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家乱起来的时候——
由二十来人组成的队伍也离开了大黄村,启程前往下一个村落。
“我大女儿身怀六甲,肚子里却长了个东西,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因为我这小女儿产后不调由仙姑治好了,我才想着能不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让我大女婿带着她过来。”
“仙姑是真正的菩萨心肠,一出手就把我大女儿治好了,还不收诊金。
“她怎么治的?我就是看她用仙术把我大女儿肚子里长的东西转移出来,却没有伤到孩子。”
“那仙术是怎样的我也不懂……就看到仙姑手里拿的树根鼓胀起来,一放进热水里就变成了血。”
“我那大女儿现在已经跟大女婿回去了,他们住在张家村。”
失去热度的夕阳下,陈松意耳边回荡着袁母的话。
她手握缰绳,于马背上沉思着,厉王就行在她的身边,他们要去的下一站正是张家村。
对于队伍中的其他军士来说,在外奔跑了快一天,去了几个村子宣传效果都不错,他们也就松懈了下来,整个队伍中唯一还绷紧着精神的就只有她一个了。
因为她需要想明白无垢圣母这些举动背后的动机。
道术的世界,普通人不曾涉及,就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行为。
探寻对方的目的,这是她的责任。
萧应离的目光不时飘向她易容后的侧脸上,他没有像旁的军士一样松懈,也不像少女这样紧绷。
他就像是游离在这两种状态之外的旁观者,准备随时应对,让她得以全神贯注去思考。
陈松意眼前浮现出当日进入山腹后看到的场景,想道:“无垢教在蜀中搜寻特殊生辰的孩童,是为了炼制山腹里的那些东西。虽然他们在撤走的时候炸了血池,把里面的东西搬了个清空,但是在青龙寨试图拖延军队的时候却放出过一批残次品……”
像那种没有自己的思维,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东西,不是无垢圣母想要炼制的最终形态。
她要炼制的东西,应该是想要达到草原王庭培养出的刺客的程度,只是炼制的过程缩短,更加速成。
“来到边关之后,她定然改进了炼制方法。”
“如果炼制的原料不变,依然是那些身体素质极佳的狂热信徒,那改变就是炼制里的其他环节……”——比如阵法,比如那些出生时辰特殊的孩童。
陈松意脑海中又再浮现出一叠白纸黑字,那是薛灵音的手下收集来的孩童资料。
那些被掳走的孩童生辰、性别、特征,都详细地罗列在上面,他们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确定了那些孩子被掳走的原因。
在蜀中那样的大郡,想要集齐这么多生辰特殊的孩童,无垢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需要耗费数月时间,眼下他们断肢求存,只带着剩下一部分人逃到边关来,隐匿在边城周围,不可能再在同样的时间里找到可用的幼童。
对无垢圣母来说,那些孩童跟用来炼制的教徒一样都是消耗品,在炼制的时候不可能没有折损,她总是要补充的。
狂热的教徒易得,像刚才那个村子的人就已经有了信徒的雏形,可生辰特殊的孩童该怎么找?
陈松意让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上,用无垢圣母的方式去看待事情,思考着可以用的手段。
一是派出足够的人手辐射往周边,故技重施,广泛撒网,找到合适的幼童。
但这一点不现实,因为她手上已经没有这么多可用的人,而张军龙也不会同意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地界上活动。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条路,自己来制造这种特殊的必需品。
只要周边有孕妇,只要有合适的日子,无垢圣母就可以迅速制造出她要的生辰特殊的婴儿。
眼前的迷雾拨开了,陈松意顿时明白他们前面经过的那两个村子为什么她去过,却没有在那里出手——因为那两个村子里没有孕妇。
没有她所要的材料,所以她后面也没有再回去。
而今日她在大黄村碰到的这个孕妇,她已经怀胎七月有余,对无垢圣母来说,她肚子里的胎儿是可以摘取的果子了。
顿时,陈松意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些被掳走的孩童生辰,左手也隐蔽地掐算了起来。
很快,她的手指顿住了,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一直在留意她的萧应离就见她从那种思索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在马背上转头看向了自己。
两人的视线在斜阳的昏黄光线中一对上,他就知道她得出结果了。
“今夜戌时。”陈松意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将自己算出的结果告知了他,“最晚不会超过亥时,她必定会出现在张家村,在那孕妇分娩的时候去带走孩子。”
戌时,萧应离闻言,立刻抬头看了眼天色。
眼下的时辰已经离戌时不远了,从这里去张家村快马加鞭也要将近一个时辰,如果想趁这个机会截住目标,他们就必须全速赶路。
“你在这里,我去说服他们。”
他干脆地留下这一句话,就一夹马腹从队伍中间脱离,去了前方队长所在处。
他离去之后,陈松意依旧维持着原本前进的速度。
她没有担心,也没有跟上去要帮着说服带队队长,因为这天下没有比厉王更高明的说客了。
若他不是大齐的边军统帅,而是做大齐的典客,出使去说服周边那些小国部落归心,他的功绩只怕也不会弱于如今。
上兵伐谋,中者伐交,下者伐兵,他是超越了前人的统帅,不存在任何短板。
很快,这支原本在夕阳的余晖下行走的松散队伍就全速奔跑了起来。
马蹄飞踏,在路上溅起一片烟尘,将大黄村远远地抛在身后,在被夕阳照得血红的道路上奔向目标。
张家村,吴家的院子里传出女子痛苦的声音。
吴四通站在自家的院子里,这总是空荡荡的院子现在有了许多人。
有人在他家的厨房里忙着烧水,有妇人端着烧开的热水和干净的布巾,一趟一趟地往屋里送去。
那点亮了灯的房屋里,窗上映出很多忙碌的身影,都是从村里过来帮忙的妇人。
袁三娘发动得突然,要去邻村请稳婆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吴四通把她安置好以后就跑出去请了村里的周二嫂子来。
周二嫂虽然不懂医术,但却生养了几胎,而且每一个孩子都立住了,村里的妇人生产的时候如果来不及请稳婆,就会去请她来帮忙。
吴四通一上门,她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他过来了。
等进了屋,她上手一摸袁三娘的肚子,果然是要生了,又听说她肚子里长的要命东西已经去了,应当能顺利生产,她心里就有了些底气。
她先宽慰了袁三娘,又让吴四通再去请几个妇人过来帮忙,嘱咐他要烧好足够的热水。
等吴四通走了之后,她就握住了袁三娘的手,认真地对她说:“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在你肚子里呆足了七个月,生下来会养活的。而且你没力气,现在孩子小,好生,没事的。”
袁三娘被她说动了,忍着痛苦点了点头,然后开始随着她的指挥调息,准备用力。
吴四通在村里跑了一圈,把周家嫂子说的那几人都请了过来,厨房里的热水也烧好了,他原本想去送,但是却被挡在了外面。
挡住他的妇人麻利地接过热水:“产房男人不能进,你留在外面。”说完端着水和毛巾进去了。
从家里过来的周二郎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呆站在原地的吴四通,只上前安慰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这不过是早了点,别慌。”
吴四通没有说话,心中却逐渐浮现出后悔的情绪来。
如果今日没去大黄村,而是直接去了城里,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惊叫,却是来帮忙接生的妇人发出的。
吴四通猛地抬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闷头就往产房里冲,等周二郎把他按住的时候,他的脚已经迈过了门槛。
“四通冷静!你这时候进去能做什么?!”
别说产房让不让男人进去,就说里面正乱着,空间又小,多一个人怕是都转不过身。
吴四通扭头,双眼通红:“我——!”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就想进去看着,他就怕见不到妻子最后一面。
然而这时里面的动静已经没有了,很快,周二嫂子抱着一个襁褓出来。
她的神色很是沉重,看得吴四通忘了挣扎,她来到吴四通面前,低声道:“四通,看一眼你的儿子吧。”
吴四通机械地低头,看着这个明显是死胎的婴儿,明明都说七活八不活,可他却没能活下来。
周家嫂子看他双眼盯在孩子的脸上,怕他伤了心神,于是用襁褓的布把孩子遮了起来:“三娘的血有些止不住。”
吴四通从孩子是个死胎的事实中回神,就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仿佛萎顿下去。
周家嫂子虽然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你要有准备……”
“不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吴四通憋出了两个字,“我要带她进城,我要带她去求医!”
没人提醒他现在是晚上,城门已经关了,也没人阻拦,很快吴四通就抱着妻子上了驴车。
袁三娘被包得比白天更严实,失血过多的脸白得像纸,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呼吸微弱。
吴四通知道城门夜晚是关闭的,他只希望今晚在城门当职的有自己的兄弟,可以让他进城,或者请大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