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站在漆黑的会议室门外,慢慢摘掉了手套。
走廊被顶灯照得雪白。
“我就说吧,这破系统都快成筛子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卷发女人从会议室出来,顺便带上了门,朝通讯器叹气,“我有时候真怀疑,程序部那帮人都是吃白饭的。”
她往外走出几步,挂断通讯器后,回头看向陆见深:“你不走吗?”
陆见深说:“还有任务。”
“噢,那你可要错过新鲜事了,”阿琳娜意味深长地拖音,“听说有个新来的幸存者被杨辰带进了审议庭,嘉思他们三个人都去凑热闹了。”
阿琳娜的手揣进白大褂:“算了,跟你这样不喜欢热闹的人说了也白瞎。”
她叹了口气,在一片沉默中往前走。快到门口时,忽然耳畔传来脚步声。
阿琳娜的瞳孔讶异地放大。
这种震惊一路持续到审议庭前的桥头。
陆续往外走的人群争相抹泪,口中纷纷念着“太可怜了”。有人认出了陆见深,抓着他的衣袖开始大哭:“审判官,外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同为基地审判官的阿琳娜也被拉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白大褂上蹭。
絮絮哭声和叹息的感慨混为吵闹的奏鸣曲,又很快为审议庭的方向让出了一条路。
阿琳娜骤一抬头,被尽头处那个闲庭信步的身影差点晃瞎眼,说不清是对方的脸还是红红绿绿的大棉袄更让人头晕。
闻奚双手插兜,经过前方并排的玻璃箱时顿了一下。
他一眼认出那三个玻璃箱中堆满了糖果——颜色不止他吃过的那一种苹果汽水味。
周遭的空气都有些甜。
闻奚脚一崴,直接撞上了玻璃箱。
周围人倒抽一口气,纷纷来关心他“怎么样”、“是不是伤着了”。
闻奚扬起笑脸,撑着箱子角站了起来。
“没事,就是站太久了,腿软。”
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漫不经心的解释在众人们眼中成了逞强的象征,引发阵阵同情。
闻奚微一抬眸,撞上了前方人群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陆见深怎么来了?
他都看见了?
闻奚直勾勾地盯着他,像看着猎物。
往前一步时,玻璃箱却忽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跟窜天的鞭炮一样,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城防队的人也恰好出来。杨辰心中正在自责,奈何训练有素,一眼看到了闻奚揣进兜里的糖纸。
“抓小偷!”
闻奚:“……”
没过几分钟,刚才四散的人群立刻又聚在了观看的栏杆边。
“我去,五位审判官?!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陆见深也来了??”
“何止呢,阿琳娜也在,好美好美!”
“那幸存者叫什么来着,闻奚?怎么好端端的还偷糖?”
“……你们过分了啊,顺手揣一包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一个人的一生能进一次审议庭,是他的不幸。如果能进第二次,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
阿琳娜拉开座椅,瞟了眼审议庭的同事们,除了没睡醒的两个,剩下都露出了看热闹的兴奋——
当然,陆见也深除外。
“怎么,”阿琳娜打趣道,“你带回来的人,舍不得啊?”
陆见深没说话,视线朝下。
在逆行的光线中,闻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方向。
于橄咳嗽两声:“诸位,安静!鉴于今天基地法庭休假,经审判官商议,决定代为处理这起与污染物无关的普通案件。”
他转头语重心长地劝说闻奚:“盗窃,这可是重罪!要罚去外城当清洁工的!要不你还是雇我吧?给你打骨折,只收两个月的物资怎么样?”
“本庭严肃,禁止交头接耳。”台上的思嘉敲了敲桌子。
四下瞬间安静。
“闻奚,”思嘉柔声道,“城防队怀疑你偷窃特殊物资,是真的吗?”
杨辰挺胸抬头:“不是怀疑,是我亲眼看见的。”
思嘉问:“闻奚,你承认吗?”
城防队的人站成两列,只等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搜身。
闻奚仍旧看着陆见深,好一会儿才脱下大棉袄,抖了抖衣兜。
颜色缤纷的糖果滚了一地,还有一根香蕉。
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落入所有人的目光。
陆见深的眉心微一蹙动。
“看,我就说吧,”杨辰振声道,“这小子光一路过储存箱就能不动声色地摸出这么一大把?我看天问学院的毕业生都不一定有这本事。”
其中一位审判官,来自军部的霍普上将疑惑地发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陆审判官可都是天问学院毕业的。”
杨辰:“……”
杨辰:“我的意思是说,他深藏不露!”
此时失去了大花棉袄的遮挡,坐在审议庭中央的人那副单薄的身板更显得和纸片一样,刮阵风就跑了。
加之他苍白无力地撑着椅背,和气势汹汹的杨辰形成了鲜明反差。
杨辰质问道:“你们就说他偷没偷吧?”
围观人群中,有人喊道:“你们那破玻璃箱质量差得要死,随便一摸就能拿出来,还怪人家?”
“就是就是,这能怪他吗?”
杨辰:“……”
台上的审判官一片沉默,思嘉问道:“闻奚,你为什么偷窃特殊物资?”
闻奚好奇地问:“特殊物资?”
于橄连忙解释:“糖!这可是稀有物资!一个成年居民每个月只能领到五颗!”
闻奚说:“原来是这样啊。我不知道。”
周遭更是沉默。
杨辰冷哼一声,高高在上:“骗子!你不知道你偷什么糖?难不成你还要狡辩你根本没吃过?”
闻奚说:“吃过。”
他抬起头,看向陆见深:“今天中午,就那一次。我喜欢那个味道。”
审议台上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陆见深。
陆见深微微点头。
杨辰冷笑:“土包子!”
此话一出,引起人群激愤。
“天呐,好惨噢,糖都没吃过。”
“不像装的——”
“呜呜呜呜那我送他一颗吧……”
崔卢从人群后方挤上来,抹掉眼角的湿润,恰好撞上扩音器,声音洪亮:“我作证!刚才登记的时候,他还问我香蕉是什么!可见他从来没吃过!”
话音到最后,几近哽咽。
再次引发了一片围观群众的呜咽声。
闻奚盯着地上的糖,吸了吸鼻子。
杨辰:“……”
事已至此,他真是连死都不能谢罪!
嘉思叹了口气,清嗓道:“虽然疑似偷窃,但念其第一次犯,情有可原,本庭决定无罪释放。”
人群一片欢呼。
阿琳娜提议道:“不如把我们审判官的份额分给他吧。”
“我同意,”嘉思说,“只不过我的已经用完了。”
其余几位也纷纷表示家里小孩太多,份额都用掉了。
视线嗖嗖转向坐在边缘的陆见深。
“我记得小陆不吃糖?”
“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的样子……?”
陆见深:“嗯。”
于橄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敲:“基地审判官比普通居民每月可以多领一颗,也就是每月六颗糖,陆审判官在过去七年中从来没领过,所以一共可以领取五百零四颗糖。”
众人:“好耶。”
闻奚眼睛一弯,发自内心地表示:“谢谢。”
他抱着一袋子糖,走到桥上时停下脚步。
他在等陆见深。
好像从进审议庭到现在,陆见深都没有说过话。
沉默如同绵长的黑夜。
闻奚突然很想听他的声音。甚至等不到陆见深走过来。
在喧闹声中,闻奚单手抱着糖,敲了敲右耳中的圆片耳机。
电流声由强转弱,忽然冒出了几个清晰的字节。
闻奚一怔,拿出耳机准备检查一遍。
连糖果撒了一些也不知道。
却在这时,周围的声音忽然全部静滞。
惊恐的眼神和呼吸在人群中扩散。
审议台上,阿琳娜诧异地问陆见深:“他拿的是什么,耳机,还是通讯设备?”
思嘉刚站起身,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回去。
得,又要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