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登基第一百零三天◎

    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规规矩矩站着来应聘的绣工,他们排着队,很少发出声音, 根据指示一步步向前。

    而那些喧嚣, 多从侧面简易茶摊或者附近的酒楼传来。

    “早先就听说过, 金陵那边招织工景象一绝, 如今燕都也有了。”

    “见到那边的诗词还不以为意,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规模。”

    “如今燕都也与金陵一般,看那些人还如何嘚瑟。”

    ……

    这样浩大的招工是盛朝内部的独一份,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他们或许缺少很超前的见识,可隐约能感觉到一点, 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会在盛朝的土地上生长,并带来超前的活力。

    明慕认真地观察着,附近人中, 唯有他们这一边最为安静。

    不过,他们到是没有跟完全程, 在中途就低调地离开了。

    明慕走了之后, 人群中亦有部分便装的仪鸾卫跟着离开。

    除了他们, 还有身着官府制服的兵役们负责维护秩序, 防止出现踩踏或者其他意外情况。

    “小囝不感兴趣吗?”

    任君澜腰间配着明慕赠送给他的玉饰,步伐轻快。

    在袖子的遮掩下,两人手牵着手, 一起走在燕都的街道上。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明慕摇了摇头,眼眸却没有焦点。

    分明有自己的倒影, 却好像看到了久远的未来。

    很快, 对方回过神, 眸子逐渐焕发出与众不同的神采:“去查一下,这户商家与官府的关系如何。”

    很快有人领命退下。

    “小囝?”任君澜微微侧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附近人声鼎沸,明慕左右看看,还是先拽着恋人去了马车上,道:“我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尝试。”

    盛朝内部的自给自足完全足够,将商品远销海外,能促进国内的经济活力。

    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但是前世的经验已经明确说明,明清之时的资本主义萌芽之所以是萌芽,是因为本地不允许这种社会形态发展——直至后日,还有人为此争执不休:明清时期能算是萌芽吗?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伪概念?

    封建时代,皇权至上,是不允许任何挑战皇权的存在,但资本发展到一定程度,是可以左右国家的政令的,两者天然具有对抗性。

    明慕对此了解透彻。

    所幸,他前世身处一个更为先进的文明国度。

    简单的描述之后,任君澜算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小囝见过吗?”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明慕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他见过被“商人们”操控的国家吗?

    “当然,所以才会有担心。”

    尽管这么说了,但明慕实际上没有过于担心。

    想要跟上世界的节奏,出现改变是必不可少的,他所说的只是一个可能性,而不是必然。

    在一个已经被更改过的盛朝,上下都一心的情况下,想要渗入同化难度很高。

    以及,需要漫长的时间。

    明慕相信,如今的盛朝会更快地走上前世的道路,拜托那些不堪的记忆。

    “小囝真是……乐观。”

    许久之后,任君澜才说出这句话。

    “有吗?我有时候觉得很杞人忧天……”明慕有些诧异这样的评价。

    “是啊,很多人在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只会干净利落地斩草除根,不会允许任何一点偏差发生。”任君澜勾着明慕侧脸的发丝,认真道,“哪怕这只是一种可能。”

    “可是,如果问都不问,直接铲除这些新生的产业,已经工作的人要怎么办呢?”明慕瞪大眼睛,剔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茫然。

    任君澜笑了笑。

    这怎么会是问题呢?

    自然是回家种地啊。

    那些人的生死,与高层怎么会有关系呢?

    他没有将这点直白地说出来,不愿意叫小囝看见这些残酷,换了一个话题:“今日难得出来,小囝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明慕仔细思考了一下。

    马车不大,外表很普通,能够和普通的马车融合在一起,不引人注意,内部却别有一番天地。

    各式软垫、靠枕,随意摆放,务必让其中的人坐得舒适。

    他不自觉地往后靠,软下身体:“好像没有了。”

    任君澜倒是还能维持先前的坐姿,规规矩矩的:“现在回去?”

    “嗯……”

    但是难得出来一次,回去这么早,又很可惜。

    “有什么别的——”

    任君澜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周围人声鼎沸,穿插着幼儿尖锐的笑声,隐隐约约听到了歌谣声。

    “微生祖龙代,却思尧舜道;何人仕帝庭,拔杀指佞草……”①

    声音很轻,但可以隐隐约约听出来。

    几个孩子或许不知道歌谣是什么意思,齐齐唱着,很快靠近,又很快远离。

    明慕努力想了一会,这首歌谣算得上有名,主要是讲现在的皇帝无德,奸臣当道,就算寿命悠长也巴不得想死。

    这什么鬼歌谣?

    燕都应该是管理最好的区域了啊。

    他想说话,任君澜却如铁钳,不可动摇,只轻轻开口:“继续听。”

    那歌谣声戛然而止。

    “小瘪犊子,什么人教你的都乱唱!”

    妇人的声音随之响起,紧接着是孩童的鬼哭狼嚎,声音含糊,隐隐约约地说是别人教的。

    很快,那点声音也没有了。

    事情到此结束。

    任君澜松开手,扶起明慕,低声到:“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何来这么巧的事?

    宫内流传的是皇帝传位的歌谣,民间则是出现了这种,看起来,似乎已经流传开了。

    两首不同的歌谣,目标却只有一人,图穷匕见,直指帝王。

    是想表达什么含义?

    明慕有些迟钝,他对民间的舆论并不关注,更何况是街头歌谣了。

    也只有任君澜,会在听到后的第一时间认出来,并且加以防备。

    “……回头让仪鸾卫查一下。”明慕开口道。

    “要尽快。”任君澜叮嘱。

    他眉心微蹙,生怕明慕不放在心上,只随意处理。

    小囝一直是这样的性子,在不涉及一些实际利益的事上,往往采取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很愿意相信别人的良心,总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问心无愧,别人也能看到他的努力——很天真很幼稚的想法,却顺利至今。

    所有人都全心全意地帮他。

    “眼下这件事不同,小囝。”任君澜叹气道,“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定会惹出乱子。”

    帝王、储君、奸臣,永远是津津乐道的话题。

    前些年分明没出现过,今次却意外冒出了头,尽显刻意。

    “谣言传播很快,当一千个、一万个人说你是坏人,曲解你的意思,先前建下的信任体系会崩塌。”

    小囝一直希望建立政府公信力,的确完成得不错,但这种公信力是和他的个人信誉画上等号的,若是个人出现问题,也一定会影响到朝廷。

    到时候,又会陷入之前的恶循环——朝廷的政令无法下达,无法执行,百姓抗拒、税收困难……

    任君澜一下子想到了许多种可怕的可能性,如今面色越发严肃:“小囝,你——”

    明慕急忙点头:“我现在就去!”

    他有点被澜哥描绘的未来吓到了。

    后面也不打算继续逛了,除了这种事,不仅要告诉仪鸾卫,文臣武将那边都要说个清楚。

    唯一的好消息算是,字典的第一册成功发行。

    现在虽然没有拼音,但有直音、反切等,还能兼顾地方的方言——不过暂时没有纳入字典体系。

    为了好辨别,字典的名字为《嘉元字典》,并标注了哪一年印刷的,往后若有更正,可以切换新版本,标上新数字或者年号。

    不过先前没有做过宣传,只不声不响地上架了书局。皇家书局里面的品类不算丰富,每天来的人不算多,因此,出现新书之后,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在短短一天内,上架的千本字典一扫而空。

    明慕收到消息,还有些诧异:“这么快?”

    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

    字典的主要售卖场所不是书局,而是各处的私学,大头是送去私学售卖的,比一本正常的书价要便宜不少。

    至于书局……明慕都做好了几天下来无人问津的准备。

    这些书和其他册子相比,实在过于简陋,应该不符合现在读书人的需求才是……

    一时间,《字典》倒是盖过了其他事的风头,几乎所有人都在歌颂这本书的问世——

    价格便宜,意味着普通百姓能买得起;内容详细,足以让人拓展思维。

    很多寒门学子往往读不了很多书,书价居高不下,大多是几人凑齐一本。若是有人指导,能买到符合心意、给予学业上帮助的新书;若没人指点,买到沽名钓誉的书也不奇怪。

    能上字典的大多是言之有物的书籍,哪怕内容有些偏门,但能确保书籍的有效性。

    而对于启蒙的孩子来说,这本书也极为有用。不认识的字可以从上面辨认,也可以跟着笔画顺序学字等等。

    可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一时间,燕都内外各种歌颂之声兴起,先前的流言压制于无。

    陡然变化的处境对某些人来说是好事,对某些人来说则是坏事。

    城外的村落中,有人抱着家里的脏衣服去河边洗。

    她面色苍白,像是久久不见天日。

    “红丫,这么多天没见你呢。”相熟的妇人喊了她一声,让出了一个位置。

    “前些日子去看望家里的亲戚了。”红丫勉强笑了一下。

    妇人哦了一声,心中有些疑惑——她分明记得,红丫家里没别人了才是,哪来的亲戚?

    只是这丫头几年前才过来住,和本地人有些格格不入,没好多打听。

    红丫很快洗完衣服回去,将衣服晾在院子里,然后关上门,低声喊了一句:“叔叔。”

    “现在燕都内的情况很复杂……”

    她说出了这句话,后面的确戛然而止。

    幼时只见过几次的叔叔突然前来,还说,她父母被朝廷抓走了。

    说实在的,她对父母和这些亲戚没什么很深刻的印象,早在她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将她寄养给邻居,自己毅然决然地去金圣教中,将身心都献给金圣母。

    以往她不明白这个教派意味着什么,可前几年,朝廷的动向让人清楚,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父母出了事被抓住,叔叔倒是逃过一劫,现在还来找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红丫有些害怕。

    但幼年长成、后面读书的钱,都是父母和叔叔送来的,也不好出事之后将人拒之门外。

    她只能低声道:“明天,我要去织坊住了。”

    先前的织工选拔,她被选上了,因为读过书、懂得不少东西,还当了一个小管理,能带着东西去织坊居住。

    “也是,红丫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了。”

    藏在阴影中的“叔叔”正是金圣教的副教主。

    他头发花白,面容苍老,在教中呆久了,几乎要被里面的狂热氛围同化,忘了正常人要怎么生活。

    “叔叔、你一个人,没关系吗?”红丫开口,有些怯生生地问。

    副教主摇了摇头,目光倒是宽容的:“你快些离开吧。”

    想必要不了多久,朝廷的鹰犬就会找到这里,找上他。

    后面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论是死了还是别的,他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后辈。

    现在想想,加入金圣教或许是他做得最愚蠢的事。

    红丫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哦了一声。

    她不清楚叔叔在做什么,只知道前些日子,对方总是早早出门,深夜才回来。

    等到第二日,她收拾了东西出门后,隐藏在外的仪鸾卫才冲进来,将副教主绳之以法。

    领头的仪鸾卫千户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你还会对亲人心软,还以为,像你这种狼心狗肺的——”

    他按下怒火,闭上了嘴,防止气上心头,将这人打死在这里。

    副教主没有说话,顺从地跟着这群人出去。

    天蒙蒙亮,街上的人不多,也没人看到仪鸾卫从一个独居小姑娘家中抓了人。

    从这点来看,现在的官府办案倒是有人情味了不少。副教主暗自回想着,他可是记得,当年自己被抓走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温柔——

    哪怕只是上官推给他的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算了,没什么好比较的。

    这次关押的地方更是不同凡响,直接去了锦衣卫的诏狱。

    为了避免受刑,副教主倒是吐露得很痛快,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还给这些人指了路,将最后的金圣教残留全都吐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倒是觉得痛快。

    前半辈子被恨盛朝,后半辈子困在金圣教里,不知道让多少“教众”家破人亡,现在,也该轮到他付出代价了。

    “先前宫内乃至燕都的歌谣,是你做得?”

    副教主痛快地点头。

    他正是用这个,才说服了教主,让对方允许他离开那个山沟。

    那个蠢货对局势一无所知,还以为真的能和他说的那样,凭几句谣言,就能让盛朝内乱,好让金圣教趁机崛起。

    分明就是想要教众的钱财,说得倒是大义凛然。

    副教主心中冷笑。

    还指望他力挽狂澜,好叫这些人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简直做梦。

    所以,哪怕再怎么不愿意和盛朝接触,他还是主动暴露了自己,准备借力打力。

    至于他自己,已经活够了。

    说完后,副教主做好了受刑的准备。他以前在官府工作过,了解这些人的作风,不论嫌疑人说了多少,就算认罪了,也要吃一顿刑罚。诏狱更是如此。

    出乎意料的,这次倒没有。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核实。”

    留下这句话后,对方就将她关在这里,不见了踪影。

    副教主有些迷茫。

    他就这么在诏狱白吃白喝起来。

    诏狱没有等,每天供应一点饭食,因为他还有用,所以待遇还不错。不知道等了多久,教主一行人被抓了进来,闹哄哄地,全都关在了隔壁牢房。

    “是你!”

    教主见到副教主后,目眦欲裂,要不是中间有东西挡着,估计要直接冲过来,将副教主打一顿:“你背叛了金圣母!”

    “究竟是谁先背叛了,你好好想清楚。”副教主有些无言以对,现在更是翻了个白眼,“金圣教的教义说,不能赌博、不能沉溺欲望,你有哪一点做到了?”

    教主只发泄自己的怒火:“你背叛了金圣母,还背叛了教里的兄弟姐妹!”

    这句话更扯淡了。

    谁家的兄弟姐妹等级分明的?

    所有的钱几乎都被教主收在手里,只顾着自己享受,消耗在赌场里面,这时候怎么想不到“兄弟姐妹”了?

    狱卒听到动静,很快过来,制止了激动的教主,防止误伤到证人。

    “你们这些盛朝的走——”

    在辱骂的话语出来之前,狱卒干脆利落地将人敲晕了。

    副教主对自己出去已经完全不抱希望,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我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你们的罪责正在审判之中,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要去矿场的。”

    因为对方很安静,狱卒倒是有兴趣多回了几句话:“到时候,再看你的表现。”

    脚步一声声地远离,最后重新关上了诏狱的大门。

    没了流言的源头,再加上别的消息改过了先前的歌谣,这件事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

    明慕看了详细的宗卷后,让人送去给皇后殿下。

    这几日他都不大放心,如今看了宗卷,应该能好些。

    只是一群人的将死挣扎而已。

    而织坊与官府的关系倒也随之而出,老板相对来说没什么背景,家中倒是有几个极为广袤的棉花园子。

    一开始规模不大,官府在前些年和他们合作,后面自己又接了不少其他的订单,才逐渐扩大了规模。

    后来见到徽州的茶商管理,官府在其中有什么“股份”,能够负责销路,他们只需要种茶炒茶就行了,倒是引来了这人的羡慕。

    假若自家的织坊也能和官府合作就好了。

    现在规模的确不错,但那是在一笔外来大订单的前提下,不得不扩大规模。

    可后面若是没有这样的大订单,或者将这笔订单给了别的织坊,那他可就要关门大吉了。

    所以,官府的人前来了解情况的时候,制坊的老板倒是表现出十二万分的配合,恨不得立刻和官府合作。

    不仅能庇护自己,还能庇护整个织坊,这谁不乐意?

    后续的收编倒也很顺利,最后,这人的织坊在朝廷的专门的一个部门下面挂上了号,算是结束。

    明慕继续翻看自己的备忘录,不知不觉,很多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其他的基础设施也做了开头。

    他抿了抿唇,眉目中流露出一点雀跃。

    感觉退休进度要比想象的快一点。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朝野上下的配合……

    说起来,为什么内阁无条件支持他的行动?

    明慕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

    ——

    安南的小动作蠢蠢欲动。

    安南国主犹豫良久,没有选择南诏,而是挑了另一个海上的小国下手。

    告知详细的内情,再引荐走私的小船。

    后面如何,便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了。

    心腹倒是疑惑:“为何国主不选择南诏?分明南诏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南诏也有实力去做这件事。

    “不论是安南,还是南诏,在盛朝面前,都是轻易可以颠覆的存在。”安南国主倒是想明白了,此时还算气定神闲,只缓缓开口道,“既如此,选择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正是因为没有区别,盛朝一视同仁,才在地理因素上选择了最可能的一处。

    毕竟若是安南或者南诏这些与盛朝接壤的地方,那些盛朝的士兵可以理所当然地进入他们的国度,制止无效。

    反而在海上,想要调取战船还得耗费一些时间。

    越琢磨,越觉得这个主意异想天开,但事到临头不得不做。

    他不想继续蜷缩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想进入盛朝,占领那片广袤的土地。

    那么自然,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登基第一百零四天◎

    某年月日, 沿海打鱼的渔民忽然看到了远处飘来了一艘小船。

    他们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港口,这些年来,主要负责停西洋的船。而出海的渔船则是走另一个港口。

    “那是什么人?”有一个渔民开口问道。

    他们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黝黑的皮肤、精壮的身体, 拥有丰富的出海经验, 所以一眼看出了, 那从远方飘过来的, 是一艘不认识的……船。

    之所以由于,是因为看大小,像是渔船,但是外表又没有渔船的样子, 仿佛配了武器,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咱们和其他地方接壤,出现南诏或者安南的船也很正常吧。”另一人回复他, 语气有些犹豫。

    现在虽然没有领海的概念,但是这附近的渔夫都心照不宣, 海岸归属于哪个国家, 这片海域就归谁所有, 别人是不能贸然过来的。

    渔民们倒是对“国家”的概念不深, 但是却知道,如果别人来捕捞海里面的鱼,自己能得到的就少了一些;如果他们不来, 这些鱼就归属于自己所有,只是获得的时间长短……在这种前提下,怎么会不关心外来渔船呢?

    “要不要驱逐他们?”

    “试试。”

    船老大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们船上配有简单的烟花设备。这种“烟花”是从军中传出来的, 就算在白日, 也能绽放出耀眼的红色, 一般用于驱逐和警告。

    起码,附近小国的渔民都清楚这一点,在见到红色烟花之后,会清楚自己越过了距离,然后回退。

    以往遇见过这样的意外,他们已经很熟练了。

    他们能肉眼能看到渔船,说明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值得注意。

    警告烟花放出去之后,海面上炸开了耀眼的红色,但那些怪异船只不像是退缩的样子,似乎,更近了?

    不得已之下,又放了第二次警告。

    没用。

    紧接着是第三次。

    三次警告之后,对方还是没有离开,静静地停在不远处。

    他们似乎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没有离开,但是也没有放弃,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疯了不成?”

    第一次警告能说没看见,第二次、第三次,总不至于这样了吧?

    这不就是挑衅吗?

    很多渔民立刻跃跃欲试,很想给这些人吃点教训。

    他们能弄来军队里面的烟花,自然也能弄来其他的东西。

    比如简单的枪支、火药。

    但是这些都是先年间淘汰下来的,很危险,随时有炸膛的风险,火药也容易因为进水而失效。

    “这不对劲,他们好像不是附近的。”

    附近的人,不可能不清楚烟花的含义。

    唯有一个说法,这些人来自更南边的地方,那边的海上也有一些小国。但是因为没有接壤,所以很多东西没有流传过去。

    如果没有意外,大家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何必纠缠让对方知道盛朝的规矩?

    但是那些地方的人过来干什么?

    船老大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今天就这样,咱们先回去,告诉给官府。”

    渔民最能察觉到不对经,这些事情太过异常,背后往往有其他的目的。

    “他们想占领盛朝不成?”

    听到船老大的命令,所有渔民都动了起来,收网的收网,划船的划船。

    很快,这艘不小的渔船放下了一艘更小的渔船——甚至不能说是渔船,而是一个独木舟,或者别的东西,看着不像是能在海上漂浮的东西。

    几个渔夫蹦到独木舟上,熟练地划桨,对船上的几人道:“咱们半个时辰回来一次,你记住。”

    船老大对他们招了招手。

    其余人装作无所事事打鱼的样子,实际上一直盯着不远方的陌生渔船,暗自记住他们的异动。

    正是因为有渔船守着,那些人不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他们怎么还不离开?”

    陌生的、充满各种口音的声音在狭窄的渔船里面响起。

    船里面人很多。因为距离远,所以他们很艰难地来到了这里,耗费了很多时间。

    各种异味充斥在不大的船舱中,几乎能将人熏晕过去,但这些人像是习惯了,一点都不在意。

    “他们要是还在岸边守着,咱们要怎么去看?”

    “听说盛朝的丝绸都放在那艘大船上……”

    “咱们抢走一些,快速回到海上,不就好了。”

    身处小国,他们无法想象盛朝的风光,对方也因为倭寇实施了不短时间的海禁。

    那些被赞颂的出洋之景,已经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让人窥见不得。

    所以,他们就以为,盛朝也是这样的,小小的渔船,拿着木枪的士兵。

    ——他们也和东瀛出现过冲突,他们不就是那样吗?和东瀛打得有来有回的盛朝,想必也差不多吧!

    “这次的船是最好的,一定可以。”

    “咱们要为国主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有了那些丝绸,咱们是不是也能做生意?”

    ……

    一连串妄想被说出来,很多人不禁笑了出来。

    但是前往的渔船没有离开,身子那个方向还发来了各种奇异的烟火,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应该是驱逐。

    可是,他们的渔船分明差不多大小,甚至他们这边的船更大一点,为什么要听从那些人?为什么要离开?

    “咱们的船上配了很多尖锐的长枪,他们一定过不来。”

    老大有些悠闲地开口:“咱们就好好地在这里等会,他们带来的东西一定没有我们多,只要等会……”

    只要等会,对方就不得不离开,那时候,就是他们上岸的最好时机。

    上岸……

    也能看见被国主夸耀过的盛朝了吧?

    虽然心中对盛朝轻视,但不少人还是对那篇广袤土地心生向往的。那么大的地方。

    狭窄的船舱中传来了一声声的窃笑。

    和盛朝的渔夫相比,他们更瘦、更小、更黑,像是刚褪去毛的猴子,所以能塞下更多人,看着叫人心生不喜。

    但是等啊等啊,等到他们开始吃着为数不多的鱼饼食物,对面的渔船也没有离开的趋势。

    反而和他们杠上了似的。

    老大有些坐不住了,浪费的每一天都很珍贵,没必要因为一艘渔船而放慢脚步,要是让国主知道,估计也会嘲笑他们的缓慢进度,进而减少赏赐。

    他们缓缓地开船,准备换一个方向。

    但是船刚刚掉头,不远处便有数艘大船围堵过来——

    在某个时刻,居然有这么多大船绕到了他们身后,却浑然不知!

    船上的人都有些慌张,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那些大船不知道归属于谁,看样子来势汹汹,为什么要帮盛朝?

    他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想逃窜。

    紧接着,想来了一阵尖锐的哨声。

    “停下——”

    “你们的行为侵犯了我们的领海主权。”

    两句警告之后,对方像是没听懂,还只顾着一头脑地离开。

    另一声哨声过后,一艘大船堵在了他们逃窜的方向。

    另外几个方向,也被大船围住。

    宛如瓮中捉鳖,小船上的所有人都被抓走了。

    “你们是谁?”

    在被抓上大船之后,船长还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距离盛朝太远,只会一点点简单的语言,但是这点显然不够用,只能和自己国家的语言混着使用。

    “送去岸上,有专门的通译。”

    听不懂也没关系,有能听懂的人。

    穿着制服的官兵和这些矮个子的瘦猴子仿佛是两个极端,一个还没有进化完成,另一个已经踏入了文明社会。

    大船的速度很快,来到岸上后,有专门的人将这些“俘虏”串成一串,送去衙门。

    领头的总旗态度很客气,对盛朝的渔民表达了感谢:“幸好有你们。”

    “咱们不是按时在海上巡逻吗?怎么这次没发现?”

    “那些人是从安南方向来的,安南也给了通行书,本以为是过路。”

    陛下在沿海地图上圈了很大一片地方,说这些都归属于他们。其他的小国想要越过去更远的远海,要么向他们递交国书,请求过路;要么从台湾后面绕过去。

    因为过路的人不少,所以放行很痛快。

    “他们五天前就来了,没想到现在还没走,这是我们的疏忽。”官兵看起来很年轻,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武学第一批毕业的人,因为不晕船,有些控制船只的天赋,所以才来到了这里,成为近海员。

    这次回去,一定要被上官批评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渔民们看起来都比他大了不少,面对一个自己后辈的人,说不出重话,反而挺宽容的:“没关系,你们在海上的时候比我们多得多,偶尔出现问题、也是正常的!”

    “就是就是,你才多大嘛。”

    “咱们正好给你们……额、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查缺补漏!”

    几人补充着说完这句话。

    前几天,家里的孩子带回来一本书,很便宜,薄薄的一册,里面却写了很多生字。

    带回来之后,便是夜以继日地抄书。那孩子说这书不是他的,是别人的,同样也是抄写本。

    他们约好了,以后出了新册子,要分别买,然后一起分享。

    自家小孩子念念叨叨,也让他们学会了不少东西。

    “多谢。”总旗抱拳道。

    他挺喜欢这样的氛围。

    或许,这就是陛下先前提过的,“军民一家亲”?

    总而言之,不被排斥、反而得到帮助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等感谢完渔民后,他急匆匆地回到衙门,想知道通译有没有从他们口中撬出一点东西。

    这件事可不小。擅自在盛朝的海域上停留,按理来说就属于恶意挑衅,可以给予炮火警告的。

    只是那艘船太小,看着让人忍不住害怕,一炮下去会不会整艘船都翻了。

    那还怎么抓人审问?

    在此情况下,他们不得不选择了这种方法。

    “怎么,他们来自什么地方,有没有说出什么?”

    通译的面色很奇怪。

    不仅是他,就连身边的其他几个军官的表情也很奇怪。

    “怎么?”总旗的表情还是挺兴奋的。

    “他们——”

    “就很、”

    “可笑。”

    几人接力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总旗:???

    什么意思,可笑?

    “你是说,他们是来攻打盛朝的?”总旗耸了耸肩,提出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想。

    疯子才会这么做吧,他们看起来连渔夫都打不过,还想来攻打盛朝?

    通译和其他人都沉默了。

    总旗:???

    “不是,他们真来啊?”

    他露出一副仿佛看到天崩地裂的表情。

    这是什么人,才会拥有这样的自信,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他们不知道盛朝近年的丰功伟绩?

    倭寇、西洋、东瀛……

    现在东瀛欠他们的利息还没还完呢!

    不说这个,半年多以前,盛朝远征的船队难道没看见吗?那么长一串!难道一点感触都没有?

    通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什么这个意思?”

    “他们看中了西洋人和咱们做生意的丝绸,想要抢一些,回去自己和西洋人做生意。”

    更鬼扯了!

    “是真的吗?不会是骗你的吧?”

    总旗露出怀疑的神色。

    通译有些不高兴:“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总旗急忙摇了摇头。

    甚至其他人,也都转移了视线,要么翻文书、要么写字,总之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等到通译气冲冲地离开后,这些人才围到总旗面前,你一眼我一语地说:“那些人关在地牢里面,鬼哭狼嚎的。”

    “这怎么写,怎么上报?”

    他们在听到这个理由后都觉得太鬼扯了,要是送上去,岂不是让上官笑掉大牙?

    总旗思索片刻:“就这么写!”

    本地规模并不很大,唯有港口重要,所以军官不多,他这个总旗已经是难得的了。

    如果盖上总旗和通译的印,又有沿海渔民的佐证,不管内容怎么离谱,这份文书还是会让上官看在眼里,最后选择采取措施。

    甚至,因为涉及到别的国家,说不定还会呈到陛下面前。

    总旗打算写好一点。

    ——

    因为源头很快抓住,流言平息的速度也很快。

    明慕拿了文书,去找任君澜。

    不知不觉,又快到端午了。

    他走出宣政宫后,看到逐渐热烈的阳光,心中感慨万千。

    时间过得真快啊。

    在宫殿里,如果不是各种繁多的事物提醒着时间流逝,就像是同一年重复一次又一次。

    停下脚步,驻足看了片刻细碎的阳光后,明慕才恍惚回神。

    已经来了第五个年头。

    “今年我有意南巡。”明慕道。

    阚英应下,没有表露出任何反对的意思:“奴婢会去准备。”

    “夏日酷烈,不若秋日去,你不是一直想去金陵吗?”

    另一道声音不知不觉中插入进来,补充了明慕想说的话。

    “我正有此意。”明慕点了头。

    等夏季再炎热一点,他们就要从宛如蒸笼一样的皇宫离开,前往北方的行宫,还会开展狩猎活动。

    用明慕的话来说,就是官方秋游。

    参与者一般有盛朝和交好的部落——

    对,北疆戎狄被歼灭之后,其他的部落立刻迫不及待地献上忠诚,恨不得将心都刨出来给盛朝看,表明自己毫无威胁,生怕自己变成了下一个戎狄。

    每年的秋狩也非常配合,基本将自己当成了陪衬的绿叶,绝不抢明慕的风头。

    尽管如此,明慕却清楚,很多武学的学子会和那些部落进行私下的比拼,这些比拼完全看个人的实力,盛朝赢多输少。

    这可让人惊讶了。

    在以往秋狩的时候,盛朝赢的机会不多,其他部落就算表面上无所谓,实际上嘲笑过,曾经将戎狄驱逐的汉人,居然沦落成这样了。

    但将北疆草场抢过来,才几年啊,他们的骑射水平就已经提升到这种程度了?

    不少部落都心生挫败。

    本以为能在这上面稍微扳回一城,但——

    后来知道了武学的存在,不少人都献上国书,想要将自家部落的子弟都送往盛朝的武学。

    但是迄今为止,没有成功过。

    想到秋狩,明慕稍微有些苦恼,重重地叹气:“这次去了,又要听他们的念叨。”

    任君澜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小囝如果不愿意,可以明确拒绝的,对吧?”

    明慕继续叹气。

    后世的民族团结仿佛历历在目,但在现在,在出现对方融入盛朝的迹象之前,明慕还是防备居多。

    “如果他们愿意来盛朝,也还好啦。”

    这个提议他当然也说过,如果只是单纯地让他们来北疆放牧,和盛朝开启互市,倒是没问题。但是让他们放弃放牧,彻底融入盛朝,和本地通婚、选择耕地,很多人都会排斥。

    所以这个问题一直很僵持。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地在宫内闲逛。

    “或者,小囝不是说过,交换生?”任君澜提出这个建议。

    他看出明慕有让那些人融入的想法,所以提出这个建议。

    只选择几个人当交换生,应该不成问题。

    明慕顺着对方的思路继续思考。

    得让那些人看到盛朝的与众不同,才有吸引的可能

    他停下脚步,只发愁一件事:“现在武学很重要,可以吗?”

    “只要你想。”任君澜简单回答。

    只要明慕想,会有无数人完善他的想法,最后铺就一条安全平稳的大路,供他行走。

    好比现在,宫内的道路不会留下任何杂物,夜间也有人给旁边的烛台点灯添油,为的就是防止陛下夜间行走时,出现任何的颠簸。

    明慕放缓脚步,最后停下。

    “为什么呢?”

    他忍不住发问。

    这个想法很早就出现了,已经追溯不到原因。

    或许是某个奇怪想法说出之后,却没有遭到反对开始。

    一开始的种种命令,还能说是附和盛朝的需求,所以别人无条件地服从。但是……从某个时刻开始,他的政令逐渐让人捉摸不透。

    为什么这样也会被服从呢?

    好比这件事,盛朝内部一向崇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外来的少数部落一直秉持防备的态度。南边的少数民族聚集地,也是采取防备、打压的态度,很少对其进行扶持。

    只每年收上税就行。

    但如今,他想将草原上的部落收归,为什么会服从呢?

    明慕想不通。

    这种态度甚至能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在第一眼见到那些官员的时候。

    为什么,这些人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好皇帝呢?

    认真来说,他当时只是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普通人,甚至四书五经都没有读过,对这些人来说,算是一个半文盲。

    “澜哥,为什么呢?”

    他说出心中的疑惑,眉目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解。

    任君澜像是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无奈地开口:“小囝,你才发现啊。”

    明慕:“嗯?”

    “从他们找上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很奇怪了。”任君澜轻描淡写地开口,“一个不知道天资的亲王,和一个完全由文官们培养的皇子,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的吧。”

    明慕默默点头。

    这也是防止他心中出现仇恨,登基之后胡乱指挥,只想着自己享受,让整个王朝堕入更深的深渊。

    选择他,上限和下限都不能保证;选择先帝的遗腹子,好歹能够保证下限。

    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抽中大奖——偏远地方长大的亲王居然有不错的见识,下限比较稳定。更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让他们遇见了自己这个“穿越者”。

    简直巧合到不可思议。

    明慕说完自己心中的揣测,却见对方伸出手,重重地在侧脸上抚摸一下。

    因为长期习武,任君澜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明慕不大喜欢这样的触感,皱着眉,倒是没有反抗。

    “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遇见了你。”任君澜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猜想过,那些莫名其妙配合的臣子们,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梦。

    可是,又有一些细节对不上,好比在他的梦中,这些人就已经无比配合了——所以,现在至少是第三次。

    前两次都失败了,唯有现在。

    “小囝,你是千万分之一。”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登基第一百零五天◎

    明慕对此保持沉默。

    他的穿越的确是一件几率很小的事。

    认真来说, 算是因祸得福,获得了第二次生命,省的英年早逝。虽然想一直回到现代, 但他自己已经调理好了——能活着就不错了, 还挑三拣四?

    况且, 他在这里获得了不错的事业、合心意的恋人以及很可爱的后辈。

    没什么不好的, 已经足够了。

    “对, 我运气的确很好。”明慕点头,应下了这句话,两人继续并肩而行。

    他没有继续在之前的话题上纠缠,而是换了一个:“不过澜哥, 我倒是想起来,盛朝的第一批官员已经出发了吧?”

    这么多年后,明慕终于圆上了自己画的大饼。

    之前承诺过, 要让这些学子学习更为先进的知识,及时提升盛朝的理科基础。

    明慕一直为此准备。

    如果贸贸然遣人前往, 即使是合作关系, 也并不牢靠——生意只有这几年, 也不知道那些地方要耗费多长时间, 才能吞下所有货物。

    没有生意来往的时候,自然会放松一些,对他们的学子也不会用心照顾。

    盛朝就算再强大, 也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情传不到这边来,受了委屈可怎么办?明慕是知道民国时, 不少在外求学的学子被本地人欺负的。现在或许与当时不同, 但也不会舒服到哪去。

    正巧有人挑选, 明慕就做出了远征的决定,不仅是因为盛朝的尊严不容侵犯,更是为以后的种种交流进行铺垫——

    不配合,直接打到你家门口哦?

    等到盛朝的船队开始筹备,并“不经意”让那些西洋的商人们发现之后,他们的态度立刻殷勤了不少,亲昵得仿佛盛朝一直是他们的盟友,就连赠送的礼物都提升了许多档次,各色的宝石如同流水一般送给陛下。

    明慕也能顺利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最开始派遣了一部分人过去,负责前期准备,比如盛朝食物、居住环境之类的,当然,是盛朝的船只跟着商船来回。

    回途后,明慕收到了一大堆的哭诉信件——在翻倍增加了工资之后,这些人总算安静了一些。

    “前些日子的信件上面写,他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因为是才读过信,所以明慕的印象很深刻,此时开口道:“我在想,是让他们跟着这一次的商船去,还是等远征结束,再将他们送过去。”

    虽然战争不会波及到别人的国土,更别说首都,但担心是无可避免的。

    这些堪称最顶尖的科学人才,很有可能加速盛朝乃至世界的工业化发展,一定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明慕是偏向远征结束,再将他们送去的。

    任君澜却道:“不如去问问他们的想法?”

    除了朱修以外,这些年来,还找到了不少拥有特别天赋的学子,盛朝内的书籍已经不能再给他们提供帮助,反而是他们,一直在帮助知识的建立,形成一个系统化的理科体系,让后来人有迹可循。

    现在好像整理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速度很快。

    归根究底,没有更多的内容能在这个体系里面填充,很多后世的概念现在还没有问世,暂时只是搭建了一副空空荡荡的骨架,没有填充血肉。

    可能西洋也差不多,会比他们的理论多一点,但是不会超出很多。

    这些截然不同的知识,足够他们开拓视野。

    并且,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说不定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效果。

    “他们一定是想去的。”明慕碎碎念说。

    尽管没问,但是已经清楚这些人的作风,如果跟他们说已经准备好了,说不定立刻就想飞过去,就算工作,心思也不在这里。

    “那就让他们去。”

    “可是……”

    明慕皱着眉,想要反驳。

    他总有很多担忧,分明自己还未完全长成,理应是无忧无虑的年龄。

    任君澜看向恋人,在明慕说话前先一步道:“小囝,从现在开始,就得让这些人自己做主。”

    “你现在能将一切都安排好,让他们只用学习知识,那西洋呢?难道你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吗?”

    明慕哑然。

    “一路上的风霜雪雨,以及不同地区的文化差异,这些都是得让他们自己习惯。”任君澜牵着明慕的手,一起迈过了宫殿的台阶,“如果这点都不能自己克服,还能指望他们研究出什么东西?”

    明慕做得已经够多了,特地和那边商量了学习机会、让人提前去准备,外出学习的所有钱财都是从内库出的,甚至还在焦虑,要不要盛朝这边出生活用品,怕他们不习惯——

    要不是距离太远,估计食物也一并供给。

    那些人纯然只知道学习吗?

    这有什么意思?

    “……好吧。”

    明慕也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老妈子,总是焦虑这个焦虑那个的,还在想要是被歧视了怎么办。

    但是,说实在的,现在盛朝不歧视他们就算好事了。

    他勉强按捺住了这些怪异的心态,准备让人去收集意向表,要是可以,也正好随商船出发。

    一路有人引路,也有火力压制,安全性能够保证。

    不知不觉,他被恋人带的逛了一圈,最后才回到太平宫。

    坐下之后,才觉得双腿酸痛,仔细一想,今天的活动量肯定是超标了。

    好像是从宣政宫一路往后,东西六宫都走了一遍,然后从御花园绕回来。

    “澜哥,现在是不是到检查时间了?”明慕很警惕地抬头问。

    像什么迟钝的小动物,都结束了才意识到不对劲。

    任君澜帮明慕捏腿,一边嗯了一声。

    明慕:“我就知道!”

    没有人住的宫殿很容易破败,为了防止宫殿倒塌或者损坏,每年都要修葺两次,及时清楚那些宫殿里可能的杂物,移除破败的花草树木,刷上新漆,让这些宫殿看起来和百年前一样新。

    任君澜每天事情不算多,只用很短的时间就能处理完毕,于是养成了习惯,在修葺之前,往没人住的宫殿多走走,对各处需要修葺的地方有个大致印象。

    节约成本、节省人力、防止内侍弄虚做鬼。

    只是这次,不动声色地引着明慕陪他转了一圈。

    “小囝来得很少,不少地方装饰得很好看,都没有去看过。”任君澜语气很轻快,“下次一起进去看看?”

    宫殿当然不能光秃秃的,里面都有相应的装饰,每个宫殿的装饰风格都是根据宫殿主人来的。现在这些地方没有主人,装饰风格则全由任君澜决定。

    明慕眨了眨眼,咦了一声:“这不就和玩装修小游戏一样?”

    “这是……什么?”

    明慕试图比划:“就是一种游戏啦,有不同的家具风格,然后打扮自己的小房子,跟娃娃换装差不多。”

    现在虽然没有洋娃娃,但是有别的娃娃,也可以打扮、换衣服,算是比较流行的一个玩具。

    任君澜听懂了,立刻发出邀请:“小囝要不要玩一玩实体版的装修游戏?”

    内库中的钱财足够,就算将所有宫殿全部重新装修一遍,也没关系。

    说着,他抽出了一本厚大的册子,上面用工笔细细描绘了各式各样的风格,以供人挑选。

    和现代的简约风、奶油风、原木风不同,这些大多是根据时代来变的,比如先秦、汉风、唐景一类,如果选择了对应朝代,院子的花木也会随之更改。

    内库中几乎聚集了全天下的古董财宝,其中真的有对应朝代的装饰物或者家具,保养得不错,能直接拿出用上。

    因为如今的皇后殿下来自西宁府,听说母亲与中原人不同,还增加了一些地方特色。

    宫内有专门的画师负责这些,一笔一划极为细致,几乎不像手工画出来的。

    明慕再一次感慨古代帝王的享受程度,什么奇迹暖暖,这直接上真人暖暖。

    他点了几个喜欢的风格,道:“选这个。”

    “小囝和我喜欢的类似。”任君澜看了一眼,精准地点出其中几个,“这几个已经有成品了。”

    不如说,是他日复一日地想着小囝会喜欢什么,故意靠近的。

    “是不是今天就能看看?”明慕放下书册追问。

    “你确定?”

    任君澜倒是没明确表态,手上微微用力,明慕立刻疼得喊了一声:“嗷——”

    “还要去吗?”他收回手。

    然后迎来了明慕的拳头。

    “你不会好好说吗?”他一边邦邦揍人,一边痛斥,脸上因气氛染上了一层绯红,“真是的!”

    “我的错、我的错,小囝原谅这一次?”

    小囝还是要多多锻炼。

    任君澜分明没用多大的力气,恋人的反应却这么大,可见今天的运动量超标了。

    明慕不清楚任君澜在想什么,见对方顺从低头,哼了一声,算是大发慈悲地放过。

    ——

    先前的话题似乎这么轻飘飘地略过了。

    任君澜以为已经做出了解答。

    实际上,明慕只是选择放弃从任君澜那边获得答案,选择迂回战术。

    ——因为不论怎么问澜哥,对方都会给出差不多的回答,无非是他很好很厉害很有人格魅力一类的,听起来好像是对的(?),实际上解释不了他的问题。

    第一个试探对象当然是太傅。

    太傅和他的关系最为密切,直至现在,还保持着每旬一次课的频率。

    当然,也不是不想找别人,而是别人不大适合。简单来说,太过精明,明慕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是清楚,如果和这些人采用迂回战术,没几句就得绕进去。

    不是说太傅不精明,而是太傅对他报以宽容的态度,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大多直来直去。

    正好有个送上来的理由。

    明慕看到了沿海送上来的文书。

    爪哇?伏击?

    开什么玩笑?

    和别人猜想得如出一辙,明慕看到这封文书的第一反应就是胡扯。

    但是他了解官员们,不可能专门送上一封笑话,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世界还是发癫了吗?”明慕喃喃自语道。

    不过倒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他对阚英微微颔首,道:“去找太傅,说我有事和她商量。”

    阚英只领命下去了。

    迄今为止,小皇帝还没有发现身边内侍对他与众不同的勤恳之态。于他而言,对方是照顾过母妃的旧人,爱屋及乌很正常。

    明璇身边有个姑姑,早年间也是照顾过长公主的。

    有了这一层伪装,阚英就算清楚陛下在烦忧什么,也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可是他没想过,不是所有人都天生会某一件事的。阚英也只是在内书堂读过书而已,却能很快上手司礼监以及其他的事务,在明慕还不熟练的时候,能提出一阵见血的意见,这就已经很不普通了。

    或许这就是灯下黑。

    缪白接到金笺之后,倒是很快入宫,看到陛下递过来的文书。

    比起好笑,她的第一反应是警觉。

    “是谁告诉他们,咱们和西洋的具体交流的?”她意识到最关键的一点,立刻问出。

    明慕倒是一顿。

    他不大了解海上的形式,但是却清楚,安南和南诏都清楚盛朝的生意,地方接壤,就算再怎么隐瞒也隐瞒不了,更何况盛朝这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有些地方还少不了他们的帮忙,比如运货一类,通过这种方式,成功将盛朝的纸币推广到这些国家,纳入盛朝的经济体系。

    怎么,这个国家不是吗?

    太傅着人拿来详细的沿海地图,指引给陛下看:“陛下请看,安南和南诏知道,是因为距离盛朝极近,船只的动向无法隐瞒他们。”

    “但今次入侵的国家,地势偏远,与盛朝并不接壤,最多是看到过西洋和盛朝的大船——如今通讯不畅,为什么会觉得船上是珍贵的货物,而不是别的?”

    盛朝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不会主动隐瞒,也不会主动告知。

    如果这些小国想要分一杯羹,最好的做法不是入侵,反而是向盛朝上具国书,请求帮忙,盛朝自然也会分一点。

    自己吃肉,别人喝汤,才能平静复杂的沿海局势。

    “……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入侵的国家,倒是很少见。”太傅委婉道。

    应该不是少见,而是从未有过。

    他们将盛朝当成什么了?一艘和渔船差不多的东西,里面装着一些瘦猴子一样的人,光凭这个,就以为能威胁到盛朝了吗?

    何其愚蠢!

    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愚蠢之举,一定有什么诱因——总不能说,那边从上至下都是蠢货。若真是这样,太傅倒要好奇他们是怎么保持没有被其他人吞并的。

    “若真有推手让他们放松了警惕,贸贸然对我们发起进攻……太傅会以为是谁呢?”明慕翻了翻地图。

    太傅一笑,道:“陛下是不是心中已有人选?”

    两人同时开口:“安南!”

    “安南。”

    见结果应该是自己猜想的那个,明慕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放松什么:“南诏那边有长姐管着,不会对盛朝贸然发起进攻。”

    “陛下倒是很信任长公主。”太傅陈述事实。

    明慕点头:“我和长姐通信过。”

    虽然每次都是他主动发出的。

    长姐倒是没有表露过明显的排斥,每次都会回信。或许这是人家的礼貌,但每次明慕都找到话题继续聊下去。

    臣子们对曾经的长公主讳莫如深,像是早就忘记了这位与南诏联姻的公主,只有明慕在坚持。

    “长姐信中,说她已经掌控了南诏地区,他们内部不会出现问题的。”明慕对长公主格外放心。

    他对幼时的记忆没什么印象,唯独记得,长公主是很得宫人信服的,手腕过人,行事作风也颇有君子之风,光明堂皇,不屑于阴谋诡计。

    若她看不惯盛朝,想要给盛朝一点教训,就算是挑拨,也不会用这么浅显的方式。

    “长公主的确是如此。”

    “安南……自从老国主去世,新国主上位后,就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度来。他们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行事作风也足够愚蠢。”太傅毫不客气地点评,“他们不甘心做盛朝的臣子。”

    朝贡拖延、态度轻慢,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对盛朝有不臣之心,却偏偏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要不是因为今年暂时腾不出手,早就将他们收拾了一顿。

    眼下……或许是送上来的好机会。

    太傅正深思着,想着如何提议,却听见陛下问出一个截然无关的问题:“为什么,太傅、内阁他们,会选择我呢?”

    “自然是——”

    太傅自然地想将先年间的梦境脱口而出。她在做了梦之后,才意识到不仅是他,很多人的态度也不大对劲,后续试探了一番,大致确定了范围。

    但在出口之前,猛然意识到对面不是同僚,而是陛下。

    “——是陛下天资聪颖。”

    太傅转了个弯,强行解释。

    她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但这个转折的生硬之处,还是让明慕察觉到了。

    “是吗?”明慕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他问过很多次,也问过很多人,给的理由大多是这一类,说他年龄小、心怀仁慈、天资聪颖、想法特别……

    但是这些理由,都是他登基之后才表现出来的特点,还是没有说到最本质的问题——

    在他还没有表现出这些特质的时候,为什么这些人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长姐、周王、先帝遗腹子……他们甚至没有被作为选项,而是直接选择了他,没有任何犹豫。

    明慕甚至在想,这些人会不会有什么奇遇,比如重生一类。

    但是这么多人对他登基毫无异议,难道是大面积的重生……

    有点夸张了吧。

    这的确是一个普通的古代社会吧……没有玄幻色彩吧?没有神佛在天上看着吧?怎么会出现这么离谱的事?

    再有一点,这些人能这么熟练地和他工作,理解他的想法,说不定,在重生之前,他的路线还是如现在一般——

    那就更奇怪了,重生往往是为了弥补遗憾的,这些年来,他们的表现也说明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在重生之前,他们应该集体失败了。

    换个说法,在自己在位的前提下,在践行了各种缓解和开创性政策的前提下,盛朝的败局扭转失败了。

    这不就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吗!重生回来,应该选择别人啊!

    哪有人一个坑跳两次的?

    所以,这个念头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紧接着就被抛弃。

    明慕和正确答案完美失之交臂。

    而刚刚,他差一点就要从太傅口中挖出正确答案了。

    真是可惜……

    太傅的眸光温润,宛如看在看自己的子侄,并不在意对方的问题:“臣记着,陛下早年间会经常问……长久不见,臣反而有些怀念。”

    明慕:“啊……这……”

    有一种小孩子追问自己是怎么出来的感觉……

    是错觉吧,是吧?

    但是这么一说,明慕有点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起码在太傅面前是这样。

    感觉很幼稚,很不符合他现在的年龄。

    之前问好歹能占个未及冠的名头,未及冠就是未成年嘛……现在已经成年了,就不好再问这种略带点幼稚的问题。

    明慕只能遗憾放弃,今日的政事讨论就此结束,心里在盘算着,下次最好换一种方式。

    今天有点过于刻意了。

    太傅表面毫无异常地出宫,出宫后,也是态度自然地参加了同僚的庆祝宴会,庆祝他家的子侄在本次的殿试中成为进士。

    而在夜晚,她抓紧写信,信的内容平平无奇,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到信中传递的意思——

    陛下又开始疑心了,怎么办?!

    对朝堂之事游刃有余的太傅,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轻不是重不是,假若回答不好,说不定陛下就要情绪低落。

    因着先年间,陛下总是生病,身体也一直没有养好的缘故,这些臣子们简直处处上心,不愿意让陛下有太激烈的情绪起伏。

    假若让陛下知道他们做梦这回事,会不会因情绪起伏而伤身?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登基第一百零六天◎

    安南国主在收到盟友再一次被盛朝抓住的消息后, 心中的情绪简直无以言表。

    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心里无声地咆哮。

    一连看上了两个,但是两个都被盛朝抓走了!

    这次甚至连冲突都没有引起,只是一群渔民!就将他们抓住了。

    消息传到安南的时候有些失真, 但是内容大差不差。

    是他们太过愚蠢, 还是盛朝过于强大?安南国主宁愿相信后者。

    “现在好了, 一连两个计划都失败了。”在掌控安南之后, 他难得如此颓废, 简直遭受了人生的巨大打击。

    在成功从父亲和兄弟姐妹手中夺取国主之位后,他一度觉得自己是被上天庇护的人,于是理所当然地对自己所拥有的国土保持不满,并将目光放到了盛朝——

    那里的土地, 足够容纳他的野心。

    但是、但是……

    一连多次的试探,全都失败了。

    小小的安南,在对方眼里就像是老虎面前的兔子, 高傲的森林之主连低头看一眼,都觉得费力气。

    不管兔子怎么蹦跶, 甚至去撩它的胡须, 它都懒洋洋的, 连低头咬一口都不愿意——这不是宽容, 而是自上而下的傲慢。

    几千年来,他们理所当然地占有辽阔的土地,将周围的地方作为属国, 甚至不要求他们定时朝贡。

    所有的讨好、国书,都是自发的行为。

    因为,所有附属国都清楚, 如果不这么做, 盛朝就会收回所有的恩赐, 周围的国家也会因为他们的“另类”而开始排斥。

    千百年来,就连偏居一隅的前朝,都保持着对沿海的控制力。

    安南想要撼动这只老虎,宛如天方夜谭。

    不仅是国主,就连心腹也沉默着,没有开口。

    一连串的疑惑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

    “国主,咱们……”

    “先按兵不动。”

    安南国主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难得感到一阵挫败。

    他用心这么久,还是做不到撼动盛朝。

    更悲哀的是,所努力的一切都好像跳梁小丑,盛朝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算了,暂时忍耐而已,他已经习惯了。

    “你收好尾了吗?”安南国主问道。

    “当然,国主放心。”心腹急忙应道,“咱们的挑拨都是悄无声息的,盛朝一定发现不了。”

    况且,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

    他们都当了这么多年属国,对盛朝忠心耿耿,这番又行迹隐秘……就算真的发现,难道盛朝真的能攻打安南吗?

    这要盛朝如何服众?

    不得不说,这很强盗思维,简单来说就是我挑拨可以,你生气不行。

    若是对方生气较真,估计又要哭天抢地,说盛朝不够宽容。

    这种套路已经用烂了。

    “盛朝自诩天朝上国,肯定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安南国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心腹听,自言自语仿佛安慰道,“他们也不一定能发现。”

    难不成盛朝就如此手眼通天?

    后续的几日,他们密切观察盛朝的反应,甚至早早开始准备明年的朝贡之物,增加了一倍——

    嘴上再怎么说,实际上还是害怕盛朝发难的。

    等到盛朝那边真的没有反应之后,他们才松了口气,暗道之前只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这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还是高看盛朝的陛下了。”安南国主放下终日的提心吊胆,不免自豪地开口,“哪位小皇帝在登基之后,很少在周围下诏书,可能还是个奶娃娃,不会这种国家之间的平衡——”

    话音刚落,就有外人急匆匆地赶来宫殿中,刚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国主,南诏、南诏……”

    “南诏如何了?”

    安南国主急忙追问。

    见到此人,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又问道:“他们入侵了?”

    “正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安南国主却不是生气,反而涌上来一阵茫然。

    先前的恐慌,在此时得到了印证。

    他回过头,见到心腹仿佛天塌地陷的神情,心中不快,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底气:“慌什么,打回去便是,一个南诏,难道咱们还打不过吗?”

    南诏和安南接壤,平常互有摩擦,算是司空见惯的事。

    近些年的确少了,但对方发疯,忽然来一下,也不能一定和盛朝有关联。

    “什么事都想到是盛朝发难,早就说过了,那个小皇帝手段稚嫩,算不得数。”

    安南国主痛斥道。

    可从头到尾,只有他说出了盛朝发难几个字。

    南方多丛林,又有瘴气,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丛林作战,而不是从正面战场消耗敌人。

    这次也是如此。

    整装的安南士兵悄悄地靠近前线,想要借着丛林的遮掩偷袭,眼见前面有南诏的敌人,便悄悄举起了武器。

    随后,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南诏和安南的冶铁技术半斤八两,此处又不是铁矿的盛产之地,能配备长枪、铁刀就已经不易,更别说火器。

    只有盛朝那里才有火器。

    想明白这点,安南士兵却无可奈何。

    长枪面对火器,稍一想想就知道是什么样的结局。

    前线溃败得很快。不出几日,就得到了被南诏占领了不少国土的消息。

    尽管面积很小,但国主无法第一时间知道前线的消息,自然,也不清楚南诏士兵使用了火器。

    不断派遣的军士和将领都失败了,他们对南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蚕食安南的领土。

    “不对、这不对劲。”安南国主已经被一连串的坏消息砸蒙了。

    “国主,南诏那边送来了国书。”

    心腹急匆匆从外面赶来。

    国书上的内容很简单,先是要求将已经攻打下的领土归于南诏,再者就是赔偿南诏和盛朝出兵的军费,要了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他们疯了!”

    安南国主暴跳如雷,将国书丢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封国书,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连日的战火让都城上下的官员都心生不满。因为国主上位的手段不算正当,很多官员都不服气,见到战败,纷纷上疏,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停止战火。

    可若是他同意了国书上荒谬的条件,那群老不死的就会先撕了他。

    这笔庞大的开支,不是小小的安南能够承担的。

    “这和盛朝又有什么关系?”

    直面国主的怒火,心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有瑟缩,现在才开口道:“此次南诏使用了火器……似乎,与盛朝有关。”

    安南国主的表情一片空白。

    “盛朝?盛朝!”

    回过神来后,他越加狂怒,推翻了矮桌,砸碎了瓷器,殿内的东西几乎一团乱:“我就知道,盛朝自私狭隘,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他浑然不提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住地埋怨,焦虑地在殿中走来走去,宛如一只困兽。

    先前的庆幸宛如一场幻梦,事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盛朝并不是不在意,相反,他们在意极了,只是找个合适的时间出手而已。

    从某个角度而言,他的目的达成了。盛朝的确侧面地展示出了武力,并且让小小的安南绝无反抗之力。

    最初的暴怒之后,安南国主的第一反应就是投降,递上降书,让这些人放过他。

    可事情不会随着他的意志而改变。

    虎视眈眈的南诏、隐藏于后的盛朝,都是如今的安南无法抵抗的。

    他们只能引颈就戮。

    ……

    南诏名义上的王后,实际上的掌控者,是如今盛朝的长公主。

    她看起来很年轻,此时坐在王位上,看着手中的信封,久久没有动作。

    而南诏的王贴在她的身侧,看起来年岁不大,只有二十岁许,语气依恋:“现在本应是你陪我的时间。”

    长公主轻佻地摸了一把他的下巴,像是逗弄小兽:“再等一会。”

    她手上的是盛朝来的信。

    对方“雇佣”南诏入侵安南,并供给了一批武器和士兵。

    目前来看,效果不错。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信,曾经记忆中连姐姐都不会喊的小孩,已经成为如今的王朝掌权者。

    “姐姐是想回盛朝吗?”南诏国主问。

    长公主摇了摇头,语气冷淡:“我志不在此。”

    实际上,她是一个很任性的人。想要权力就去争取,不想要就干脆松手,一切全凭兴趣。再者,她对盛朝的感情复杂,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踏足。

    她拿过前线的战报,简单看了一眼,然后汇总写在信中,让盛朝的官员带去燕都。

    和她比起来,幼弟做得很好。

    ——

    于燕都官员而言,其他事都不算要紧,唯有一件,是如今挂在心头的大事。

    第二日早朝结束之后,几位阁老状似无意地走在一处,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今日陛下会不会召见他们?

    假若陛下今日询问,该给什么样的回答?

    做过梦的人都有一种奇妙的联系,能够精准判断出对方是不是同类,如今抬眼望去,朝堂上大半的人都被同样的梦启发过,以至于御史都不怎么弹劾陛下的决定,反而专门盯着同僚。

    这几年不少官员贪污、渎职案件,都是御史捅出来的。

    实际上,有问题的地方很多很多,假若是一位真正接受过培养的君王坐在那个位置上,可能早就发觉了不对劲。

    但是明慕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所以时至今日,才出现了疑心。

    这疑心,一下就戳到了核心。

    真不知道该说陛下敏锐,还是迟钝……

    若说敏锐,偏偏现在才开始追究这点。他们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双方和平共处了几年,忽然发难。若是迟钝……看起来也不像迟钝的样子。

    可见陛下以后,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问题了。

    事至如今,他们还是无法对同僚出口做梦一事,就算想和陛下说出原委,也不一定能开口。

    “咱们还是要尽快找出一个理由。”卜祯对同僚道。

    他们态度坦荡,若不是凑在身边,还真不一定能听清说了什么。

    同时,也避免让陛下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流,进而追寻出原点。

    得尽快找一个合适、合理,不让陛下起疑的借口,完美地解释这一切。

    只是一时半会之间,还真想不出来。

    ……

    明慕在内宫也没闲着。

    如今快要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沿海的战报也送上了案头。

    字迹熟悉,是长姐的手笔。

    这几年来,他们通信许多次了。

    明慕想到宣政宫内收藏的,那厚厚的一沓书信。

    信件内容不涉及政事,都是一些闲话家常。一开始,长姐还不大喜欢写信来,后来渐渐好了。

    明慕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手下的动作放慢。

    “陛下?”

    阚英送上了温茶,低声道:“内阁求见。”

    “内阁?”明慕回过神,想起先前的问题,双眼发亮,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跃跃欲试地想要伸手。

    他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还在想用什么话术套出真相,结果这些人,主动来找他了?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等等、其实也不是。

    明慕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在一群老狐狸面前想要班门弄斧……还是有点不够看。

    本来打算和澜哥商量一番,找个合适的场合和合适的人,循循善诱。

    他快速地闪过这些念头,心中有些可惜,今天算不上好时机,表面倒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宣。”

    阚英立刻前去准备。

    不多时,官员们就来到了小朝会的地点,正襟危坐,递上了奏疏:“陛下,今岁春耕,粮食减产情况明显。”

    明慕的脸色凝重,再没心思去想别的,接过奏疏,仔细地翻看。

    早在本年之初,他就做好了粮食减产的准备,也下发了诏令,让百姓不要担忧,一切有朝廷支撑。

    奏疏上面统计了江浙、湖北等南方地区,因为这些地方都是一年两熟,春耕早早就开始了,等到夏秋交接之际,会收获上半年的粮食,开始下半年的耕种。

    这个时候正是稻苗抽穗、成熟的时间,所以调查的奏疏呈了上来。

    阚英找来了前两年记录数据的奏疏,放在了明慕手边,好让他能拿起对照。

    明慕仔细地对比了近几年的情况,土豆减产、古代水稻的产量也不容乐观,就算有红薯作为补充……

    没有经过优化的红薯其实不大好吃,最多填饱肚子。

    现在的粮食预估产量已经来到了一个不容乐观的数字。

    如果是这个数字,应该是勉强够温饱的。

    加上先前的存粮,今年或许不会爆雷,但人口不断增多,早晚有一天会出现问题。

    “良种还没有完全培养出来。”明慕直白地说出这一点,每次稻米熟了,都会专门送奏疏到宣政宫,所以他很了解琼州的情况。

    基因可不是课本上的AaBb那么简单明了,想要培养出性状稳定的优质良种,难度挺高的。

    现在又没有化肥……粮食产量上不去是正常的。

    化肥?

    “之前发的肥料制作方法没用吗?”明慕问。

    刚出口,明慕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

    如果真的有用,这封奏疏怎么会送到他面前呢?

    “不是,其中的土肥制作方法需要三个月……春耕没赶上。”卜祯补充解释,又道,“秋日应当是可行的。”

    明慕吊起来的心缓缓放下去一截。

    下半年有土肥的辅助,产量应该会更高一点。

    土肥对土地的损伤比较小,不会如化肥一般造成板结。

    卜祯大人叹了口气:“先前陛下专门开了农学部门……不知研究如何?”

    农学有什么好研究的——这是不少人在接到陛下命令后的第一想法。

    事实也的确如此,邀请了许多在农学上颇有建树的学者、农人之后,这个部门就迅速地沉寂下去,离开了别人的视线。

    就连卜祯,也不大了解那边的情况。

    “我找找。”

    明慕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反而开始翻找奏疏,终于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一份。

    其实很好找,因为这封奏疏比别的大了一圈。

    上面的字迹也歪歪扭扭,不甚规整,像是刚学字的人写出的。

    只见陛下认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心有成竹:“我原以为还要很久,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有成果了。”

    那就是,初步的化肥和灭虫剂。

    灭虫还算好说,现在灭杀虫子多用生石灰或者烟草水,生石灰常见,烟草更是房前屋后找个地方种一些即可,效果不错。当然不能和现代杀虫剂比……

    不过现在也弄不出来。

    其他的则是……土化肥。

    工业生产化肥太困难了,就算在现代,很多效果都无法做到独立生产化肥,更别说五百年前——

    连工业化这个词都没有完全出现,何来的工业化化肥?

    所以干脆收集材料,制作土化肥,有土氨肥、土硫肥以及土氮磷复合肥①——相关配方还是明慕找系统出的主意。

    化肥的配方会严格一些,但是土化肥并不严格,发酵时间短,泛用性高,唯一的不足是产量。

    明慕简单说了内容,又道:“这些肥料的成本不低,所需有熟石膏、黄豆粉等物,并且需要土窑发酵,对普通百姓来说,肥料的成本几乎要占去一半。”

    当然,是没有提升产量的一半。

    因为这点,所以明慕迟迟没有下令推广。

    卜祯询问道:“陛下,可否告知效果如何?”

    “比土肥好。”明慕道。

    这……

    这就难免有所取舍。

    是付出更多的成本,以获得更多的粮食;还是选择效果不那么好的普通肥料,稍微增加一些粮食产量?

    小朝会上的诸人都沉默了。

    谁也不能替百姓做这个决定。

    最终,明慕开口道:“我可以在各处建立土窑,由官府进行售卖,售卖价格只比成本稍微高一点。”

    他默默看向户部尚书。

    这其中的亏损,当然不能全由内库承担。

    户部尚书道:“所需成本多少,陛下直接和户部说便是。”

    明慕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现在粮食还没成熟,无法确切地说增产多少,等到这一批成熟后,我会给出详细的数据。”

    还是让百姓决定自己要不要买好了。

    涉及自己的确切利益,朝廷不能代劳。

    这件事算是有了个解决方法,小朝会暂时解散。

    等回了太平宫,明慕忍不住叹气。

    他将先前的想法完全抛之脑后,只愁这个问题,窝在任君澜身边:“澜哥,得麻烦你了。”

    算账这类事,明慕是全部交给任君澜处理的。

    任君澜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囝已经想出解决方法了,还在愁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有别的高产量作物就好了。”明慕的情绪不大高,神情有些恹恹。

    在没有现代化之前,土豆的退化问题几乎不可避免。可以说,在真正历史上的土豆,是没有这种产量的。

    “人口增长和粮食产量有关,因为土豆的产量太好了,新生儿也不少。”明慕掰着手指计算。

    虽然还没有到修黄册的时间,但燕都近几年的新生儿已经不少了。附近的村庄的数据也显示了人口增加。

    等到十几年后,土豆彻底退化,产量只有一点点的时候,才是人口高峰期。

    “最好那时候良种已经出来了,或者找到别的高产作物。”明慕掰着手指计算,随后又叹气,“只是高产作物又不是好找的。”

    天降土豆和红薯,已经运气够好了。

    这么多年都没有玉米的踪迹,可见玉米这时候还没有传入盛朝。

    或许还在美洲。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是什么时候?

    明慕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在这段时间?

    回头和西洋那边通信看看。

    屠.杀印第安人要稍微迟一些,现在应该还没开始。

    明慕是有点想阻止那场惨案的。

    “假若我们能离开燕都,去航海就好了。”明慕叹息道。

    想去南美洲找橡胶树和玉米,想要中东的石油……

    什么都想要。

    他继续叹气。

    “不要愁,小囝。”

    任君澜听起来倒是情绪不错:“总有一天,我们会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