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潜滋暗长

    对面的Omega挎着滑到臂弯的外套, 怔愣着看着他们。

    酒吧里面虽然人流杂乱,声音也从来嘈杂,可这会儿他们两人凑在一处, 旁人的眼光就都聚了过来,观察着这个奇妙的组合。

    Omega大概没想到会突然有个一眼看过去早过了暧昧年纪的Beta来坏事儿,这会瞠过了神,正有些不忿, 却发现对面两个人明显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艾尔看了眼李登殊, 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出点端倪,未果后艾尔微微一笑,头侧在李登殊颈边,贴着他耳朵轻声道:“怎么了李上将?”

    自到联盟以后艾尔没少在他面前丢过面子, 虽然来去也都无伤大雅,但终究还是让人觉得记挂在心里,隐隐觉得不平。这会儿他好容易看到李登殊吃瘪的样子, 如果能多逗逗他,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艾尔抿唇一笑, 缠绕着劣根的那股玩乐性子又开始作祟,然而他刚退开站直,却又被一股力轻轻一带。

    艾尔愣了一下。

    李登殊只是静静抬眼看了他一下,却偏偏让艾尔从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睛里觉出一点笑意来。他心跳空了一拍, 只想就此收手,却不防李登殊轻轻偏过头来。

    衔住了艾尔所举杯子的杯口。

    酒杯里澄澈的液体在他们轻微动作中晃荡了一下,无声泛开几圈涟漪。艾尔耳朵似乎又听到有谁挤过人群走过来, 但他完全无暇顾及。

    他的眼睛里就只有李登殊轻咬杯口, 蛊惑般诱使自己随着他吞咽倾斜手臂的角度。Alpha穿着的便服色泽轻柔,极衬他吞咽时袒露出来的那上下缓动的喉结。

    他的皮肤白皙且柔和, 动作间也不具有任何属于Alpha的攻击性,但明明是这样再明显不过地让艾尔有了一种压迫感——不是让人想逃离的压力,而是想让人靠近。

    该是蛊惑更为贴切。

    蛊惑别人咬上他的喉结。

    艾尔手下隐隐用力,以致于有一下酒液顺着李登殊嘴边淌落,细细一缕渗进他的领口。艾尔的目光因此定在他的湿润带着薄光的嘴唇和喉结之上,在恍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忙避开了眼睛。

    而后对上了李登殊黝黑的双眸。

    艾尔这会才发现对方眼底带笑,那点笑意不深,却让他即便是在视线不清晰的黑暗中也有了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对面的Omega再识情识趣不过,见他们这样子就也不再打扰,转身摇进另一边的人堆里。艾尔在那个瞬间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撤手,乍一松手后才反应过来,刚想把跌落的空酒杯捞回来,却发现那酒杯已经稳稳被李登殊拿住了。

    艾尔凌在半空的手定住,霎时又收了回去。

    李登殊没有多话,只扭头朝他们身后看去。艾尔原本没发现什么异样,跟着看过去才发现,不止有酒吧其他人,潘西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格林也杵在一边看着。潘西一脸揶揄,见他们看过来也没有半分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相反还起哄似地吹了个口哨。

    相比之下格林脸色就差了不少。

    他锁着眉头看了会艾尔,而后转向李登殊。他走近来似乎同李登殊说了什么,艾尔在入耳的嘈杂中只能捕捉到“在外面”“等”这几个字眼,而后李登殊微微一点头,格林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了。

    言泽这会儿站定在艾尔身边,有些戒备地看着李登殊。见两人沉默不语,潘西上来打哈哈道:“巧了李上将,在这里也能碰面。你常来这里玩吗?”

    艾尔原本疑心李登殊是在路上看到了他们,才一路跟到了这里。被潘西这么一打岔才意识到还有这层可能。再联想到刚才那Omega示好他也没什么明确拒绝的意思,当即觉得这可能是要被坐了实。

    他隐隐有些不适,跟着看向李登殊,却发觉对方少有地露出了游刃有余之外的表情,语塞之余笃定道:“我不常来。”

    这次换潘西愣了一下,很是有求教精神地问道:“那你常去哪里?”

    这次不消李登殊再解释什么,艾尔先笑出了声。那点薄淡的尴尬被他的笑意打碎,在潘西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艾尔和李登殊互相看了一眼,前者看懂了后者无奈苦笑之中的意味后,轻轻摆手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

    “我刚刚在那边,有人给了我一个新奇好吃的。”

    回程路上三人总算不用再坐观光游览车,原本潘西还有几分失落,心里还念着来时候乘着敞篷游览车时那股驰风略云的爽快——但等看到格林叫来那辆明显高端许多的敞篷时,那股憋闷就被一扫而空,当先钻进了车里。

    他自从知道自己和艾尔的身份早被李登殊和格林认出来后,行事就多了点肆无忌惮。这会毫不避讳地招手叫艾尔和言泽,边嚷着“艾尔”边拍着后座的生物学填充软垫,只觉得和坐垫沾上的地方都被填满了舒适的软当。

    格林只当听不到的喊话,同李登殊说了几句后,颇有无奈地看了车里一眼。冲着李登殊欲言又止,而后便先道别离去。

    潘西和言泽坐在后座里,艾尔和李登殊便一左一右坐进了前排。夜风兜过来时候有些微冷,好在所谓的敞篷车只是把顶棚透明化,所以这会儿倒也没有在观光游览车上那股刺脸的痛感。

    来回坐了几次后,潘西的新鲜劲儿终于消减了些,而后开始给艾尔卖弄他在酒吧时被人分给的一种新鲜零食。被李登殊瞥过一眼后,上将倒是饶有兴趣地接口提到这是南区新流行的一种磨嘴巴的消遣。

    潘西的新鲜玩意儿得到了圆满奉承,这会儿也开始把话题引回先前。他虽然还有些不大明白联盟人的会话礼仪,但好在心里关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分寸还是有的——用往日傅荣淮的话来形容,就是“潘西虽然脑子里缺了几根弦,但也没有到能缺到拼出一张琴的地步。”

    潘西在那里旧事重提,问起李登殊常去哪些酒吧消遣。偏巧艾尔坐在一边,没了早先的不适感,只剩下了看热闹的兴致。李登殊被盯得发窘,最后几次想转移话题又被引了回来,等硬着头皮接了话,才发现潘西好奇的点跟他们先前以为的完全不同,全部放在了酒吧的陈设和活动上。

    “那些不用说第七星,整个崩落星系都没有!”潘西忿忿然。

    那股身份的假皮像是在座之人心照不宣的一种遮掩,彼此既没有把这件事捅破,也没有装作全然不知。李登殊闻言顿了顿,看向艾尔时开口问道:“崩落星系,是什么样的?”

    崩落星系被封锁在穹顶系统之中,由三大交换站在环形轨道上运行监视,等闲人不能入内——虽然李登殊位列联盟上将,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抵达过崩落星系的旅行史。艾尔原本内心叹了口气,不言不语只等着潘西回答,却发现这次后座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言泽在这片安静中偏过头来无表情地看了会儿他们,而后叫了声“艾尔”,便又趴会窗边看外面的高空风景。

    艾尔跟着回头看过去,发现潘西难得一见地陷入了一种茫然之中。

    原本听到李登殊的问题时,潘西当即兴冲冲要开口,但就要提及崩落星系的灰土漫天和风卷沙尘时,他恰巧扫过明朗夜空中一弯弦月。

    他把剩下的话都噎进了肚子里。

    这是潘西平生第一次生出这样一股赧然来,在近乎懊恼似的羞怯情绪下,他开始有些耻于开口提及崩落星系的一切,原本他坦然展露的情绪突然被兜进了一个小小口袋里,让他想要好好藏起,避免被别人发现。

    尽管没有人与他争论,他却开始想要辩驳,辩驳崩落星系并不是一无是处,并不是所有人想象中那样糟糕。但这辩驳无从谈起,因为从没有人跟他起句言及崩落星系的半分。

    就在他有些茫然若失的这个档口,前座的艾尔靠在车窗边上撑起下巴,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怀恋:“我们在崩落星系,也有一个小酒吧。生意不错,几乎天天都能满客。”

    “白天的时候我们会骑着沙地摩托穿越龙卷风和沙丘来往于好几个街区间运输物资,等到晚上了,大家都会翻上房顶去喝一杯酒。”

    潘西的情绪在那个瞬间被点燃了,他极为兴起道:“是的,因为艾尔有事没事总是上房顶上坐着,所以言泽也会跟着上去——就算我在下面招呼他们玩,也少有下来的时候。更多时候都是我爬上去……傅荣淮会在傍晚从矿区回来,然后跟着爬上房顶,一边骂骂咧咧我们不干活,一边给我们分几杯酒。”

    “李登殊,”潘西有些炫耀道:“你会织毛衣吗?!”

    原本静静听着的李登殊被问得一愣,摇头道:“不会。”

    得到意料中的答复,潘西得意道:“看吧!我们崩落星系就有会织毛衣的Alpha!傅荣淮有时候晚上会电灯打毛衣,我们走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挽花针了!”

    “潘西,”艾尔忍不住道:“也许傅荣淮并不是很想让你四处炫耀他会织毛衣这件事。”

    潘西无言间李登殊跟着失笑,几个人最后融融洽洽坐完最后一程路,在门前分手告别。

    艾尔他们先一步进了屋里,开灯后潘西才从窗户里看到李登殊转身回了家。他托着下巴在那里趴了一会儿,半晌后艾尔从他身后路过,招呼言泽快去洗漱。潘西才突然道:“艾尔,你还会回崩落星系吗?”

    艾尔一愣,回头时发现潘西正定定看着他。两人无言对视了三秒钟后潘西突然笑开,嘻嘻凑过来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去的不是么!到时候你还要带莉莉和外公一起回去,我们让傅荣淮盖一座新房子!”

    艾尔拍拍言泽的肩膀,少年瞥过来一眼后,便顺从地进了浴室。艾尔站在那里沉默了会,看着对面那栋房子依然亮着灯的二层,轻声道:“潘西,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人。”

    潘西没料到他突然岔话到这里:“什么人?”

    艾尔攥紧了手里先前叶铎给他的纸条。

    虽然先前他已经多次起意,但因为各样的原因和顾虑暴露的风险,以致于未能成行。但时至此刻,他必然要走一趟了。

    如果说赛鲁普把扣下的那批货物藏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关口,那么即便瞒过了军部,但是一直在执行监察技能的监察会,即便没有发声过,也至少会有察觉。

    他要借一个人的口撬开霍路德这条线。

    艾尔嘴唇微动,最终道:“羽泽。”

    “明天,我要去见温羽泽。”

    第042章 至亲至疏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 卧室里的窗帘自动拉起,倾泻下的晨光丝缕融汇,结成长瀑后灌满整个房间。

    房间里陈设简单, 除了正中的床铺外就是两边摆设的床头柜,顶上挂垂着一个几何形吊灯,细枝边沿镶着碎开的能源石。床对边是几幅挂画,水彩油画风格迥异却被挂在一起, 主题却又匹适鲜明。

    房间的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 而另一边则连同了盥洗室。这会儿屋正中也没什么动静,只有床上一侧埋起的一个人形鼓包。

    还沉沉掩在被褥中的人手指微微抽动,片刻后抬手揉了把眼睛。他下意识地把手往床的另一边伸了一下,却摸到一片空落落, 叠整好的另一侧连点余温都不曾留下。他撑起身来恍惚了一下,而后翻身下了窗。

    手边放着一杯温水,他喝水的间歇又看了眼床头柜上摆放的两人合照, 定了定后转身走向盥洗室。水池边沿摆放着的小雏菊还有几分余香,而这点薄淡的香味又夺走了他的目光几秒。

    一路走来, 主人翁只有他一个,而细节里却又能斟酌出另外一个人疏离的温情。

    他埋头拧开水龙头,用温水洗了把脸。在一通清理后用沾湿的手撩起额前散落的头发,仰面时水珠沿着他脸部线条滑落, 最终坠落在水池边沿。他在镜中与自己对视,看见一双棕褐色的眼睛。

    镜中人远比他认识的每一个自己都来得潦草又真实。不管是他松垮闲适的家居服,还是一头散乱没有打理好的棕发。他抿紧嘴角, 定定看了会儿自己, 而后吐出口浊气,返身回了卧室。

    等到换上外服, 将一切打理妥当后。他稳稳在睁开眼睛后的第二十分钟下了楼梯,客厅中摆着一张长桌,但常放餐具的地方只有两个。这会儿他常坐的那个地方放了碗还缭绕着丝丝热气的白粥,佐以口感烤的正合适的面包片。

    霍路德环顾了整个客厅一眼,没有发现他想象中的那个人的身影,大概是在书房,或者是花厅。

    他应该已经吃好了。

    ——总是这么稳准地掐算好和他错开的时间,疏离。

    却又总是这么恰到好处地奉以温情,亲近。

    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像是摇摆在两极的挂钟指针,最终又会悬念地回归正中,像是平和到岁月静好,又更像死水无波一潭。

    霍路德坐下,食不知味地嚼完了面包,喝完了那碗粥。等他打算像对方一样起身收整餐具的时候,大门恰好一响,霍路德回头看去,发现自家的老管事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八点半,管家上门。

    “少爷,交给我就好。”

    管家还没走进就已经叫停了他准备收拾的动作,霍路德顿了顿,把目光放在了那束百合花上。

    管家收起碗盘,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目光,轻声道:“是夫人让我带来的。”

    霍路德应了声,把靠放在一边的那束百合拿起,在出门前做了他最想做的事:“我去拿给他。”

    管家应了声,带着笑看向霍路德。霍路德回给了他同样的笑容,而后背身时有些茫然地不知去向何处。

    他抱着那束百合去书房撞了个空,最后避开了管家的耳目,若无其事地从宅邸后门去向花厅。玻璃花房在阳光下照得融融洽洽,里面的花草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霍路德绕过花房走了一圈,最后捕捉到了自己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他抿唇时心跳有些加速,尽管紧张,却又不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而那点快最终止步于门扉外,他定了定神推开花房的门,无声涌进的风吹动风铃轻响。温羽泽靠坐在花厅正中的茶几旁,身上裹着浅咖色的毛料披肩,质地一眼望去便知十分柔软,手里拿着的书看过一半,此刻目光正垂落在其中一页。

    他有一头柔软的黑发,这会在阳光下发尾灼起一点光。侧颊的线条流畅而美好,垂落发丝间显露出的容貌是精致到让人想要上手把玩的瓷釉般的秀美。他光是坐在那里,就沉静到让人琢磨出岁月静好的安忱。

    霍路德走近几步,温羽泽却毫无所觉。这时他才发现温羽泽并没有在看书,而是在发呆。

    他心跳急剧加速,咚咚作响中让自己有了种心脏快要跳破胸臆的错觉,而后他还是故作沉稳地走进,在温羽泽近旁俯身轻声道:“羽泽。”

    Alpha原本朗利的音色被收敛出无限温柔,温羽泽仍定定坐在那里不动,让霍路德心底一派柔软,最后忍不住抬手撩起他耳畔的发,吻上他有些微凉的眼角。

    温羽泽早在他拂起自己头发的时候就回过神来,默不作声感受到霍路德吻上自己眼角。等对方稍微退开一点,他偏过头仰面看着Alpha:“霍路德。”

    霍路德放下那束百合,忍不住双手捧起他的脸庞,轻轻啄吻着他的嘴唇。温羽泽仰起脸,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于睫毛轻动间感受着他不敢放肆、唯恐灼烫到自己的爱意。

    最后是霍路德自己觉得有些过了火,然后放开了温羽泽。手指却忍不住在他还湿润着的嘴唇上摩挲:“你想要百合花?”

    霍路德轻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北区新开了一家花市,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去看一看?”

    温羽泽听他说完了话,唇边带了点笑意,那点松快却从没触及还沉暗的眼底。他轻声道:“谢谢,不过我只要这一束就足够了。今天你还要工作,花市的话,不然等周末我们再过去。”

    霍路德道:“是担心我回来的太晚吗?——没关系,我可以请假。”

    但其实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这样。这不过是温羽泽多年来惯有的推辞。他到联盟六年之久,除却最初那年,之后便从来没再走出这个宅邸。有时候霍路德觉得他看温羽泽像是在看一株攀附在枯木上的菟丝子,在温柔日光下一点点涸干,似乎是要揣带着一股宁静安恬死去。

    就如同此刻一样,温羽泽只淡淡笑着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温羽泽起身抱起那一束百合,在清香馥郁中绕开几步,解开包束的花纸,拿起一边的工具修剪起它的花茎。霍路德又被那种无形抗拒的无所适从感包围了,他站定在那里看着温羽泽动作,沉默半晌后转身离去。

    每到此时此刻,霍路德都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只缠身弃置的蛛网上的蝴蝶。他再怎么想去帮助这蝴蝶解脱都毫无用处,因为蝴蝶被关在画框里,而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画中的世界。

    爱恨两极间,他有时候也会痛恨温羽泽这消尽所有外力的软壳,不知多少次他都想以暴烈去对抗他,打碎这外面的一层柔软,看到温羽泽也该有的情绪化的一面。可是他做不到,无论独处时内心情绪多汹涌,到最后付诸行动之前都会被内心那股不舍所割裂。

    他爱温羽泽,由始至终,就算是进入今日这番地步后,也从来不舍得伤害他半分。无论如何。

    *

    回到客厅后和管家叮嘱了几句,让他一定看顾好温羽泽按时吃饭。在管家一连串和声应答后,他才收起了情绪,把那股深沉敛进眼底,恢复成往日那个锐利的自己。

    管家目送他乘车离去后关上房门,借客厅的窗户看着少爷的车驶上光悬驰道后才叹了口气,而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夫人一惯胃口不好,这几年更是常犯胃病,逼得他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都特地学了下厨,养胃的菜谱一套接一套的试练。不过到最后他也没练出什么功夫,更因为夫人不管他端上什么都一概不拒,半点没露出端倪地强撑着吃完,最后反倒让病情加重。

    自那以后,少爷就再没亲自动过手,但是对这方面依然上心每日都叮嘱。只不过待夫人时那股无所适从和小心翼翼,却是更浓烈了些。

    然而没走几步,大门处又传来了克制而不失礼貌的几声笃笃。

    他有些意外地去打开房门,发现门外正站着脸生的三人,左边一个年纪看起来还小,一双猫眼安忱宁静,定定看着自己。右边的那个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他开门后才笑嘻嘻看回来。

    正中的那人雅致彬彬,单看脸似乎年纪不小,但是一双眼睛却亮极。对方冲自己一笑:“冒昧上门,多有叨扰。”

    “抱歉诸位,”管家没问由来,半身躬了一礼,换来对方的回礼后他继续道:“少爷已经出门了,如果有事要找他,不妨等到晚上——或者直接去中心区监察会。”

    中间那人点了点头,笑道:“好的……但我们此行过来不是为了见霍路德……大人的,请问,温羽泽……贵府夫人在吗?”

    自温羽泽来联盟后,上门来见他的人却是头一遭。管家愣了一愣,而后道:“在的。请问您是……?”

    “劳请转告夫人,”那人款款一笑:“帝国王子安斯艾尔携使臣来访——”

    在管家惊异的眼神中,他继续慢慢道:

    “旧友来访,不知道他可愿拨冗一见。”

    第043章 于无声处

    红茶倒入玻璃杯后在杯沿上蔓出一层雾气, 而那层雾气之外,潘西小心地借着喝茶的动作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单看外表的话,温羽泽像是典型的东方美人。但是不同于李登殊纯粹黑发黑眸的清隽美人相, 看他时会觉得眼前浮了雾,那股眉眼间的秾丽混合了用色的清雅,让人看不真切却又心旷神怡。

    但最主要的……

    潘西埋下脑袋喝茶。

    他有股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的飘渺感,让人觉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神思飘飞时潘西闷着头灌下去一口茶, 下一瞬就如被火烧屁股了一样蹿起来——刚打了腹稿要开口的艾尔被他一撞斜浇了半身茶。潘西毫无防备地咽下那口茶后, 喉头和食道瞬间蔓延开一股灼痛,他拿手替肿胀起来的舌头扇开一道凉风,支支吾吾道:“……烫!”

    这次温羽泽反应的很快,朝一旁看愣了的管家道:“快去拿些冰块来。”等到管家拿来一杯冰块, 潘西几乎饿虎扑食一样扑上去咽了几个,脸色才终于好了点。

    等他那边镇定下来,几个人的目光才又回到艾尔身上。管家看着他衣摆上显眼的茶渍, 开口要走了他的外衣前去清理。临走时又调高了会客室内的温度,最后张望了一眼, 在得到温羽泽眼神示意后才关上了门。

    温羽泽重新坐下,看了会儿艾尔才道:“……好久不见,艾尔殿下。”

    *

    时隔六年后再看到温羽泽,艾尔内心浮现出的并非和旧友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而是一种埋藏更深的触动。

    他看着温羽泽明明和六年前比没多大变化的脸,却又生出一种对面前这个人极为陌生的感觉。对于温羽泽为何能一瞬间认出他这件事艾尔根本来不及细究,口中只能干涩道:“羽泽, 这些年你过得……”

    温羽泽冲他笑了一下, 明明这个笑意并不带丝毫讽刺,甚至还有温羽泽独有的那种温柔和随和, 但艾尔还是像被针刺了一样住了口,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他早已经有了答案,温羽泽过的一点也不好。

    曾经他的朋友虽然有些腼腆内向,但是和外表的温驯不相称的,温羽泽骨子里凿着一股反叛精神。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在机械工程学院里呆了一年后,能够以80%Omega分化率的这一层身份,打败了学院里无数学生,成为当年唯一一个转入机甲设计与制造专业的人。

    那时候温羽泽不爱说话,却始终嘴角带笑。但课间和艾尔聊天时他看向天空的眼睛始终是灼亮的。

    “你相信我么?”记得那时候坐在天台顶上,温羽泽冲他说过:“艾尔,总有一天,我会建造出整个长明星系最强大的机甲。”

    后面即便窃国之乱爆发,他认罪入狱,温羽泽也费劲心力偷偷进入监狱,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救出他和外公——而后以一己之身掀动父辈的力量,发动了当时帝国内部那场旷日持久、最终成为他定罪转折点的舆论战争。

    就连最后艾尔被判处流放,那最艰难的时刻里,温羽泽于登舰前最后和他道别,也依然坚定不移:“艾尔,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改变的。”

    而现在,他似乎终于找到了改变的契机。但当时曾无数次开解支撑他的温羽泽、他从来坚定的心智和永远带着光亮的双眼,似乎都消失了。

    明明相比之前,现在的温羽泽看起来更健康一点,可是那股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似乎没有了。温羽泽眼底没有了光,他所看的似乎都是昏沉沉一片,没有了丝毫的生气,整个人都沉寂在枯败的死气当中。

    由来第一次的,艾尔开始觉得有些害怕。

    他其实应该也有预感的吧……不然不会来到联盟这么些日子,直到今天才给自己找下理由来面对温羽泽。

    似乎在逃避某种恐慌,艾尔端起桌上的茶杯,掩盖似地抿下一口,然后又重新放回桌面上,意图遮掩胸臆和眼中涌上来的那股热意。

    温羽泽叹息似的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去摁开了室内的窗帘。张开的窗帘后阳光涌入,斜织下来的光雾中艾尔甚至能看到他身边笼罩着的漂浮尘埃。

    “很抱歉艾尔,”温羽泽仰面看着窗外的光,他怕冷似的拥了下身上的毛绒披肩轻声道:“虽然我想说些话宽慰你,但似乎我们过得都不怎么好。”

    潘西在听到这里,就十分自觉地拉了一步三回头的言泽,两人进了一旁本开着门的小隔间,而后默默关上了门,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这一对旧友。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似乎都凝定在了这个空间里。温羽泽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中。

    “六年前窃国之乱结束后,我联合了帝国内所有亲郑杨系的学者,想要从舆论上声援你们。艾尔。”

    “那时候你和郑杨将军都已入狱,眼见将军就要被处死,树倒猢狲散,很多人都畏惧伯温森陛下,想要明哲保身,不再参和这件事情。”温羽泽喃喃道:“所以我恳求我父亲,让他支持我掀动舆论战。”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外面的阳光炽烈到刺眼,我父亲喝完早茶,最后问了我一遍:‘你愿意付出代价吗?’”

    “我回答说:‘我愿意。’”

    尽管温羽泽的语调平稳,再也无法从他的声音中挖掘出什么蛛丝马迹。但艾尔还是感觉到了那陈年旧疤被揭露时的惨烈,掩埋在他平静的语调之下。

    因为他太清楚,这所谓的代价是指什么了。

    “所以父亲支援我,让我能够掀起舆论战,在帝国收集万人书,上呈星际法庭推进翻罪再审……尽管最后帝国内部的风向已经改变,但是我们还是失败了,艾尔。”

    “诺里在最后出面,作为目击证人指认了郑杨将军下令暗杀石正荣元帅的罪状。”

    “我们似乎因此一败涂地,但最终还是挽回了一些,最后将军并没有被判处死刑,艾尔你也没有被判处监禁,而是流放崩落星系……我总记得很久前郑杨将军告诉我们的,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所以我那时候觉得,我的付出至少是值得的。”

    温羽泽微微阖上了眼睛,他眼前浮现起星际法庭极为高阔的审讯庭。在阖上的门扉外,伯温森之子,时任王子殿下赛德·卡尔纳特饶有兴趣的拦住了他,笑吟吟道:“我很好奇,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他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但是心底已经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而后果不其然,在判决下处,艾尔被流放崩落星系之后,帝国内部展开了大清洗。

    获罪者大部分以间谍或谋逆罪名下狱,其中所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而温家作为外交世家,虽然只是父亲被革职回家,一时间没有遭遇太大的变动,但是目睹周围那些熟悉的、曾并肩作战的人接二连三下狱,温家也开始自危起来。

    父亲那股紧绷感似乎刻进了骨髓里,以至于后来霍路德莽然上门,提出要带温羽泽前往联盟的时候,他们在几乎是立时答应了这个为了温羽泽而不远万里奔赴联盟的年轻人。

    然而那时候温羽泽内心的愤怒和不甘还是太强烈了,他极希望于改变现状,而却受困于即将分化为Omgea的这个现实。最终他也在父母之后做出了抉择。

    “我答应你。”

    那时候要更年轻,还有稚气未消的霍路德在听到这句话后是掩盖不住的狂喜,然而温羽泽并不算轻松的表情打破了他那层喜悦,被蔓延上来的紧张感趋同。他伸手握住温羽泽的手,说话时还有些颤抖,极尽所能给出自己的承诺:

    “羽泽,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爱你,我会让你一生都不受到任何——”

    而他最后的誓言被羽泽轻声打断了:“但是霍路德,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施加给他自身的条件在当时的语境下被霍路德解读向了自己,他有些怔怔地,小心地问道:“羽泽……什么条件?”

    温羽泽听到那时候的自己无比清晰道:“我要成为一个Beta。”

    霍路德的眼神中划过了一丝空白,那究竟是受伤还是无措温羽泽甚至都无暇解读。因为这是他纵容自己逃避时最后的执着,他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一定要继承父亲的衣钵,重新拾起温家的骄傲。

    而霍路德由始至终没有松开他的手,只在片刻的空白后更为紧握,无比郑重道:“我答应你。”

    *

    “那时候,我觉得。”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温羽泽一个人的嗓音缓缓流淌,他抬手觉得刺眼似的挡住了面前的光:“亲友离散、远行他乡,此生或许要和自己的梦想于遥遥一线,再不得实现……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了。”

    话到此时温羽泽终于转过了身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空荡到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但我错了,艾尔。”

    艾尔握着杯盏的手一紧,温热的茶水晃动,洒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终究还是付出了。”温羽泽轻声道:“我承担不起的代价。”

    第044章 生死浮游

    那天联盟刚下过一场雨, 街道上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他在强制分化手术后还有些虚弱,霍路德便日常三班倒的陪着他。那天他恰好来了兴趣,两个人便走去中心区散步, 在看到市中心那巨大的花卉喷泉的时候,霍路德突然就心不在焉了起来——具体表现为几次回头观望那喷泉,而后脚下的步子也就一直盘绕在那附近。

    在霍路德第三次带着温羽泽路过花卉喷泉的时候,温羽泽终于停了步子。在霍路德抬头紧张地看着他的时候, 温羽泽难得笑了一笑:“霍路德, 你身上带了硬币吗?”

    霍路德一瞬间两眼晶亮,忙不迭点头道:“……带了!”

    *

    尽管不是联盟人,但单在中盟军校那几年时光里,就足够温羽泽把联盟的花卉喷泉传说烂熟于心。据传情侣在花卉喷泉的两端同时把硬币抛进水里, 落到池底时如果硬币能够同面,那么两人就能够白首同心,相伴到老。

    为了这个真实性未定的传说, 光是中盟军校里就胎死腹中了好几对情侣。当年传的最沸沸扬扬的就是,艾略特被吉安尼带去抛硬币, 结果漫不经心抛的时候根本没把硬币抛进水池里。后面好脾性的吉安尼因为他敷衍的态度彻底爆发,在人潮中哭诉声讨了艾略特的十宗罪——彻底把这位花花公子搞得手足无措起来。后面勤勤恳恳鞍前马后给吉安尼道了一个月的歉,甚至连吉尔伯特的打都挨了几次,才最终和吉安尼和好如初。

    但即便最终和好, 在温羽泽来联盟时艾略特的家族也已经彻底失势,吉安尼和艾略特的婚约取消,两人更是活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正因如此, 大概在霍路德心里这个传说也就带了点隐含意味。

    拿出硬币后霍路德的紧张几乎都已经溢出来, 甚至故作镇定把硬币递给温羽泽时候手都在发抖。而后他和温羽泽走向喷泉两侧,清了清嗓子道:“羽泽, 我数三、二、一,然后我们一起抛硬币好么?”

    温羽泽应了声,攥着贴合了霍路德体温的硬币时感受到薄薄的水雾抚过他的脸颊。他带着笑听霍路德倒计时:“三——二——一——!”

    硬币划过半空时折出一道光来,而后落进水面,应和了一声沉闷轻响。隔着喷泉温羽泽都感受到了霍路德的紧张,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至:“羽泽……!我抛到了正面,你呢?!!!!”

    温羽泽原本带笑,正欲回答,低头确认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凝住了。

    他看着水底散落的硬币里自己投入的那枚——赫然是反面。

    温羽泽抿了抿唇,定定看着那枚硬币。在霍路德抵达前抬头带笑应了声:“是正面。”

    跑过来的Alpha瞬间松了口气,他擦了下颊畔落下的细汗,实打实地开心道:“我就知道——!”

    在他朝向池底张望时,温羽泽随手指了他硬币旁边的一枚。霍路德眼神灼灼看了一会,起身带着笑,轻声道:“真好。”

    是啊,真好。

    温羽泽那时候也这么觉得,他甚至开始认为,命运似乎觉得他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所以在那之后拿出这纯粹的爱和温情来弥补自己。

    然而他错了。

    那天和霍路德回到医院后,温羽泽如往常般和父母接通了通讯。骨肉血亲相隔千里而不得见面,温羽泽看着父母微白的两鬓满怀辛酸,故而极力和他们谈论起一些高兴的事情来舒怀。

    母亲似乎对联盟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时不时地在他叙述之后做出提问。而父亲则还没有走脱就这么把儿子交给别人的别扭,听到霍路德名字时还有些不忿地冷哼几声。

    那天聊到最后,突然有人来敲门。温父整了整衣襟,摘下眼镜后出了房间。母亲则抿唇一笑,压低了声音说这是父亲找来了一位帝国有名的分化科医生,想来为他面诊确认一下身体状况。

    温羽泽尚且有些赧然,说话时更是有些心酸:“没关系的,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里恢复的很好……”

    外面似乎有门锁轻动的声音,画面上温母蔼然一笑:“但终归我们做父母的——”

    她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嗵”一声沉响,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温母和温羽泽的表情霎时变了,他们对视过一眼,温母起了身,朝向门外嘴唇不住发抖道:“阿博?”

    外面没有丝毫声响,温母向前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踉跄,但走了一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冲温羽泽挤出一个笑来:“羽泽不要怕,可能是爸爸他撞掉了什么东西。”

    但是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几乎要把温羽泽溺死了,那股畏惧像是千斤坠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妈妈——你,你先不要出去——”

    温母没有应声,外面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在那个瞬间她抬手切掉了影像,她眼中漫着惶急时的眼泪,但还是强撑出一个笑容来,只留下最后一句话:“羽泽不要怕,爸爸妈妈爱你。”

    然而她似乎是太过紧张了,只来得及切掉了影像。温羽泽发疯一样的捧近终端,嘈杂过后入耳的是温母战战兢兢的一声问话:“你们是什么人?阿博呢?”

    温羽泽的眼泪瞬间漫了出来。

    对面的死寂只在瞬间,而后便是温母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她大概是在叫父亲的名字,也可能是怨恨到不择言的诅咒。那样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哀嚎持续了许久,到最后完全变成困兽般的嘶吼。温羽泽从来没想过母亲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然而片刻后这样的声音消失了,他耳边就只剩下了哼吟声,那大概是人类垂死前写满无措和恐惧的喘息。寂静把自己这边的喘息声越放越大,于是温羽泽屏住呼吸认真去听——而他发现,到最后连那点细微的挣扎都没有了。

    死亡是张网,交织在温羽泽身上,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他捧着通讯听着,到最后一片寂静中那沉沉的脚步声由近至远,他涸死的生命里最后一丝气力也随着脚步声远去而抽离。

    那脚步声的主人在离开时似乎踩过了什么浓稠的液体,单是想象一下,温羽泽就能想到父母躺在走廊上的,不曾瞑目的双眼。

    至于那些猩红又尚且温热的液体……

    是血?

    他怔怔想。

    *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记得,只是在他记忆里他只不过听到后面父母惨死时弥留之音时稍稍窒息了一瞬间。下一秒他晃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就已经挤满了人声。

    他似乎走在街上,大概是赤脚。因为脚底软滑又疼,似乎还黏黏腻腻,沾上了血。

    有个人的怀抱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和这个世界隔绝。他在黑暗中看清父母不曾瞑目的双眼,而耳畔有人哭得比他还要痛。

    温羽泽圆张着干涩的双眼看向霍路德,视野中他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出一团模糊。片刻后温羽泽用嘶哑不成声的嗓子问他:“你哭什么?”

    霍路德在围观的人群中把他抱的更紧:“羽泽,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温羽泽“哦”了一声。摇了下霍路德的手臂,魂游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外,躲开又一场恸哭:“可我没有家了。”

    他的脖子上渗落了什么温热的液体,大概是眼泪。温羽泽在霍路德的怀抱里张望着天,眼前却浮现出了那时候赛德的脸。

    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我很好奇,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赛德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那时候倔强站直在对方面前的自己摁跪在地。恳求也好认错也好,哪怕赛德要当场杀了自己也无所谓——至少放过我的父母。

    可是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了。

    悲伤之余愤怒填满了他的整个灵魂,温羽泽咳了两声,捧开半手的血。然后他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歪靠在霍路德肩膀上,喃喃道:

    “我终究还是付出了,我付不起的代价。”

    *

    温羽泽仿佛在讲述他人故事一般无关痛痒,提及那段痛苦的往事时再无波动。只是在说完后仰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恍惚地回过头来,看向依然坐在那里的艾尔。

    “抱歉,艾尔。”他往前走了几步:“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

    他抬手拎起茶壶,为艾尔面前已经见凉的茶杯续了半杯茶。然而在他专注地倒茶时,突然有一只手探过来接下了那只精巧茶壶。

    艾尔甚至到了此时才敢直面温羽泽的眼睛:“羽泽。”

    尽管先前早已经知道了他去往崩落星系后温家的变故,但直到亲耳听温羽泽述说出来,艾尔才明白自己从当年看到那短短几行字后掩藏着怎样残酷的过往。他嘴唇有些发抖,微抿唇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

    “艾尔。”温羽泽突然提高了音量,他道:“拜托……至少你。只有你不要向我说这样的话。”

    “拜托了。”温羽泽的手滑落到艾尔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干燥而冰冷,话语却有些孤戚:“别让我后悔,别让我觉得那些牺牲和苦痛白费。艾尔……”

    明明是在白天亮堂的房间里,艾尔却觉得温羽泽眼睛里照不进一丝光。

    来时忍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象中故友重逢会带来的喜悦,以及为了达成目的早先准备好的措辞……在那一个瞬间全部散尽了。

    艾尔在不断涌现的负罪感中拍了拍温羽泽的肩膀,轻声道:“羽泽。”

    然而开口的那瞬间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想到的那些安慰辞藻都显得过于苍白,以致于一时哽声。

    温羽泽察觉到了他内心所想,冲他扬起了一个笑来:“我。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陪伴着自己想陪伴的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温羽泽眼神有些放空,与其说这些话是在宽慰艾尔,实际上更多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艾尔握住了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

    “好好活下去。”

    第045章 流放地

    艾尔最后踏出会客室的每一个步子都落得很沉。

    里间的言泽和潘西跟出来时, 难得见他如此模样,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失魂落魄。言泽忙跟到艾尔身边去,似乎带了几分紧张地睁圆眼睛, 但碍于艾尔之前和他约定好在外不能随便叫自己的名字,故而只闷不做声跟在了艾尔身边。

    两人一起先一步下了楼梯,而一旁温羽泽则立在楼梯口,看着艾尔的背影发呆。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想到, 旧友重逢没有该有的喜悦, 却像是在两人心口都沉甸甸剖了一刀。

    潘西走在最后,出门时若有所思地看了温羽泽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

    温羽泽没有作声。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作出。潘西了然:“看来不知道。那就是你猜到了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来。真麻烦啊, 不过我想也是。明明两个人都在联盟,相距这么近,见一面却非要有所目的才能推动。”

    他一直拖拖拉拉没下楼梯, 这会儿艾尔在楼下站定,原本在客厅的管家也闻声过来。艾尔回望着他和温羽泽站在一起, 眼中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微拧了眉道。

    只消一眼,潘西便闻弦歌而知雅意。咧嘴冲两人笑了一下后,才哒哒下了楼梯。然而走了两步他又回了头:“对了——”

    他仰头看向温羽泽, 想了想后特地压低了声音:“我想艾尔是不会再开口了。我不好替他冒昧,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要找你——”

    温羽泽的神情终于有几分松动:“什么?”

    见他终于有所回应,潘西抿嘴笑了一下, 嘿声道:“这次不说。等到下次和艾尔一起来见你的时候, 我再告诉你。”

    潘西朝楼下的艾尔看了一眼,眼神示意他自己马上就下去后, 又扭头冲温羽泽一笑:“先说再见了!……你这样好看,要多笑一笑啊。”

    *

    午后的阳光实际正好,只不过这会儿艾尔心里千头万绪纠成线团,实在浮不起别的心思想其他事情。只不过他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言泽虽然追的上,但潘西过一会便老大不乐意了。

    万事宜疏不宜堵,等走过半个街区后拖拉着步子的潘西觑见前面观景桥边摆着的长椅,当即不客气地招呼前面两个人过去歇一歇。

    尽管压着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但是艾尔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温羽泽的事情成了他塞在心头一团沁水郁郁的棉花,倒不是说有多沉,但是那股郁闷却始终如影随形。他看潘西摆了个大字型架上长椅,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也跟着走了过去。

    “来到联盟以后,我觉得联盟民众最会享受的一件事,”潘西看艾尔过来,给他让了个位置的同时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就是晒太阳。”

    艾尔坐在他身边,眯眼看着当空处耀眼的太阳,而后向后一靠掠进了树荫里。一双眼睛沉沉看着桥下的人工河,旁边似乎还有一家三口偕同出游,正兴趣盎然地拍着照。

    “闷在心里没什么意思,”潘西在一旁道:“说说你在想什么吧。”

    “难得,”艾尔有些惰怠地应了声:“你也会想开解人。”

    潘西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往常我也想开解,不过事情太多了无从下手……不过艾尔,现在我可是好容易抓到一个小症结,你不然就给个机会?”

    “我很好奇,”潘西托着下巴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艾尔沉默了会儿,罕见地露出了点茫然来:“我不知道。”

    言泽大概也明白他心情不好,偏头盯了艾尔的神情一会儿,而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艾尔。”

    艾尔扭过头来努力同他挤了一个笑:“谢谢。”

    他回头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道:“今天第一眼看到羽泽的时候,明明知道还是那个人,我却一瞬间有些不敢认他。”

    潘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他和你形容的那个样子比起来,变化是有点大。”

    艾尔又沉默了下去,眉眼间忧郁到了让潘西也觉得有些焦躁的地步。

    有时候潘西会觉得,艾尔太过于束缚自己。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把所有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类似自虐一般地进行自我审视和拷问,最终化为加诸在灵魂上的沉甸枷锁——名为负罪感。

    在崩落星系的六年里虽然艾尔不太爱提及旧日的事情,但时间长了也都和潘西他们交底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温羽泽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坦然提及没什么压力的人——直到两年前,艾尔意外得知温家后来的变故。他几乎要被沉重的负罪感击垮了。

    面对艾尔的痛苦,除他自己以外的三人都无法很好地共情。

    毕竟作为在崩落星系长大的本地土著,潘西从小就没什么外界所言说的道德感,再上升一阶理解更深刻的东西更对他而言难如登天。要知道在那个地方能活下来有口饭吃不被饿死就是万幸,没几个人会有空想些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但潘西却一直对这些情绪感到好奇。

    作为知名的流放地,崩落星系里时常被抛入一些来自外界的异类。

    这些异类和他们相比有着不同的生长背景和文化结构,以致于许多人在刚进入崩落星系是会有种流入地狱的恐惧。在围观粮食不足时弱者被作为食物分吃,以及崩落星系没有道德约束、纯粹以生存和繁衍为第一驱动的ABO体系后,大部分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少有几个死前能说几句正经话的,潘西都会饶有兴趣地去见一见。

    大概是由于有一个留下他和母亲自己孤身偷渡往外界,扬言一定要改变崩落星系的Beta父亲在,所以他实在对崩落星系以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也正因如此,听到消息说外面又有人来“扔垃圾”,这次还少见地有了活人的时候,潘西就兴高采烈地去了起降场——然后那一天,他见到了艾尔。

    看到艾尔的第一眼,潘西就被这个人所吸引了。不仅由于他过分出挑的外表,还因为他和其他人迥异的表现。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号和发疯的嚎叫,他从星舰上下来后先是仰望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空,拿到遣送他过来的人给他留下的一些食物和衣物之后,他便极为平静地目送那艘星舰离去。

    他的眼神里糅杂了太多奇怪的东西,直到后来潘西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悲悯的情绪,卷杂着面对命运时深沉的无力感。潘西对他的好奇在远处观望时就已经拉满,而在后来因为他的一个动作登至顶点。

    因为他在离开时弯下身,递给了当时在“垃圾堆”找食物的孩子一整个面包。

    那个小孩子瘦瘦小小,照潘西来看他一定活不过三天了。然而他却接收了这个外来者的一块面包,在片刻愣神后,他便低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块面包。

    而后执着的跟在那个外来者身后,跟了一星期。

    潘西觉得自己是在进行一场有趣的观察日记,这个外来者就是最有趣的记录对象。他的言行举动都和崩落星系的人大为迥异,让潘西极为好奇。

    然而他还没有捱过那些流放者们最后的一个关卡,于是潘西没有贸然上前搭话,而是静等他们继续向前走去——直至遇到崩落星系万恶的根源,贫民窟。

    人类作为食物存在,在崩落星系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至少要认识到这一点后还没有疯掉,才能够得到他的认同。潘西想。

    那场认同之前的试练终于在一个大沙尘天来临了——那一日天昏地暗风沙漫卷,外来者行至一个类似大型废置聚居区的地方,带着那个小孩躲进了残留建筑的残骸中。然而等到风沙静下,夜晚降临,远比豺狼鬼怪和风沙更为恐怖的东西出现了。

    一个个衣衫褴褛、凹陷的不成人样的人形“怪物”出现了。那些“怪物”是成长在崩落星系的人类,但由于长期待在这些地方,原本依靠劫掠来往的人类,到后面升级为以人类为食物对象的捕猎行动后,他们已经不能正常的交流。

    尽管如此,他们却在狩猎这件事情上葆有了最基础的默契。他们围过来的时候那个外来者终于表现出一点紧张来,但那点紧张和潘西所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等到他极为防备的挡住了孩子和自己的腺体后,潘西才恍然大悟。似乎那些外来者都很容易把xing欲和食欲混杂,然而这里的人从来追求的不是前者。

    而是后者。

    大概直到有人一口咬在了那个外来者的腿上,试图狠狠撕下一块新鲜的血肉之时,他才认识到这中间的差异。与之同时他开始了和原先完全不一样的反击。

    那些外来者在这个时候都会进入种类似的歇斯底里的状态,那样的改变大概来自于自己几十年固有观念被挑战和抹杀后的痛苦。然而与先前的不同的是,这个外来者在拼死赶走了那些“怪物”之后,拉着那个同样气息奄奄的孩子从沙丘上滚下,最后半掩在黄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居然没有潘西想象中的痛苦绝望和诅咒。

    他那样专注而恍惚地看着天空,仿佛那是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到最后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丝狰狞,而是带着股坦然和安详。

    后来潘西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解脱。

    于是他不再犹豫了。

    崩落星系商会的继承人笑吟吟地凑到了被流放来等死的帝国王子安斯艾尔面前,以学过最标准的外来者礼仪冲他伸出了手:“你好,我的名字是潘西·瓦林。”

    “想要我救你,就抓住我的手。”

    第046章 协查

    “艾尔, 有时候我在想,你要不要摄入一点我们崩落星系简单粗暴的逻辑。”

    潘西舔了下嘴唇,清了清嗓子道:“就像之前, 我们改建酒吧的时候,傅荣淮有次拉料把摩托骑翻栽进了沙坑里。”

    艾尔转而看向他,有些不太明白潘西说这个是为了什么。潘西张了张嘴巴,然后费力地比划了几下, 也没想到再合适的措辞, 索性直白到:“但建酒吧这件事情——”

    潘西把脑袋凑过去:“是我提议的。你该懂了吧……虽然说傅荣淮栽坑,跟我提议改建酒吧这件事情有一定联系,但是不代表是我害傅荣淮栽进坑里啊?”

    “真正有问题的是那天的风沙,”潘西眯着眼看向天空, 手底和口中哗啦哗啦比划了几下,然后道:“艾尔,你明白么?”

    艾尔一瞬不瞬看向潘西。

    他实际很清楚潘西的意思, 而且六年前窃国之乱月余动乱之中,实际上他清醒的时节少之又少, 等他醒来,一切早已铸成定局。

    然而当初不顾一切要求诺里返航的人是他,温羽泽不惜一切也要搭救的人是他。如果非说温羽泽一家现在的境遇与艾尔毫无关联,那也是不对的。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艾尔阖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后努力把那股萦在心头压抑驱走。原本潘西盯着他还有几分忐忑,唯恐自己说了什么话反让艾尔钻了牛角尖。

    好在下一秒小王子话语里就带了些笑。

    艾尔从长椅上起身, 笑道:“走吧, 这边的路不可行,总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言泽跟着走了下来, 潘西趁他路过时笑嘻嘻搭上言泽的肩膀,站直了道:“你说得对……监察院不行还有法政院,法政院不行还有军部……你不是说现在联盟内部态势很紧吗,大家彼此盯着,总会有人知道那背后到底是什么的。”

    艾尔跟着一哂,然而等把潘西的话从脑子里过完后,他猛然停步回了头。

    “你说得对。”艾尔喃喃道。

    潘西一脸不明所以地顿下了步子,而言泽依然没什么表示地看着他们二人。艾尔没再说话,转过头去慢慢向前走着,与此同时不由自主屈指以指关节抵住下唇,陷入了沉思。

    他是疏忽了,只想到监察会主管各路数据的移送复核,想来该对阿帕忒的有所察觉。可是现在联盟内部波谲云诡,法政院和军部相互掣肘彼此防备,真正能在这个局面里手眼通天的,可不是一直夹在中间左支右绌随波逐流的监察会。

    ……是军部啊。

    *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相隔千万光年之外的帝国主星第二防御站上,舰桥主控室内站在星图面前的人发出了一声怒吼。

    姚柯盯着面前这两个新任的同期兵:“你们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子?莉莉安公主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吗?!”

    一列排开杵在他面前的不仅有两个新兵,一边还有他们的教习主官。眼见着手下两个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只差一句话被遣送回军校重修,主官斟酌了下还是轻声道:“少将,这件事是他们太过冒失……”

    “太过冒失?!”姚柯火冒三丈:“这哪里是冒失,这是对公主殿下缺乏最基本的尊敬和敬畏!还有你!你告诉我,三个月的统习期他们都是怎么过的?你当时又是怎么作保把人带到我的星舰上来的?!”

    听到带了自己许久的教习主官被骂,其中一个新兵按捺不住抬了头:“少将!”

    “你给我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姚柯一口吼回去。

    新兵包紧了嘴巴,绷了几口气后,看着怒气更盛的姚柯道:“可是莉莉安公主逃婚是事实!当时全帝国戒严后诺里上将抵达边星曾二度开启封锁线也是事实!”

    他旁边两个人开始拼命地冲他打颜色和比划手势,求他不要再说下去。而那个新兵看着姚柯黑沉如锅底的脸色,闭上眼睛把最后一句话吼出来:“现在诺里上将行踪不明,我们根据以上事实提出莉莉安公主私奔对象是诺里上将这个猜想,有凭!有——”

    他那一声“有据”还没吼出声,姚柯上前当胸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教习和同期兵嘴里咽下一声惊呼,听着沉沉的“嗵”一声,狠狠咽了下口水。

    看着砸在主控室隔离门板上的那个人摔落在地,姚柯站定在原处,在一瞬间怒张的信息素中冷眼看着那个新兵,沉声道:“帝国不需要不能忠于职守的士兵,更不需要像你这种连嘴巴都管不住的兵——开除军籍,遣送回主星矫正所,等他把这几个月里的事情都忘了,再送回家去吧。”

    “至于你,”姚柯看向另一个新兵:“回到基层筑建部队,统习期延长一年。看看再来一年,能不能让你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另外一个同期兵闻言膝盖一软,教习主官则默默领了命,而后两人一前一后把快要不省人事的那个倒霉蛋拖了出去,给姚柯留下一室寂静。

    等人都走完后,姚柯脱力一般地跌坐回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月余前莉莉安公主逃婚之后,整个帝都王城就开始了全面戒严,且到今日起都还没有正式解禁。他们这些在外驻军根本无从探查到内部的事情,只觉得大概公主出逃之后还有什么别的隐秘在,不然也不会封禁如此之久。

    而正是在前不久,这背后的隐秘似乎有了眉目。王城内突然向各地驻军发布了协查令,严令控制进出帝国的人员。在初发令的三小时内仍还允许人员紧急外出,而三小时后就变成了只进不出,以致于帝国内部也多起争议,想要中央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毕竟就这么突然卡死了出入境,对于许多人来说多有不便。

    而在众说纷纭之中,边军收到的协查令里突然又多了两个人的信息。其中一个是在帝国黄金蔷薇祭上偷拍,曝光时任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的婚外恋情后东躲西藏的晨间社八卦狗仔哈珀·莱因斯——这件事情纯粹是他胆大过了天,曝光政要人员婚外情这件事情本无可厚非,但是他却偏选在帝国黄金蔷薇祭上溜进去偷拍,导致最后这位理政大臣颜面尽失。怒不可遏的斐德罗下令悬赏通缉他,并实行特权封锁了晨间社……嘛,不过照姚柯来看,哈珀这个狗仔应该跑不了这么远。

    另一个人则就分外棘手了。

    姚柯重新打开了协查令,看着通报上那个眉目冷峻,气质阴郁的棕发男人——

    诺里·亚丁顿。

    前帝国王子殿下安斯艾尔变节了的仆从,踩着主人靠窃国之乱上位的明面叛徒。尽管他在那之后于帝国内可谓是步步高升风生水起,但军政界没有一个人乐意去跟这个背主的叛徒打交道,除了伯温森皇帝估计没有人会爱重他……尽管他的军事天赋却是不容小觑。

    但就是这个被皇帝关照了六年,已经升至上将的诺里,这会居然上了协查令——尽管没有填写事由,也并没有正式通知革职什么的文件下达,但协查令一上,较姚柯的嗅觉来感知,诺里的政治生涯应该就此完结了。

    他拿着通讯犹豫要不要告诉艾尔这件事。小王子自从去了联盟之后就几乎音讯全无,不过他也能理解对方的考量,毕竟自己在对方看来也是个不输诺里的半吊子货,甚至现在他还有了不如就此假意逢迎站队赛德的冲动。

    不过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诺里被通缉这件事,而是他被通缉的原因。联系到现在一连串的变故,尽管刚刚斥退了那两个新兵,但姚柯自己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该不会吧……

    这几日边军里都在秘传的一件事,就是——

    莉莉安公主的私奔对象,实际上就是诺里。

    帝国年轻的少将和美丽的公主殿下,存在年少相知的过往,郎才女貌又有着爱恋的契机,照莉莉安公主这会儿依然没有下落的情形来看,如果军部的人出手相帮的话,该不会这么顺利地逃出去。

    原本姚柯觉得诺里充其量是出于愧疚帮助公主出逃,没想到他后续居然也没了踪影,瞬间让两人私奔这一传闻的真实度攀升。

    姚柯吞了口唾沫,有些无言地翘腿搭上了桌面。然而正当他长出一口气时,他藏在身上的另一个通讯终端突然响了起来。

    姚柯微微一僵,在确认中控室外围没有人后,忙切断了室内监控和通讯检测写入系统,深呼了口气接通了通讯。

    对面那个声音一如既往:“姚柯少将,好久不见。”

    “……殿下,”面对安斯艾尔,姚柯的第一反应仍是想刺他几句,但现在时移事易,他既然已经朝着艾尔投诚,自然要克制内心那股忍不住上冒的阴阳怪气:“一直没能跟你联络,殿下那里进展得如何?”

    艾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单刀直入道:“最近帝国有没有刚跑完和联盟货运的商用舰只?”

    姚柯下意识望了一眼不远处关卡那里排了长队却被限制进出的星舰,心想到:有一堆。

    于是他有些奇怪道:“有……是有的,你要做什么?”

    “那里面有没有什么不是背靠大公司,但又时常通航在联盟和帝国之间的?”

    姚柯硬着头皮看了眼最近的通航记录表:“……有的。”

    “很好,”艾尔感觉十分满意,在此后又对舰只的货载量、审批年限和种类进行了进一步要求,姚柯按着他说的找了一通,到最后确定了一艘舰只:“A7682E,不过它前两天刚跑完联盟返航那一班……现在还没来得及返航。”

    姚柯又朝外面看了一眼,大概在帝国大小十个防御站哪个警戒线的外面,正排着队。

    “很好,要的就是没来得及返航的。”艾尔一笑,应声道:“多谢了,姚少将。”

    姚柯“唔”了一声,继而狐疑追问道:“殿下,你这是要?”

    “钓鱼。”艾尔松快道:“一条大鱼。”

    姚柯又应了一声,却没心思细究艾尔语后的深意,还在踌躇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对方……

    虽然但是,打搅了你的好心情,你妹妹好像是和诺里私奔了。

    ……不太合适。

    殿下!你知道么!和莉莉安公主私奔的人!好像是诺里·亚丁顿!

    ……也不是很好。

    那就——

    姚柯在这里心思沉湎在措辞上,那边艾尔已经把话说到了尾声:“那其他就没什么了,姚柯少将,大概我下次来讯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事就功成了。”

    还在整理措辞的姚柯茫然“啊?”了一声,然而还没待他反应过来,那边的通讯就已经切断了。

    姚柯缓过神来,正欲重新打回去。此时一道最高级军令通传至防御站内,一瞬间全站点所有的通讯都被侵占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通讯大屏上出现的正是方才在协查令上看到那张面孔,而通报的内容极为严肃,除去前面固有的官方辞令外,后半段却是振聋发聩。

    “……现以叛国罪为名,予以撤职,并登入通缉令,警戒程度升为最高级,军部所有人员,一旦发现此人可立即击毙。或有余力,可抓捕归案,提交中央军事法庭。”

    “被处刑者,诺里·亚丁顿。”

    姚柯听完最后那个名字只是,手上一松劲,内心同艾尔默默道:

    虽然但是,或许莉莉安公主私奔对象还真的被坐实了。

    ……就是诺里呢艾尔。

    第047章 多数决

    “你是认真的吗?”

    傅荣淮头上歪歪扭扭带了个头盔, 这会正斜夹了滴漆的刷子。白漆稀稀拉拉从刷头上滴落下来,然后掉在他宽大皮筒裤的裤脚上。

    先前潘西家被傅荣淮拿三侉子破开的那面墙这会儿终于荣宠复兴,被人好生伺候着填补了起来。潘西隔空指挥着傅荣淮把漆料抹匀, 而后艾尔继续道:“这是我现在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不太靠谱的唯一的办法,”傅荣淮拿食指指节蹭了下眉毛,绷着张脸道:“这很麻烦,安斯艾尔。”

    说完话后他就开始扭头继续粉刷墙面。通讯里整个画面转了转, 挪向侧边后又稍后退了一点, 正好把傅荣淮整个人收入镜内。

    艾尔顿了顿道:“但可行性很高。”

    画面的侧边摆满了拿白色塑料薄膜包裹了的建材用料,尼德霍格底下几个熟手相继抱着钢板木材在画面里露脸,发现对面是艾尔和潘西的时候还笑盈盈打了招呼。

    “尼德霍格集体团建活动!”一个穿着和傅荣淮如出一辙皮筒裤的大胡子从旁边路过,就着腋下夹的长板冲镜头那边满怀力量的比了一下肱二头肌。而他转身的时候长板径直朝镜头这边打了过来, 镜头这边的潘西下意识往艾尔身后一躲,最后被言泽戳了下脊梁。

    那边也传来一声近在咫尺的闷哼,想来是掌镜人被打了个正着。艾尔叹了口气, 开口道:“孙图,你可以把终端放在栏杆边上, 朝着傅荣淮就好。”

    随着大胡子一声爽朗带笑的“不好意思”,傅荣淮也撑在那里有点无奈地随手指了个地方说:“就放在那儿吧。”

    掌镜人犹犹豫豫应了声“好”,而后就颠着步子把终端放在了一边。这个视角让艾尔和潘西整好比傅荣淮低了半身,两人只能仰望着看向Alpha。

    放下终端后, 掌镜的孙图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探头朝艾尔和潘西问了好。戴着古板的大黑框眼睛的Beta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满是向往,见艾尔对他礼貌回了一笑, 羞涩地退后了一步——

    然后正正撞在傅荣淮刚漆好的一半墙面上。

    Alpha瞬间烦头躁脑了起来, 语气不善道:“喂!”

    孙图沾了半身白漆,忙远离黏糊糊的墙面:“对对对、对不起!”

    艾尔适时出声提醒道:“傅荣淮。”

    傅荣淮忍了一下, 心中默念了一下当时和艾尔的约定,别开脸没好气道:“没事情做就去回收站那边看看,今天新到了一批货,我怕他们忙不过来。”

    孙图应了声后忙转身跑开,唯恐多留一秒惹得傅荣淮不快。听着脚步声咚咚远去,潘西笑嘻嘻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傅荣淮,消消气嘛。”

    傅荣淮没像之前一样熊着脸和他们吐槽,而是继续闷不吭声刷了几下墙面。等他把被孙图沾得不平整的墙面重新漆匀的时候,才吐了口气沉沉开了口:

    “自从‘幽灵舰’那件事儿后,虽然好像明面上没有通知,但是帝国和联盟都进一步戒严了崩落星系——我前两天让人鼓捣基站的时候,他们还意外获取了一则信息,你们知道怎么样么?他们打算再在穹顶系统上多加一个交换站!”

    “如果是原来接口点只有三个的环形战线,我们还能钻空子出去,等下来他们真的落实了第四交换站的话,你知道我们会怎么样么?崩落星系会彻底和外界隔绝!我们会被封死在这里面!”

    然而还不待艾尔说话,潘西先捕捉到了重点:“我们的基站能用了?还可以捕捉到外界通讯!”

    傅荣淮简直想撂挑子:“给我听重点!!”

    “所以,”他顺了口气,黑着脸继续道:“我认为现在如果偷渡穹顶系统的话,很可能会被戒严的交换站察觉。被追击事小,如果真的把第四交换站的建立提上日程,那我们真的就——”

    “所以难道不更应该放手一搏?”艾尔道:“如果第四交换站的建设已经无可挽回,那我们现在给自己挽求一线生机更是迫在眉睫。”

    “你管那个叫生机?”傅荣淮直接扔掉了刷头:“安斯艾尔,你知道不知道崩落星系本来就已经被当作眼中钉了,帝国咬死了这块肥肉,联盟只是还在犹豫从哪里下嘴罢了,如果这次在被人抓到,黑锅新账一起算,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一时头热直接炮轰崩落星系?”

    “那你要怎样?!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只等着他们用穹顶系统把崩落星系彻底围死吗傅荣淮!”艾尔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你们冷静一点!!”眼见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潘西受不了出了声。

    潘西冲艾尔示意冷静,朝着傅荣淮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刚听他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异想天开,但是钓鱼就要舍出鱼饵不是吗傅荣淮,而且我认为,这次事件的执行并不是没有丝毫依据。”

    说完他忙冲艾尔使了个眼色,小王子深出了一口气:“傅荣淮,这件事或许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我们从联盟内部找寻的这条线索断了,但如果从外破局的话,我认为很有可能会找到症结所在,就此破局。”

    傅荣淮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既然如此,就老规矩,多数决。”

    艾尔和潘西愣了一瞬,对看了一眼后相继点了头。这是他们从接手尼德霍格前就立下的规矩,如果在一件事情的决策上起了分歧,那就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决定选择。

    “同意的。”傅荣淮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沉声道:“举手。”

    潘西率先扬起了手,而后是艾尔慢慢举手表明立场。傅荣淮沉着脸看着他们的神情,片刻后叹了口气,自己也认命似的举了手:

    “全票通过。”他低声道。

    *

    孙图被顺路的载着穿过沙尘区到了回收站。

    原本联盟和帝国抛洒废弃物形成的垃圾山在这几年的时光里被逐渐改建,原本废弃物满堆的荒凉破败景象荡然无存。旧有的垃圾山被清理后填埋夷平,在尼德霍格的主理之下,人们重新在附近搭建了几个分拣点。日常会有专人负责收理抛洒过来的废弃物,而后进行二度回收流入崩落星系市场或尼德霍格内部,居民也可以通过在分拣处做工来获得报酬和相应的器物回馈,原本的混乱无秩早已改变。

    孙图落地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晕荡,下车后在路边趴了会儿才缓过神儿来,跟载他的大哥告了别之后,小跑着去向分拣站。今天帝国和中盟留置区送达的垃圾据传有三舰之多,其中帝国的就占了两舰,分拣的人手忙不过来,傅荣淮就让闲着的人都来搭把手。

    孙图原本不在闲人之列,只不过既然被打发过来,就只有闷头干活的命了。

    他跟的分拣队打头的是一个年长的婶子,孙图虽然没怎么和她打过交道,但也知道这位婶子素来以干活麻利眼睛毒辣著称,据说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估价,在她这里就没走眼过。孙图有心跟着她学上一些,然而过没有十分钟就因为他慢吞吞的动作被嫌弃,被婶子打发去下坡的另一队。

    孙图垂头丧气下了坡,这边的人做初次分拣,工序里多了需要破开大器物这一遭麻烦,因而动作也慢一些。孙图跟着掰扯了一阵儿,被开箱的铁钳子压得虎口疼,又被人打发去了另一边。

    这边堆的却都是一些木制玩意儿了。

    旁边的Alpha大哥抽着烟,踩在箱子上拿起子别开钉子,或者直接拿锯子开锁,手法都无比娴熟。孙图唯恐再遭冷眼,就一个人默不作声挪到了另一边不惹眼的地方,闷头干起了自己的活。

    这边摞着的箱子数量不多,但由于搬运过来并不着意小心,所以木箱上有好几处破损,间或起了毛刺。孙图被扎了几次后,战战兢兢地拿袖子包了手,然后开始一板一眼地对付面前这个箱子。

    这个箱子足有一米多宽,且是沉甸甸他拖不动的斤两,照孙图的眼光来看,里面该是好东西。他为自己的这番猜想而鼓足了劲儿,妄想开出一箱子珠宝玉器,或者再好一些,开出一些那边人淘汰了的旧终端也好——

    这样他就能像傅老大那样,可以借基站的信号跟家里人远程通讯!

    孙图越想越开心,全然没注意到他撬箱子动作之余,箱体本身也在微微发出震颤。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敲掉了锁头,抬头擦了把汗,便推了下眼镜去开箱子。

    然而就在他凑近去那一瞬间,箱子口猝不及防轰然打开了!

    孙图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黑影,下一秒木制的箱门就正正砸在了他脸上,把人敲了个七荤八素。他在正脸剧烈的麻痛中倒地,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头,只想看有没有见血——没想到入眼却是有一半混蒙。

    孙图一凛,他的眼镜片被撞碎了一片!

    然而还不待他起身,突然有谁对着他狠撞了一下。然而那一下只是劲头猛,实际上没多少力道。孙图仰在地上看到自己身旁挤过去一道人影,他喉头巨辣,一时也喊不出声音,只能指着那个逃窜的背影支支吾吾乱哼。

    终于隔壁的大哥发现了异状,闻声过来:“怎么——你被谁打了?!”

    孙图才终于口齿清晰道:“箱子里有个人!没有被登录的遗弃者!”

    大叔闻言皱了下眉,然而还不待他说话,孙图揉着鼻头起身来:“不过。”

    他指了指那个人跑走的方向:“他往贫民窟那边去了。”

    这句话出来,两个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大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小心点,这种遗弃者很麻烦的,要不是他自己跑去贫民窟,下来上报上去还有的麻烦——好了小心点,你不然去边上歇会儿吧。”

    孙图支吾了声,大叔便挠着背走人了。他摘下眼镜细端详了一下,发现一边的镜框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另一边也裂了道长缝。

    他低头苦闷了一会儿,而后长出了口气才又戴上眼镜。回到箱子边上的时候觉得自己鼻头还疼,叹了口气后继续翻捡,却发现箱子里还落下一片卡片状的什么东西。

    孙图探头把它捡了出来,看着这个类似证件的东西,费劲巴拉地读通了上面的字:

    “晨间社……娱乐板块?……哈珀·莱因斯?”

    孙图看着那张证件,嘀咕了一声后朝向那个人影离去的地方又看了一眼。

    “什么啊。”他皱着眉头,把那张证件随手扔到了一边。

    第048章 迷迭香

    看着傅荣淮收整了一下以后转而召集人手一起准备出航的事情, 艾尔才算终于松了口气。

    言泽蜷在一旁裹着张小毯子闭眼小憩,潘西则坐不住地跑去储物间翻出来他先前在南区买到的新鲜零食,这会拆了包正塞到嘴边, 见艾尔扭头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半张地嘴阖上,客气地让了一下:“要来点吗?”

    艾尔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浮空在面前、已经切断进入空频的通讯界面道:“从崩落星系到这里……他们绕过交换站偷渡出来, 全速前进的话, 应该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他仰过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刚过正午不久,外面的明光斜过屋檐斜织下来,照进屋里的时候恰好拢上言泽的发尾。艾尔下意识抬手揉了把少年的头发。

    言泽醒神过来, 下意识抬头去蹭了下艾尔的手心。

    “去楼上回房间睡,言泽,”艾尔轻声道:“这里会着凉。”

    言泽流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 而后把脑袋重新往艾尔手底下塞了塞:“艾尔。”

    潘西拈着麦色的仙米条正嚼巴:“他不会走的……这味道真不错,真的不来一点吗艾尔?”

    艾尔摆了摆手, 神情有些放空道:“关键在于下来这件事儿,联盟军部……我们该借谁的手来……”

    潘西又把仙米条放在言泽眼前晃了晃,然而对方显然也浑不在意,只瞥过来一眼后就闭上了眼睛继续小憩。潘西把剩下的那半根放进了嘴里, 含糊道:“还用想吗,联盟军部你最能指望的不就是艾略特——”

    然而话没有说完,潘西注意到了艾尔神情中的那点迟疑, 他当即也不嚼了, 将就着咽了东西后凑过去问:“怎么了?”

    艾尔看了潘西一眼,而后把先前宴会场上对话时他察觉到的那些不对劲说了出来。潘西想了想道:“会不会有那种可能, 就是联盟军部其实也想冲那个……赛普路?下手很久了,这次只不过恰巧碰到你的事情,所以艾略特就顺水推舟……!”

    虽然这是最说得过去的,但是艾尔却还是觉得有哪些不太对的地方。大概也正是因为这层隐忧在,他直觉自己这次冒险要避开艾略特行事。潘西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艾尔有自己的考虑,索性转话道:“嘛,其实我觉得也有比艾略特更为合适的人选……不过话说艾尔,比起你现在的怀疑,其实你之前的信任更坦荡的让我心慌。”

    潘西斜歪在沙发上,从言泽那里分来小半毯子:“你们之前交情很好吗?”

    说是交情很好……其实不过是在军校期间,联盟里和他打交道更多点的就要数艾略特。不过那时候联盟和帝国的学生之间总掺着点家国争斗时的亦敌亦友在,所以就算交情好,也不会好过哪里去。

    但是艾尔笃信艾略特至少不会欺骗自己,有更大的原因是由于——

    当年窃国之乱爆发时,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救过艾略特一命。

    只不过这件事情极少有人知道,艾尔也不想以此自仗,故而如何开口也就斟酌了些。不过潘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后面必然是又一段“说来话长”。既如此潘西就摆了摆手,体贴地冲艾尔道:“故事很长的话我们就随后,等傅荣淮也来了再一块听。现在先说正经事情。”

    艾尔冲他微一挑眉,见他笑嘻嘻的样子便没说什么,把这件事情先翻过,继而道:“其实你说的那个更合适的人选……我也有考虑到过,有她插手的话或许我们就能很快找到那个被掩藏的关口,但我怕那之后会引火上身——我们可不太好脱出去。”

    潘西听不懂了:“怎么会不好脱身?有他在不该是事半功倍,后面我们只需要跟着躺赢就好了?”

    艾尔也跟着迷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梦,跟她周旋怎么回事躺赢那么轻易?!缇娜可是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人。”

    潘西:“……”

    潘西试探道:“缇娜?”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即眉飞色舞很是兴奋:“就是那个!那个信息素让人腿软的的Alpha小姐姐吗?!如果是她的话我也可以!艾尔,你能帮我要到小姐姐的通讯方式吗——!”

    艾尔揉着眉心冲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你刚才不是在说缇娜吗?那你在说谁?”

    潘西把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男人”咽了回去,神情闪烁着转圜道:“那你还不清楚吗?”

    然后潘西的眼睛就落在了窗户外对面那栋宅邸之上,咧开一个灿烂又狗腿的笑容。

    艾尔在那个瞬间双颊开始通红,他咬牙很是头痛地把潘西的眼睛扳回来:“你在做什么梦,李登殊可比缇娜还要棘手上百倍,你指望他帮我们——”

    潘西被艾尔挤着腮帮子,一双眼睛圆溜溜看着他时嘴上含糊道:“不必指望,他从一开始不就在帮我们么?”

    “那只是凑巧我们有了共同的利益目标——!”

    “好了艾尔,我觉得你现在要真实面对这个现实,”潘西掰开艾尔的手后又咧着嘴给他通红的脸颊扇了扇风,笑嘻嘻道:“你出师大捷,先一步用爱情征服了最难搞的联盟上将,他现在为你……呃……牵肠挂肚、神魂颠倒——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掐我!”

    “潘西——!”艾尔忍无可忍道。

    这次连言泽都凑起了脑袋,目光有些困惑的在他们之间摇晃。潘西连忙抢白:“安斯艾尔!你清醒一点,为了救你外公我们是不是该利用现有的一切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去找李登殊才是最优解!”

    “是,如果这是真的的话我当然会一点都不犹豫地利用他去达成我的目的,”艾尔看着潘西大为光火:“可你要知道……实情根本不是那样!”

    有件事情只有他最清楚不过,艾尔有些羞恼地咬上下唇:

    从抵达联盟来,他和李登殊或多或少交手过那几次,乃至宴会遇袭那天晚上在会客室发生的一切,虽然看上去很有迷惑性——但是他很清楚李登殊由始至终都没动过心。

    至于理由嘛——

    潘西显然不怎么相信:“那实情是怎么样?我有证据可以证明——”

    艾尔内心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他松开了潘西,冷声道:“信息素。”

    正欲举证的潘西愣住了:“啊?”

    艾尔别开了脸:“其实……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信息素的味道。潘西,你见过他,我们相处的时候,你闻到过哪怕一丝一毫他信息素的味道吗?”

    潘西当场语塞了:“这倒也……”

    他不用绞尽脑汁地回想就知道,自己确实没闻到过李登殊身上流出的信息素味道……反倒是艾尔……唉暂且不论。

    但是AO之间互相有没有吸引力或者感情,其实最直观的方式就是通过信息素来判断。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艾尔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不应该呀……

    潘西往外瞥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李上将他身有隐疾……?”

    艾尔忍无可忍,但一忍再忍后还是好脾气地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潘西,你以为联盟军部的体检和每年一次的复核是做什么的?腺体和信息素不光是效用于发热期,在Alpha群体里同样象征着权力压制——他如果腺体有问题的话怎么可能在联盟上将位置上坐到今天?”

    潘西费解道:“但是——”

    他话音未落,这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了电子音门铃声。艾尔和潘西同时沉着脸看过去,就看到捷尔西的大脸凑近在镜头前,端详了会儿后才退后一点,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我们今天的课程您已经缺课了半日,还希望下午这次课程您不会再缺席——”

    “伊恩大人,我想作为双方的主管我们应该起到最起码的监督作用……您不该、也不能再纵容殿下的逃课行为了!这不光是帝国的失仪,也是对上将的——”

    “打扰一下捷尔西大人,”被拖出来当话术点心的李登殊在后面接了话,款款一笑解围道:“我想伊恩大人和殿下一定也是无心之失,倒也不必上升到这个高度。”

    虽然李登殊尚且年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捷尔西似乎格外青睐且袒护他。也因为他这一句,捷尔西的恼怒明显有了收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艾尔这时才轰然想起,上次和捷尔西对呛之前,他似乎真的在一堆令人头昏脑胀的礼仪教解中给自己说了一个开课时间——见鬼。

    两个人这会儿还杵在门口,艾尔一骨碌爬起来,对着镜子把自己属于伊恩那套行头捋好,然后催促着潘西再去做好变装。潘西手忙脚乱戴着假发,苦哈哈冲艾尔道:“艾尔,我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这假发紧到能把他发际线往后薅秃一截儿了!

    艾尔宽慰了他几句,然后先一步去应答了两人的通话,在潘西把言泽哄上楼后开了门。

    捷尔西当先一步跨进来,黑着脸道:“伊恩大人——”

    然后探出的那一脚却无处落地。

    艾尔陪笑着把潘西从南区买回来后随手放在门口没整理的那堆小玩意儿往边上挪了些,算空出一块地儿来。捷尔西看了眼,转身道:“上将大人,抱歉,或许我们能转换授课地点到您那儿吗?我想殿下这里还有一些不方便。”

    李登殊看了艾尔一眼,看对方扶额以对时唇边微勾起一点弧度:“当然可以。”

    *

    李登殊家里一如既往的简洁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艾尔的错觉,捷尔西和他接连走进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挑衅的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一眼。等几个人都进了大门以后,才由衷感叹了一句:“多有叨扰,上将,不过还是您这里让人放松。”

    艾尔面上带笑内心低咒,但也明白捷尔西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无形中和他们彻底杠了起来——然后内心默念了一百遍傅荣淮夏天爱摇的大扇子上那首《莫生气》。

    不过《莫生气》默了两句,站定在客厅半脱了大衣还在惬意恣言的捷尔西回头时登时变了脸色,急声道:“殿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还杵在门口的潘西把脑袋从神情古怪的李登殊后颈那里缩了回去:“我……我没干什么?”

    艾尔眼前一黑,忙上前把潘西拉开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就算李登殊是个Alpha身份没有那么敏感,但是冒然这样干也——!

    “失礼!”捷尔西简直要被气厥过去:“殿下!就算您二位是未婚夫夫关系,但是您也不能这样——?!”

    光看捷尔西的神情艾尔就知道他是在想该用那个有分量的词砸下来,让他们羞愧难当。然而两个当事人的神情却远不是如此。潘西神情很是认真,看着李登殊有些迷惑道:

    “上将,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还希望您能给我解答一下。”

    捷尔西闻声住了嘴,但明显还是对潘西的行径百般不爽——只觉得他这是对李登殊明晃晃的亵渎。

    亵渎!!

    捷尔西内心的愤懑和让李登殊不要理会他的呐喊显然被隔绝在这三人之外。艾尔有些忐忑地看向李登殊,尴尬之余却也觉得自己心跳速度不断加快。李登殊微微颌首:“请问,殿下。”

    潘西捏着下巴,神情极为严肃道:“请问您有什么隐疾吗?比如腺体?没有办法释放信息素这样的?”

    尽管有了点心理预期,但是艾尔也没想到潘西居然能这么直白地问出来。然而还不待李登殊应声,捷尔西已经先一步冲了过来:“李上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问题?!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您怎么能开口问出这种话?!”

    他显然被气得不轻,照艾尔目测里血冲上脑就地昏厥只差一步——果然,还不待他开口替潘西辩解,捷尔西就不负众望地两眼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李登殊当即扶了人,很是冷静道:“我把他扶到沙发那边,储物室里有紧急处理药箱,麻烦你拿来给我。”

    艾尔只觉得头大如斗,但也当即应了声。直奔储物室而去。

    他好容易翻找到了药箱,出了储物室却发现过道上潘西正杵在那里,眼神若有所思看着同样杵在走廊上的那只布偶猫。艾尔不耽误片刻,同他道:“我找到了,去客厅吧。”

    然而等艾尔把药箱送了过去,回头也没见潘西跟过来。到底在别人家中四处乱窜有些失礼,艾尔转头回去找他,发现潘西还站在原地。

    他正要开口招呼潘西,却先听到潘西叫了一声:“艾尔。”

    艾尔应了声“怎么”,与此同时却又传来了一声猫叫。他只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在哪里。

    潘西偏过头,侧身时透出那只还在犹豫着没有靠近的布偶。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咧嘴一笑道:“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吗’?”

    艾尔有几分莫名,向前走到了潘西身侧。那只布偶见有人过来,起身似乎又要避走。

    然而此时,潘西又轻轻叫了一声:“艾尔。”

    却是面向那只猫。

    艾尔在那一瞬心跳如擂鼓,看着那只正打算离开的布偶闻声偏过来头,然后朝着潘西走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后,凑过来亲近地舔了下他的手背。

    ——仿佛刚刚那一声,是在叫它的名字一样。

    那个瞬间艾尔若有所觉,他回头看过去,恰好对上李登殊的双眼。

    第049章 难言之意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艾尔心潮起伏不定。

    最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瞬间, 艾尔只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谁开了一枪,除了震动之外,竟然还有种让人忍不住战栗的、隐秘的欢喜。然而等他回头看到李登殊的那一霎那——

    上一秒还波涛汹涌的湖面下一瞬淡如死水, 把所有的波荡都掩盖在了水面之下。

    只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又能代表什么呢。

    站在那里的李登殊明显有话想说,然而在他看清艾尔的神情后,那所有的话语变成了他再微淡不过地一次皱眉。恰巧此时客厅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吟哦, 想来是捷尔西缓过来了。李登殊瞥眼看过去, 再回望过来时他的眼神似乎隐含一声叹息,而后便转身折返。

    艾尔轻搓了一下发僵的指尖,平静下来时正要跟着一起回去,潘西却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艾尔。”潘西抱着那只猫起身, 朝他走了几步,面上有股按捺不住的兴奋:“怎么样——我说过我有证据……”

    然而他下面的话被艾尔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着潘西怀里那只温驯的布偶,在艾尔伸手试探着去摸它的同时, 猫还试探性地仰头去舔舐他的掌心。

    “乖孩子。”艾尔低声道。

    与此同时客厅的动静似乎又大了些,艾尔只看了潘西一眼, 再无多言,转身离去。

    *

    醒来以后的捷尔西拿了湿毛巾撑着脑袋,看潘西的目光活像在怒瞪一个劫色未果的登徒子。

    艾尔看了潘西一眼,对方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瞟瞄, 见艾尔看过来就如攀到救星一般,可劲儿同他眨巴双眼。艾尔轻咳了一声,上前了一步挡住了捷尔西的视线, 关切道:“捷尔西大人, 您感觉如何?”

    然后又极客套地关怀了一下:“大人平常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于公务。”

    这句话一说, 别说捷尔西,就连李登殊都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见艾尔绝口不提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气晕过去的这件事,捷尔西原本想要继续声讨,然而又思忖对方毕竟是帝国王子,就算自己对上将再百般维护,毕竟这两位以后才是要成一家人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捷尔西遂咽了这口气,强撑着半干不尬的笑脸接了艾尔这几句假惺惺的宽慰。

    捷尔西强撑着起身来,还没站直脚下又开始踉跄。见此,李登殊便开口停止接下来的授课,还是送老爷子前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好。

    虽然捷尔西受宠若惊推辞了几句,但李登殊这边直接联络了医院那边。再加上艾尔确实也跟着于心有愧,便也跟着劝了几句,在捷尔西松口后就送了潘西回家。而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和李登殊一同护送捷尔西去了医院。

    *

    军部中心医院不对外开放,也即是捷尔西这些军部外的官员只能去公立医院的公职人员病房或者私人病房去看医生。而这次借了李登殊的面子,捷尔西直接能奔上顶楼去进行全面检查。

    把人送进检查室后,便有医护人员引导李登殊同艾尔前去专用休息室里休整等候,然而李登殊却推拒了。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不远不近的站在走廊外的等候区。片刻后另一侧电梯门打开,一个明显年纪还小的半大少年穿着联盟的作训制服,手里抱着两大束花跑出来,一眼看见李登殊时咧开一个笑,两眼放光地把花递给了他。

    “这是您的花,上将。”

    李登殊道了声谢,抬手接过了花。

    站在一边的艾尔原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少年转身离开时也冲他笑了下,艾尔便全凭着下意识回了一笑。

    他回头看了眼李登殊,没想到对方恰好也正看着他。艾尔假作不意转移开了视线,旁边李登殊道:“他是中盟军校3076级生,今年暑期作训被分在军部护卫队实习。”

    听到中盟军校这个名字,艾尔下意识抬了头,有些怅然又怀念地“啊”了一声,然而片刻后又想起自己现在到底还背着伊恩的脸,就算李登殊再怎么看破不说破,他也该一以贯之的装下去。便又掩耳盗铃的“唔”了一声,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随口道:“早有耳闻。”

    上将一笑,冲他微扬了一下手里的花:“楼上还有两位老熟人在,介不介意和我一起上去?”

    艾尔脸上露出了点不好说的神色,李登殊心知他的顾及,问道:“伊恩大人?”

    都这样叫了,艾尔也不好再推辞,只能点了头,而后把李登殊怀里的花接走一束。他们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行进,艾尔侧过头瞄了一眼,发现自己这会儿只能到他上耳边缘,不由内心又开始感触Alpha和Omega的生长机制差异。

    如果不是自己因为强制分化兼又分化的太早,说不定还能抱着自然生长的尾巴再长高一些。

    想到这里,艾尔又记起自己现在伪装Beta日均十贴抑制剂贴片的苦难,且潘西也被这连串的假扮折磨的苦不堪言……倒不如他们早些换回来。

    不然等到联姻使团离开的时候……就换回身份。

    艾尔正想一笑,却又想起按自己先前的计划来说,等到联姻使团离开之时,他应该也随着离开联盟,逃之夭夭。

    那股兴奋就突然被压制了下去。

    他跟着李登殊进了直达电梯,站定时下意识抬眼看向他,脑海里却还在惦记着自己总归要离去这件事情。

    艾尔有点出神的看着李登殊,恍惚过来的时候他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没拿花的手朝这边伸过来,就要触及他的脸颊。

    怎么突然就快进到这一步了!

    艾尔几乎是下意识贴墙一躲,施力过猛撞上了电梯的玻璃厢壁,连带着手里的花也险些掉了下来。

    然而李登殊却比他更意外,探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才继续向前,在右侧识别屏上核验了指纹锁——然后摁选了楼层。

    那一瞬间艾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只觉得“自作多情”四个字像烫红的铁烙一样印在了自己的脸上,让接下来他的动作都跟着无措起来,只觉得这会儿不管干什么都仿佛是在欲盖弥彰。

    好在李登殊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不见耻笑与逗乐,依然沉静如故看着侧边玻璃梯厢在上升时折出的光影。

    艾尔缓了一会,那股难堪才逐渐漫了下去。然而等到电梯停下,艾尔紧跟着李登殊下了电梯,他才恍然发现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儿。

    “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艾尔定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李登殊,一时间嘴巴和脑袋都迟钝了起来。

    虽然但是……难道李登殊的腺体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侧面向我暗示潘西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居然真的……

    李登殊刚一回头,就看到艾尔看着自己满眼的震惊不可置信,以及藏在那之后的同情和怜悯。他头一次僵了一下,刚反思自己一路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哪里有让他误解的地方,抬眼就看到了楼层上标的科别分类。

    李登殊:“……”

    他想起来今天下午,同行那个扮作艾尔的Omega眼神真挚问他的话:“请问您有什么隐疾吗?”

    李登殊向前几步拉上艾尔的手,两人避开一路医护人员的注目,最后停在了走廊拐角的无人处。

    一路过来艾尔眼中的情绪更演化的惨不忍睹,这会儿看向李登殊的表情都多了几分怜爱。等李登殊站定,他先一步开解道:“如果不好说的话,可以不用向我解释的,李登殊。”

    艾尔看向他的眼神继续异化,很是同情地安抚:“而且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管有什么……”

    李登殊没有再听他说下去,一反常态地打断了他的话:“艾尔。”

    艾尔下意识的想反驳,然而顾及他现在的内心,故而只鼓励一般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登殊顿了顿:“联盟军部每个季度都会给少将及以上级别的将领定时体检。”

    艾尔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虽然这样说会让人觉得有自夸嫌疑,但为了个人形象,李登殊毅然决然袒露道:“我的腺体评级,无论从信息素的释放时长、附着残存度还是震慑度……再到信息素本身的评级,都拿到了S+。”

    艾尔点了点头,“唔”了一声。

    李登殊看着他,片刻后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也会在乎这些东西,”艾尔看着他,有些想笑道:“真神奇。”

    “嗯,对特定的人自然会有些在意。”李登殊微微低头靠近了他一些,两人四目相对间,他轻轻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很麻烦,”艾尔看着他那双清凌凌的黑眼睛:“因为我从来没闻到过你的信息素?”

    李登殊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然而艾尔看着他,紧接着到:“所以只有一种方法可行了。”

    “李登殊,试试标记我?”

    第050章 疑窦

    早在艾尔分化成Omega前、还在中盟军校的时候, 白乔就曾经说过他,在情绪上来的时候时常会做一些令人费解但又极为忠实自我的举动,且通常以极为挑衅的形式——

    艾尔那时候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到了白乔当时的那句话。

    他说得没错,艾尔想。

    在当下这个局面,他和李登殊两人鼻息相闻, 他甚至能把李登殊微垂睫毛时眼底敛去的那抹暗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艾尔自己心里很明白, 他能说出这句话,一方面是李登殊此人确实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二是因为这会他们身处医院走廊之上,他也绝对不可能做些什么。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 排除掉所有客观因素的干扰和掣肘,李登殊到底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是真的想知道一个谜底。

    他非常好奇, 甚至于此刻这股好奇和隐隐的兴奋感冲破了一切,让他说出了刚刚那句话。

    李登殊并没有说话, 只是一双眼睛在那瞬间黑沉了下去,氤氲了股捉摸不透的情绪在。

    但他的气息已经微微乱了。

    这一点微末的举动足够让艾尔做出判断,他当即流露出一点微妙,但又狡黠的笑意。而后极为体贴但又坏心眼地开了口:“嘛, 不要紧张,上将。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避开李登殊,若无其事抽身出来:“我们要去哪里?——要见的老熟人是……”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 左手腕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扯住, 然后一把带了回去。艾尔几乎是凭着下意识拿右手砍下一个手刀,然而在意识到这是李登殊的瞬间又松了力。

    他被反扣住手腕后拉进Alpha的怀中, 在裹进他服里的那瞬间,艾尔闻到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暗恨之余却发现李登殊拿另一只手拂开了他的衣领,而后对着他后颈腺体就直直的咬了下去!

    艾尔那个瞬间瞳孔骤缩,努力挣开时几乎失声道:“——不要!”

    然而他预想中的疼痛和暴戾并没有袭来。

    李登殊在他腺体上轻轻一啄,留下一个温温凉凉的吻。

    在酥麻和微末的痒意中,艾尔被Alpha整个人包到了怀里。他埋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手底衣料触感,于心如擂鼓中听见李登殊轻轻一笑:

    “抱歉,我当真了。”

    *

    李登殊敲门带着花进去的时候,歪在床上和艾略特凑头摆扑克的弗兰先是声讨:“你还知道来看我!”而等他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时,当即一撩被子掀飞了所有扑克,把头埋进去道:“你怎么又带了人过来!!李登殊!!”

    在一边的艾略特被飞起的扑克砸了一脑袋,当即恼道:“喂弗兰!!”

    两个人隔着床被子就这么掐在一起,跟进来的艾尔看着此状忐忑又无言。他不知道李登殊带他来此有何深意,等他抬头去看得时候,却发现李登殊正把门边的电子门牌滑到姓名那一页,轻点了一下弗兰的名字,同他低声道:“老熟人。”

    不知为何,艾尔觉得他此举有几分坏心眼。但他忍住笑没有出声,转头看过去艾略特和弗兰暂时休战,艾略特认命地捡着地上的扑克道:“你怎么过来了……弗兰明天就要出院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弗兰不满:“什么意思,说了就不来看我了吗?”

    “喂是你自己要提前出院说不想让别人再来看猴子一样看你了,”艾略特调子懒洋洋,站起身子时望向李登殊那边“怎么现在——”

    然后手上的扑克牌又砸了弗兰一床。

    弗兰转而开始声讨艾略特,然而对方毫不在意,只是往门口那两人面前走了几步,眼神在艾尔和李登殊之间摇摆不定:“你们怎么……在一起?”

    床上的弗兰这才后知后觉和李登殊一起进来的并非联盟军部的人,忙不迭装模做样地清了下嗓子,眼神疯狂示意李登殊:你不介绍一下吗。

    李登殊看了艾尔一眼,见对方微微一挑眉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开口道:“这位是帝国的联姻使臣,伊恩大人。”

    李登殊略微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早见识过捷尔西厉害的弗兰心有戚戚,跟着点了头,而后笑嘻嘻道:“好悬,我还以为进来的是安斯艾尔……”

    艾尔适时道:“安斯艾尔殿下听闻您生病后也极为挂心,今日没能得空,以后一定会登门看望少将。”

    弗兰露出了一脸便秘的表情,想来是回想起中盟军校时期在艾尔手下挨过的揍,当即磕磕巴巴道:“倒也……不用劳烦殿下了。”

    几个人跟着寒暄了一阵儿,一旁的弗兰却是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在艾略特和李登殊解释完缇娜不在是因为这几日都在忙南区事件之后,才得空开口道:“伊恩大人!”

    艾尔应声:“嗯?”

    弗兰期期艾艾道:“请问,帝国的联姻使团里,有没有一个……”

    艾尔似有所感,和艾略特默不作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旁边李登殊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就带了些揶揄。艾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听弗兰继续有些向往地道:“他个头大概到我肩膀这么高,年纪看起来不大,眼睛圆圆,像只小猫……”

    弗兰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最后包着下唇咬了片刻,有些颓丧道:“而且力气很大,体力很好……”

    继而声如蚊蚋:“我打不过他。”

    艾尔干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搪塞过去,艾略特先冷飕飕道:“呵,还打不过,打不过你怎么能躺在——”

    然而他话到一半,整个语言中枢都宕机了几秒钟。艾略特先前走了几步,语调仿佛虚脱一般同弗兰道:“弗兰。”

    弗兰涨红着脸:“唔?”

    艾尔已经预见了未来,在苦思给弗兰少将的补偿费应该怎么给、给多少的档口默默祈祷,和一早开始抄手看戏的李登殊站到了一起。艾略特脸色越来越沉,回想着发小从小到大腆着脸的风流行径和以往的桃花史,最后有点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不会是,被强迫的吧?”

    *

    那场盘问最终以弗兰抓狂和艾略特的黑脸而告终。

    李登殊和艾尔坐在一旁,一人手边端了杯白水,看着艾略特对弗兰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恨铁不成钢的谴责。弗兰则表现得没那么大耻辱心,只是好声好气同艾略特打商量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缇娜。

    然而艾尔虽然坐在一边,但到底对事情心知肚明,想来艾略特也早明白了来龙去脉——后续怕不是还要再一通解释,便也有些打不起精神。

    李登殊大概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所以等对面两个人歇下一轮的时候,适时托词了句时候不早,他们还要再去看望一个人,就不继续叨扰了。

    弗兰心底却还指着他们做救星,故而在李登殊开口后福至心灵地点明了:“你们是要去看望赛鲁普大人么?他就在楼上——啊艾略特你不是还说宅邸现场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吉安尼出面处理吗?不如你和李登殊一起上去好了?”

    原本还恼火地艾略特却突然语塞起来,半晌道:“我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弗兰巴不得他快些走,只当他这点别扭还是和吉安尼有关。便推他道:“快去吧快去吧,正好今天孟德南不在,不然你再改天过去找吉安尼不会更尴尬?”

    艾略特想要反驳他,结果弗兰直接下床来把他一路推向门口,兼又眼神疯狂示意李登殊和艾尔。两人起身告别后,和被推出来的艾略特一起被关在了门外。

    艾略特被硬生生推出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喂——弗兰!我的衣服还——”

    没等他话说完,弗兰把门拉开一条缝,将他的外套兜头抛了下来。在艾略特一声咒骂后火速反锁了门,而后隔窗欢送道:“再见……!”

    艾尔和李登殊对视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底都看到了一点无言。

    *

    相比弗兰那边的闹腾,楼上这边倒是安静得很。

    艾略特看到李登殊从休息室取来另一束花的时候就停了步,借口说自己也要买一束花才过去,转身下了楼。故而李登殊和艾尔一起上去是,气氛多少有一些尴尬。

    艾尔努力让自己忽略先前发生的事情,转而又开始疑惑为什么李登殊要拉着自己来看赛鲁普。弗兰也就罢了,好歹是曾经同学一场,可是赛鲁普的事情……

    艾尔心中一凛,难道他知道那天自己去宅邸的目的了吗?

    然而多余思考的时间并没有给他,李登殊敲响了病房门后不久,里间就有人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吉安尼打开房门时先是有几分意外,而后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道:“李上将……”

    进门后李登殊同吉安尼介绍了艾尔,寒暄过后便进了里间。

    赛鲁普这会儿胸腹兼脑部一共挂了六七个检测仪器,好在多项体征都保持平稳。言语中艾尔才知道,原来赛鲁普在那之后便一直处于间歇性昏迷当中,好在现下情况逐渐好转。

    吉安尼话语间几次感激了李登殊的救命之恩,艾尔心思没落在他们的对话当中,而是看向旁边摆着的一列花束。

    联盟这边一直很遵循看望病人时送花这个传统,相比之下帝国那边倒没有那么重视。艾尔一眼看过去,看望者大多在上面留了纸笺,祝愿赛鲁普早日康复。艾尔饶有兴趣地把摆在一边的花束看过一遍,将落款的人在脑中努力对上号。然而他看过一圈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等到重新看过一圈后,艾尔才确认了那点不对来。

    奇怪。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病床上,然而明显已经比之前消瘦许多了的赛鲁普。

    身为联盟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手下最受用的贡阁大臣之一,为什么赛鲁普遭遇如此险情之下……

    前来看望他的人,居然没有几个是法政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