
陈松意眼中浮现出赞许之色,点了点头:“不错,查出那笔账目的流向,就能找到被隐藏的目标。我没猜错的话,赵西席的母亲应该就是被那位‘无垢圣母’治好的。”
眼下张军龙已经秘密集合了军队,奔着拿下主城而去。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攻下了主城,那么张家的这三座城换张少将军掌权,双方就算交换了阵地。
最好的结果是他夺城失败,而这三座城也归入己方的掌控之中。
至于裴植,陈松意相信就算他不能守住主城,也不会被俘虏,应当很快就会过来相聚。
不过她看得出来,哪怕自己已经表明了身份,说明了个中厉害,张少夫人也显然还不能就此下定决心。
因此她许诺道,“此事了结,大将军依然会是‘大将军’,这是我给夫人的保证。”
张少夫人心中一动,这是愿意对公公一个体面,不会让张家的名声蒙羞的意思。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问:“这是永安侯的意思,也是殿下的意思吗?”
见陈松意点头,她心中的不安彻底消失了。
在发现账目有异常,确认是赵西席经手,而此事又与公爹的某些谋划有关时,她就决定要查明此事,把一切扼杀在事态最严重之前。
而此刻有了永安侯的加入跟保证,更令她有了得到有力同盟的安心感。
在确认陈松意对城池周围的村庄地形有所了解之后,她便指明了赵老夫人所居住的村落,账目的走向她很清楚,想要查到那些物资被送往哪里,又有赵老夫人所居之处作为基准,相信很快就能锁定目标。
她说完自己一开始就想好的计划,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沉稳,道:“永安侯放心的话,这件事只管交给我。”
陈松意却道:“夫人手中有账目记载吗?有的话还是直接交给我,此事你不宜深入再查。”
固然由她来查会比外来的自己等人会更方便,可是深入其中容易打草惊蛇,同时还会有危险。
张少夫人也明白这一点,立刻道:“有,那部分我反复看了许多次,已经记下来了,这就可以默写给永安侯。”
这屋子虽然不常用,但笔墨纸砚一应事物俱全。
张少夫人很快写下了自己记住的账目信息,等到墨迹干了以后就当场交给了陈松意。
陈松意接过,目光在她写下的账目上一扫,利落地将纸折起收好,藏入袖中,叮嘱一句:“此事殿下自有安排,夫人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现。”
张少夫人点头,心想方才自己离席的时候游大人提出要派军队去周边村庄宣传,寻找些棘手古怪的病症回来。
想来厉王殿下原本的计划就是利用游太医要宣传义诊的事安插人手,去寻找那些藏起来的异教徒了。
张少夫人的心安定下来,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她问道:“那我该什么时候告诉少将军?”
原本她是打算等午宴结束后就正式跟夫君提起,但此刻她得听永安侯的意见。
陈松意思忖了片刻,道:“此事先不要告诉少将军,等殿下到了再说。”
张少夫人点头,感到心头大石彻底去了。
而既然已经说清楚,两人便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停留,以免引起怀疑。
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大丫鬟带着伪装身份的陈松意离去。
片刻之后,张少夫人也重新唤了人进来,准备回花厅的宴席上去。
……
……
张家村。
吴四通这两日都在为进城做准备。
他心中怀揣着希望。
明日——明日自己就可以带妻子去城里,去求那位从京城来的太医给她看病。
他清点了自己手头的钱。
这些钱并不多,包括他受伤退出军伍领到的那一笔安家费,也不过二十两。
但对边关的军户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让他们拿着心里就有底气。
他整理好了硝好的皮毛,把那二十两贴身收好,然后端了煮好的粥进屋。
屋里烧着炭火,温度比外头高。
炭火的光芒照亮了房间,他的妻子正躺在床上。
虽然她露在被子外的脸跟手腕都很瘦,可肚子却很大,躺在床上就像是从肚腹开始的地方隆起了一座山丘。
这山压着她,叫她不能起身也不能喘气,总是很辛苦。
这就是生儿育女要带来的痛苦吗?吴四通的目光落在妻子的肚子上,想道。
那他宁愿不要这孩子,只要他的妻子能好起来。
“三娘,喝粥了。”
收起思绪,吴四通神色如常地来到了床边,支撑着妻子抬高了上身,让她半靠着枕头喝粥。
只喝了半碗,袁三娘就虚弱地道:“喝不下了。”
这肚子压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难以进食,吴四通也没有强行要她多喝,自己把剩下的半碗喝了。
袁三娘半靠在床头,眼睛望着他,带着几分不安地问道:“四哥,明日真要进城去求那位太医吗?”
“嗯。”吴四通喝完粥一抹嘴,把碗放在了一旁,认真地道,“我已经借好了车,也准备好了带去城里卖的皮毛了。老三说,他娘就是那位游太医治好的,张婶那样游太医都能治好,像我们这样的一定更不成问题了,你就放心吧。”
他说着又看向妻子的肚子。
他们刚成亲,他就去了战场上,好不容易伤退回来,虽然没了一只眼睛,但家还在,妻子也还在。
而他回来之后,妻子很快就怀孕了,只是才三个月肚子就大得很。
邻里乡亲都以为她怀的是双胎,夫妇二人也是这么想的,可妻子的身体却渐渐不妙起来。
夫妻俩去找了邻村的大夫,从大夫那里得知他们怀的并不是双胎。
“那三娘的肚子为什么会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