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棠棣
早上刚折腾到朝澜市,下午又得折返回去审问杜诩。
若是他们手上有足够的证据,他定然会将杜诩直接逮捕归案。
只是可惜了,他们尚还没有这样的证据,只得请杜诩回来再喝点刑侦支队的茶水,看看杜诩能说出点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可他心里也没什么把握,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熟悉刑事法律,最善于诡辩的律师。
他只想着自己能不被杜诩绕进他的逻辑漏洞里面就好了,其余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是辛苦了季朗星白请的一天假,如今也是泡了汤。
贺瑱非常贴心地给季朗星提建议:“不如你就多留一天,自己出去玩玩,门票路费就都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报销,就当做是我没法子总请你吃饭的补偿吧,行不?”
可季朗星何时在意的是那几顿饭,不过是和贺瑱多一些独处的时间罢了,当然不会自己单独留在朝澜市。
既然如此,他就又提议说:“那我不如和学长一起回去,不是说这个杜诩律师的心理战打得很不错吗?那倒不如让我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他的破绽。”
“那感情好啊!”贺瑱没多想,立马眉开眼笑地应了。他还正发愁自己会不会被杜诩套进去呢,如今就有季朗星自己提的帮忙了。
其实这个案件的现场与尸体都分析的大差不差了,很多工作他们也是都能回到沣潭市再完成的。
贺瑱便也请示了一下方局长,干脆浩浩荡荡地带着人又回了刑侦支队去。
只留下陆何这个心腹仍在朝澜市,替他守着最后一道线。
眼见着沣潭市人大量撤走,朝澜市众人也松了一口气,暗自琢磨着终于把这一大批瘟神送走了。
回到沣潭市,大家都各自安稳地回到岗位上,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和那些个没去出差的同事们抱怨:“真是乌烟瘴气,好好的警队就被他们玩成了勾心斗角的地方。”
贺瑱却是没时间理会这些,没让季朗星进房间,却叫他同另一个警察一起在单向玻璃外看着杜诩的神情与表现。
杜诩仍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翘着二郎腿轻笑着面对贺瑱。
贺瑱却是直接开门见山:“好像你早就知道酒店楼梯间的监控是坏的,但你上次为何不说?”
“警官,你没有问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直接跟你说呢?”杜诩两肘支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瑱,又说,“我的职业教会我一个道理,就是多说无益和多说多错,我深刻地将其贯彻到底。”
贺瑱并没有被他唬到,蓝牙耳机里也没传出任何季朗星的声音。
他便又继续说道:“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只是你当时说你和你的同事四点四十说完话,可他们的证词却证明你是四点半过去一点,就下了楼。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你乘坐电梯下到B1,又从楼梯上到六层了。”
杜诩的神色依旧自若:“可是警官,我上次也说了,我和他父亲孙诚可是有冲突的,他又怎么会给我开门让我进去杀了他呢?”
“可如果……”贺瑱也撑在桌子上,凑近了杜诩,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呢?他只在意的是你这张好看的脸蛋呢?”
“他爸是和你有冲突,可又不是他。”贺瑱偏偏头,又状似平静随意地抛出一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孙靖仁男女不拒。”
杜诩似乎愣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眉头微微蹙起,表情有些僵硬。他立马抽回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似乎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我?孙靖仁喜欢男的?”
贺瑱没说话,只微微错身,让杜诩的表情毫无遮掩地落入季朗星的眼中。可季朗星却说:“他没说谎,他真的不知道孙靖仁喜欢男的。但是他迟疑了,他在考虑另外一个可能性,但我猜不出来。”
贺瑱也猜不出来,但如果杜诩真的不知道孙靖仁男女通吃,他如何能利用这件事下这个局?
他想不通,就先不想,又折返回去问:“那你不如说说,那二十分钟你究竟做了什么?”
杜诩一顿,似乎刚又被从自己的思绪中剥离了出来:“因为我中了奖,那个音箱很大,我先挪了一次下去。又在车库等着另一个同事说要给我拿土特产,所以浪费了些时间。”
贺瑱看得出来他的心思飘忽了,但却抓不住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干脆就又继续逼问:“什么土特产?谁送的?有人证明吗?”
杜诩默默地叹了口气:“我把那个同事的名字写给你,电话我需要翻手机,你可以去找他证明。”
贺瑱立马安排了一下,叫人去给那个同事打电话为杜诩提供不在场证明了。
但自从杜诩知道孙靖仁也喜欢男的之后,整个人情绪就非常不对劲儿了起来,他开始坐立不安,似是急着要离开。
这点不用季朗星提醒,贺瑱都看出来了。
能让一个处变不惊的刑事大律师都喜怒形于色了,那岂不是天大的事端。
贺瑱是真的疑惑:“杜律师,你到底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不是孙靖仁对你产生了感情,而是……对你身边的人?”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彻底浇醒了杜诩的脑袋。他皱着眉头,又缓和了情绪,这才又说:“贺警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呢?我真的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如果贺警官真的觉得我有罪,那就拿出证据来,或是指纹、或是DNA比对证明,没有证据的话,我就只能算是协助调查而已。”
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开审讯室。
可贺瑱哪能那么容易让他走?
贺瑱走到门边,抬手就将从内反锁上了门,又去接了一杯水搁在杜诩面前,说道:“别着急,等我们和你那个同事确认好后,就可以放你走了。对了,要是杜律师想出去起诉我,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背着了。所以说,可怜可怜我,别起诉了吧。”
杜诩看着他这么耍无赖,也是没辙。只得一直敲着纸杯,等着结果。
不出多时,证人的话就被录音复述了出来。确确实实那段时间杜诩是在等着他拿土特产,他也知道作伪证的后果,自然而然说的亦是实话。
杜诩看见贺瑱接电话出去的表情时候,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一直捏在一起的双手同时放开,这样的小动作也被单向玻璃后的季朗星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当即就告知贺瑱,杜诩大概率没有杀人,但他和这件事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贺瑱耸耸肩,将杜诩自己留在了审讯室里,他转身去了鉴证科,巧的是宋知意正也无事出来上个卫生间,干脆就被贺瑱一同抓去了鉴证科。
因为在得知了杜诩等他拿土特产的时候,那位同事也同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杜诩啊,当时很奇怪。他将那么大个音箱的箱子塞到后座,而不是后备箱里。我还问了他一句,他只是跟我说后备箱堆满了。”
贺瑱也当机立断查了杜诩的车在离开停车场时候的监控录像,其中的的确确地显示了硕大的音箱箱子就堆在后座上,都已然挡了部分的后视视角了。
可杜诩的车子分明是个SUV,他的后备箱储存量非常之大,放下这个音箱箱子绰绰有余,可他却偏生选择了放在后座上。
贺瑱敲了敲桌子,对着在一旁的宋知意说:“你还记得咱们俩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其实逮了个假出租车司机回来吗?那个时候,真的就被藏在后备箱里。所以——”
他指着杜诩的车后备箱,又说:“他的后备箱里,又藏了什么呢?是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凶手呢?怪不得他平日里开的都是自己的车,违章什么也在自己的车上,可偏偏这次他换了一辆更宽敞的来开。那这么看起来他和凶手的关系不错啊,竟是舍不得让凶手在自己略显狭窄的后备箱中受一点委屈。但是这个凶手……”
他的话接然而止,心里亦是有些忐忑。
因为他无法不联想到陈晓礼。
陈晓礼没有往返沣潭市和朝澜市的记录,可他如果和杜诩合作呢?他如果就真的是那个躲在后备箱里,看不见的凶手呢?
他兀自叹了口气,又对宋知意说:“我心态……说实话有些崩,我真的无法想象如果这个凶手真的是陈晓礼,会怎样?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构思,我从始至终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可怜人。可是——”
可是到了如今,他的表情却是凝重而又平静的。好似早就没了前天发现凶手又可能是陈晓礼时候的不敢置信。
即便是他心中再不想承认,可是逻辑上都告诉他,这大概率就已经是事实了。
他叹了口气,却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些许重量。
——是来自于宋知意的。
宋知意轻轻捏了一下贺瑱的肩胛骨,出口的却是一句似是说给陈晓礼听的话:“路是自己选的,也该自己负责。”
他说的是陈晓礼,或许也是贺瑱本身。
贺瑱唇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个笑意来:“我知道,我都明白的。算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去申请了对杜诩车的搜查令。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想必杜诩这样缜密的人也已经里里外外都清洗过了,当真不知道能找到多少线索。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可当真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杜诩真的清理干净了。可这样的想法不过一闪而过,他到底是个警察,他就不该存有这样的念头。
正烦闷着,他的手机却是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来电是季朗星:“学长,杜诩似乎坐不住了。”
贺瑱回了一句“知道了”,瞥了一眼仍是淡然的宋知意,就立马就拿到快速被审批通过的搜查令返回了审讯室。
他不曾多话,直截了当地说:“你的同伙是谁?你到底在帮谁?”
杜诩的眼神明显慌乱了一瞬,即便是他再掩盖,却依旧立马被季朗星捕捉到:“确实有同伙,他是共犯。”
只是他们还没确认清楚,无法将陈晓礼的名字脱口,贺瑱便又说:“现下我有权利怀疑你涉及孙靖仁案,所以我有权利继续扣押你,这并没有触犯法律。杜律师,现在将你的车钥匙交出来吧,我们需要对你的车进行搜查。这是搜查令,你可以自己确认一下我们有没有故意作假讹你。”
杜诩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又嗤笑一声:“警官,你都查到这里了,那我还确认什么呢?只是我的车钥匙在办公室里,不在身上。”
“那就让人去取,找不到就带上你一起去取。”贺瑱抱臂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诩。
杜诩却是耸耸肩:“那倒也不必,警官派人去取就行。”
说罢,他便将自己身上带着的办公室钥匙摘了下来,放在了挨近自己的桌子上。
贺瑱手长,却也要半趴在上面才能够到。他就干脆转到了杜诩的身侧,朝杜诩伸出手去:“我觉得还是杜律师亲自交给我比较好。”
杜诩无可奈何,只得照做。
冰凉的钥匙自杜诩有些紧张痉挛的指尖落入贺瑱的掌心,贺瑱也轻轻闭了下眼,不再理会杜诩任何。
贺瑱立马派人去取杜诩的车钥匙,并直接让痕检去办公室现场跟进检查,发现任何端倪都立马带回来检验。
而他自己,却是去调查起来了杜诩和陈晓礼之间的关系。
终是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于一个报纸图片的边边角角上,发现了一个报道正是说杜诩就是当年陈晓勤案子的第一个律师,可却因为他当时生病住院,所以才托付给了别的律师去做。
所以说,如果真的是陈晓礼……那么杜诩就是觉得自己亏欠了陈晓勤,所以才这么帮着陈晓礼。
可他是个大律师,知法懂法,更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的被查出真相来,自己即将面对的后果。所以,他又怎么会因此就甘心愿意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呢?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见电话铃声:“老大,虽然杜诩已经洗了车,但是我们还是在后备箱的缝隙中,找到了毛发,现在已经在送去化验的路上了。”
贺瑱应了一声,如今只能期许着结果并不与陈晓礼匹配。
可天从来不遂人意。
贺瑱等了许久许久,直到周遭楼中的灯都一盏一盏灭掉,他还是拿到了那个最让他绝望的结果——
在杜诩车里发现的毛发,与陈晓礼留存在库中的DNA完美契合。
贺瑱看着结果和面前刚开夜车赶回来的陆何,抿着唇,扬着头。他不想让任何人瞧见他的表情,和那微微有些湿润的眼角。
但他终又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坚定不移地说:“走吧,去抓人。”
陆何也难以接受这个结果,陈晓礼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正直想要为死者披露真相的记者,可如今他却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凶手。
“老大,真的没有错误吗?”这已经是陆何第三次问了,“或许真的不是陈记者呢。”
贺瑱目光不曾挪移半分,只执拗地看着前方,反问着:“你不相信支队的鉴证科?还是不相信我?”
陆何没有再问,可深深的叹气声却依旧落入了贺瑱的耳畔,一次次地烧着他。
这样的发展,是谁也不曾料想的。
贺瑱手上拿了一束已是有些蔫吧了的小雏菊,那是他答应陈晓勤的,每次见她都带上一束花。
是他在等着DNA匹配结果时候去买的。
那时候,他在想如果不是陈晓礼就好,他就有理由拿着这束花去登门道歉。可是他也想了是的结果……终归他和陈晓礼也是朋友一场。
他将那束花抱在胸前下了车,呜呜啦啦的警笛声已经将陈晓礼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抬眼看过去,陈晓礼家却依旧亮着灯。
陆何看他接连叹气,忍不住说:“老大,要不然我和别人上去吧,你别去了。”
闻也也自告奋勇:“老大,这件事也是我参与过,不然就我和陆哥去吧。”
可贺瑱却拦住了他们所有人,只说:“我上去,陆何你在门外支援,别吓到晓勤了。”
可是他们这么大的阵仗,半个小区都吵醒了,又怎么会不吓到陈晓勤呢?
他抱着小雏菊缓步上了楼,之前他从不曾觉得这六楼有这么难爬,只是如今一步步地如同踩在了他自己的心底,踏得生疼。
他就要自己亲手逮捕他的朋友了。
不等他敲门,陈晓礼便已然敞开着大门站在门口等候着他了。
见到他的瞬间,就朝他笑了笑,又伸出自己的手去,说道:“我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万无一失呢,却还是没躲过。”
陈晓礼没有任何反抗,只等着贺瑱拷住他。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束小雏菊,而非冰冷的手铐。
贺瑱站在门外,而他立于门内,遥相望着。
一瞬间,就连陈晓礼的心都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自己在那时那刻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他伸出手接过了花束,放在鼻边嗅了嗅,又笑道:“其实,棠棣之花才更适合我。只是可惜现实中并没有这种花,就像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般,我无论做得再缜密,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贺瑱将他的双手扣在背后,他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只是以后晓勤……该怎么办啊?”
他的语气中,多的是深深的眷念。
可他还是坚定地和贺瑱一起下了楼,只是说:“劳烦你了,帮我给晓勤找个女警陪着吧。她现在是吃了药睡下了,但如果醒来发现我不在,也会害怕的。”
贺瑱立马叫了当天陪过陈晓勤的女警又上去,随后将陈晓礼用警车押回了支队中。
一直被扣在审讯室中的杜诩听到警笛声响了又走,走了又响,终是停在了支队前,不再嗡鸣,顿时坐不住了。
他试图踩着桌子从高处的小窗往外看去,可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他听到了陈晓礼路过他这间审讯室时候的说话声。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着门外吼道:“我不是说,如果哪天我一直没有联系你,你就赶紧带着晓勤往镁国跑吗?护照签证都办好了,机票也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走?”
可陈晓礼却没有回应他,而是自顾自地进了另一间审讯室,对着贺瑱开了口:“对,是我杀了孙靖仁。之前表现的那么崩溃,也是我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让你不再怀疑我。”
“抱歉啊,贺瑱,我利用了你,我真的不配当你的朋友。可那缕头发不是我,我也是当时很茫然被你抓回来,才出此下策的。我真的……很对不住你。”
贺瑱看着面前已是平淡的陈晓礼,抿着嘴唇却什么都问不出口来:“对啊,你为什么不去镁国?你为什么在一开始就不去镁国躲着孙靖仁呢?”
陈晓礼却是温柔的笑笑,他的眼底尽是坚定:“去了镁国又怎样呢?孙靖仁又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呢?就和我作案一样,怎么都会有迹可循,而被抓到的。”
他们两个不像是在审讯一般,而是朋友间唠着闲话家常。
陈晓礼将被铐起来的手放在桌下,又说:“唉,其实可惜了,以后再也不能帮你写稿子了。还有你之前跟我说,让我进入支队的事情,也再也不可能了。我很抱歉,以后再也帮不上你了。”
“别想了。”贺瑱安抚着他的情绪,“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这很重要!”陈晓礼的眼睛明亮,心中赤诚,“我从前说笔杆就是我的刀枪,可如今我真的杀了人却忽而明白了有一部分凶手的无奈。”
“我不知道,在我被判刑之后,会不会还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公之于众,包括晓勤受了多大的委屈,包括孙靖仁是如何来骚扰我们的。”
“我从前忘了去追寻这样深刻的道理,如今明白却已经晚了。希望我的前车之鉴,能培养出更多用笔杆子斗争的人。”
贺瑱看着他,却再也不懂他了,只是又说:“那我来写,我的文笔不好,修辞更差,但我能完完全全将你的故事都给世人听,只让世人去评判对错。”
“谢谢你。”陈晓礼盯着那银光的手铐,又说,“那我是不是该交代案发经过了?”
贺瑱点点头。
陈晓礼便将回忆的细枝末节全然脱出:“我的小区是老小区,没什么监控,杜诩来的时候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趁着你扯了守我家的岗哨后,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躲进了他的后备箱,由他一路而去到朝澜市的酒店。”
“杜诩将车停在离楼梯间最近的一个监控死角后,他就上楼去参加他的年会了。而我就一直在后备箱中躲藏着。两把车钥匙,我拿了一把,等到约定的下午时间到了,我才按开了车锁,从后备箱里出来。”
“随后我就贴着监控死角,进了楼梯间上到六层,敲响了孙靖仁的房门。其实我准备了很多,安眠药、棒子、迷药……可我没想到开门的时候,孙靖仁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了。”
贺瑱打断了他的话:“所以酒不是你带过去的,不是你设计里的一环?”
陈晓礼颔首:“我都想好了,如果他不信,我不愿意喝我下了安眠药的水,那就直接找个他走神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反正我的诉求都是要他死,并且找不到凶手,而不是故意设计成自杀。”
“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只是迷迷糊糊的,我总觉得不踏实,还是趁机给他下了安眠药让他睡着,这样才好动手。而后就是将他拖到卫生间,伪装割腕。”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晓礼那只是清秀的一张脸,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深深的疑惑:“他为什么会接受你的邀约?他对你……?”
陈晓礼忍俊不禁,正面回答:“是啊,你猜得没错,他对我的确有意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可能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换口味,改吃清粥小菜吧。只是……他对我有意思,却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所以,贺瑱,你明白了吗?”
贺瑱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想起了陈晓勤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腿和被毁掉的人,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陈晓礼对他点了点头。
——“孙靖仁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晓勤,而是我。”
第52章 爱意
“晓勤从始至终,都是替我受过。”陈晓礼抬眼看向贺瑱,他的眼眸中唯独剩下了痛苦,“呵——”
“贺瑱,你知道吗?在我想明白这个事实的时候,是在晓勤被推进手术室之时。我才明白孙靖仁为什么在之前会一直黏着我,为什么会对我大献殷勤。”
“我从前不懂的,原来一个男人也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可我宁可我早就懂了,我希望躺在那急救室里的是我,而不是晓勤……”
“可我明明那么普通,我甚至都不明白孙靖仁究竟是瞧上了我什么。”他咧咧嘴,惨然一笑,本就瘦削的脸如今显得更是形容枯槁,“或许如果我早明白这些,晓勤就不会有此劫难了……为了晓勤,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懂我的,对吗?贺瑱。”似是问句,可却又是明明白白的陈述之意。
他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的,可贺瑱却听了个明明白白。陈晓礼对陈晓勤的感情,远比一般家庭中的兄妹更甚。
这样的真相当真令人崩溃,陈晓礼又怎能接受?
他只怕在心底从始至终,都觉得是他太过对不起陈晓勤,是他害了陈晓勤的一生吧。
可分明错的是孙靖仁!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陈晓礼默默念着这几句诗词,“晓勤又做错了什么呢?她要为我这个哥哥受过,赔上一生。她明明是一朵朝阳的花儿,却开败在了最璀璨的光景中。”
“你知道吗?在出庭之前,我去见了孙靖仁一次,他居然笑嘻嘻地跟我说如果他没有被抓,我和晓勤的下场将是一模一样。他还亲口告诉我……他强/奸晓勤时的感受,那时候我就很想杀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更做不到。”
“我还有晓勤……那时候我想的只有晓勤。”
“所以我选择了在他被判刑之后,搬到另一个城市,不是为了躲避他,而是为了我和晓勤有个新的开始。似乎除了晓勤那不会再复原的腿,一切都重新步上了正轨。可是……那个害了我们全家的魔鬼,他又出现了。”
“我和晓勤就像是他的玩物一般,难道只能任他捏圆捏扁吗?对于他而言,我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得到的猎物而已。更何况还是一个害到他过的玩偶,他不更恨不得将我们玩到支离破碎、体无完肤吗?”
陈晓礼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即便孙靖仁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可是想起当时他在单元楼下看到孙靖仁的场面,他仍是心有余悸。
他抖动着双唇,再次努力开口说道:“我刚开始没想过他会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的……刚开始我和晓勤将自己缩在龟壳里面,可直到那天晓勤看到了他那不可能忘怀的身影,被吓到发了病,我要开车带她去医院,可发现连我家车都被他损坏了,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嗤笑了一声:“多可笑啊,我畏首畏尾了那么久,却还是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可能罪孽的种子,早就种进了我的心底吧。”
贺瑱抿着唇,心中是不尽的后悔之情:“如果当时我对你的事情上心一点,我能亲自去看,我能把孙靖仁扣下给他点教训吃,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不是的。”陈晓礼朝着贺瑱扬起个笑意,“真的不是的,贺瑱,你对我们已经很好很好了,你也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说实话,没有人会在意我们两兄妹的死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记者,加上一个只能一辈子被困在家里的残废。我们就是社会的底层,谁又会关注我们呢?”
“但是……你不一样,贺瑱,你真的很好。作为警察、朋友,你都已经做到极致了。我也很感激你能给我提供那么多机会,让我真真正正地做了一个好记者,报道了我一直心中所想的正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其实想到这个法子,还是多亏了孙靖仁给我送来的那两张包钱的报纸呢。”
贺瑱也一直对这个报纸抱有疑问,只是那天实在赶得不巧,他也没能从陈晓礼的家中将报纸带走观察:“上面写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张写的是当时他侵犯晓勤的稿件,说得多的都是晓勤有多么不检点。还有一个就是……一篇有关于杀人却逃脱法律制裁的事情。只是上面就如同他在我家门口墙上用红漆刷上的死字一般,也用红笔写满了死。”陈晓礼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张可怖如同滴血的报纸,似是又展露在他的眼前。
贺瑱了然,这分明就是孙靖仁对他们下的死亡威胁。
他知晓自己强/奸致残才判了五年,三年就减刑出来一事和他家里脱不开关系,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报复着陈晓礼这对可怜的兄妹了。
贺瑱想要出言安慰,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所以我选择了以自己为饵,他这么多年想要却没得到的,不就一个我吗?我当时想好了,即便是他要再去强/奸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要杀了他,前面怎么铺垫,就都不重要了。”陈晓礼的唇边带着微微笑意,他如今已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像只重获自由的鸟。
“我这样的人啊,就是怎么样都行。又不会有人真的爱我,所以……真的,随便了呀。”
“我……”贺瑱张张嘴,可却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听着陈晓礼这些好似轻松至极的剖白,确只觉得如同一把钝刀子,慢慢戳进人的心口,然后狠狠地拧了一下。只等着后劲儿上来,生疼得要人命。
“哎呀,我没事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陈晓礼抬眼就看见贺瑱赤红的双眼,反倒安慰起来了贺瑱,“就是以后晓勤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啊。”
他这话说着,却是又一次真心实意地算计起来了贺瑱,希望再博得贺瑱的一丝同情心,能让贺瑱在之后没有他的日子里,照拂陈晓勤一二。
聪明如贺瑱,又怎会不懂?
可他就是心甘情愿上钩:“我爸妈没女儿,也一直想有个女儿。晓勤那么好那么乖,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以后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晓礼,你说呢?”
“她愿意的。”陈晓礼直帮陈晓勤做了决定,到如今他就更不用在意陈晓勤的想法了,“勤勤一定会愿意的。”
贺瑱朝着他郑重地点了头,许下承诺:“我一定会待晓勤像亲妹妹一样的。不过……”
他抿抿唇,仍是将话题引了回来:“晓勤为什么说,周六那天你根本没有出门?她明明已是半迷糊的状态,理应保持不了欺骗的状态。”
陈晓礼偏偏头:“小伎俩,她不出门也不怎么关注日子。所以周五那天我就把家里所有能指向星期几的东西,都改成了星期六。她自然而然就觉得我是周六一天都在家,但事实上那天才不过是周五。”
“那你呢?”贺瑱又冒出一句。
“我?”陈晓礼有些懵,半晌才顺着贺瑱的目光看到一旁搁置的测谎仪,明白了他要问的是什么,“我只要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也觉得是周六一天在家就好了。我在自己的脑海中,给自己替换了周五与周六的概念,所以……对于我而言,也是周五做了周六的事情,那么你们也就找不出破绽了。”
原来如此。
人脑总是比机器要更好用得多。
贺瑱忍不住摇摇头,这些仪器在心理战术下,也根本运作不过大脑。
他闻言,又是瞥了一眼测谎仪:“下次还是得靠证据说话。”
陈晓礼笑而不语。
贺瑱就又就着案件本身往下延展着问题:“那你和杜诩是因为晓勤的案件而相识的吗?”
“对,他一直觉得对我们很愧疚,说如果不是他生病不能上庭,也不会让孙靖仁只被判了五年。”陈晓礼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不过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是我利用了他。我不过是把他彻彻底底地当了个工具人罢了,利用了他对我们的愧疚之心。”
“我从一开始就是打感情牌胁迫他,并且保证了他不会沾染任何才说服了他。他只是我的一个交通工具而已,把我运到酒店之后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不算参与。”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就妄图将杜诩摘出去。
可杜诩方才在审讯室里同陈晓礼喊的那几句,却也是人尽皆知。
杜诩如何能不知情呢?他又怎会是受胁迫的呢?
贺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冷静地开口:“杜诩作为一个刑事律师,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会因此受到多少牵连的。他既然肯帮你,就没想着要独善其身。”
陈晓礼的面容上只留下了苦笑,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他仍然咬死了说:“杜诩就是不知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我裹挟进来的,这件事与他无关。”
是不论贺瑱再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贺瑱也没法子,只得用指尖沾了沾眼角,和陆何嘱咐了一声,离开了关押着陈晓礼的审讯室。
他快步推开了杜诩所在的审讯室大门,见到的却不再是那个一直西装笔挺、泰然自若的大律师。
杜诩的西装敞开,领带被随意扔在了一旁,衬衣打着褶,而发丝也被自己亲手揉得凌乱。
他看见贺瑱出现,立马想要冲上前,可脚步还是顿在了一米开外,嗓音有些嘶哑:“他说什么了?”
贺瑱故作怪异地上下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他除了交代自己犯案过程,其余什么都没说。所以,不如你说说吧。”
他以为杜诩会害怕,会想着将自己摘的一清二楚,可他却尽然猜错了。
杜诩开口便是:“是我唆使他这么做的,一切的计划都是我想出来的。警官,他就是个小记者,你觉得他如何能想出这么缜密的计划来的?所以……一切都是我,我想要孙靖仁死,我把他当做了我的刀。”
贺瑱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这样的话了。
他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杜诩这个大律师会以什么样的角度为自己辩解,他设计了无数的应对话语,可却没想到杜诩竟然也将一切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可一想到他刚才问陈晓礼为什么不赶紧离开去镁国,这一切的逻辑好似又都通顺了。
重新连上的蓝牙耳机中传来的是季朗星的声音:“学长,顺着他问就行,就当你什么都不知情好了。”
贺瑱却没按他说的做,摘下了自己的耳机,坦然说:“晓礼将所有的罪都认了,却独独不承认你和这件事有关系,他从始至终说的都是……你是被他威胁的。”
杜诩的面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颜色,他如同风中残烛,只要再吹一下就灭了:“他在干什么?陈晓礼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保全你,让你全身而退。”贺瑱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万斤重担,砸在了杜诩的心上,“所以,真相是怎么一回事?”
杜诩微微勾唇:“他是想杀了孙靖仁,可他的法子有限,只能想到将孙靖仁随便找个地方约出来,然后直截了当地杀了他。所以真的是我……是我给他想出了这个法子,利用一个障眼法,想要欺骗过所有人。”
“说实话,如果真的是朝澜市的那群傻子,我这个计划恐怕真的能实现。可是……我没想过会是你。朝澜市啊,只有郑玄一个人可用,可你的手下当真个顶个的都是人才。”
“这些蒙骗警方的手法,都是我唆使他去做的。所以,他不过就是我的枪子罢了。”
他们一个两个都将罪过揽到自己的身上,想要将对方摘出去。可就是这般,才让他们弯弯绕绕的分不开,一直纠缠在了一起。
可究竟事实如何,似乎已然没有那般重要了。
贺瑱看着杜诩那已是掩盖不住期盼的目光,忽而问了一句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你到底对陈晓礼,是一种什么感情?那不会是愧疚的……”
杜诩自嘲一笑:“你都看出来了?可我却不希望他明白。”
——“是的,我爱他。”
贺瑱如释重负。
他猜的果然没错,从杜诩知道孙靖仁也喜欢男人的一刻起,他的状态就不对了。
即便是自己不算懂情爱,可从前跟着贺母看得那些韩剧也让他明白杜诩当时的撕心裂肺是为了什么。
只是……“我想他也很在乎你,不然他不会一个人顶下这么重的罪。”
贺瑱笃定地说,即便是陈晓礼没有爱着杜诩,可他也是很在意杜诩的。他不希望杜诩受他所累,断送了大好前程。
“我也希望你能将这话告诉他,让他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没有人爱他的。”贺瑱一想起刚才陈晓礼对他的剖白,就又觉得心中酸得要命。
杜诩紧攥着拳头,并不再言语任何一句话。
贺瑱等了他许久许久,他又才开了口:“但是的确这个计划是我所想的,我爱他,所以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希望伤害过他的孙靖仁消失。我恨不得做这一切的人是我,可是……”
“你们找不到更好、更快解决掉孙靖仁的法子了,对吗?”
“嗯。”杜诩默认,“我洗过车了,我甚至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过了,分明没有的。可为什么你们会在其中搜到晓礼的毛发?这为什么?”
“那缕发丝,是卡在你后备箱很深处的一个位置的,可那个位置是陈晓礼怎么躺也滚不进去的。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直到刚才才想明白。”贺瑱抬眸,看着杜诩的神色,他知道杜诩理应也明白了为什么。
杜诩颓然地笑了笑:“如果发现不了后备箱这件事,那么我们两个一起好好活着。可如果发现了,那就是所有一切都是他做的,而我不过就是个被他利用的人罢了。”
“可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这缕发丝,我们根本就不会失败呢?”他只觉得陈晓礼傻,却并不怨他恨他。
贺瑱没再开口去回复杜诩,可他知道——
陈晓礼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也许是真的不想让陈晓礼和杜诩这一辈子再留遗憾,他第一次没有完全遵守章程,让两人带着手铐相遇在支队的走廊上。
他故意放慢了步伐,甚至于停了下来,微微退后了一步。
这也是他能够给予杜诩和陈晓礼最大的空间了。
杜诩看着陈晓礼那瘦削的面庞,从前是那么清秀可爱,终是将自己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话语说了出来:“晓礼,我很喜欢你,我很爱你。”
陈晓礼的眼中尽是震惊,可逐渐,他朦胧的眼眸中便被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所取缔。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杜诩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却了时间,只觉得这世界空旋,只余下了他们两个人而已。
贺瑱拦住了要去打扰的陆何,对着他摇了摇头。
陆何也叹了口气,暗自期许有个好结果。可他也知晓,即便有了好结果,却也没了好未来了。
陈晓礼终是回过了神,他却是凑上前去,微微抬头在杜诩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可他却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在那一刻间,所有的一切都释然开来。世间万物之重,也不再落于他二人的心上了。
杜诩朝他笑笑:“晓礼,再见。”
而后,他便与陈晓礼擦身而过,分别上了两辆不同的警车。
贺瑱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已经快要到凌晨五点了。
他面对着晃眼的电脑屏幕,白花花的结案报告上却是落不下一个字。
他写什么才能让陈晓礼这个奋起反抗的受害者,能不遭受那么大的磋磨?
他不知道。
可他是个警察,他只能将一切都如实汇报,这才是对他身上的这身警服,对他重启的兄长警号所负责任的态度。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却还是重重地击打着键盘,将自己所想直抒胸臆的内容尽然写下。
或许这些内容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可也许就会在庭审的时候被法官看见。也许那时候的判决,能让他们两个真的会再有相见之时。
剩下的却还是那些该有的尸检报告、监控证据、痕迹检查等等,一一放入了附件当中。
他检查着文档的数量,却陡然发现尸检报告似乎少了后面针对于死亡时间重新确认的部分。
他拿起手机想给宋知意拨电话,可也忽而忆起他最后再见宋知意的时候是在鉴证科,而后他去逮捕陈晓礼,宋知意便没再跟上了。
宋知意在这个阶段本就没什么事,现在估摸着也已经回家休息了吧。
想及此,贺瑱还是放下了手机,准备去宋知意的办公室碰碰运气。
可他不过刚出门,还没走几步,就在拐角处瞧见了季朗星:“你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说实话,他总是麻烦季朗星他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到底还是季朗星没开口,他先补充道:“那干脆别走了,反正都熬到这个点了,我们食堂六点半就开始供应早餐了,我请你再吃一顿食堂吧。”
季朗星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踊跃,而是眼底泛着贺瑱看不懂的光晕。
他深深地望着贺瑱,目光炽热似是要将贺瑱烧出一个洞来:“学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贺瑱皱着眉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终究还是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你交换过来的时候?太久了,我也有点记不太清了。”
“对,那一天你站在主席台上宣讲着,阳光就落在你的身上,将你照得如同神明。我就觉得……怎么会有你这么耀眼的人,所以我开始变着法子往你身边凑,只可惜那会儿我真的笨,学了心理学还是不会说话,让你一直跟我也是淡淡的。”
季朗星笑了一下,似乎有些羞赧:“后来你让我来给支队做凶手画像,我其实挺开心的。那些饭吃不吃的,不重要,我只是想来多见见你而已。”
贺瑱再顿感的人,刚经历过杜诩和陈晓礼的事情,如今大概也猜到了些许。
他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便退后了一小步。
季朗星又怎会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自嘲一笑。可他已经到如此地步,只得继续说:“学长,我想让你听我说完。”
贺瑱也没法子现在直接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说:“那你说。”
“学长,我喜欢你。”季朗星直言心声,“你不要觉得有负担,这只是我喜欢你。我只是希望能和你有多些接触的机会,能让你再多了解我这个人,仅此而已。”
贺瑱料想到他要说什么,可真等听到季朗星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一阵恍惚,但当真无法接受。
他咧着嘴,啧啧了好几声,才又抿着唇说:“抱歉啊,我……不喜欢男人。”
季朗星也知晓他定然会拒绝,紧张交叠的双手如今也松了开来。他微微一笑,又说:“知道了,学长,真的不好意思让你困扰了。不过以后如果案件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随时找我的,我一直都在。”
贺瑱轻拍了拍季朗星的肩膀,又勉强笑道:“多谢了,好兄弟。”
却是一句话就将季朗星未来所有的路都封死了。
季朗星心中酸涩,却也没法子。
但他微微抬眼,却是越过贺瑱看到了背后阴影处的一个人影。
很眼熟。
只是连他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多少。
第53章 和好
贺瑱自然背后没有长眼睛,更没有在黑暗中看清季朗星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他只是又说:“一会儿跟我一起吃个早饭吧,我估计也不回去家里了。都这个点了,也是太麻烦你了。”
季朗星没有被拒绝之后的尴尬与窘迫,反而是自若地接受了他的邀约:“行,你们食堂的饭的确好吃,多谢学长了。”
说罢,贺瑱又要转身继续去宋知意的办公室,找他要没补上的解剖报告,就先让季朗星去自己办公室等着休息一会儿。
他自远处瞧见宋知意的办公室尚还亮着灯,可待他快步走上前去,敲响了办公室门的一瞬间,屋内的灯光却陡然熄灭。
他一愣,宋知意这是什么意思?
故意躲他?
可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可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宋知意明明就在,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与敲门声,平日里都能分辨出是他,恨不得站在门口迎接的。今天却刻意用关灯将他拒之门外,到底在想些什么?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继续瞧着大门,却终归还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估计就是累了吧,毕竟宋知意这段时间也跟着熬了夜,日日泡在解剖台上,根本没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结了案,心下也放松多了。
或许就根本是因为太困了,没有听见他的敲门声也有可能,他不好再去打扰宋知意了。
他转身走后,却不知有人在门后呆站了许久。
——他说他从不喜欢男人的……
贺瑱回到办公室,季朗星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忽而又有些后悔,自己留下季朗星这个刚和自己表白过的人一起吃早饭,是不是又渣又贱?
不过他一向心大,又直男思想禁锢着,总觉得这一顿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补偿,便又坐回了电脑前,看着满满字数的结案报告发怔。
不多会儿,手机闹铃就吵醒了迷迷糊糊的他,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了,那是他平日里起床的时候。
他抹了抹唇角,拿着一直搁在办公室里的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刷牙洗脸,整理了一番。
他折返回办公室,叫醒了歪在沙发上的季朗星,又拆了一份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给他。
待都收拾妥当,他们二人一同去了食堂吃早饭。
支队的食堂一向好吃,今天早上提供的是大肉包子、豆浆油条、豆腐脑等等,还有热气腾腾的三种粥。
贺瑱精神奕奕地和食堂阿姨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点了他最爱的糖油饼配豆腐脑。
“学长,你这身材倒是好,熬夜吃这种高油高糖的食物,都一点不发胖。”季朗星笑着恭维,可语气中却似乎没了从前那么多的功利心。
“天赋吧。”贺瑱也没自夸,只是随意打着哈哈。但他的目光一直流转着,似乎想要再食堂找到一个昨夜也没回家,却将自己拒之门外的人。
可他没有看见。
他兀自叹了口气,拿勺子又使劲儿地搅拌了一下豆腐脑,将嫩嫩的豆腐搅得稀碎,合着调味一起送入唇齿之间。
季朗星也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只装作不清楚,夸着筷子上夹着的大肉包:“很香,肉质也好。”
贺瑱一顿,回过神来对他说:“别对我夸,跟阿姨夸夸他们会更开心。”
可说罢,又开始用勺子胡乱搅散着他平日里最爱吃的豆腐脑。
这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但贺瑱的习惯还是让他很快的解决完战斗。
他先是将季朗星送出了门,而后在回办公室的途中,折返重新至了食堂。
他看见阿姨,又咧着嘴打了个招呼:“阿姨,宋知意没来吧?”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立马让阿姨帮他打包了一份八宝粥和两个肉包子,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宋知意办公室门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时间已经到了八点,还是重新又敲响了门。
只是宋知意在内,却依旧没有应答。
“睡得太死了?”贺瑱自己念叨了一句,却又试图直接拧动门把手。
可他还没将门打开,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低沉声线:“怎么了?”
他回头,看见的就是宋知意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
宋知意的发丝没有束起,反而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又凌乱几根垂在额前。分明都是刚醒的模样,可他却是眼角红红,惹人一阵心悸。
他的面容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问着贺瑱为什么会来找他,那股子疏离感却叫贺瑱遍体生寒。
怎么回事?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捏紧手中打包的早餐,说出的话也磕巴了两声:“我、我来给你送早餐的。”
“多谢。”宋知意出口的却是略显冷漠的客套,这更叫贺瑱皱了眉头。
这不对劲儿。
宋知意怎么没由得就和他生分了呢?
他让开了一条通道,让宋知意先行进了屋,可自己却也并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
他将早餐往宋知意的桌上一放,只当宋知意是睡得太少心情不好所导致。
他自顾自地寻了沙发歪倒,翘着二郎腿就等着宋知意吃完他打包来的饭,可宋知意却动也没动一口。
他顿时想急,但生生憋了下来,又说:“对了,我昨夜在整理结案报告,发现之前关于死亡时间的二次断定的报告你没给我,你一会儿记得给我补一下。”
宋知意颔首:“抱歉,是我疏忽了,我等下给你补上。”
贺瑱尝试压制了一次,第二次还是忍不住火山喷发了出来:“宋知意你怎么回事?你这闹得什么别扭,非得跟我这么见外是吧?我怎么着你了啊,你这突然变这样!”
宋知意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说,面容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他如何能愿意面对贺瑱这番冷淡,这无疑如同在他心中戳着刀子。
可他……不能害了贺瑱。
贺瑱不喜欢男人,他又怎么能强求?
他所在意的,不过就是一个贺瑱而已。他希望贺瑱这辈子所有一切都得偿所愿,而不是坎坷嶙峋。
“抱歉,我可能没太睡醒。”宋知意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来,又打开了贺瑱替他打包的早饭吃了起来。
食堂的八宝粥是放了不少红糖的,可他如今入嘴却是索然无味。
贺瑱看他那模样也是无奈,只得叹了口气说:“行行行,我先不烦你了,你自己休息好了别忘了给我补材料就行。”
宋知意应了一声“好”,就眼见着贺瑱出去。似是心里还有点火气不知道往哪里出,门被关上的声音也比往常大了一点。
贺瑱边往回走边自己念叨着:“不知道什么意思,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不出多时,本爱直接来将报告送到他手上的宋知意,这回也直接邮件了过来。
这是摆明了不愿意见到他和他说话,他要是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贺瑱气不打一处来,提交结案报告时候回车敲得碰碰响。
方局长不出片刻便给他回了信,可却并没有说孙靖仁的案件:对了,之前那个狮子伤人案还有平县弑父案的判决下周应该能出来。还有杨宝胜的案子理应是这两周发新闻发布会,但是因为你忙着别的事情,我就给你推了两周,你也准备一下吧。
贺瑱下意识地就翻出聊天界面,想要给陈晓礼发消息。可字不过打了两行,他就删除了全部。
陈晓礼再也不能帮他了。
这个事实无疑是今日最冲击他的,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然能将这件事封存在心底,用欢笑掩盖自己心底的崩溃,但他还是不由得想起自己失去了那般好的一个朋友。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给方局长回复着:我知道了,我自己先准备一下。
他颓然地仰面躺倒在椅子上,手掌捂着脸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出来,可终归还是眼角有些湿润。
他不知道陈晓礼会被判多少年,甚至会不会被判死刑,可他却希望他们在有生之年,还有堂堂正正再相见的机会。
他抿抿唇,又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他陡然想起了昨夜杜诩的那一句话,如果让朝澜市的人调查,也许他们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天他就在想,这些像是故意阻拦他们办案的脚步,到底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呢?
贺瑱抿抿唇,有些琢磨不透。
他呵地从鼻腔中嗤出一口浊气,看了看时间还是准备去一趟陈晓礼家看看陈晓勤。
他出了门,跑了好几个花店才买到了一株粉色的郁金香,那是替陈晓礼送给她的诀别礼物。
陈晓礼在临上车前,曾亲口嘱咐他:“贺瑱,我从来没给晓勤买过花,但我可能没有再给她买花的机会了,能麻烦你……以我的名义送她一束粉色郁金香吗?我查过了,粉色郁金香的花语就是永恒的爱。告诉她即便哥哥以后不在她身边了,可我一直爱着她。”
贺瑱抱着那一束漂亮的花,将贺卡别了上去。那是陈晓礼亲手写下的,不过只是贺瑱从自己本子上撕下的一页纸,可却也将会是陈晓勤未来唯一的缅怀。
他敲响了陈晓勤的门,开门的是昨夜一直陪着她的女警察。
贺瑱开口直言:“晓勤呢?”
女警察朝着阳台的方向指了指:“醒来知晓她哥哥被捕之后,就一句话不说,在阳台发着呆。不吃不喝的,也不动弹。”
贺瑱叹了口气,对她摇了摇头:“我去看看她吧。”
说罢,他就快步上前,走到陈晓勤的面前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可从前总是开开心心叫着他“贺哥哥”的小女孩,却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他一个。
他无奈,只能自顾自地又说:“晓勤,我给你带了花,是你哥哥托我送给你的,你真的不要看看吗?”
只有听到哥哥两字,陈晓勤才有了些许反应。她偏过头看着那束漂亮的粉色郁金香,呆愣了一下,却又发了疯一般地将其从贺瑱怀里夺过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顿时花片散落,被纯白的瓷砖映衬得愈发凄美。
陈晓勤也是在这一刻看见了那似乎有些随意的卡片,可上面的字体却是她最熟悉的,开端便是“晓勤”二字。
她再也绷不住,在贺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从轮椅上滚落了下来,爬伏在地上,用着上肢力量朝卡片的方向一点点地挪过去。
贺瑱心疼极了,立马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却被她一把甩开,只依凭着自己向卡片而去。
终是让她伸手够到了卡片,她捧着卡片读了起来:“晓勤,被抓是哥哥自己的选择,与所有人都无关。哥哥已经所求无憾了,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贺瑱是个非常好的人,从今往后他也是你的哥哥。晓勤,对不起,哥哥不能再在你身边陪你了……”
陈晓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崩溃,扑进贺瑱的怀中大哭了起来,眼泪浸湿了贺瑱的衣衫,可他只是将陈晓勤抱得更紧了一些。
陈晓勤哭了许久,终是哭累了,坐在地上无助而又不停地抽泣着。她只是识图伸出手,将那些被自己摔散的花瓣拢起来,贴住心房的位置。
可是不论她如何做,她都无法让一切归于原样。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对我们这么不公平?”陈晓勤趴在贺瑱的肩膀上啜泣着。
贺瑱伸出手,拨开了挡住她面庞的碎发,看着那张和陈晓礼很是相似的脸,温柔地说:“晓勤,我没办法去安慰你说命运如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不再这么难过痛苦,因为我很明白你的感受。”
"只是哭过了以后就要提起精神,面对着未来的人生。你哥哥不希望你从此以后以泪洗面,他希望你能够真真正正地做好你自己。他想让你知道,你是陈晓勤,从不仅仅是陈晓礼的妹妹。"
他将抽纸递到陈晓勤的面前,示意让陈晓勤自己自己取出,擦干眼泪。
陈晓勤一双银牙紧咬着,终是颤抖着手,有了力气擦去所有的泪水。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地对着贺瑱说:“贺哥哥,我……我高中没有读完,可是我还想要上学,可以吗?我也想在以后成为我哥那样的人,做一个以笔为枪、披露真相的记者。”
这是陈晓礼恨不得用自己的命为她换来的新生,她如果再这么沉迷不顾下去,她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陈晓礼的人了。
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努力好好地活下去,或许能等到再相见的那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陈晓礼。
——她站起来了,她做到了。
“好。”贺瑱的脸上也由衷地露出欣喜的笑意,他伸出手揉了一下陈晓勤的发丝,又说,“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安排。”
陈晓勤也破涕为笑:“那我想要个大别墅,贺哥哥能安排吗?”
贺瑱捏了下她没有几两肉的脸颊:“也不是不行,就看你愿不愿意去了。”
他是也得去趟父母家,铁柱还在那里养着呢。毕竟是宋知意的猫,他不能据为己有。
一想起宋知意,他就又来气,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在和自己闹什么别扭。
他给支队里的同事提前下了班去休息,只当顺手又给宋知意发了个消息:之前没法照顾铁柱,我就给他送到我爸妈那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接一下?
这么好的台阶,宋知意别再不下了。
可宋知意却五分钟没回他,他时不时盯着手机看的模样,叫无助着只能和他搭话的陈晓勤忍不住问出口:“贺哥哥,你怎么了?在等女朋友消息?”
“啊?男朋友,呸——”他一时语快,赶忙修正过来,“男性朋友。”
“哦——”陈晓勤拖着长音揶揄了他一声,“我懂了,男朋友!”
贺瑱也知道此时解释就是掩饰,干脆默不作声,又问:“晓勤,你还要在地上坐着吗?警察姐姐可还在看你热闹呢。”
陈晓勤吐吐舌头,看了一眼女警察。可女警察却偏过了头去,她什么也看见,更没有听见有关于男朋友的事情。
贺瑱把她打横抱起,放在了轮椅上,又替她掸了掸身上染得尘土。
也在此刻,他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信息来自于宋知意:好,我们在哪里见?
贺瑱立马字打得飞快:我爸妈那吧,我带晓勤也过去一下,一会儿见。
说完,他就准备带着陈晓勤也过去。
老房子没电梯,从前陈晓勤是趴在哥哥的背上一点点地下楼,而如今背着她的变成了贺瑱。
臂膀更宽厚了,没有陈晓礼身上骨架嶙峋的硌着,可陈晓勤就是很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她抽了两下鼻子,将泪水憋在眼眶中打着转,却没再让其落下来。
以前陈晓礼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能来回跑两趟,先将轮椅运下去,再背着她。
可贺瑱也能全都拿上了,背后背着她,手中提着折叠的轮椅。等下了楼,放在地上,就将她安安稳稳地撂在了轮椅之上。
小橙车着实有些小了,轮椅即便折叠了也不好放进后备箱,他只能废了半天劲儿塞进了前后座的缝隙之中,也造成他整个人挤在驾驶座里,差点伸不开退。
陈晓勤望着愈发远去的老小区,知道她自己也该往前跨出第一步了。
这是她哥哥用赔上一辈子为她换来的,她不能再自暴自弃了。
车停在别墅楼下的时候,贺瑱看见宋知意的三叉戟已经站了预留给自己的车位。他抿抿嘴,将小橙车塞到了另一边去,有把自己从狭窄的驾驶室里拔了出来。
随后他就将陈晓勤的轮椅摆好,从斜坡走到了大门前,从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
入内,听见的就是宋知意同贺父说着话,而铁柱就在他们二人身侧蹭来蹭去。贺父也并非对着自己那副严厉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慈父般对着宋知意。
贺瑱不吃醋,可心底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酸涩。他推着轮椅过了坎,却被陈晓勤抓住了手腕:“贺哥哥……”
“没事儿的晓勤,这是我父母家,以后在这边你也方便被照顾一些。”他的语调低沉而有力,逐渐稳定了陈晓勤的心。
宋知意其实已然听见了贺瑱开门的声音,只是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回头了,好不容易建设好的心理防线,又尽然崩塌。
但贺瑱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干脆地开口:“你以后干脆上我家给我爸当个干儿子吧,还是你哄得他开心。”
这话一出,他心里也痛快了。不论是宋知意早上的莫名其妙,还是贺父对他和宋知意的天差地别,他都讽刺了一波,瞬间心里就通畅多了。
贺母却是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到了陈晓勤的身上,眼底是意外的心疼,倒吸了一口凉气,眼角都有些湿了。
她急忙上前去,弯着腰又问:“这是就是晓勤吧?”
贺瑱先前就和贺母通过气了,将事情原委都说了个明明白白,只是没提陈晓勤的身体状况。
贺父本是不乐意的,可瞧见陈晓勤的模样,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立马变成了:“晓勤吃过晚饭了吗?喜欢吃什么,让小林给你加菜。”
林姨瞧见,也是恨不得将锅铲子抡出火花来,给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添上几道可口爱吃的菜。
陈晓勤在贺瑱的目光鼓励下,终于开口介绍起来了自己:“叔叔阿姨,我叫陈晓勤,今年是十八岁。我哥哥是陈晓礼,也就是……孙靖仁案子的凶手,我的腿……是被孙靖仁害成这样的。贺哥哥说以后能帮我继续上学的,我也想要努力活下去!”
“叔叔阿姨不用把我当个残废,我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哥哥去上班,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我还可以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叔叔阿姨我……”
“哎哟乖乖!”贺母看着她心疼极了,立马把她抱到怀里,“以后这里就是你家,想做什么阿姨都帮你,你就是阿姨的宝贝女儿,什么都不用做。”
陈晓勤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妈妈了,这样柔软的怀抱她亦是等了许多许多年。
她忍不住想要多和贺母说着话,贺母也都顺着她,听她说着,时不时地应着她。
贺父插不进去话,只得抻着脖子佯装看菜,一会儿就要说上一句:“你们娘俩别聊了,菜都凉了。”
贺瑱撇撇嘴,却也没急着上桌。
他瞄了一眼宋知意,见得宋知意不再同他对视,立马伸手抓住了宋知意的手腕,把宋知意拖到一边,急匆匆地发问:“你到底什么毛病?你早上说没睡好我信了,现在还给我整这死出,你要干嘛?”
他强压着嗓音,不让贺父贺母看见他质问宋知意的模样。
可宋知意却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说:“可能连续两个案件,太累了。”
“累个锤子!”贺瑱斜他一眼,“我也熬夜,我也一直跟,我怎么不朝你冷暴力呢?宋知意,你从不这样的,到底是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
他越说越起劲,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你是不是觉得朝澜市那边好,没人管着,想去那边当法医了?是不是?”
宋知意有些无奈:“我并没有这么想。”
贺瑱却不信他的:“行呗,你说你房子车子都在沣潭市,可都能卖了重买,猫也能带走。啧,宋知意,你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啊,他们那边也缺个管事的呢。”
宋知意听他这样无理取闹的话语,却忽而又有些轻松了。其实……贺瑱喜不喜欢男人不重要,他从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那自己就算是演他一辈子的好兄弟,又如何呢?
他既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也就轻松了许多,面容上的冷漠疏离也去了大半。
就如同往日般,他又开口:“铁柱在叔叔阿姨这养的很好。”
贺瑱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想通了,又说:“怎么?你走了,就连猫都不带了?行行行,好好好,我明白了。”
宋知意终是漂亮的眼角眉梢带了些许笑意:“又明白什么了?我都没明白呢。我上次也说了,我不会走的,来沣潭市刑侦支队是我强求来的,我又怎么会离开呢?”
贺瑱撇撇嘴,给了宋知意一拳,这才算勉勉强强和他和好了。
“你俩别说悄悄话了,过来吃饭了!”贺母招呼着,贺瑱忙又拽着宋知意,给他按在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顺手就给他碗里夹了满满的菜,这才反应过来陈晓勤也在。
他转身又要给陈晓勤夹菜,却见贺父贺母围着她,哪里还有自己能插的进去一点的缝隙?
他瘪瘪嘴,面前就多了一碗蟹黄豆腐,是宋知意亲手给他盛的。
他也不说谢谢,直接拿勺舀着就喝了起来:“林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林姨得了夸奖,却并不脸红,只说:“蟹黄豆腐不是我做的。”
贺瑱猛地扭过脸看着宋知意,又挑了挑眉。
宋知意可真好玩,他俩闹成这样,还默不作声地给自己做饭吃。
要是真有一天,他真想也做个法医,剖开宋知意的心看看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他时常看不懂呢?
他赶忙喝完,又自己盛了一碗,朝着宋知意挑挑眉。
吃饱喝足后,贺母又是拉着陈晓勤问东问西的。贺瑱却是想起来陈晓礼嘱咐着他,陈晓勤的病到点就要吃药。
贺母看着小小的女孩子要吃那么多种的药,又是心疼极了:“勤勤要不要吃点什么糖啊?”
陈晓勤抿着唇笑了笑,又摇摇头:“不用的阿姨,都是药片、胶囊,不苦的。”
真的不苦的。
家里的客房还是之前给宋知意收拾过的,一层的小房间也堆了不少杂物。贺母干脆就拉着陈晓勤的手,决定好了让贺父自己去住客房。
贺父无奈:“……也行。”
随后贺母又将目光投向贺瑱:“你也留下,陪妹妹待会儿,不然我怕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也害怕。”
贺瑱也无奈:“……行吧。”
到底是亲生父子,如出一辙。
那么就剩下宋知意了,贺瑱看了看铁柱又看了看他,抬手一把搂过宋知意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房间床够大,他和我睡就行。”
宋知意本意是带着铁柱回去,结果却成了和贺瑱同床共枕。
从前他是期许此事的,可如今听得贺瑱亲口说了不喜欢男人之后,他又胆怯了。
可贺瑱瞪他一眼,挑着眉毛用眼神问他还要和自己吵架,他终归还是没舍得伤害贺瑱一分。
宋知意叹了口气,抱起了铁柱顺着它的毛:“好。”
洗漱收拾完后,铁柱就被贺母抱走去陪着陈晓勤了,她也戴上了老花镜开始研究怎么在网上给陈晓勤多买些漂亮裙子。
贺瑱洗完澡,没擦干头发就又往自己的电脑椅上一窝,看着靠在床头看书的宋知意又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我还是觉得你不对劲儿。”
宋知意细致地将书签夹在纸张中,不看贺瑱的眼睛,又摇头说:“没什么。”
贺瑱非常肯定:“我不信。”
宋知意却是几步挪去了贺瑱的身边,作的是从前相处的姿态,又说:“可能真的是有些累了,或许休息几天就好了。”
贺瑱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仍往下滴水的头发:“行吧,我姑且信了,但你下次可不能这样,这怪伤我心的。”
平日里他也是心大,谁也不在意。可这件事搁在宋知意身上,他却有些受不了了。
宋知意不再多言,只是从卫生间拿出了吹风机,插在一旁的插座上,给贺瑱吹起了头发。
耳畔响起嗡鸣的风声,贺瑱也不再言语,只是看着桌子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宋知意停下了手中动作,说了一声“好了”,他这才回过神来。
白日里,他一直在强装着镇定与平静,可当真到了静谧无人的夜里,他还是一想起陈晓礼这个案子,就难受得紧。
他扯了下宋知意的睡衣,穿的还是贺母给自己买的,又说:“你说……陈晓礼会判多少年?”
宋知意摇头。
他也不在意,继续问着:“他会是死刑吗?还会……出来吗?”
宋知意仍是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更无从得知了。”
贺瑱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念叨着,将先前想过的问题在脑海中过了一次又一次。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一股脑地将自己仍在床上,打了个滚,又问宋知意:“你还尿尿吗?不尿就睡觉了。”
宋知意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有些窘迫,干脆拉上了被子,翻了个身,意思十分明确。
贺瑱斜了他背影一眼,也仰面躺下,合上了眼睛。
即便是有两张被子,宋知意依旧能感受到贺瑱的体温,正如他的人一般,那么热切。
分明已经很困很累了,可爱的人就与他同床共枕着,他又如何能睡得着?
他忍不住偏头过去,看着贺瑱的睡颜,嘴巴微微有些张开,似是在做梦,眉头紧紧地拧着。
宋知意想要伸手替他舒展开来,可终归还是没有动作,这样的睡姿以后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能日日相伴。
或许……这是他最后且唯一一次和贺瑱同床共枕的机会了。
宋知意翻了身,就一直望着他所爱之人,很久才又有了睡意。
可他舍不得合眼。
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周末。
贺瑱伸了个懒腰,伸手摸出了被他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眯着眼睛看了看时间才刚刚九点。
他揉着仍是有些睁不开地眼睛,趿拉着拖下了床,身侧的被子已经被叠得整齐。他伸手摸了下温度,就和他的心一样,已经凉透了。
宋知意恐怕又是一大清早就起来,然后去他爸面前刷着存在感了。
他啧了一声,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早啊。”
回应他的却是四声。
没有贺父他明白,那另一声……他恍然才又想起,昨夜陈晓勤已经住进了他的家中。
他对着楼梯上的金色反光面,看着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和第二颗扣子系到第一颗上的状态,兀自又折返了回去,换了身清爽的衣服下来。
铁柱见到他,立马凑上来蹭了蹭。
他弯腰把铁柱抱在怀里,对着客厅正中坐着的贺父打了个招呼:“爸,早上好。”
贺父从鼻腔中嗤出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可转头看见陈晓勤摇着轮椅想要帮贺瑱倒杯水时,又对贺瑱气不打一处来。
贺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脆挪到另一边去,不找贺父的晦气。
他朝着陈晓勤招招手,陈晓勤也慢慢地摇着轮椅过来:“贺哥哥,怎么了?”
贺瑱看着她还算红润的脸颊,只问:“昨天住的还习惯吗?”
“很好,阿姨对我特别好,给我买了好多衣服和护肤品,还有我需要的课本。”陈晓勤的眼底泛着光,是从前贺瑱没看到过的。
“谢谢,这里一切都好。”她看着一直没有被使用,但因为她的到来才被开启的电梯,和贺母怕她撞到所以在早上都包起来的桌角,又勾起个明媚的笑意。
贺瑱揉了揉她的脑袋,下一步就是替她安排好学校了。
想起上个周末贺瑱还在计划着去看陈晓礼,可如今陈晓礼说给他做的那顿饭却恐怕是久久都难以再实现了。
贺瑱鲜少有这么悠闲的周末,看着同样无所事事和贺父对着看书的宋知意,他忽而又提议说:“不如我们一起去动物园吧,看看那只咬人的狮子。”
陈晓勤似是有些害怕见人,可见得贺母脸上也浮现出些许雀跃,她立马也跟着点了点头。
贺父甫要开口拒绝,又被贺母一句话顶了回去:“你退休之后天天就在家里一坐,迟早你屁股都要给你坐烂。”
贺瑱在旁边憋着笑,宋知意却忽然明白贺瑱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是随了谁。
林姨说着要在家里收拾不去,可终归还是被贺瑱生拉硬拽地上了车:“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林姨也好久没好好放松了,今天我请客吃饭都在外面。”
六个人没法子只能分两辆车,贺父嫌弃地看着贺瑱自己买的小橙车,又对陈晓勤说:“勤勤,来坐我的车。”
于是乎,他们都上了贺父的大SUV,只剩下宋知意和贺瑱面面相觑。
贺瑱立马耍赖,把车钥匙往口袋里一装,等着宋知意开车。
宋知意一向顺着他,自然而然地坐上了自己三叉戟的驾驶位。
许是今天秋高气爽,停车场上空位都寥寥无几。宋知意绕了几圈,才勉强在一棵树边找到了个合适停下的位置。
到了检票口,他们和贺父一行四人才又碰面。
贺瑱从林姨手中接过陈晓勤的轮椅,走了快速通道入了园,顺便还夸赞了陈晓勤一声:“还得靠晓勤,不然我们还要和大部队挤上不知道多久。”
陈晓勤挺起了胸膛,似乎有些骄傲。
沣潭市的动物园很大,贺父贺母年岁大了,很快就走的有些吃不消了。贺瑱给他们租了小车,也不愿意去坐,只让贺瑱带着好不容易开心些的陈晓勤四处逛逛。
贺瑱无奈,只得给父母买了些吃的喝的,让他们就在原地等着,而自己则和宋知意一同带着妹妹乱逛了起来。
看了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又和乖巧可爱的小熊猫打了招呼,他们终于拐到了狮虎园区。
贺瑱推着陈晓勤的轮椅到了已经改名为幸幸的狮子所属地,看着他从前被唐谦收拾得很干净的白毛,如今却是脏兮兮的,可它却自由自在多了,不再是那副被束缚的模样。
幸幸一会儿舔一口自己的这个老婆,一会儿又给那个老婆梳梳毛,似乎不过两个星期,它就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贺瑱举着手机,对着陈晓勤说:“来比个耶!”
陈晓勤立马笑容洋溢着,和后面的狮子们合了影。
贺瑱多拍了好几张,将其点入个人收藏,等着到时候去看守所给还没判刑的陈晓礼看看。
他毕竟是个警察,还是有些特权能用得上的。
他抬眸,又是瞧见一边的牌子上写着“投喂须知”,立马对宋知意说:“有卖肉,可以投喂狮子的。说实话,这头狮子在马戏团的时候没吃上咱喂的肉,没想到如今还能有机会再喂一次。知意,你在这陪着晓勤,我去买肉!”
宋知意制止了他的动作:“我去吧,你和晓勤在一起。”
陈晓勤也拉住了贺瑱的胳膊,朝着宋知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贺瑱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言问道:“怎么了?单独有话跟我说?”
陈晓勤还是点头,朝着宋知意离去的背影又努了努嘴:“贺哥哥,男朋友?”
贺瑱耳朵瞬间有些滚烫,脑中嗡了一声,连忙反驳:“说什么呢?不是告诉你了,昨天嘴快说错了,是男性朋友,不是男朋友嘛!”
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自证陷阱了,就只想让陈晓勤不去误会他和宋知意之间的关系罢了。
可究竟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陈晓勤鼓鼓嘴巴,哪里肯信:“可是贺哥哥,你明明很在意他的啊!就像是杜律师很在意我哥一样……”
贺瑱又苦口婆心地说:“不一样,杜诩是喜欢你哥的。可是……”
他莫名有些说不下去了,是他不喜欢宋知意,还是宋知意不喜欢他?
其实他也应该能再多往下思考一番,他就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他自己会有这样的疑问?分明兄弟之间,喜不喜欢、爱不爱的,有那么说不出口吗?
但贺瑱却将自己的思绪掐在了这处,让一切戛然而止。
第54章 舆论
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胆怯,还是贺瑱根本不敢自己往下再继续想着,也许会得到一个改变他全部认知的答案。
他不过两天前才经历过季朗星对他的告白,当时他只觉得古怪又难受,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拒绝的话语,却从未曾想过如果这一切是发生在宋知意与他自己间,又会如何。
他是真的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可心底却隐约觉得似乎这件事并不让他十分难受。
他抿抿唇,又将人流挡在了陈晓勤的身后,护住了陈晓勤的轮椅,又说:“晓勤,你真的想多了。”
陈晓勤嘟嘟嘴,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言。
宋知意买完喂狮子的肉回来,就看见贺瑱的脸色似是有些凝重,而陈晓勤也默不作声,直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可他却不曾直接开口问出,只是将肉都拿给了陈晓勤,让她从下面开的口子,将其丢下去。
如今不是宋知意躲着贺瑱了,反倒变成了贺瑱看着宋知意总是若有所思,宋知意疑惑地问一句,他也打着哈哈过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推着陈晓勤的轮椅都差点撞上了过路的行人。还是宋知意握着他的手,往旁边转了一下,才堪堪让了过去。
“抱歉!”贺瑱忙不迭地和旁人道着歉,又仔细地低头看了一眼陈晓勤。再得到陈晓勤几次没碰到的回应后,他才当真信了。
而此时,他才陡然察觉宋知意的手仍覆在他的手上。他一时间想要抽出,可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过小题大作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如一团随意扔在地上的毛线,怎么都理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又对着宋知意说:“累了,你推会儿。”
陈晓勤猛地回头看了贺瑱一眼:“贺哥哥,我不重吧?是不是推我太费劲儿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她这般说,贺瑱却有些尴尬,不好撒手了。
宋知意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贺瑱手中的轮椅,又说:“不重,你该多吃点,太瘦了。”
哪个女孩不喜欢别人说她苗条?陈晓勤也开心地忘记了自己还问了,贺瑱是不是累了的事情。
动物园再大,他们脚步快,又有快速通道,自然而然赶在太阳落山前也便逛完了。
贺瑱在软件上选了半天,挑中了一个铁锅炖,大家围在一起热热乎乎吃得炖的软软烂烂的菜,自然是最美味不过。
他点了许多父母爱吃的菜,只是轮到宋知意时,他却有些茫然了。
其实认识这么久,他的喜好已然被宋知意掌握的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并不十分了解宋知意一般。
宋知意就像是最神秘的存在,让人琢磨不透,更是从不爱展露自己。
贺瑱心下有些颓然,并没有把菜单递给宋知意,只是故作轻松随意地问:“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来着?”
说的倒像是他忘了,可他真是不知道。
又有点气,他什么都告诉宋知意了,宋知意却全藏着掖着不同自己说。
“鱼肉吧。”宋知意不多言,目光随意地掠过店家池子里活蹦乱跳的鱼。
贺瑱哦了一声,随即又和服务员交代:“要刺最少肉最嫩的那种。”
转过头,他又问宋知意:“菜呢?”
宋知意不挑剔:“都行。”
贺瑱却是有些重地把菜单一撂:“都行?那不行,你得挑些喜欢的出来。”
宋知意先是一顿,继而似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就当真认真地选了起来:“茼蒿、玉米……这个榛蘑也不错。”
贺瑱暗自在心里记下,没抄在他的笔记本上。
按照大家的口味下了锅,只等着咕嘟咕嘟将汤汁都收完,再掀盖热乎乎地吃上一顿。
可还没等动筷,贺瑱便来了电话,是方局长的。
他言语了一声,转身就出门去到稍微安静些的街上接了起来:“方局,怎么了?我陪我爸妈吃饭呢。”
方局长一听贺父也在,立马让贺瑱替他带声好,紧接着又说:“唐谦唐萍俩判了,弟弟二十五年,姐姐十三年。”
贺瑱叹了口气:“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他俩老母亲,如今在疗养院,还是平县的郑局长出钱养着呢。”
方局长也无奈:“只是这种情况下,只能让他争取申请下来国家补助了。但是希望也渺茫,大概率还是得他自己搭着。可你说,如果让他就把老太太扔在疗养院,他心里头也过不去啊。所以我想着,我也组织组织捐捐款,好歹给他减轻点负担。”
贺瑱知晓自己这两句话奏效了,自然而然地也恭维了方局长两句:“您还是这么古道热肠的,有您真是我们的福气。回头我也捐点,算是一片诚心,也劳烦方局了。”
他们队里自然是小头,钱多的还是得从上面领导的钱包里走。
可能走多少,他也不知道,毕竟是为“教出”两个杀人犯的母亲捐款,宣扬出去也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
贺瑱深谙此道,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更是心知肚明。
除了想不明白他自己的感情生活,其他大多数事情在他心中皆如明镜。
贺瑱撂了电话,给郑局长发了条信息:老哥,你辛苦了,唐萍姐弟俩判了,回头准信儿等内部通知。我就先给你通个气儿,他俩妈的赡养也争取捐款了,但是国家路子还得走着。老哥,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郑局长许是在忙着,也没回他的消息。
他没穿外套出来,缩了缩脖子又搓搓手,赶紧往回跑。
重新上了桌,刚好赶上掀盖,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香味,中和了贺瑱的体温。
一家人吃的热火朝天,欢声笑语间贺父也终是给了贺瑱些好脸了:“以后多回来住,上班的时候住你那小狗窝就行了。”
贺瑱撇着脸对着宋知意学他爸,扭头就是:“爸,宋知意住我楼下,他也小狗窝。”
贺父一顿,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似乎又要翻脸,可在贺母一个瞪眼下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那小宋也来,人多热闹。”
宋知意也是鲜少感受到家庭温暖的,他少言寡语却也期许。可他更怕挨得近了,会叫贺父贺母看出他对贺瑱的那一份不轨之心。
可他……当真无法拒绝。
宋知意垂着头,不好回应。
贺母就拉了拉贺父的袖口,又说:“小宋得空了就来玩,当自己家就好。”
宋知意这才如释重负:“好,我一定来。”
吃饱喝足,回到家里。
贺父出门晃悠着消化食,又是嫌弃起来了贺瑱停在的小橙车:“这小破车,回头赶紧换一个,你妹妹都不好坐的。”
贺瑱撇撇嘴,没接茬。
他甫要说些什么,手机却收到了个短信:不用捐款了,唐母没了。就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忙着处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贺瑱也顾不得贺父再说他些什么了,连忙给郑局长去了电话:“老哥,怎么回事?”
郑局长也惋惜:“说是这两天看着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好多了,就没怎么再管着她了。结果她不知道从哪看见了唐萍姐弟被捕的消息,似乎又想起来点什么,就半夜趁着护工没注意她的时候,生从疗养院那扇挡了栏杆的窗户挤出来,跳下去了。”
贺瑱啊了一声,似是也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心中怅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郑局长声音自听筒里传来,有些嗡嗡的,又叹息着:“早上发现的,我们法医简单看了下,幸好是当场死亡,不然还要受那么大的罪。”
“是啊……”事到如今,贺瑱也只有附和了。
太令人唏嘘了。
挂了电话,他久久不能释怀,对着宋知意摊摊手,不过轻描淡写地将事情说予了宋知意听。
“或许,这对她而言才是解脱。丈夫死于女儿之手,而儿子又是害了四条性命的元凶。她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差错,却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活着才是折磨。”宋知意淡然劝慰着贺瑱说道,“她活着,即便是记忆错乱,但仍会有清醒的时刻。那时候她日日夜夜想起自己的全家人,可她没法子恨任何一个,就只能将过错都归于自己。”
贺瑱明白,可仍是觉得难过。但终归化作了一声叹息,随风便被吹散了。
“我想羔子了。”贺瑱好久没回家,也不知道那只小王八又把水弄得多浑浊,恐怕全是绿油油的了吧。
宋知意应了一声,动身也和贺父告了别。
贺母还想留贺瑱住下来,可在贺瑱一再的保证下周末还是会回家后,还是目送着他开车远去。
陈晓勤也摇着轮椅咬着下唇望着他,指尖因为紧张也泛起了白。
贺母见状,赶忙搂住了她,又宽慰着:“以后阿姨都在呢,一直陪着你。晓勤也要快些调整好状态来,重新开始好好学习、生活。”
陈晓勤重重地点了头,眼眸中多得是坚定。
贺瑱回程的路上和宋知意开了两辆车,他瞧着前方三叉戟一骑绝尘的尾气,也没跟上,只是慢慢悠悠地在后面开着。
他昨天凌晨脑子不清醒,晚上又和宋知意在一起,睡得早,到了这会儿才真真切切有空想起季朗星同他说的话了。
他不明白,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男人看上他呢?
虽然从前他在警校的时候,也有不少学姐学妹地递情书,惹得是人眼红,可是……
贺瑱对着陡然亮起的红灯,猛地踩下刹车,堪堪停在了斑马线前面。
他心中一阵后怕,差点就闯了红灯酿成大错。
他强迫着自己不再回忆这件事,只当是过眼云烟,听过便忘了。
宋知意的车理应早他一步过了红绿灯,却又在前方路口前看到了正慢吞吞等着自己的宋知意。
他抿着嘴,松了口气,轻轻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一路回了凌御西府的地下车库,两人各自停好车后,贺瑱又在电梯厅碰见了背着铁柱等着他的宋知意。
即便是相视无言,可贺瑱的心里却依旧坦然几分。
不论是季朗星还是陈晓勤说过的话,在他这里都不重要了。
但他的确很在意宋知意这个人,也是真的。
贺瑱按着开门键,目送着宋知意背着铁柱下了电梯,又上了两层回去给自己的小王八换水。
整理了一下一周没回来住的房间后,他给看守所打了个电话。
过了中午最晒的时候,贺瑱把衣服都晾好后就出了门。
他驱车独自到了看守所,自然而然的就有人帮忙安排了他与陈晓礼的会面。
他顺便也把拍的狮子、老虎和棕熊的照片给了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帮忙也给唐谦看看。
陈晓礼穿着统一的制服,眼中仍是清澈见底的颜色,他见到贺瑱立马欢喜地打了招呼:“贺瑱!”
贺瑱也跟他挥了挥手,寒暄着问道:“这两天还好吗?”
陈晓礼没点头也没摇头,不过随意地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里也还好,没有判刑之前大家都是一样的。”
贺瑱也不再多问,只是拿出他们昨天去动物园的照片,一一翻给陈晓礼看。
陈晓礼的目光一寸也不曾离开,只恨不得将那几张照片看穿了才好。他眼角有些湿润,嘴里念叨着:“晓勤愿意出门了,真好。”
“不止呢。”贺瑱又笑道,“她更愿意继续读书,以后继承你的衣钵,也去做个好的记者呢。”
陈晓礼用被拷住的手抹了抹眼角,又慨叹道:“真好,她只要愿意面对未来了,就一切都好了。也不枉……”
他亲自做下的这一切。
如今,他再也没有后悔而言了。
贺瑱见他精神更好些,却又话锋一转开了口:“其实我有些疑惑,当时朝澜市那边的人,似乎并不太在意孙靖仁之死的背后原因,就像是故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般。你对其中的原委,有什么见解或者猜测吗?”
陈晓礼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我虽然很恨孙靖仁,但是对孙家的事情却也没那么清楚。或许你可以问问杜诩,他……也许知道些什么内幕。”
倒也是如此,杜诩恐怕也能从律师圈子里知道些内幕。
贺瑱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他沉吟许久,还是没问出为什么陈晓礼当时要对杜诩说谢谢,而非回应他的爱意。
他嘱咐着陈晓礼照顾好自己,便又去申请见了杜诩。
杜诩也穿着那件统一的制服,如今退去笔挺的西装过后,更显得有些人情味了。
他见到贺瑱的一刻先是道了声感谢:“多谢你当时留给我和晓礼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今天你来见我,应该有别的事情要确认吧?”
贺瑱耸耸肩,略显虚伪地夸赞着:“确实,还是杜律师聪明,我的确有关于孙家的事情想要问你。”
杜诩将手搁在桌子上,示意他继续问下去:“孙诚为什么并没有那么在意孙靖仁的死活?”
“有钱了就变心,这道理太容易懂了。”杜诩稀松平常地说着,“他的私生子又不止一个,没了孙靖仁这个成日里惹是生非的所谓‘独生子’,扶持一个更稳妥听话的起来接任他的产业,更符合他的预期。”
“可说实话,孙靖仁这样的性格又何尝不是他纵容出来的呢?从前我和孙家打官司,加之我同事也接触过他们,从以前的佣人口中得出,孙靖仁小时候并非这么混蛋,也有些善恶观念。可是——”
“孙诚本就厌恶孙靖仁的母亲,他的结发妻子那乖张暴戾的性格,但又碍于明面上和利益上的捆绑,没法离婚,把自己的情人扶正。所以他干脆就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捧杀是这世间最为致命的杀人手法,他一步步将自己的亲儿子推向了法律道德的边缘,当真恐怖如斯。”
“他如今可却又并不止一个私生子女了,他就像是养蛊一般,看看究竟哪个能心狠手辣地爬出来,接下他的衣钵。所以……这件事,也不一定是孙诚授意的。”
贺瑱诧异万分,兀自咂了咂嘴:“不得不说,孙诚真是个天生的商人,只有利益在他眼中值千金,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杜诩又接下话茬:“是啊,对于他而言,孙靖仁这件事拖得越久,爆出来的信息越多,影响的是他公司的口碑与效益。他做笑面虎那么多年,端着一副‘遵纪守法’的模样,不是让孙靖仁来破坏的。”
贺瑱只觉得可笑:“所以说孙靖仁如果是自杀,此事不闹大最好。若是闹大了,也还有个借口说是他自觉罪孽深重,甘愿以死谢罪,自己还能给公司博个好名声。啧啧,孙诚真是一手好算盘。”
杜诩看着贺瑱一副无语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却又提议:“或许有个好法子,能给孙诚再设个套……”
贺瑱离开看守所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杜诩不愧是大律师,都进了局子了,还有这么好的盘算。
但是杜诩的计谋的的确确是个损人却不害己的好方法,更没有触碰法律边缘底线。那既然能帮朋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没了陈晓礼的文章,贺瑱只能回家对着电脑干瞪眼,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憋出几个字来。
他思来想去,还是给陆何打了电话:“咱们还有没有熟悉的媒体了?让他们随意发挥写一篇关于孙靖仁之死的文章,写得越离奇夸张越好,最好能让民众都觉得孙靖仁可怜,开始抨击陈晓礼。”
陆何不明所以,忙问:“可是陈记者不是……”
贺瑱却打断了他:“老祖宗曾经教过我们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还得多谢孙诚一直穿着的一副伪善的皮,就看他愿不愿意为孙靖仁这颗弃子脱下了。
恐怕不然了吧。
陆何好像明白了,但却仍有些一头雾水。但贺瑱交托给他的事情,他皆是不问缘由,做就是了。
在等着孙靖仁这件事情发酵的几天内,贺瑱也时隔许久代表沣潭市刑侦支队,出席了杨宝胜割喉的记者发布会。
虽是民众对这件事情都大概知晓,他还是以刑侦支队队长以及尚存人世的受害者双重身份,对大众揭开了杨宝胜杀人的真相。
他环顾过四周的记者与摄像头,言辞恳切、字字深入人心,以身作则地呼吁着民众封建迷信不可取。
带着微笑一一回答完各路记者的出格提问后,他终于能下了台,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了。
他立马像是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瘫倒在椅子上,不住地唉声叹气:“你说这些记者脑子都有什么问题,竟然还问我被杨宝胜割了一刀之后,是不是想直接给杨宝胜毙了解气?他们大学没毕业吗?出门也不知道把脑子放裤兜里揣上。”
陆何听他埋怨,站在一边朝他嘿嘿笑了两声,就又立马被他骂了一嘴:“天天笑笑笑,也不知道帮我分担一下,下次你去。”
陆何连忙摆手,讨好般地说:“那我可不行,还得是老大厉害!”
贺瑱这会子就烦他这带着揶揄的嘲讽,他是真不爱这些官方的场面。与其一直面对着这些,脸都笑僵了,他还不如去熬大夜分析凶手行为逻辑呢。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好似终于有了力气,准备赶在某些高层准备拉他继续参加晚上酒局之前,从后门偷偷溜走跑路了。
让他再绷着笑脸去说一晚上的恭维话,那他这一天的饭恐怕都要白吃了。
溜出去挺远,眼见着终于要到停车场了,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方局长胖胖的身躯没有扭着来追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果转身就差点将面前的一个小姑娘撞个踉跄。
小姑娘见到是他,立马跟上前来说着“谢谢”。
贺瑱这才从脑海中调取出回忆来:“你是……杨宝胜割喉案子里面死者程宏逸的女儿……对吧?”
名字他是记不住,可容貌也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程茜茜忙不迭地点头,送上了自己亲手做的礼物:“谢谢你,警察叔……哥哥,我妈已经和继母开始打官司了,争夺我爸的遗产,希望能成功吧。但是还是很感谢你帮我爸爸找到了凶手,真的很感谢你!”
她对着贺瑱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再多言,只害羞地看了贺瑱一眼,就立马逃也是的了贺瑱的车边。
贺瑱将她给了礼品盒放在了后座,又急匆匆地和陆何开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出了停车场,才看见方局长瞪着他汽车尾气无能狂怒。
他可是没有一点政治和经商天赋,他爸妈的优点都不知道遗传去了哪里。
陆何回过头,看了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好几眼。
贺瑱又笑他:“好奇就打开看看呗。”
陆何立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人家小姑娘给你的,我可不开,万一有情书怎么办?”
没成想,陆何一语成谶。
贺瑱看着拆开漂亮的外包装,里面是一盒饼干的时候,立马拿上去了宋知意的办公室,准备先给他分一分。
可他刚准备打开有些紧的盖子之时,却是一挥手碰翻了宋知意的水杯。
即便是他躲得快,可茶叶还是沾了不少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窘迫地抬着手,撇撇嘴说:“我去洗一下,你拆了先吃。”
宋知意应了一声,本抽了几张纸巾想给他擦一下,但他似是又想到了些什么,耳尖有些发红,转身就往外跑。边跑,他还边说着:“我自己去卫生间处理一下就行,你别管我,你给那个饼干拆了尝尝呗。”
宋知意还想说什么,可瞧着他逃也是的背影,还是收回了指尖。
只等贺瑱回来之时,却见得宋知意纤长的指尖中捏了一个粉色的物件:“这是什么?”
“情书。”宋知意的语调缓慢而又平稳,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波动起伏。
可贺瑱却拔高了声音:“情书?”
宋知意嗯了一声,又笃定地说:“情书。”
贺瑱有些懵,语速越来越快地问:“哪来的?谁给你的?就这么一会儿,有人进你办公室了?谁啊?咱队里的女警?”
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什么急,反正就是心脏砰砰跳得飞快,只想着将此事问个一清二楚。
可宋知意的目光却是缓缓移向了饼干盒。
此时无声胜有声。
贺瑱立马低头,又有些不敢置信:“我的?”
“嗯。”宋知意这回没再多言,只是将粉色信封放在了一边桌角上,等着贺瑱自己来拿,而他不过是又继续将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但余光却紧紧地追随着贺瑱的动作不放。
贺瑱有些诧异,可还是拿起了那个烫手山芋。他将粉色的信封撕开,从其中拿出了一张沾有香味的信纸。
不过读了两句,他就兀自笑了出来,将所谓的“情书”拿到宋知意眼前晃了晃。
宋知意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上一篇读了许久却还未曾翻页的文献,又说:“你的情书,我不合适看。”
“什么情书啊,感谢信。”贺瑱又拿着信纸在他面前晃了晃,玫瑰香露的味道随着微风入了他的鼻腔,似乎逐渐在掩盖住那股雪松与白茶混合的味道。
他却是皱了皱眉,就着贺瑱的手浏览了起来。
的确是感谢信无误,可也只局限于前半段,后面小女生柔软的笔触就变了味道,在末尾添上了一行喜欢的字眼。
宋知意的脸色逐渐不好,可却还是稳住了下来。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信件末尾,又问:“特意让我看见的?”
贺瑱一头雾水,拿回来自己才发现自己的一目十行用在了这会儿实在不好。
他似乎有些尴尬,可不出片刻,他又觉得他自己尴尬个什么劲儿啊。
贺瑱耸耸肩,看着程茜茜留下的联系方式,还是将信件折好放回了信封当中,只当没有看见。
他直截了当地将这件事揭了过去,扬了扬饼干盒,又问:“那你还吃吗?”
宋知意一顿,他如今是被贺瑱架在这里了。
他用指关节轻轻揉了揉鼻尖,只是取了小小的一块塞进嘴里。
贺瑱见他吃,自己也挑了块好看的螃蟹形状的饼干吃了:“咸的?这味道倒是特别。”
说罢,他也伸手往宋知意的嘴里塞了一块。
这算是他之前做熟了的事了,只是触碰到宋知意唇间湿/软的时候,他倏地抽回了手指,仿佛那一瞬间耳畔轻微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尴尬到了极点。
好在饼干有些干,贺瑱嚼着那两块饼干顿觉有些干,咽了半天都咽不下去。这也便给了他一个逃脱这份窘迫的理由,立马满屋子找起来了水。
只是他没瞧见明面上放着有什么能救他燃眉之急的瓶装水,又实在被噎得难受,没法子就拿他刚泼了的宋知意的水杯,快步去接了杯温水,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才顺好了自己被糊住的喉咙。
他看着杯口被自己留下的些许碎末痕迹,又舔舔嘴唇:“我现在就去给你刷一下。”
说完,他也不等着宋知意再说些什么,转身又去了卫生间。
宋知意回顾着方才指尖与唇角相碰的瞬间,忍不住自己的指尖也轻轻摩挲了一下,唇角有了一点上扬的痕迹。
可他却深吸了一口气,迫使着自己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
但他却骤然发现,平日里最容易专注的自己,如今的思绪却忍不住飞了起来,不知去往何处。
他的嘴角勉强地牵了两下,竟也开始迷惘了起来。
贺瑱却莫名其妙的心情忽然还不错了起来,哼着歌便将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的杯子放在了宋知意的办公桌上。
他到底还是没耐住性子,看着网络上孙靖仁的事情热度越吵越高,还是将之前见了杜诩商量了这个套路的事情同宋知意说了一遍。
——“有风险吗?”
贺瑱摇摇头:“这也归不到我头上去。再者说了,孙诚在现阶段还能吃一波卖惨的红利呢,他又不会真的来追根溯源,他恨不得空手套白狼。”
宋知意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心:“会牵扯到你吗?”
“这么担心我啊?”贺瑱眯起眼睛笑了笑,眸中如有星子般亮晶晶的,看得宋知意的心房又停跳了一次,“又怎么会牵扯到我呢?我可什么都没干。”
说罢,他一挑眉,指腹摩挲着马克杯凹凸的纹理,似是胜券在握的背后操盘者一般:“现在我觉得也快到时候,去把陈晓礼那件事捅出来了。”
宋知意却泼了他一盆冷水:“那你这件事,与陈晓礼说过吗?他会允许他妹妹的事情再被翻出来,被人指摘、说三道四吗?还有陈晓勤,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能支持她在舆论风波里走多久?”
贺瑱沉默了。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忽而被宋知意点醒,他之前与杜诩的计谋也只是为了让陈晓礼的刑期能有效的缩短一些,可却忘记了陈晓勤是他豁出命来都要保护的妹妹。
他只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做的太理想化,太冲动了。他简直就是一个将陈晓勤架在火上烤的混蛋!
“我……”他沉默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贺瑱的问题,“那怎么办?事已至此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宋知意默不作声,也在思索着一个可解之法。
贺瑱只能自己在脑海中飞速地运转着,可终归还是只有先与陈晓勤通气这一个法子。
他双手撑着脑袋,给贺母拨去了视频电话,接起来的时候贺母正关上书房的门,戴着老花镜问:“怎么了小瑱?突然给我打电话。”
贺瑱似是有些张不开嘴,先问了几句陈晓勤最近的状态。
贺母立马眉开眼笑:“咱们勤勤可聪明了,跟着网上的教师学得可快了!估摸着再复习一下高一的课程,她就能全记起来,开始学高二的内容了。”
贺瑱嗯了一声:“那你帮我多夸夸她。不过——”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贺母看了个一清二楚,立马有些担忧地问:“到底怎么了?你这孩子,赶紧说清楚!”
贺瑱这才又为难地开口,可最终还是决定不让贺母知道这件事平白担心,只是叹了口气又说:“我想和勤勤单独说两句话,妈,你把手机给她吧。”
贺母立马忧心忡忡,猜测着:“是她亲哥哥的事儿?哎呀,那你跟她说吧,掂量掂量,挑点好听的话说,别让她难受。”
贺瑱听着贺母对他的一顿嘱咐,就知道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又降了不少。可心中却也是暖融融的,深知这世间又多了爱着陈晓勤的人。
他郑重地点了头,贺母才肯将手机递给陈晓勤。
陈晓勤接过视频,立马开开心心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贺哥哥,怎么了?”
贺瑱听着贺母离开关上房门的声音,又说:“我的确有个要紧事跟你说,但是你要先放平心态。”
陈晓勤深呼吸了两口,又问:“怎么了呀?”
“现在有个也许能给你哥哥减刑的法子,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贺瑱斟酌了几番词句,但还是开诚布公了。
陈晓勤一听此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什么法子?我什么都能接受!”
贺瑱用着自己此生最温和的声音说道:“将你被侵犯致残的事情爆出来,让民众攻击孙靖仁的父亲孙诚。迫使孙诚出谅解书,来挽回他公司的声誉。”
陈晓勤只沉默了片刻,却是微微拔高了些许声线:“为什么不呢?贺哥哥,你在犹豫些什么?是担心我吗?”
她摇着轮椅往后退去,让贺瑱在手机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全貌:“其实我好像在我哥哥出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那一束漂亮的粉色郁金香之时,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我已经是这样了,再多的流言蜚语也不会真正攻击到我的心了,那些污言秽语我早就见识过了,都伤不到我了。我钢筋铁骨,什么都不怕!”
“贺哥哥,你要是把我想的太弱小,才是对我最大的侮辱。虽然我还是有抑郁症,要吃药控制,可我觉得我已经努力让我自己的心强大起来了。我哥为了我能做那么多,我也得为他做点什么啊,是不是?”
陈晓勤这一席话,却是让贺瑱无言以对了,是他小看了陈晓勤的意志力。
他眉眼弯弯地又夸了陈晓勤两句,让她好好继续学习,等自己周末回去抽查,便撂了电话。
他朝着一旁一直关注着的宋知意摊摊手:“咱们都把晓勤想得太渺小了。”
宋知意也附和:“确实如此,是我多虑。”
贺瑱认可地重重点头:“我有时候发现,你心思的确挺重的,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面,也不跟人明明白白的直说。也许直说了,一切事情都迎刃而解了呢?”
宋知意心底埋藏最深的便是对贺瑱的爱意,他望着面前眨着清澈眼眸等着他说出下一句的贺瑱,又忆起那晚贺瑱曾说过的话语。
他抿了抿唇,终是赌上了一切的勇气开口:“贺瑱,我……”
可贺瑱的铃声却叮叮当当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贺瑱对着他摆出个抱歉的表情,转头接起了电话:“怎么了,陆何?又有什么新的事情出现了?别告诉我有尸体就行。”
陆何一愣,尴尬地说:“那倒没有,就是我就在刚刚看见网上有人出来抨击孙靖仁了,看着叙述就是晓勤本人啊!”
贺瑱惊诧万分,连忙打开免提登录上去看了那篇文章。
不得不说,陈晓勤在文字上的功底比她哥哥还略胜一筹,天赋中带着灵气,不过短短数十句话便将孙靖仁如何侵犯自己又致残,而后又在减刑出狱后来疯狂骚扰他们的事情抖搂了出来。
即便是网上仍有人抨击陈晓礼的解决办法也不应该是杀人。但也有人说难道他们兄妹俩就只能等死吗?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社会的黑暗了,他们只能选择相信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贺瑱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断了,他已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件事情发酵了起来。
在评论中,更多被孙靖仁害过的男性女性站出来发了声,他们以自己亲身经历去支持陈晓勤,为她发声。
更有甚者查出了当年孙靖仁被判五年,却三年就因为所谓的“表现良好”而出狱,这件事也让人开始诟病起来了孙诚在后面出了多大的力。
本就嫉恶资本主义家的老百姓们,更指责起来了孙诚教出这样的儿子,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开始自发地抵制起了孙家的产业。
贺瑱在评论区里不停地刷着,时不时地惊呼一声“牛逼”。
他啧啧称奇:“说实话,用舆论压力这法子我还是和唐谦学来的,没成想真的有用处。”
如今女性意识觉醒,更多的人也站出来为陈晓勤发声,许多大V都转发了陈晓勤的文章。即便仍有谩骂的声音,可终归被心疼她的语句所掩盖。
陈晓勤亲自给贺瑱发了条信息:贺哥哥,我厉害吧!你瞧,孙诚他要遭报应了。
贺瑱抿着唇,胸腔中一腔热血沸腾着:晓勤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子!
陈晓礼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但终归孙靖仁不应该以一个受害者的面貌死去。
贺瑱压抑住心中的澎湃,转头看向宋知意:“看起来,我们成功了。”
宋知意的表情也是轻松许多,唇边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衬得他眉眼愈发精致了起来。
贺瑱咧了咧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刚才你要跟我说什么话来着?”
宋知意的动作一顿,心脏又忍不住快速跳动了起来:“贺瑱,我喜欢……”
第55章 风雪
宋知意看着贺瑱闪烁了一下的目光,心知肚明他是有几分惧怕了,便话到嘴边改了口:“我喜欢你父母,很喜欢,很羡慕。”
贺瑱似是松了一口气,可又仿佛期待落了空一般。
他鼓了下腮帮,又说:“那挺好,他俩也喜欢你,你就多跟我去住就行。说真的,陆何跟了我这么久,他都没去过我父母家一次,你是第一个我带回家的男人哦。”
宋知意听他这卖萌般的语气,也是心慢了一拍。他下意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说:“以后呢?”
“啥?”贺瑱没听懂,举着手机边继续刷评论边问,“以后你来玩啊,还能啥啊。说实话,那天我看我爸看猫的眼神,都比看我的亲,我也是挺无语的。”
铁柱小小年纪折腾了好几个地方,可奈何胆子大,愣是去哪都吃的很香,没有一点应激的反应。
天天也不在乎贺父对它有没有好脸,就叭叭地往前凑,弄得贺父成体冷着脸,怀里揣着个小猫崽子。
宋知意每次看都觉得铁柱的性格像极了贺瑱,送到哪里都心大的能接受。只是贺瑱没铁柱那么钝感力重,到底还是心思细腻的。
贺瑱如今也没什么太多事,不过还是整理着材料,在队里晃晃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教给陆何的新内容。
没等多久,陈晓礼的案子便开了庭。
孙诚也和自己的律师商量了对策,还是如贺瑱所料一般,他们选择了去给陈晓礼出谅解书,来将自己立至一个大义灭亲的人设上,让孙家产业的口碑回春。
到底而言,孙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更何况他还没有那么爱孙靖仁。
当判决书下来的一刻,贺瑱亦是坐在台下红了眼眶——
陈晓礼十七年,而杜诩作为帮凶则是五年。
这远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上许多许多,法外也有容情之地。
如果他们真的能因为表现良好而减刑,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重新于光中相见。
贺瑱走出法院大门,看见璀璨的阳光落于在场所有人身上之时,亦是伸出手想要触碰到那无形的光晕之上。
他回过头,见到的就是在阴影里和律师说着话的孙诚。
孙诚的脸上没有懊悔,有的只是看着自己股票跌停,怒骂孙靖仁死了也不给让他消停的话语。
贺瑱深深地呼出了一口积压在胸腔里许久的浊气,转身上了车,宋知意已经在外面等了他很久了,要一同回贺父贺母家去,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他坐在真皮座椅上,感受着冬日里座椅加热带来的温度,有些困意袭来,上下眼皮互相一贴,就再也不分开了。
宋知意偏过头瞥他一眼,伸手替他挪了挪颈枕的位置。
贺瑱眼睛都没睁,顺着宋知意调整好的位置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个最舒适的方向,准备趁这个机会打个盹。
可他还没真睡下,就听见手机又吱哇乱叫了起来:“妈的,谁啊!”
他骂了一句,可还是认栽地看了来电显示,接起电话的时候语调中就带了强装出来的真诚:“方局,怎么了?”
方局长也不跟他兜圈子,劈头盖脸地就将他一顿骂:“你搞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舆论攻击,我都知道,你看看你下次要是再搞,我不扒了你的皮!”
贺瑱把手机拿远了点,揉了揉被吵的发痛的耳朵,又听方局长说:“不过你也是挺会玩网络的,这次就饶了你了。但是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个警察,你不应该有任何偏颇的情绪在的。 ”
贺瑱立马诚恳回应:“行行行,好好好。”
这就是方局长一早就知道了,故意给他留空子让他钻的。但是事后还是要骂上几句,表明自己的立场,顺便告诉他以后做的再低调些。
方局长也不理会他,只是又交代了正经事:“这件案子也算是你们和朝澜市一起协办的,所以除了我这边,你也得去朝澜市汇报一下工作。也不着急,就安排一下过了周末,下周挑个时间去吧。”
贺瑱烦透了朝澜市的那群人,但又没有任何的法子,只能应声:“宋知意也没事,我带他一起去。”
“你汇报工作,你带个法医干什么?”方局长无语,“你自己去不行?”
贺瑱笃定地说:“不行,必不行。朝澜市干的那些不尊重工作、混淆死亡时间、严重不配合调查等等破事,我非给他们全在领导面前抖搂出来,宋知意是我的证人。”
方局长也深谙此事,但还是嘱咐:“适当说一些,不要全提了,不然他们自己也没法做人。”
“知道了。”贺瑱表示了然,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虽然他们没真的做人,但我也不傻呀,我怎么会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方局长也懒得跟他废话,干脆直接挂了电话。
贺瑱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捏了捏鼻梁,却是一点困意也不剩了。
“怪不得郑玄常日里不在朝澜市刑警大队待着,听闻他就爱单打独斗呢,是我我也没法子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下有好脸。”贺瑱望着窗外,又默默慨叹。
他是真的对郑玄这个人有滤镜的,郑玄对犯罪现场的足迹分析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阶段。甚至在看到一个模糊的足迹之时,他就已经能判断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了。
“要是能给郑玄弄到我们队里来,那就完美了。”贺瑱念叨着,他就是求贤若渴。
宋知意目不斜视,只问:“对我,也是这个念头?”
“对啊,不过……”贺瑱扭头看他,看着他的鼻尖挺翘、鼻梁高挺,“不过那会儿想的是能留下就留下,实在不行就也不强求。”
其实强求的也不少。
贺瑱腹诽着自己,又说:“不过现在你要是敢走,我直接绑架铁柱威胁你。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抱着你的腿不让你走。”
“真像……”宋知意忍俊不禁。
贺瑱茫然:“像什么?”
宋知意直言:“铁柱。”
贺瑱白他一眼:“……你挺烦人的。”
宋知意如今去贺家已经是轻车熟路,不出片刻车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别墅门前。
贺父已经找人将家里的许多软装改成了更适合陈晓勤使用的款式。
其实对他们而言,陈晓勤的年纪甚至能做他们的孙女,可忽然有了个这样的小闺女,自然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着。
陈晓勤在客厅翘首以盼着,见到贺瑱二人来了,立马摇着轮椅上前。
瞧见贺瑱满目春光,就知道事情比他们料想的还好。
陈晓勤捂着胸口,听着贺瑱的叙述,喜悦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贺瑱连忙抽了纸巾替她擦着,又从背后变出一束粉色玫瑰来:“这是好事,别又哭成小花猫了。”
陈晓勤紧紧地抱着花,对着贺瑱说了声“谢谢”。
末了,她又小小声地唤了一句:“哥。”
贺瑱听清了,却是愣在了原地。
他蹲下身来,将目光与陈晓勤齐平,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又说:“你这一声哥,我应下了。我也永远会是你的哥哥,照顾你一生一世。但是不论在你我谁人的心底,陈晓礼永永远远都是你唯一的亲哥哥,他也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陈晓勤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落着,贺瑱给她擦都来不及。
贺父正好下楼,瞧见了陈晓勤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又骂贺瑱:“你又说什么了?瞧给你妹妹气的!”
贺瑱撇嘴,百口莫辩,只得将目光投向宋知意,寻求帮助。
宋知意却微微偏了目光,只当没看见,徒留贺瑱一个人面对着这日常而来的疾风暴雨。
去朝澜市做汇报的任务定在了周三,宋知意一同前往的计划也在贺瑱软磨硬泡下,被方局长批准了。
他们计划在朝澜市待到周五,也便稍作收拾了一下行李,把铁柱又送了过去。
贺父嘴里说着把这当做宠物店寄养了,可一把将铁柱从地上抱起来的模样,没有一点快七十岁老头的迟缓。
只是天公不作美,宋知意的车开到半路,就忽而下起了大暴雪。
高速公路封路,没有法子,他们只能从最近的出口拐了下去,沿着唯一能通行的路,继续向朝澜市而去。
可终归风雪太大,寸步难行,他们只有先和朝澜市警局说上一声,随意地在周遭找了个民宿住下了。
雪下的很大很大,他们停下车不一会儿,轮子就已经被埋了一半。
贺瑱裹了裹身上的厚棉袄,对着掌心哈着气,赶紧进了民宿的前厅。
这是间很小的家庭民宿,一个两层小楼加上一个能停车的小院就没了。统共就只有六间房,五间都住满了,剩下个大床房贺瑱赶紧给其预定下来了。
贺瑱回头跟宋知意要身份证,就见得宋知意一副愁容的模样,便直接捅了他一下:“干嘛呢?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发什么愁?怎么,还嫌弃我不成?”
“没有。”宋知意苍白地辩解着,“我只是觉得暴风雪、封路、民宿,似乎关联起来了什么。”
贺瑱撇撇嘴:“能关联出什么?暴风雪山庄杀人模式?你当你是柯南呢,走到哪死到哪。就住一宿,估计明天不下了,就能把路清出来了,我们一早就走。啧,之前怎么没觉得你会这么敏感呢?放心吧,有你哥我在呢,一定能保护你的!”
说罢,他还微微垫了脚,搂住了宋知意肩膀又使劲儿地拍了拍。
前台的小姑娘听了他俩的对话都直发笑,目光忍不住在两人之间流转。
还是贺瑱轻咳一声提醒,她才想起来给房卡:“客人,你们的房间在上楼左手边的尽头。如果有什么别的需求,虽是联系我就行。”
贺瑱拿了房卡,提起行李就往上走,狭窄的楼梯间差点撞到一个长得有些凶狠强壮的男人,男人瞪了贺瑱一眼,就赶紧上前台要吃的去了。
他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回到房间就将行李都挨着墙边放好,环顾起了四周。
房间很大,分了客厅和卧室两个部分,客厅的窗子一打开就是面对着停车场,刚刚好楼下就是宋知意被埋了半截的三叉戟。
整个民宿只有小院上的一个入口,其他的地方都是被围栏圈起来的,楼也是只有面对着停车场的一个门。
贺瑱接过宋知意递给他的一杯热水,捧在掌心中捂着手,半靠坐在床前看着楼下不停息的大暴雪。
他看见有个略显瘦弱的男人正裹紧衣服,迎着风雪从外面回来,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满头都是冰碴子。
而窗外又隐约飘来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贺瑱敏锐地察觉到,打开窗户往外看去,看见的就是隔壁房间的老头正趴在窗口抽着烟,手指将烟蒂顺着有些狭窄的缝隙往外弹了弹。
火红的星点尽然落在了雪地上,刹那间又熄灭干净。
似乎一丝不剩,尽然被偌大的风雪覆盖。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他不过把头探出去片刻就觉得自己的耳朵简直要冻掉了,赶紧缩回来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
他喝了一口已经微微凉下来的热水,暖了暖自己还没缓过来的身体,又和宋知意一起并肩坐在沙发上。
“希望这雪赶紧停了,明天恢复交通,不然我们会耽误不少事呢!”贺瑱搓了搓手,又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默不作声地把杯子递给宋知意,让他给自己续水。
宋知意没多言,但是眉间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贺瑱也没在意,只给看了天气报道担心自己的贺母回了个消息,表示他们困在半路已经找到地方住下了。
好在现在科技发达,没造成什么断水断电断网,只是封路而已。
贺瑱看着越积越高的雪,不由慨叹道:“还好你当机立断下来了,现在恐怕在高速路上,都困了不少人,更别提找到地方住下了。希望别太影响,出什么大事。”
宋知意嗯了一声,应道:“政府应该会出面解决的,你要是担心可以时刻关注着点新闻。”
贺瑱抿着唇点了点头,将电脑从行李箱中取出来,打开将本该在今天下午汇报的内容先整理好,发送到了朝澜市警局上司的邮箱中。
做完这一切,他都告知了一下陆何自己现在的处境,让陆何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自己就好。
继而,他又把手机插在了充电线上,坐在床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发着愣。
屋里只有他和宋知意两人,他的性子也是安静不下来多会儿的。
不多时,便是他一直在和宋知意说着话,宋知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不时也在翻看着自己手中的文献。
夜色很快便将白雪覆盖,让整个天空都呈现出一片灰蒙蒙的状态,映得人心中都有些发慌。
而此刻却有人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贺瑱一愣,手指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腰间上。只是他这次出差是去汇报,也将配枪放在了支队里保管,并没有随身携带。
门口又响起了几声敲门,伴随的还有断断续续又微弱的声音:“咦,是已经休息下了吗?”
贺瑱也才隐约分辨出来是前台小姑娘的声音,觉得自己是潜移默化被宋知意那几句不寻常的话模糊了头脑,小题大做了起来。
他将防盗扣挂在门上,拉开了房门的一条缝,问道:“怎么了?”
前台举了举手中的饭,又说:“我想着大雪封路,你们也应该没带什么吃的,快到晚饭了,想问问你们吃不吃点东西。是我做的,比较简单,就是要……收费。”
她有些窘迫,说话声也变得小心翼翼,似乎第一次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
贺瑱却是笑笑:“行,多少钱。”
前台犹犹豫豫比出了个比外面稍微价格贵些的手势,但贺瑱还是从善如流地掏了钱。
他将两人份的饭菜端了进来,搁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就夹了一筷子:“还不错,就是有点咸。”
“你不怕她给你下药?”宋知意从贺瑱的手中接过一双筷子,虽是这么说,但还是也跟着吃了,“确实有点咸。”
贺瑱耸耸肩:“她怕是只想背着老板,赚我们一波钱。再说了,她给我们下药之后又做什么?看着你的三叉戟贵,绑架了我们要赎金?她那微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行,真的好咸,递我杯水!”
宋知意也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一顿饭他们吃得不多,但喝得却不少,胃里一半空间都被水占满了。
一切都很正常,贺瑱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他先去洗了澡,躺在床上发着呆,却陡然察觉这回他和宋知意两人只有一床被子了。
他抿抿唇,用玩手机来掩饰自己变快了的心跳声。
怦怦的,仿若就在自己耳畔响起。
宋知意也洗完了澡,带着热腾腾的水气,他没有上床,而是坐在床边的软沙发上看着书。
一床被子的事情,他早就发现了,也在贺瑱洗澡的间隙去前台问了,的的确确没有多余的被子可以给他们了。
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眼见着到了睡觉的点,还是贺瑱先开了口:“别看书了,赶紧睡觉吧。希望明早起来路就通了,咱们还得赶紧去朝澜市呢。”
宋知意点了点头,掀开被子的另一角钻了进去。
贺瑱瞬间觉得他刚在被子里捂出来的热气,顿时又凉飕飕的,赶紧在宋知意上来的一瞬间,越过他的身子按住了被角。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暧昧。
他猛地抽回身子,却依旧感觉到接触到宋知意皮肤时候,那样的热度还是不住地留在了他的身上。
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忽而明了了一般。
是他不喜欢男人吗?好像并非如此,只是不喜欢季朗星罢了。
可如果这个人换成是宋知意呢?他还会拒绝吗?
宋知意之前对他说喜欢的时候,他又在期许什么呢?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一切他都有了答案,但他却有些胆怯地不敢面对而已。
感受到被子中逐渐传来的宋知意的温度,他也在黑暗的掩盖下微微扬起了些许的唇角。
从不认床的他,终是在今日第一次体会到了失眠的感觉。
他辗转反侧,翻了许多次身,时不时地触碰到宋知意卷起睡衣下的皮肤,继而愈发得睡不着了。
他听着宋知意绵长的呼吸声,猜着宋知意已然安稳进入梦乡,便强迫着自己入睡。
殊不知在他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宋知意却是翻了个身,鼻尖轻轻地抽动了两下,嗅见了他发丝中的淡淡清香。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袭来,即便是贺瑱刚刚进入深度睡眠,他也顿时清醒地坐了起来。
他迅速拉开床头的台灯,就看见同样被惊醒的宋知意坐在起身坐在床头穿鞋,佐证了这并不是只自己一个人在噩梦中所听闻的。
他拿出一直充着电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凌晨三点零八分。
“怎么回事?”贺瑱的目光中很快便有了疑惑,他赶忙拉开门就瞧见隔壁的老头也正探头探脑地看着,见到贺瑱似乎还有些心虚地关紧了大门。
宋知意跟在身后,替贺瑱披上了外套,拿上房卡一起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只是那一声太过短暂,他们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究竟具体是从哪里传来的。
前台也被惊醒,揉着眼睛就往楼上跑,差点还脚下一滑,摔上一跤。
“怎么了怎么了?”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赶紧问贺瑱。
三人却在下一刻,瞧见楼梯右手边第一间屋子里有人赤脚跑了出来。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光着脚边哭边跑,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地上,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明眼看着就是被吓坏了的样子。
贺瑱敏锐地观察到她的身上沾染了少量血迹,直觉告诉他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猛地上前,向后摆手制止了宋知意要同他一起行进的动作,示意有什么意外还能有一个人稳住局面,保证生命安全。
宋知意虽是心中担忧,可也明白他们作为警察的职责,立马听从了贺瑱的安排,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贺瑱快步越过女孩到达房间门口,用衣角包住右手不留下任何指纹,缓慢而又谨慎地推开了房门,而后闪身躲到墙边,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屋内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让他又不禁用袖口赶忙捂住了口鼻。
确定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才敢大咧咧地站定在房门口,不入内观察着其中情况。
不用仔细地观察,只一眼,他就回头对着前台说:“报警吧,恶意伤人事件。”
第56章 巧合
前台呆愣了一下,这才忙不迭地往楼下跑去找电话,跌跌撞撞间就连毛拖鞋都在过程中跑丢了一只。
而贺瑱却给宋知意使了个眼色,宋知意立马折返回他们的房间,拿上了口罩、手套、脚套、帽子和工具箱,确保他们两个进去不会污染现场。
顺便,他也拿上了他二人的警官证,以方有后续问题能亮明身份。
其实贺瑱已经大概率能断定屋内之人已经是个死者了,但在宋知意没有确认之前,他仍是只能断定为伤人事件。
眼见着那个逃也是的跑出来的女孩子又要折返回去,贺瑱连忙拦住了她的举动:“在警方来之前,案发现场谁都不能进去。”
女孩子立马尖叫着,撕心裂肺地指着宋知意说道:“那他呢?他凭什么能进去?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那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公!”
贺瑱朝宋知意努努嘴,宋知意立马将他二人的警官证在在场所有人面前亮了一下。
“虽然我们是警察,但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封锁现场,看一下受害者的情况。剩下的,还是需要交给当地警方,我们来协助调查的。”贺瑱解释了一下当前状况。
女孩子听到这些解释,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有了警察的松懈,顿时脱力。继而,她又顺着贺瑱扶她的手,滑落在地。
贺瑱一方面观察着她的情况,一方面又回头看宋知意的表情,看到宋知意对他摇了摇头,就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问题。
这已经是一名死者了。
死者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尸体以爬伏的姿态死在沙发旁边,似乎想要挣扎着往大门口处爬去求救,但终究还是死在了屋中。
宋知意简要地观察了一下死者的状态,看了一下被压倒的腹部已经隐约开始产生尸斑了。
继而他又用随身带的工具箱里的温度计测量了一下肛温,又感受了一下室温,判定道:“死亡时间在1-2小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前台这时候也打电话回来,脸色十分不好,显然也是受惊过度的模样:“那个人……他还好吗?我刚打了电话,警察说尽可能派点人过来,但是现在大雪封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让我们将现场封锁起来。呀!你们怎么破坏现场了!”
她说着,这才瞧见宋知意已然翻看着尸体了,赶忙想要冲进去阻止,又被贺瑱拦在了门外,给他们看了自己的证件。
前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贺瑱的胳膊:“那你是警察,是不是不需要人再过来了啊?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抓凶手了?”
贺瑱被她抓的胳膊生疼,微微咧了咧嘴,只能宽慰着说:“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现场,尽可能地抓住会在时间中流逝的证据。现在你再去给打个报警电话,就说受害者已经去世,让他们赶紧派人来,已经封锁现场了。”
前台懵懵的,又被他指示了下去。可走到一半,她却忽然反应了过来,手机也是有信号的啊!
她拿着手机折返了回来,当着贺瑱的面拨通了报警电话。
贺瑱简单扼要地和接线员表明了现场情况和自己也是警察的身份,让他们还是尽快派人来处理一下。
前台不明白,只望着贺瑱又问:“为什么你们不破案呢?你们不也是警察吗?我看你们似乎对此也很熟稔,你们……”
贺瑱一顿,兀自抿了抿唇:“我们只能协助调查,剩下的还是需要交给朝澜市的警方处理。”
大雪封路,他也不知道他们如今算是身处何方。
此地是沣潭市和朝澜市的交界处,他亦是在下高速之前看过导航,他们已然进入了朝澜市境内。
说实话,他也有些害怕来的警察真的是朝澜市那群和他不对付的人。只那群饭桶……来了还不如不在的好。
朝澜市的浑水他们淌过一次了,也不太想再淌第二次了。
前台却有些懵了:“可我们这地处沣潭市啊,虽然是在交界。”
贺瑱一顿,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的确在他们下了高速之后,慌不择路是往回开了不远,所以又驶回了沣潭市的界内。
他抿了抿唇,干脆直接同宋知意说:“那就不用拘着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给陆何打个电话,这边咱们接手了。”
宋知意不过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了自己手上确认尸体状况的动作。
贺瑱叹了口气,看着自己似乎被大雪影响有些断断续续的信息,随即拨通了陆何的电话。
陆何明显不是刚被吵醒的,脑子已经清楚许多了,没等贺瑱开口,他先说:“老大,你们是不是在快到朝澜市那块?你们能冒雪去到一个叫乐苑的民宿吗?那边发生了恶性伤人事件,现在找附近的点派人过去,也是费劲儿。”
“嗯,我在呢。”贺瑱直说。
可陆何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又说:“那老大你方便过去吗?我们刚听了报案人的录音,现在害怕伤者状况不好,正好宋法医也在,能赶在救护车前简单处理一下。”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我说,我在现场呢。”
陆何似乎反应了一会儿这话的意思,这才明白过来:“啊,老大你们这……那行吧,那我们这边赶紧派人过去,但是老大你和宋法医还是先自己加油吧!”
贺瑱朝天翻了个白眼,陆何现在的胆子愈发得肥了起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好跟他说了。
他又将现在现场的状况和陆何大概率同步了一下,让陆何召集支队的同事们,随时准备着助他一臂之力。
交代完,他就挂断电话,还没跟宋知意说话,就见到右手边最顶端的那间房有人探出头来,骂道:“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呢,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那是一个身材匀称修长的美女,可脾气却不像她的长相那般好。她的发型不乱,衣服即便是睡衣,却也仍是整齐,分明不像是睡着刚醒的模样。
呆坐在地上的女孩子顺着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顿时又惊叫出声:“你、你怎么在这?”
高挑美女斜她一眼:“我怎么不能在这?就允许你这个小贱人狐狸精在,我就不能在了?”
说罢,她就碰的一声又将门撞上,不再搭理任何人。
贺瑱立马明了她们二人之间定然有些联系,又大概率是感情上的牵扯,恐怕导火索的根源,就是这屋里的那位。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被宋知意检查的尸体,问道:“刚才你说这是你男朋友,还是老公来着?”
女孩子打了个哆嗦,抽泣着说:“男朋友。”
贺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的人?做什么工作的?和死者什么时候交往?今天为什么会来到此处?”
女孩子一一作答:“我叫秦芝芝,二十四岁,沣潭市本地人,我就是个普通的销售。我和他是三个月前在一起的,今天是因为我来这边附近的展览馆参加一个展会。他来找我,但是我和另一个同事住一间房,所以我就在外面就近定了个民宿和他一起住。”
贺瑱拿着笔记本将这些细节全部记下,又问:“死者呢?姓名、年龄、工作、住址?”
秦芝芝抿抿唇:“他叫佟元龙,三十岁,哪里人我忘记了,但确实不是沣潭市的。他是做生意的,但是具体什么生意我也不清楚,住址……更不知道了。”
贺瑱看着秦芝芝这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还跟他谈恋爱?”
秦芝芝顿了顿,小声地又说:“他肯给我花钱,对我挺好的,但是……”
“但是什么?”贺瑱抓住了一个破绽,忙问。
可秦芝芝摇了摇头,又说:“没什么。”
贺瑱知晓这是一个突破点,但他并没有急于求成,只是又看了一眼尽头的房间,问道:“那位女士呢?我看她是认识你的,那么她认识你男朋友吗?”
秦芝芝猛地点了点头:“她就是元龙的前女友,她叫吴……吴碧彤,对,就是这个名字。”
贺瑱啧了一声:“那他们两个又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起的?你知道这个原因吗?”
秦芝芝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委屈地说:“我不知道,凑巧吧。”
一般而言,都是现女友对前女友的恶意比较大,可吴碧彤却是骂秦芝芝是小贱人、狐狸精,那这就值得深思了。
他没有挑明秦芝芝也许是小三的身份,只是问:“是佟元龙劈的腿?是他对不起吴碧彤?”
秦芝芝本想摇头,可又想起她面前对着的是一个刑警,又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也是和他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但是……我又舍不得他,他就去和吴碧彤分手了。”
这话说的轻巧,可伤害的却也是个无辜的女孩子。
说起来,也都是屋里趴着的那位的错处。
贺瑱了然,执笔就将这件事也记在本上,画上了重点符号。
那么吴碧彤也是有杀人嫌疑的,情杀在众多凶案之中,占比非常之高。
他甫要再问秦芝芝些问题,宋知意便带着简单的手写报告走了出来。
他连忙又拜托前台帮他看顾着秦芝芝,并把自己的房间先让了出去。
前台一直在旁边星星眼地看着贺瑱不过几句就判定了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一针见血地从秦芝芝处获取信息,愈发对贺瑱崇拜了起来。
她接到贺瑱的指示,立马应声:“我知道了,我一定看好她,不让她这个同样的犯罪嫌疑人跑掉的!保证完成任务!”
贺瑱也无奈,只摆了摆手,又说:“哦对了,把大门先锁上吧。我个人直觉,凶手还在这民宿里面,但不能武断。”
前台又立马拐了个弯,搀着秦芝芝和她一起去楼下拿钥匙,把大门从里面锁住了,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着:“果然……还真是暴风雪山庄杀人事件吗?啧,怪吓人的呢!”
贺瑱瞥了她一眼,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宋知意见贺瑱将鞋套等穿戴齐整,便也让贺瑱进入了案发现场:“没有专业设备,我只能依凭经验与直觉简单断定。死者是死于□□中毒,他的右手手臂上也有一道刀伤,有些溃烂,但根据血凝凝固状态判定,是死前伤。”
贺瑱嗯了一声,又环顾四周观察周遭尚还留存的痕迹。
没有痕检科的人在,他就也只能自己充当这个角色了。好在他大学各个学科都是全优毕业,浅显的痕迹检查和基础判断的知识,他还是有的。
划破他右臂的刀子就大咧咧扔在一边,刀尖上还有点血迹,稍作比对刀刃的痕迹也和伤口的大小几近相同。
除了血迹,刀尖上还有一点白色的固体,贺瑱有些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地上有一个空水杯,周遭零星几点水渍,不知道是干了还是本就没剩下多少泼洒。
垃圾桶里也不少垃圾,在最表面上的纸巾似乎沾到了点血。
贺瑱大概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了一下,水杯是被人碰到在地的。
“正常人碰掉了水杯,会自然而然顺手捡起来放回原处。但是佟元龙并没有这么做,我怀疑他是在挣扎间碰洒了这个水杯,却已经倒地,根本来不及捡了。”贺瑱摸着下巴,大致地判断了一下。
宋知意自是同意他的说法:“□□中毒的现象最开始是口咽部有麻木、灼热感,呼气中带有苦杏仁味,流涎、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头昏、头痛、耳鸣,逐渐感到胸闷、呼吸急促,步态不稳,神志模糊,全身痉挛,最后意识丧失、大小便失禁、呼吸心跳停止[1]。”
“所以他是存在中毒后,身体发生痉挛,痛苦万分之时碰到了桌子上的水杯,却来不及扶起的状态。”
贺瑱明了,看着水杯又推测道:“或许,□□就被下在水杯之中,他半夜起来口渴喝水,继而中毒身亡。”
“可是……照你这么说,□□中毒非常痛苦。他也有往外爬着去喊人救命的举动,那么他挣扎的时候,没闹出动静吗?秦芝芝是怎么听不见的?”
他眉头紧锁着,又抬眼向大门的位置看去:“而且,就算不是情侣住店,也会把房门锁好吧?是谁人能进到他们房间里,在水杯中下毒呢?秦芝芝难不成在玩贼喊抓贼?可是她的状态又不像,况且这么做图什么呢?”
他陡然想起陈晓礼博他同情的演技了,总不能他短短几周遇到两次吧?
看着注意力仍在尸体上的宋知意,他不禁又撇撇嘴:“瞧你这张乌鸦嘴,开了光吧?说什么来什么,现在咱们真的暴风雪山庄杀人模式了。”
宋知意却扭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没说,你说的。”
贺瑱:“……”
好像确实是他自己说的,还自封柯南来着。
他站起身,环顾着四周的陈设摆件,这和他们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客厅和卧室的相对方向有些差别罢了。
窗户也和他们房间一样,虽然能打开,却绝对不能容许一个成年人通过。
那这么看,除非走大门,不然凶手根本无从逃脱。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看见小院的积雪上覆着任何人的脚印,更让他断定凶手理应就还在这个民宿当中。
那他就又得去问问秦芝芝了。
“你在这等着我,看着现场,我再去问问秦芝芝一些细节。”贺瑱安排好,转身就出了门去。
没成想一出门就见到个男人从左手边第一间房间中提着行李出来。看见贺瑱的瞬间立马拔腿就跑,似是生怕下一秒就被擒住。
可贺瑱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环着手臂看着他疯狂摇晃着被上锁的大门,却无能为力,继而又阴恻恻地那男人的耳畔开口:“你跑什么呀?杀人心虚了?”
男人被他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有些发白,浑身忍不住战栗着。
“没有!”男人立马反驳,“我没杀人!我就是觉得这不安全,我得走!”
“哦?”贺瑱轻笑一声,“外面的雪还没化,那么厚的积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准备怎么走啊?”
男人颓然地捏紧了自己的行李箱,又说:“就算走路我也得离开这,我听见了,你们说死人了。我还在这待着,难不成等死吗?”
“怕什么,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警察吧?”贺瑱一摊手,“那你觉得是和警察待在一起安全,还是一个人在茫茫大雪中走路,或许会在天亮前就失温安全呢。”
男人松开了手,又说:“我就是害怕,我不跑了……我不是凶手的,我真的就是害怕!”
贺瑱看他这幅模样,心理承受能力这般差,也并非像是凶手,便放缓了语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我叫安锐,二十九岁,就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我……我就是公司出差,给我订到了这里,我和顶头那间房间中的女生是一个公司,一起出差的。”他哆哆嗦嗦地说完,又拿眼睛瞥着贺瑱,不敢直视。
尽头那间房?
“吴碧彤?”贺瑱拧了下眉眼。
安锐猛地点了点头:“对对,就是她,我们两个一起出的差。”
贺瑱眉头愈发紧了起来,陡然间像是灵光一闪,他又顺嘴问了一句:“那你是不是也认识佟元龙啊?”
安锐一怔,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我原同事,他后来离职了,说是自己去做生意了。他和吴碧彤似乎还谈过,但我也不太清楚。”
贺瑱只觉得头晕目眩,真的是一场暴风雪,把所有和佟元龙有关联的人都困在了一起。
那么那个住在他和宋知意隔壁的老头,难不成也和佟元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在佟元龙和吴碧彤房间中间夹着的那间中住的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不知道是实在睡得太熟,根本没有被吵醒,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敢或是不能出来。
安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问:“警官,你问我佟元龙的事儿,所以今天……是不是和他有关系啊?”
贺瑱没正面回答他,只是又说:“先回你自己房间休息吧,一会儿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叫你。”
安锐垂头丧气地又拎着箱子回了自己的房间,战战兢兢地祈祷这件事别再落在自己的头上。
结束了这一场小插曲后,贺瑱又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前台给秦芝芝烧了点热水喝下,她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了。
看到贺瑱回来,又是赶忙问:“警官,你知道谁杀了元龙吗?他……他不可能自杀的!”
贺瑱一挑眉:“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下午还跟我说,他来找我正好明天再去朝澜市给他哥们送点东西,说是能赚钱的。”秦芝芝抿抿嘴,“而且他那种能好死不如赖活的人,绝对不会自杀的。”
贺瑱一一记录下来,又问:“送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秦芝芝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他也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的,我也不管,他对我好就行了。”
贺瑱有些无语,也便转了话题,又绕回门锁上:“你从房间跑出来的时候,大门是敞开的吗?”
“不是啊!”秦芝芝立马反驳,“是上锁的,并且防盗锁也是挂着的。”
“你确定吗?”贺瑱瞬间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面前的秦芝芝愈发得读不懂她了。
秦芝芝郑重地点了头:“确定!因为当时我下意识地想开门跑出来求救,但是……我开了门却被那个防盗扣卡住了。没法子,我只能重新关门再开门。”
这也就契合上了为什么尖叫发出后,就连贺瑱他们都快赶到了现场,秦芝芝才踉踉跄跄地跑出来。
只是如果大门锁着还算可以说凶手出去后,将门撞上,可防盗扣却将整个现场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密室谋杀。
贺瑱兀自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知道你跟我说了这些之后,意味着什么吗?”
秦芝芝不明所以。
“你现在是本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这个在现场之人,而本案又是个密闭空间。”贺瑱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就看见秦芝芝顿时褪色的面孔。
“不是的,不是我!”秦芝芝连忙辩解着,“我没有……”
她看着贺瑱并不明朗的脸色,逐渐也垂下了头,但仍然双手紧紧攥拳,不住地重复着:“真的不是我,我那么爱他,怎么会杀他呢?”
贺瑱搬了个凳子,坐在她的对面,又问:“佟元龙在死前挣扎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听见?你在做什么?”
“我……”秦芝芝咬着下唇,思量许久才又说,“我知道说了这件事之后,我的嫌疑会更大了。但是……我也不得不说,我和元龙在睡前吵架了。我很生气,又睡不着,所以吃了安眠药,把他扔在客厅关了卧室的门,就什么也没听见……”
“我还嫌他烦,带了耳塞,就怕他来继续和我吵吵。如果我没吃药、没带耳塞就好了,我听见了就好了,他就不会死了……”说着说着,她又捂着脸哭了起来,似乎句句话尽是真心。
贺瑱叹了口气,抽了张纸示意前台递给秦芝芝。
前台立马照做,她左顾右盼地看着,又小声问道:“警官,你怎么不怀疑我啊?毕竟我还有万能房卡呢。”
贺瑱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又继续问:“那你们吵架是因为什么?”
秦芝芝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因为……因为我知道了他在外面欠了债,还不少……”
欠债?
贺瑱在笔记本上又着重写了这几个字,画了个圈出来:“那你知道他欠了谁的债吗?”
秦芝芝又点头,依着贺瑱的要求,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了债主的名字——
王大鹏。
贺瑱甫要编辑信息给陆何,让他明早到队里赶紧查一下这个人,就听见前台轻轻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贺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前台。
前台却是挠挠头,没多说一句话,就赶紧往外跑。
贺瑱急忙冲出去,跟在她的身后,却见她噔噔地跑下楼,打开电脑操作了些什么,又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就是他!”
随即对着追下来的贺瑱说:“住在四号房的那位年纪大些的客人,名字就叫王大鹏!”
贺瑱一时语塞,还真叫他说准了?
这下人都要全齐了?
[1] □□中毒定义选自有来医生。
第57章 毒杀
贺瑱只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摇着头啧啧了两声。
他扬头看着楼梯,又问:“那二号房呢?住的是什么人?”
前台低下头又鼓动了几下电脑,说道:“二号房住的客人叫甄宣,具体和佟元龙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
贺瑱嗯了一声,返回房间中去问秦芝芝,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她也不知道佟元龙身边是否还有个叫甄宣的人。
其实这才算正常,哪里能住个店,遇到那么多熟人的。
贺瑱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本就还没睡下多会儿,他就被吵醒,现下脑子是靠意志力才能一直维持着清醒的。
他叹了口气,依旧让前台看着秦芝芝,自己则是又返回了案发现场观察。
房间内灯光昏暗着,有些看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没有粉笔,他们就只能用黄色的胶带在尸体旁绕了一圈,又用打印纸叠了几个标注了重点几个觉得有异常的地方。
而贺瑱也因为没有更精准的仪器,只能用手机拍摄记录着犯罪现场的模样,宋知意也早在翻动尸体检查之前,将尸体的原样各角度拍摄过了。
没有严苛标准的证物袋,贺瑱只能拿了从前台找到的新的塑封袋,先将刀子、水杯等等容易落下指纹和痕迹的物品保存了起来,等待明天通路了,拿回检验科做测试。
“我之前不明白你出个差还带你的工具箱干什么?现在觉得你是对的,以后我也应该随时带着证物袋。”他边说着,便从笔记本上撕下纸张,标注好文字后,用胶带贴在了塑封袋的外侧,“不过还是希望这种事情别再发生了,走哪死哪我真的受不了!”
他蹲下身去,又不动声色地盯着尸体看了好几眼,问道:“是又有什么新线索吗?”
宋知意顿了顿,却仍然摇摇头:“我还是无法判断□□是下在哪里让他接触到的。”
“怎么说?”贺瑱皱着眉头看自己手中拿着的水杯,又问,“不是喝下去的?”
宋知意不置可否:“没有能检测水杯中含量的办法,而□□本身又是无味,看不出来。”
他站起了身来,晃悠了一下,贺瑱立马扶住了他的身体,忙问:“怎么了?累的,还是没睡好不舒服?”
“有可能是空气中还没挥发的□□,我先出去透口气。”宋知意说罢,贺瑱就赶忙将他送回了房间,给他搬了个凳子坐在窗户前呼吸着新鲜空气。
而贺瑱自己则是又返回了案发现场,这次瞧见的是吴碧彤正在门口晃悠,马上就要进入其中。
“你做什么?出来!”他立马大声呵斥,吴碧彤被吓了一跳,进门的脚步立马停了下来。
她一撩额前碎发,略显娇嗔地说:“警官,我就是随便看看,不需要这么对我大吼大叫吧?”
贺瑱不吃她倒打一耙这一套,冷冰冰地说:“作为犯罪嫌疑人,破坏案发现场的罪名你可当不起。”
吴碧彤立马举双手投降,退了出来:“警官,别给我扣帽子,我可不懂这些。我就是想看看,怎么才能落井下石一下渣男贱女,没别的意思。”
贺瑱朝她挥挥手:“回房间待着吧,一会儿有问题我会直接去问你。”
吴碧彤立马照做,转身就走。
贺瑱这才瞧见,这回她黑长直的秀发是用了一根浅绿色的发带系上了,不再随意地披散着。
贺瑱又回了案发现场,目光所及之处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是扫描仪。但他的的确确有了发现,在沙发垫的夹角处瞄见了一个看着并不普通的小钢盒。
他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钢盒捡了起来,立马又装进塑封袋中。出门想找宋知意确认之时,就见得宋知意已然回到了三号房间门口。
“你好点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贺瑱扬了扬手中的塑封袋,又说,“我找到了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载体。”
宋知意心下一紧,立马快速赶到贺瑱的面前,他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但还是强硬地从贺瑱手中拿过了那个塑封袋。
“是。”宋知意不再将塑封袋交还给贺瑱,而是自己亲自拿着,“一般而言,□□的运输是十分严苛的,并且他的载体也是特殊的。需要用表面光滑且无拼接的一整块钢制成,并在里面涂上特殊的保护层,封口处用的更是与□□相适应不会产生化学反应的封缝胶[1]。”
贺瑱看了一眼塑封袋里的刀子,上面那点白色固体,就应该是挑这个封缝胶而残留下的。
“你没接触到皮肤吧!”宋知意焦急万分,又想查看着贺瑱的双手,但奈何自己手上还捏着塑封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贺瑱立马心领神会,摊出自己的双手,上下翻转着让宋知意查看个一清二楚后,才说:“我也不是啥傻子,自然是带着手套操作的。”
“那就行。”宋知意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又说,“只要你没碰,我就安心了。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你不知晓的东西,还是叫我来。”
贺瑱一挑眉,揶揄道:“这么关心我?这么在意我?”
宋知意顿了一下,并没有及时言语,可眼底的担忧却说尽了一切。思量片刻,他还是认真地开了口:“是,我很担心你,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
这倒叫贺瑱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耳朵有些涨红发烫,想说出口的话也忽而变得有些磕磕巴巴:“那……我不会的,真的不会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他也近距离接触了□□,赶忙又拉着贺瑱将这个装着□□的小钢盒放到了没人会去接触的前台抽屉里锁起来。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所有人的行李做出检查?看看谁还同样携带了□□,他们没法离开民宿就没法处理□□,这样也就很容易就确认凶手了。”
宋知意同意他的观点,却完全不同意他自己去判断:“你去继续调查,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贺瑱看着宋知意不大好的脸色,并不同意:“我也要去,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案发现场可以锁上不让任何人出入,不用人看着,但你不行。”
宋知意沉默片刻,仍不作答。
贺瑱却是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眸,终于得到了他的一声叹息:“先去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将尸体保存一下。”
贺瑱立马探头看了一眼窗外,雪依旧没化,是个天然的保护层,但却还是不够。
他只得回去问了前台,得到了厨房有个大冰柜的回复。
他立马用保鲜膜将冰柜内部尽然包裹了一遍,保障不会有任何污染到尸体的东西存在,再和宋知意一同将尸体抬入了其中安置好。
前台一直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双手合十顺带祈求着上天:“等明天我老板回来了,千万别骂死我啊!”
贺瑱给她保证:“冰柜的费用我们会申请赔给你们,今天也多谢你帮忙了。”
前台立马眉开眼笑:“不客气不客气!我该做的,协助警察办案嘛!”
要开始检查□□,他们就得把所有人都清排出去,以防他们再做二次销毁。
第一个被敲响的就是吴碧彤的房门,她看着两人,抿了抿唇还是让出了个通道,又在后面添油加醋地说:“警官,你们可得好好瞧瞧,我这里可没有任何不合法的东西。”
宋知意到底还是将贺瑱拦在了危险之外,他一个人多带了几层手套与口罩,生怕遇到的是被拆开的□□。
但其实他二人大概也猜得到,如果真的又有拆封了的□□,吴碧彤是没法子好好站在此处和他们头脑清醒的说着话的。
宋知意给贺瑱使了个眼色,贺瑱立马对着吴碧彤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其坐在沙发上由自己问话。
见得吴碧彤顺从地坐下,贺瑱也就直言开口:“你挺恨佟元龙的吧?”
吴碧彤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然呢?我被戴了绿帽子,难道我还对他感恩戴德吗?说实话,我挺感谢今天这个凶手的,帮我解决了心头大患,如今我可痛快极了!”
贺瑱无奈:“那行,说说你在十二点到三点间在做什么吧。”
“在屋里待着啊,还能做什么?哦,不对,我是出去了一趟。”吴碧彤啧了一声,“我房间的瓶装水没了,我就去前台拿了一瓶,前台那小姑娘跟我们说的柜子里的饮料随便拿的。”
这话的确贺瑱他们也听到过,没什么问题。
“你出门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样吗?你具体是什么时间出的门?”贺瑱又问。
吴碧彤仔细想了想:“具体什么时候也记不大清了,确实也是一点多不到两点那会儿。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啊,说实话这民宿隔音真的挺不错的,除了小贱人那一声驴叫,其他我还真没听见。”
贺瑱把这一个细节记了下来,准备一会儿和前台确认一番,接着又问:“除了这件事,你没再出过出过房间吗?”
吴碧彤摇摇头:“困都困死了,我都睡了,谁还出门啊。”
贺瑱回忆着她当时开门时候顺直的长发和没有一点褶皱的睡衣,又说:“你当时可看着不像睡觉了的。”
吴碧彤一时语塞:“……我睡觉老实。”
贺瑱抿抿唇,只当她说的是真的。可心中却如明镜,深深地记了她一笔。
来问询之前,他已经和前台确认过了。前台和走廊的监控他们现在调不出来,密码只有老板一个人才知道。
前台给老板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显示关机,也就只有等到了早上老板起床之后,他们才能拿到密码查看监控录像了。
“对了,你为什么会到这个民宿来?”即便是贺瑱已经从安锐的口中得出答案,但他仍是再问了一遍。
吴碧彤叹了口气:“谁愿意来这个破地方,要不是客户公司在这附近,我们来拜访,我们才不住这呢!”
话虽然难听,但是和安锐说的也大差不差。
他为了双方求证,又多问一句:“对了,安锐和佟元龙的关系怎么样?”
“他俩?”吴碧彤回忆了一下,“没冲突过吧,安锐就是个老实人、软柿子,谁都怕,谁也都能欺负一下,但他也不惹事,跟佟元龙更没什么过节。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是这样的。”
她倒是没对佟元龙落井下石,瞧着表情亦是不像说谎。
贺瑱一抬眼,又瞧见了吴碧彤绑头发的那根浅绿色发带,不算鲜艳,但着实显眼,让贺瑱都忍不住莫名其妙多看了几眼。
正巧着宋知意也检查完了吴碧彤的行李和衣柜,又出来开始观察客厅范围的物品了。
吴碧彤抬头看了一眼宋知意,啧了一声:“说起来……帅哥,有对象吗?看看我怎么样?我长得也挺漂亮,赚的也挺多的。”
宋知意根本不曾理会吴碧彤的打岔,只当耳旁风,过了就没听见。
可贺瑱却从鼻腔中嗤出一声来:“他喜欢我。”
宋知意这回不装听不见了,跟着就补了一句:“确实。”
吴碧彤笑意凝固在脸上,一时间有些尴尬。
只她也不知道,面前借着玩笑话将句说出来的贺瑱,耳尖是忍不住的滚烫。
他的心脏怦然,好似他终于将自己的期许说出来了一般。只是他也不知道宋知意这应得一声,又有多少打趣在其中。
他将目光转向宋知意的方向,可宋知意依旧在忙于手上的事情,根本不曾有一分的摇摆,就像是说出了最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般。
贺瑱兀自叹了口气,又问吴碧彤:“你真的不知道会在这里撞见佟元龙吗?”
吴碧彤尖锐的嗓音顿时提高了:“我要是知道,别说同意住在这里了,我就是连这趟差我都不会出。说的跟我跟踪他似的,可就那个渣男,我看见他都恶心想吐!”
贺瑱揉了揉耳朵,劝道:“稍微小点声。”
吴碧彤一张漂亮的脸蛋顿时被气歪了,别着头靠在沙发上不再理人。
宋知意也在此刻对贺瑱使了个眼色,贺瑱便也跟着离开了一号房。
“没有?”贺瑱见得宋知意两手空空,猜也猜得到。
宋知意点了点头:“只是凭借肉眼,我们不能看得出□□的残留,这些都是需要精密仪器检测的。”
“嗯,指不定落在三号房里的那个小钢盒,是唯一一个呢!”贺瑱往后瞄了一眼,“先去查五号房吧,就是佟元龙的债主王大鹏的房间,咱隔壁那个老头。”
宋知意却是在路过三号房门前顿了一下。
贺瑱瞬间明白了他的疑惑,只能叹了口气说:“咱们现在没有正规的搜查令手续,等明早陆何能不能带来还两说呢,所以还是要主人在的情况下,搜查比较好。秦芝芝现在在咱们房间平复情绪呢,放晚点再看吧。”
五号房的门被敲了半天都没人开,贺瑱拧着眉眼又加重了两下。他不信这刚还在看热闹的老头,现在也能像是秦芝芝那样吃了安眠药再带着耳塞睡觉,听不见砸门声。
他不过片刻就有了办法,只提高了嗓门,似是在和前台说着话,实则是说给王大鹏听的:“哟,这不会是受到惊吓昏厥在屋里了吧,快点去拿万能房卡来把屋门打开,要是又死一个可怎么办啊?还不是得进去调查吗?”
说完,他又故意给了王大鹏一个台阶下,重新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大爷,醒醒大爷。”
王大鹏终是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打开了门,打着哈欠地问:“你们谁啊?深更半夜地找我干吗?”
贺瑱看着他浑浊中却带着精明的眼眸,哪有半分困意?深知这老头也跟他们说谎话呢。
可他不急着拆穿,干干脆脆地先将警官证亮给了王大鹏看。
王大鹏却是个机灵的,他还是堵在门口阻拦着:“你们可没有搜查令,不能来我这乱翻。”
贺瑱抓住他话中的破绽:“不会乱翻的大爷,我们一定会给你搁回原位。搜查令……有啊,一会儿给你看呗。如果你要是真不配合的话,我即便没有搜查令,也可以拘留你的,毕竟你现在也是杀害佟元龙的嫌疑人。大爷,我觉得咱们真没必要非要整得头破血流的,而且让我们搜搜,不才能证明您的清白吗?您说对吗?”
王大鹏垂头丧气地让开了一条路:“上天明鉴啊,我杀他干什么?我杀了他,我还找谁要钱去啊?我就是个普通老头,棺材本都借给他了,我还得指望他活着还我呢。对……他今儿就说还我的呢!”
贺瑱对着宋知意点点头,让他翻看起了王大鹏的行李,自己却又意识到王大鹏话里有话套着呢。
他继而又问:“他说今天还你?怎么还?在哪还?”
“就在这啊!”王大鹏指了指民宿,“警官,不然你以为我老胳膊老腿的,来这个民宿住店干什么?不就是他说他能还上我钱,让我到这交易,我才来的吗!”
贺瑱忍俊不禁:“现在都是在线转账,实在不行还有银行也可以转账,他约你到民宿来交易,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信啊!”王大鹏一脸肯定,“不过我听他那话的意思不是给我钱,而是要给我什么东西能等价的。弄得神神秘秘的……警官,我的钱还能要回来吗?”
“应该能吧。”贺瑱也不清楚,“找个律师问问看,他死了,要继承他遗产的同时,也须得继承他的债务,看看他有没有亲人给你还了。”
王大鹏哦哦了两声,心终于揣回了肚子里面,立马又从裤兜里掏出根烟点上,猛吸了两口,状似平静地说:“那我找他妈。”
贺瑱看王大鹏逐渐配合了,又问:“你和佟元龙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会借这么多钱给他?”
王大鹏如实说:“他妈和我是邻居,我们就是朝澜市人,他小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妈说他想自己做点小买卖,我也没当回事。结果我手头突然紧,催他还钱,他却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我就气急了,跟他骂了几句。后来他就叫我来这了,也没别的什么了……”
贺瑱将这些细节都记录在了笔记本上,嗅着王大鹏屋里一股浓重的烟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问:“十二点到三点间,在做什么?”
王大鹏瘪瘪嘴:“睡觉啊!警官,我们这种老年人睡得都早,说实话我十点就睡着了。还是约莫三点那会儿被那小姑娘一嗓子嚎醒的,实在是太大声、太吓人了。后来就睡不着了,但又害怕惹上事儿,这才躲着你们呢!”
贺瑱也没想到这一问,叫他又交代出来了别的事:“行……也行。”
他扭头看向宋知意,宋知意却依旧对他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难不成是他小看了那个唯唯诺诺,看起来胆子最小的安锐?
说真的,他倒是并不怎么怀疑秦芝芝,毕竟没有一个凶手能杀到将自己和死者锁在一起,还给警察证词的。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又对着王大鹏说:“大爷,你要是再想起点什么来,记得直接跟我说。”
王大鹏立马点头哈腰:“好好好,我一定记得,我真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呢!我真的我杀他没用,我就想要钱。”
贺瑱没心思多听他絮絮叨叨,转身又出了王大鹏的屋子,莫名问了宋知意一句:“□□没有,老头身上现金或者值钱的物件儿,有吗?”
“没有。”宋知意翻王大鹏包的过程中,只能看见两件换洗衣服,甚至王大鹏都将民宿多余的一套洗漱用品揣了起来,怎么看都也是个节俭的。
贺瑱抿了抿唇,站定在原地像是想了半天,又阔步走到了安锐的房前,敲响了门:“警察,办案。”
安锐开得倒快,只是仍是抱着外套,箱子也放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好像一能解封,他指定第一个就逃跑了。
“嚯!”贺瑱环顾了四周一圈,还看见门边放着椅子,似乎还用来顶门的。
他真是又想走,又怕死啊!
安锐磕磕巴巴开口问:“警、警官,找我有什么事情啊?我能配合的一定都说。”
“行,那我们先搜搜你的房间和行李,能行吗?”贺瑱看着上锁的行李箱,又朝安锐努了努嘴。
安锐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密码输了进去。
贺瑱拍了拍他肩膀,打趣说:“没事儿,除非你箱子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不然不影响一会儿你的跑路。”
安锐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不会有吧……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就真的是害怕了。”
宋知意将箱子拖到卧室里,尽可能离贺瑱远些,这才打了开来。
贺瑱则是继续盘问着安锐的时间线:“十二点到三点,你在做什么?”
“我……”安锐似乎睡眠不足,又太过担惊受怕,半天没想起来,“我有点认床,睡不太着,又觉得冷,就想去前台问问有没有多余的被子毯子的,所以一点多点那会儿出去了一趟。”
“遇到什么人了吗?具体什么时候记得住吗?”贺瑱转着笔,等着他后面可能没用的信息。
“我……”安锐的身子抖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也紧绷着,指尖都抠进了掌心,“其实我看见佟元龙了……就在楼梯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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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密室
“你看见佟元龙了?”
这还是问到现在,第一个承认见到过死者的人。
贺瑱的笔尖顿时落在了笔记本上,只等着安锐下面的话,也许会让一切案情都茅塞顿开。
安锐点了点头:“对,我看见他了。但是他挺奇怪的,他看起来又紧张又亢奋,撞见我的时候更慌慌张张的。我看在前同事的份上,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但是他看见我,脸上表情立马扭曲了一下,龇牙咧嘴的,似乎还抖了一下,不过我没太看清。他甚至理都没理我,直接转身就回房间了,还把门撞得碰碰响。我又没得罪过他,至于吗?”
“我哪知道他什么意思,挺无语的就也懒得再下楼去问了,也就自己回了房间。然后在半梦半醒间,就听见尖叫声了。我又不敢跑出来,一直龟缩着,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外跑了,结果就是被你堵在门口了。”
贺瑱在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当时的场景,以判定在安锐撞见佟元龙的当时,一定在其的身上还发生了什么。
可他却也有点理不清,只能又问:“你和佟元龙做同事的时候,一直关系还算融洽吗?”
“还行吧……”安锐有些没自信,“我应该没惹到过他,以前他平常都不搭理我的。除了工作,话都没怎么说过。警官,我真的是个i人……我平常也不怎么说话的。”
这倒和与吴碧彤确认的差不多。
所以贺瑱就更不明白,佟元龙见到安锐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表情不对,摔门回去。
这并不合理。
除非安锐隐瞒了什么。
可是安锐说每一句话的时候,贺瑱都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任何说谎时候会存在的状态。
除非安锐深谙心理学那一套,那恐怕想用细微的表情来骗过他也是很难的。
他皱着眉,一连啧了好几声,这事情似乎愈发奇怪了起来。
转过头,他就看见宋知意已经检查完了,却仍是半点收获都没有。
贺瑱也是无可奈何,走到窗边往下瞄了几眼。黑黢黢的,他也看不太清是否有人将小钢盒扔进了雪堆之中。
一会儿还是需要前台将大门打开,他须得再去外面转上一圈,确认没人把小钢盒抛出去。
现下只剩下住在二号房的那位一直没露面的甄宣,还有秦芝芝的行李没检查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先去问了秦芝芝。
三号房的现场他们已然看过了,就只剩下个一直放在角落里的背包。
秦芝芝看了眼背包,摇摇头说:“我就没带行李来,这是元龙的,不是我的。”
贺瑱啧了一声,拉住了宋知意的手腕:“先别看了吧,他总不能给自己毒死吧,给他个体面吧。”
宋知意也没多言,又同贺瑱一起去敲了二号房的门。
开门的时间刚刚好,是一个人起床穿衣服走到门口的完美时间。
贺瑱在门开的瞬间,就将自己的证件拿了出来:“不好意思,警察办案,可能需要搜查一下你的屋子和行李。”
甄宣是一个比宋知意还高上些许的男人,入眼可见的他身材很好,长相更是不差,即便头发乱糟糟的,却依旧掩盖不住他冷峻好看的面容。
他朝贺瑱伸出手去,拿起了贺瑱的证件仔细看了两眼,又将目光投向宋知意。
宋知意也从善如流地将警官证放在甄宣的面前,听着其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搜查令?”甄宣的声音平稳,不动声色地问着。
贺瑱没用忽悠王大鹏的那一套对付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男人,只是诚恳地说:“确实没有,大雪封路送不来,电子的申请审批也得到明天。但是我们也的确着急,所以后面再补上,你看可以吗?”
甄宣不置可否地往里退了退,让出了进门的路,默许了他们的动作。
宋知意仍是检查着屋内一切,贺瑱就靠在门口和甄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起来:“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那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可以说说吗?”
“二十八岁,朝澜市人,普通公司职员。”甄宣不多话,只回答了贺瑱那几个问题之后,就又一言不发了。
贺瑱一顿,还是将之前问过的时间问题和甄宣重复了一遍。
甄宣面不改色:“我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睡觉的,那个时间段我应该没有醒。三点多的尖叫听见了,也知道外面乱作一团,但是事不关我,没必要多事。”
贺瑱没把这些记录在他的本子上,只是又问:“你……听见隔壁房间吵架了吗?”
“隐约听见。”甄宣颔首,“但这里隔音不错,虽是偶有几句拌嘴的话传过来,但我的确也没听清他们究竟吵了什么。”
这事情就和秦芝芝说的对上了。
贺瑱瞥了一眼宋知意,见他还在认真检查,又没什么可问了。
“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甄宣也顺着贺瑱的目光看了一眼,直言说。
贺瑱的眼底亦是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却还是没有叫停宋知意的工作。
他知道宋知意刚才接触过了氰/化/物,即便是已经挥发了,但仍然让他身体很不舒服。
但是他们是警察,他就算再想要宋知意去休息,他自己来查,可他也知道宋知意是定然会拒绝他这个提议的。他倒不如让宋知意快些查完,就能去休息了。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寄希望于这个房间中没有任何氰/化/物的存在。
他抿抿唇,又出了门去找了前台,让她帮忙找些白糖兑水来。
他也不知道吸入少许氰/化/物该怎么解毒,只能依靠着搜索出来的法子试一试。
前台立马帮忙烧水兑了白糖,等着放凉的时候,宋知意已然检查完了甄宣的房间。
他没看见贺瑱,却是和甄宣四目相对。
甄宣的眼眸就像是鹰隼一般,牢牢地抓住了猎物不放。
宋知意不过与他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见到贺瑱端着满满一杯水来,有些疑惑:“这是……?”
“糖水。”贺瑱拖着杯底,把杯子凑在宋知意嘴边。
看见宋知意一口气将整杯糖水都喝下去了,他才稍微安了些心:“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你还有三杯呢,先喝完了再说。”
他眼底的心疼之色根本藏不住,就那么直白地展露给了所有人看。
他的目光从不曾离开过宋知意,心脏更是为了宋知意而一直提着。
见得后面那两杯宋知意实在喝不下去了,他还是抿着嘴拉住了宋知意的动作:“算了……算了,我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宋知意心知这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但加速新陈代谢也是能解一下他微微沾染上的剂量。
“甄宣那也没有吧。”贺瑱这话说的是陈述句,似是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把宋知意按回了床上躺好,只说:“行了行了,剩下外面我去看看就得了,你眯一会儿。”
宋知意还想拒绝,可这回贺瑱却是横眉冷对了:“刚才你检查,我能趁机和他们套些话。现在我跟雪人套话去啊?你要是非跟我犟,那我可就真生气了!”
宋知意见说不过他,只得嘱咐了一句让他穿厚些。
贺瑱立马听话地把自己和宋知意两人的外套都套上了,不得不说宋知意的审美颇好,并没有穿着臃肿的羽绒服,而是选择了一件深灰色的长款大衣。
他和前台要了钥匙,还是让秦芝芝在他们的房间客厅里休息,自己一个人则是从前台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电工手电,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外面一片白茫茫。
贺瑱倏地打开了大门,迎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他不紧打了个哆嗦。
他多带了好几双手套和口罩,也算是能给他添点暖意。
他打开了手电筒的光,瞬间十米开外都是白天。这手电筒,的的确确是有些震撼在身上的。
他没有着急去寻找是否有人将小钢盒抛在了窗外,而是先观察起来落雪的痕迹。
即便是雪是在命案之后才停下的,但如果有人走过雪地,覆盖了积雪也照旧会留下微弱的痕迹的。
但是他眼前只有平整而又洁白的一片,一点痕迹都不曾有。
贺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好事,更能确定凶手就在这间民宿里面。他掏出手机,对着各种角度也记录下了这时候院中的模样,可供之后破案作对比。
而后,他不再犹豫,而是用顺手从前台拿的一个长柄簸箕拨弄着雪地,妄图从没有任何坑洼的雪里找出埋藏的小钢盒。
但他大抵都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自己也清楚这样的情况下大概率他也是无功而返的。
他在外面翻找了约莫有半个小时,实在是被冻得不太好了,他干脆回了房间。
宋知意浅寐着,听到贺瑱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的声音,还是瞬间睁开了双眼:“回来了?冷吗?”
贺瑱没憋着,重重地点了头,又有些委屈地说:“可冷了。”
他把手套摘下,裹着塑封袋放在了一旁,又用自己冰凉的手贴了一下宋知意的脸颊,又倏地抽开,生怕让宋知意更难受了。
他看见宋知意的状态好像好多了,手边也有两个空着的杯子,就知道糖水宋知意也喝完了,便能和宋知意开几句玩笑了。
他甫要抽回手,却被宋知意紧紧地握住在了两掌之间。
宋知意的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甚至能把他这个自诩手挺长的人的手全然包了进去。
带着被子中的热气,刹那间贺瑱就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从指尖却烧到了脸颊耳畔。
可他却没有挣开,而是任由宋知意替他捂着手:“暖些了吗?”
他没回应,只是默默面对着这一分温存。
不过这样的小动作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他又跟宋知意说:“外面也没看见有小钢盒的痕迹,我怀疑根本就没有更多的了。”
他用指尖轻轻挠了下宋知意的掌心,却得到更加有力捏住他手的反馈。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本就没睡好被吵醒的头,如今愈发得酸胀起来。
他冷不丁地又吐出一句话:“那个甄宣,很怪……不是说他和这个案子有关的怪,就是他这个人有点怪。说实话,就算我不是个警察,我本人听到这些动静我也忍不住想去看个热闹。但他说他听见了尖叫,却并不理会,我只觉得这人似乎藏得太深了些。”
说着说着,他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点上,压低了嗓音,凑在宋知意的耳畔说:“你说……他不会是什么职业杀手吧?受人所雇,特意跟着佟元龙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他?”
只他自己听着自己这个想法,都觉得好笑。噗嗤笑了两声后,他又摇摇头:“我真是电影看多了!”
宋知意只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尽然脱出,只觉得贺瑱这副模样当真可爱。
当时他在吴碧彤的房间中,听见贺瑱说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心脏都漏了半拍。
他不怀疑是贺瑱猜到了他的心思,以玩笑话的形式说出来。
他只是在那一刻,只能听见贺瑱与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时,他想的却是他要不要趁此刻鼓足勇气,将爱意尽然说出口。
可是……他终归只敢顺着贺瑱的话语,接下了那一句——
“我确实喜欢你。”
宋知意兀自又攥紧了自己的手,只能在片刻借着捂手的机会,去牵住这个他想要长长久久的人之手。
贺瑱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见得他发怔还以为是他不舒服了,忙不迭地又问:“怎么了?又难受了?”
“没有。”宋知意终归还是松开了贺瑱。
贺瑱却没在意,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叹了口气,又说:“算了我先去看看那个密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不然的话就只能把怀疑对象完全放在秦芝芝身上了。”
“我和你一起去。”宋知意翻身下床,穿上了摆在床脚的鞋。
“你……”贺瑱犹豫了一下,又见他的状态好上许多,也便没再强迫他继续休息。
有了手电筒的加持,昏暗的房间灯光也不会再影响他们的判断。
贺瑱先对着大门拍了几张照片,随即开始研究起了防盗扣和门锁。
这家酒店用的防盗扣是最简单的那一种,并非是链条挂住,而只是简简单单的搭扣形状。
他比划了两下,似乎想要复原当时的状态,却又眼尖地在光照下,看到了防盗扣上似乎夹着什么。
“镊子!”贺瑱立马回头叫了一声宋知意,让其从工具箱里拿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来。
可他手跟脚似的不好使,半天也没夹下来卡在防盗扣底端的东西。
“我来吧。”还是宋知意从他手中将尖头的镊子接了过去,快准狠地把卡在上面的纤维夹了下来,即刻放到了贺瑱准备好的塑封袋里。
隔着袋子,他才好看清那纤维是什么样的。
浅绿色,丝质的。
这样的名词,让贺瑱顿时心中有了想法。
他捏紧了塑封袋,朝着宋知意抿了抿嘴:“吴碧彤。”
宋知意也点了点头,同贺瑱一起去了一号房敲响了吴碧彤的房门。
吴碧彤仍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直到贺瑱拿出那根浅绿色的纤维,又说:“说说吧,你的密室杀人手法。”
吴碧彤心里有鬼,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发带,辩解说:“我可什么都没做!”
贺瑱轻笑了一声:“你现在说,我可以给你作证你是有自首倾向的,但如果等明天大部队来了,我也帮不了你。”
吴碧彤还是死鸭子嘴硬,拔高了声音喊着:“你是警察,你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啊!你拿出证据来啊!”
贺瑱十分无语,他证据已经摆在吴碧彤的面前了,竟然还要叫嚣着让自己拿证据,当真可笑。
吴碧彤眼见着贺瑱微微走了个神,就要上手抢贺瑱紧紧捏在指尖的塑封袋。
可她哪里又快的过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
不过电光火石间,贺瑱便一个小擒拿手将她一把按在了地上,她那张自己引以为傲的脸顿时就跟走廊地毯摩擦了上去。
“啊!你干什么啊!”吴碧彤吃痛大叫着,也让一直留意着外面动静的几人全都探出头来,想要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探究竟。
见得是吴碧彤被擒,他们立马明白了当前状况。
秦芝芝就站在另一端的走廊尽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又问贺瑱:“就是她杀了元龙吗?”
贺瑱没回应她的话,只是将吴碧彤锢到三号房的门口,看着除了甄宣所有人都在场的场景,开始复述起了吴碧彤制作密室的全过程:“其实你的手法很简单。”
“你将丝带拴在防盗扣的顶端,然后将防盗扣和门对上一个合适的角度,就像这样。”他没有再用三号房的门做实验证明,而是回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并让前台一直留在房间中进行录像,以记录下他的全部行动过程。
继而,他又按照自己的构想,没有用吴碧彤头上的浅绿色发带,而是让前台帮他找了个鲜红色的礼物丝带,捆在了六号房的防盗扣上。
“然后拉动丝带,用丝带带动防盗扣的力量将门关上。随后,再轻轻地把丝带抽出来,这个密室就完成了。”贺瑱将鲜红的礼物丝带攥在手里,让大家看清。
“可是,防盗扣并没有完全卡到最里面啊!”前台在门内大声和外面说着。
贺瑱也不慌不忙,又说:“那你不管防盗扣,直接拧动把手拉门,是什么样的结果?”
前台依言照做了,又咦了一声:“挂上了,我的门是打不开的!”
贺瑱又解释:“其实这个手法即便是没有完全扣上也无妨,因为发现尸体之后,人在慌张的状态下第一反应是直接拉门,这时候防盗扣就完全卡住了,只能再将门重新闭合后才能打开,就不会再注意到当时是不是完美卡到最死了。”
前台立马拉着长音哦了一声,她今天完美地演绎诠释了一个合格的捧哏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立马打开防盗扣与门锁,将她在屋内录制的视频给所有人看清,这样的手法确实能完美契合案发现场的痕迹。
看见吴碧彤面露颓然之色,贺瑱又朝她伸出手去:“丝带给我吧。”
吴碧彤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那你们不松开我,我怎么把丝带摘给你们?”
贺瑱没让宋知意松开仍是禁锢着吴碧彤的动作,而是自己戴上了手套,亲自从吴碧彤的头发上将那条浅绿色的发带取了下来,放进了塑封袋里记作证物。
眼见着吴碧彤承认密室是她做的,秦芝芝立马就要冲上前去和她又抓又挠,还是贺瑱替吴碧彤挡了一下,训斥说:“你要做什么?在警察面前别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可是秦芝芝却不依不饶,恶狠狠地看向吴碧彤:“虽然我知道我和元龙对不起你,但是他罪不至死,你为什么非得杀了他才算解恨呢?”
贺瑱控制住秦芝芝的情绪后,也没再多言。
他是打心底里觉得佟元龙这样的渣男理应收到自己该有的惩罚,但终归不是由他人决定自己的生命。
可吴碧彤却翻了个白眼,骂了回去:“你个小贱人还有脸说我?你俩都该死,要真的是我杀的人,我一定也不会放过你的。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死,给你俩全弄死,我也多判不了。”
贺瑱却猛地和宋知意对视一眼,见得宋知意也有些疑惑地对着他摇了摇头,他却不明白了。
密室是吴碧彤做的,可她这话分明不认人是她杀的啊!
“你还想杀我!我……”
“别闹了!”贺瑱立马阻止了她们二人在继续吵下去的动静。
继而,他又带着审视地看了周遭围观的安瑞与王大鹏一圈,他俩似乎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抻着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是和贺瑱的目光对上,两人才缩了缩,安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王大鹏则是对着贺瑱讨好似的讪讪一笑。
他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干脆又将目光投向正张牙舞爪,似乎揣着一肚子骂人的话想全都一股脑泼向秦芝芝的吴碧彤,冷漠地问道:“那么现在,说说你的杀人手法吧。”
吴碧彤却傻了眼,气焰尽然褪去,只剩下寥寥几句苍白的辩解:“警官,我可真的没杀人啊!我承认这个密室是我做的,但是……我真的没杀人,我发誓!”
第59章 闹剧
“我只是……只是看见了他向我求救,但是我没去救他,仅此而已啊……”吴碧彤没法子,只能将自己这见死不救的举动说了出来。
她咬着下唇,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挺漂亮的一张脸上如今也因为纠结恨意而变得狰狞了起来。
她咬紧牙关又开口,没有再做任何隐瞒地复述出了当时的场面:“我是在一点四五十那会儿出去拿水,返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他倒在地上抽搐着,他挣扎着想要爬向我,伸手朝我求救,但是发不出声音来。”
“我虽然挺纳闷是谁想要杀他的,但是这件事也的的确确解了我的心头之恨。我看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状态,我心里就舒坦,所以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断了他去求救的路。”
“我本来只想要关上门的,但是就是那时候脑子灵光一闪,觉得不解气又怕牵扯上自己,才想了这个法子……”她尝试着用讨饶的眼神看了贺瑱一眼,又借着摘干净自己,“我真的没去杀他,更没进那个房间。”
贺瑱却冷漠开口:“见死不救,也要入刑的。尤其是你这种情况恶劣的,与故意杀人无异。”
吴碧彤瞬间没了力气,瘫软在地:“我、我不知道啊……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真的就是、就是想报复他一下……”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追责此事,只是先问:“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具体说点。”
“我……”吴碧彤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当时看见的场面,只是她受的惊吓也很大,记忆碎片中也尽是混沌,“我依稀记得当时他在地上抽搐着,似乎脑子也不是很清醒了。他好像也没认出来是我,就一个劲儿地跟我求救。”
“我没留意他在我关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死了,但那会儿他已然没有动静了,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有点奇怪,所以就赶紧就走了。”
“杯子呢?在地上还是桌上?空的还是满的?”贺瑱抓住细节,又是发问。
吴碧彤舔舔嘴唇:“没留意,好像是在地上,空了吧……这种细节我真的记不清啊!”
贺瑱深思熟虑过后,又在吴碧彤过往的话语中捕捉到了重要的一点:“你是回来的时候,看到三号房的大门敞开。那下楼拿水的时候呢?他是不是也开着门?”
吴碧彤立马摇头:“没有,没开着。因为我之前看见他了,所以也知道他住在三号房,我还特意往那边瞥了一眼,我可以确定没开。”
贺瑱就追问:“那你下楼取水,到上楼,中间大概用了多久?”
吴碧彤抿着唇,皱起眉头:“最多也就三五分钟。”
那就奇怪了。
这三五分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佟元龙非得将大门敞开呢?
是有人来了他房间?还是本来屋中有人,趁着这几分钟的空挡,逃也是的离开了房间,并且连门都没来得及带上?
贺瑱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吴碧彤的目光中又多带了几分探究。
吴碧彤被他盯得发毛,浑身难受,只又问:“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别的可讲了啊!警官,我真的会被判刑吗?”
“不知道。”贺瑱兀自摇了摇头,又问,“那你在前台拿水的时候,有听见三号房有什么动静吗?是否关注到有人离开了佟元龙的房间?”
“没吧……”吴碧彤也不怎么敢确定,“我当时从那个塑料膜里拿水,也稀里哗啦的,确实什么都没听见。反正我能确定的是,我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趴地上半死不活了,屋里客厅中就他一个人,我探头看的,没错的!”
贺瑱看了一眼宋知意,又仔细观望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却并没有察觉出一丝异常来。
他思索片刻,还是挑了王大鹏开刀:“你没去见过他?”
王大鹏立马并着四根手指头起誓:“苍天啊大地啊,我跟观世音菩萨发誓,我真没见过他,那会儿我真睡了。”
贺瑱闻着他身上的烟味就犯难受,一张嘴更是老烟鬼的臭味,让人更是忍不住捂住鼻子。他十分想摸颗糖吃,可兜里空空如也。
他对着宋知意挑了挑眉,又抽了抽鼻子,指了指王大鹏和三号房,希望宋知意能明白他的暗示。
宋知意思索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只有苦杏仁味。”
那王大鹏去了三号房的可能性就极小,他这种在警察面前都忍不住抽烟的人,不可能在逃跑的时候还记得把佟元龙房里的烟灰缸倒干净,更何况那个烟灰缸连半点烟渍都没留下。
贺瑱目光移到安锐神身上的时候,安锐就立马缴械投降了。他刚听着王大鹏被盘问,自己也早就预备好了说辞。
他立马把手腕上带的电子表摘了下来:“警官,我、我这个能证明吗?就是他一直监控我的心率和步数呢,每一个小时就会更新一次。”
“除了一点那会儿在楼梯口看见他,和被你抓的那一回,我真的再也没出过门了。更何况,如果我要去他那杀他,我肯定心率也会变的。警官,你看这能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啊?”
贺瑱接了过来,翻看着记录,的的确确如安锐所言,步数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心率更是还算平稳,一直到三点那会儿尖叫声,给他吓得一瞬停跳了。
贺瑱实在没想法了,他看着窗边蒙蒙擦亮,太阳也快升起,将雪尽然融化。
罪恶被风雪掩盖,却也在同时留下了真相的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宋知意瘪了瘪嘴。
又看了看仍是淡定不出门的甄宣,干脆决定先将吴碧彤关回她的房间里,还是将大门锁好,不允许一个人在陆何带人来之前离开民宿。
等那时候有仪器可以检测刀上的指纹,再核对所有人身上是否有氰/化/物残留,就知道究竟是谁接触并杀害了佟元龙。
他折腾了这一晚上,已经尽自己的全力了,可奈何还是差一点功亏一篑。
他没带手铐在身上,所以本想用布条拴着吴碧彤关回房间的,可最终还是没什么做。
他坐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打着盹,实在是有些太困了,上下眼皮简直黏在了一起,重的有些抬不起来。
他环臂在胸前,本是靠着的,可逐渐感受到他身边的暖意,有人将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哼唧了一声,没睁眼:“你来了啊,你怎么不回去躺会儿?大门我守着就行。”
宋知意知他执拗,就算劝也不会回去房间休息,让自己顶替他的位置的,所以只拿了被子下来陪他:“安心睡会儿吧,我在呢。”
贺瑱把被子一横,盖在了他们两人身上,又把鞋脱了脚缩在沙发上,靠着宋知意的肩膀就又打起了盹。
宋知意的肩膀有点硌,可肌肉还不错,能给他垫垫脖子。
他脑子其实还是在转的,可眼皮已经快跟不上了。
可他这觉还没睡上十分钟,就又被一声骇人的尖叫吵醒。他猛地睁开双眼,立马拉住了宋知意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宋知意也不清楚,只尽可能地快速交代他的所见所闻:“沙发是正对着楼梯的,我确定刚才没人从走廊位置过去。”
贺瑱望了一眼,这家民宿的楼梯是只有一节,坐在沙发上的确刚好能看见上方走廊是否有人活动。
“声音呢?从哪里传来的?”贺瑱没留意,左右顾盼了一下。
宋知意笃定:“右边。”
右边,女人,尖叫。
那就只有吴碧彤了!
难不成凶手是真的以为吴碧彤看到了什么,也要杀她灭口?
那就只有甄宣了。
安锐和王大鹏都住在左边的房间,而前台和秦芝芝现在正在贺瑱自己的房间中休息,能动手而不被看见的,只有甄宣,除非谁还会飞檐走壁。
贺瑱边穿鞋边迅速地在脑海中把这些信息都过了一遍,想完的时候已经到了吴碧彤的房间门口。
他用前台给的万能房卡刷开了房门,就见到吴碧彤正站在沙发的扶手上,惊恐地看着面前的——
一只蟑螂。
贺瑱只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他根本没上来过。
他一脚踩死了蟑螂,抽了张纸巾包裹住,随手就将其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却是在此刻,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水杯不是重点,纸巾才是。
是他忽略了,他一直觉得纸巾是只用来擦了刀伤的血迹,却忘了纸巾也可以让一个不懂的人,暂时用来包裹住那一小小块的固体氰/化/物。
或者说……还有另一种可能。
贺瑱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马上拽着宋知意一同折返了案发现场。
确定他和宋知意的手套口罩都带的足够多,他才开始翻找起来了垃圾桶。果不其然,垃圾桶里的很多纸巾都是皱皱巴巴的,明显擦过了水的样子。
他拦住了上前的宋知意,将所有的纸巾都用塑封袋装好,然后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下了“氰/化/物浸湿”的字体。
宋知意也瞬间明了了他的意图,目光不由得转向了他们之前放任没查的,属于佟元龙自己的背包。
如预想般,宋知意果不其然在佟元龙自己的背包中发现了剩余的四个氰/化/物的小钢盒。
他转过身,将那几个小钢盒装进塑封袋后,又扬了扬早让贺瑱瞧见了的物件,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玩味。
他看到这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同贺瑱说:“我下去再看一眼他的尸体,你在这等着我。”
贺瑱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垃圾桶,望着门口等着宋知意回来。
不出十分钟,宋知意便回来了。
贺瑱看他表情,似是已经稳妥地重新确认过了。
但他自己还得有件事要和宋知意明确一下:“我记得氰/化/物不仅口服会中毒,空气中接触到也会有不适地反应。那么……如果大面积碰到伤口呢?”
宋知意颔首:“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佟元龙手臂上的伤口,并非是感染所导致的溃烂,而是裸露在外,又接触到氰/化/物而造成的。”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似乎已经对这个故事有了些许建构。
他立马接下了宋知意的话:“所以他根本就不是喝了氰/化/物的水,而就是接触性中毒。中毒的原因,就是这个。”
他指了指已然被他收紧塑封袋里干涸但皱皱巴巴的纸巾,又将自己的设想全盘托出:“门是佟元龙自己开的,目的就是把氰/化/物溶于水后,尽快端去给某个人喝。为了防止自己端着水不好开门,他就先把大门敞开了。”
“随后,他取出了氰/化/物,放在桌上,但是不小心碰倒了刚倒满的一杯水,水泼出来,正正好好地落在固体氰/化/物上,将其溶解。”
“他立马去拿抽纸吸水,可抽纸见了底,他手臂上的伤口又因为过多的动作而裂开出血。或许他不知道接触也会中毒,又或者说当时太过慌乱了,根本没有想到这件事。”
“所以他选择用之前擦过桌子,沾过化水了的氰/化/物的纸巾,去擦拭了自己的伤口。最终中毒身亡,算是自作自受。”贺瑱啧啧一声,只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实在是令人唏嘘的巧合。
一群和佟元龙有仇的人住进了同一个民宿中,可佟元龙却大概率是死于自己的手中,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多好笑啊!
宛如一场闹剧一般,演过就完了。
贺瑱忍不住咧了咧嘴,又说:“而这个某个人,我猜测为是王大鹏,因为安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楼梯口往那边走着,想要杀了王大鹏,以为自己就不用还钱了。”
“也许那个时候他手上就提着刀,藏在袖口里,安锐一叫他,他一时紧张刀刃就割破了他自己的手臂。没办法,他只能先回去处理伤口了。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还有第二次想要出门去杀人,因为第一次的时候,他失败了。”
他一摊手,看着宋知意的目光都带了许多无奈:“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一切还得等细致的痕检、指纹、DNA那些的结果,还有你把尸体拉回解剖室再确认一下。”
他说完这些,就觉得自己的大脑直接关机了,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不行,这回我真的要眯会儿了。咱回去躺躺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他揉着通红的双眼,恨不得就把自己往宋知意身上挂,让宋知意把他背回去。
可等宋知意真的作势要背了,他却退缩了。
“走吧走吧,我这两步路还是能走的!”他伸手拉着宋知意的袖子,一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前台还陪着秦芝芝在沙发上坐着,看到他二人来了,又忙问:“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吗?”
贺瑱摇了摇头:“你们前台有位置能让秦女士也休息一下吗?不然总在我这沙发上窝着,怪委屈的。”
前台点了点头:“我们后面有个小宿舍,里面是上下铺,可以躺着休息一会儿的。”
贺瑱把她二人安排好了,连袜子都没脱就躺在床上,一沾枕头就瞬间进入了梦乡。
宋知意看着他,甫要上床和他一起共眠,却在去客厅喝水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他们的房门下,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他心中一紧,可还是拿起了纸条,仔细阅读了一番。犹豫片刻,他还是出了门去。
贺瑱睡得过分踏实,宋知意的动作他却是尽然没有发现。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是陆何给他打了电话:“老大,雪清完了,我们马上就到乐苑民宿那里了,你让我申请的搜查令也补下来了。痕检和棠棠都跟我在一起呢,你放心吧!”
贺瑱的大脑强制开机用了好几秒,半天才又说:“行,懂事了,以后你一个人出现场,我在办公室里暖和着。”
陆何顿时乐开了花:“真的吗老大?我真的可以吗?”
“凑合行吧。”贺瑱把自己从被窝里挣脱出来,“赶紧别贫了,到了电话。”
“行,十分钟。”陆何瞄了一眼导航,精准报时。
贺瑱懒得理他,直接把电话挂了,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这一觉又睡了三个小时,到底补充了一些精力。
他本欲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漱一下,转头却见到他身侧空空如也。
宋知意呢?
他立马出去了客厅,还没等找,就已经看到拿着罐装咖啡的宋知意,正交叠着双腿,挺直着脊背坐在沙发上。
宋知意的着装齐整,及肩的发丝被梳在耳后。金丝眼镜被放在了茶几上,叫人一眼就叫看见了他那一双如含春水般的杏眼。
他薄唇微启:“早。”
贺瑱揉了揉自己的鸡窝头和沾着点眼屎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后也回道:“你是真早,真不困啊?”
他转身去了卫生间,看到自己一双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又和宋知意那清明的双眸一比,他就只能感叹——
长相这东西果然是天生的,他完全学不来。
宋知意的身体已经完全无碍了,从窗户看见几辆警车停在楼下之时,他就叫了刚擦完脸的贺瑱一声。
贺瑱也没来得及洗澡,只能迅速地洗漱一下就下了楼。
前台也被吵了起来,望着外面的大量警察不知所措,只等着贺瑱来拿主意。
见到贺瑱对她点点头,她才肯将大门上的锁打开,放人进来。
陆何进来就先跟贺瑱问好:“老大,早上好!”
贺瑱给了他一下,又说:“也不是特好,带痕检上去再做些收集吧,我能找到的已经放进塑封袋里了,现场图我也拍了,手机像素还行,凑合看吧。”
陆何立马领命,着重关注着贺瑱特意提醒的几个点。
痕检做了一圈下来,给贺瑱比了个大拇指:“老大,你要不然别干刑侦了,过来跟我们干痕检吧。你这真是雁过拔毛,一点不剩啊!”
贺瑱嗤他一声:“那你来破案。”
痕检的同事立马举白旗投降:“走了,回见了您嘞!”
宋知意正和别的同事一起将装着佟元龙尸体的冰柜抬上车,他要跟着先回沣潭市去,不供电之后冰箱也支撑不了多久。
贺瑱去朝澜市汇报的行程也已经取消,在他心里,这些不必要的汇报露脸,远没有他的案子重要。
贺瑱把跑上跑下的陆何拉住,按在了沙发上,细细致致将他这一夜的判断同陆何说了个一清二楚。
陆何听罢,眼睛瞪得愈发滚圆,听罢后忍不住给贺瑱比了个大拇指:“老大,你真的……你真适合痕检。”
贺瑱以为他能说出什么好话,结果等了半天就这,顿时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不然我骂你。”
陆何如装了个导弹一般,瞬间将自己弹飞。
贺瑱啧了一声,看着没被踩的雪地里,还有昨天自己刨的各样坑,又揉了揉脑袋,给方局长打了个电话:“方局,这件案子涉嫌走私氰/化/物。”
方局长也惊了:“你怎么天天不是遇到毒品,就是这危险品的。”
贺瑱叹了口气:“命吧,没办法。那只能跟了,正好我就没空去朝澜市做汇报了,让他们看看我的报告就行了。”
“少说废话。”方局长骂了他一嘴,“那死者,就是走私的那个是哪的人啊?”
贺瑱没多想,直接应道:“朝澜市的吧。方局,你不会想把这件事情交给朝澜市那群废物小点心跟吧?他们能干得了什么啊!”
方局长又咳嗽了一声:“说话好听点,注意影响!”
贺瑱哦了一声,满屋子溜达着应方局长的话,抬头就看见甄宣提着箱子从楼上走了下来,不知道在楼梯口站了多久。
他扬了扬手,跟其打了个招呼,捂着听筒只说:“个人信息留好,如果有需要我们会直接联系你的。”
甄宣朝着他点点头,又反驳着方局长的话:“郑玄也不行,他一个人单打独斗去把这个走私案破了?”
宋知意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贺瑱的身后,轻声在他耳畔言语:“郑玄可以。”
贺瑱懵懵地回头看他,却见他侧过身将甄宣露了出来。
要是再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贺瑱这些年就算白干了。
“甄宣……郑玄?”他念了两声,又陡然转过来死死地盯着宋知意,“你又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第60章 吃醋
宋知意坦然说:“今早。”
贺瑱却是捏紧了手机:“今……早?”
他又有什么事不知道了?
他莫名有些生气,看着宋知意又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咱们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抽出的空,还是说等我睡了,你才出的门,还收拾的那么齐整,就是为了去见他?”
贺瑱莫名觉得一股子憋屈与烦闷油然而生,可似乎并不是因为宋知意也许会被郑玄挖走。
他电话也不想打了,随便敷衍了方局长两句,挂断电话就想要和宋知意把这件事理清楚。
可宋知意却像是没看明白贺瑱的意思一样,兀自点了点头:“对,那会儿的确去见了他。”
贺瑱感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他想要维持自己心绪的稳定,但还有有点困难。
他一把将宋知意拉到了角落,双眼紧紧地盯着宋知意不放,似乎要将宋知意烧出个窟窿来。
他也不懂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从前他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只是他看了一眼对面笔挺坚毅的郑玄,又抿了抿唇,强装镇定地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搭上线的?你去见他说了什么?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宋知意如实回复:“确实是在你睡着的时候,他联系我只是为了问我朝澜市的刑警大队人情况,和我愿不愿意去那边做法医。”
贺瑱眼睛都瞪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捏着宋知意的手:“然后呢?你答应他了?”
“没有。”宋知意平静地摇头,“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的。”
这答案贺瑱很是受用,可话锋一转又问:“不对啊,他要了解朝澜市那边的情况,直接问我不就行了?找你干什么?”
他还是觉得心里面不舒服,看到宋知意接触显得比他更稳重的郑玄,他愈发觉得患得患失了起来。
宋知意不会觉得他真人的性子特别小孩子气,而不愿意再和他共事,不愿意……再在他身旁了吧?
想及此,贺瑱只觉得一阵窒息。
他本就拽着宋知意的手,如今更是捏得紧了许多。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如今却缺了点光彩,却依旧用目光箍着宋知意不放。
宋知意看见他倔强而又失落的表情,仍是平淡地说:“他的确想找的人是你,只是见到的是我,所以问了我一句罢了。”
贺瑱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这对话好像也莫名其妙的没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瘪着嘴跟宋知意又凶巴巴地说:“反正你不能走,你就得跟我在一块。知道了吗?”
宋知意忍俊不禁,看着贺瑱的模样,终是弯下了眼睛。他赌誓般地说:“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这是真真切切的。
是他如今能同贺瑱说的唯一一句告白。
贺瑱心里面舒坦了许多,凝结在指尖的力度也松弛了许多。
他的情绪稳定之后,又带着点勉强的笑意,面对着郑玄。
他还是没耐住,问了出来:“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和我们一样住在这个民宿里面?”
“追踪氰/化/物走私案。”郑玄直言。
贺瑱一顿,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种的含义:“所以说,你是知晓佟元龙的?”
郑玄也不藏着掖着:“对。”
贺瑱脑子转的飞快,立马又细想出不对味来了:“那么你也知道,在这间民宿中,谁拥有着氰/化/物。可你却并不将信息同我们共享,而只是龟缩在你的房间里,看着我们热热闹闹地破了一宿案子,愣是一点帮助都不想给?”
郑玄也不过多为自己分辨自证,只是坦然又说:“我意识到死者是佟元龙之时,你们已经介入了。我确实也有私心,想看看觉得我手下兵不好用的人,究竟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
贺瑱明白,即便是郑玄自己也对朝澜市的那伙人并不看好,但是他所做的事情也是着着实实地打了郑玄的脸。
“抱歉,但我还是想说——”贺瑱直截了当地开口,“你的那些人,的确非常不怎么样。你……呵——”
他的话戛然而止。
郑玄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又说:“事实证明,不用我的协助,你们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掌握了真相。也证明了他们的的确确不中用,或许我也应该像你一样,整编自己的队伍到完美。”
“没什么是完美的。”贺瑱反驳他,“是人就会犯错,主要是如何引导。我作为他们的上司兼同事,我觉得任何事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全部做到的,就像这个案子,我终归还是需要我的同事们前来,我才能确认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多谢你的见解。”郑玄朝着贺瑱伸出手去。
贺瑱是被架到了这,虽是没那么愿意,也便从善如流地伸手回应了他:“所以说,我们这里也确实没有个足迹分析学家。既然朝澜市不好干,不如考虑换个地方呢?”
这算是反将了郑玄一军。
郑玄却泰然自若:“暂时不用了,多谢。”
贺瑱一耸肩,他也没真想着郑玄能同意,不过又笑说:“那真是太可惜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说罢,他就不再多和郑玄言语,只打电话将此事汇报给了方局长。
方局长也有些诧异,立马去联系朝澜市警局的人,看看到底这个氰/化/物走私案为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贺瑱瞥了一眼宋知意,虽说事情已了,可他似乎对其还是有些恼怒的:“你怎么还没走?冰柜断电不能久了,不然你的尸体怎么保鲜?”
宋知意看了一眼门外已经离开的运尸车,忽而又古怪地问了贺瑱一句:“你说冰柜是箱子,为什么不叫冰箱?而冰箱是柜子,为什么不叫冰柜呢?”
贺瑱茫然四顾,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宋知意能说出的话,问出的问题?
所以……是为了哄今天一直不怎么开心的自己?
但他多想了须臾,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原来我们宋大法医也会讲冷笑话,我真是小瞧你了。”
宋知意见得贺瑱由心地笑了,心中的惴惴不安也逐渐掩去。他和郑玄的另一些对话,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让贺瑱知晓。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运尸车已经回去了:“棠棠跟着走了?那行吧,你等会儿咱俩一起回去吧。”
他又用眼睛睨了宋知意一下,继续去和痕检的同事聊着所有人房间中遗留下来的痕迹了。
秦芝芝几个人也被控制了起来,虽然大概率这就是个自己误杀自己的案件,但终归他们还都是有关系的犯罪嫌疑人。
前台望着井然有序的众人,嘴巴越张越大。她是很困,但是……谁这辈子能经历这么刺激的一夜啊!
贺瑱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又指了指她的嘴边:“口水要流下来了。”
她立马脸上跟被火烧一样,立马拿手背抹了抹自己的唇角,可干干爽爽的,什么也没有:“啊?你骗我?”
贺瑱一摊手,默认了这件事:“再给你老板打个电话吧,我们需要监控录像去佐证昨天所有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前台立马掏出手机,给民宿老板打了个过去。老板终于在一宿之后接了电话:“干嘛呀,着急忙慌一大早就打电话,你就不能自己处理了吗?我招你来就是让你每天烦我的?”
贺瑱却是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将电话给自己:“您好,您的民宿涉及一场凶杀案,我们现在需要您协助调查。”
老板骂了一句“神经病”,立马又撂断了电话。
贺瑱也是惊异,前台也对他一摊手:“他就这样。”
他也就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手机重新拨了过去:“我们的确是警察,您的民宿也确实涉及到凶杀案。如果您拒不配合的话,我们就会采取强制措施。”
老板这才意识到不是前台和他闹着玩,立马正襟危坐:“好好好,我穿条裤子马上就出门,您等我十五分钟一定到!”
说着,他还没挂断电话,贺瑱就明显从听筒里听到啪叽一声,然后是老板的“哎哟哎哟”。
贺瑱忍不住轻笑一声,对着前台说:“你老板挺逗。”
“还行吧……”前台琢磨了一下这恶毒的资本主义家,还是不觉得他哪里逗了。
二十分钟后,老板才一个甩尾出现在了民宿的小院里。他看着周遭停着的警车,拉起的警戒线,还是没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贺瑱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他立马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问道:“警官,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吗?”
贺瑱颔首:“麻烦了,帮忙调取一下监控数据吧。还有到我们结案之前,你的民宿不能再开业了。哦对了,冰柜我们拉走了。”
老板一直“哦哦哦”地应着,直到听到冰柜又问:“啊?你们那缺一个冰柜吗?”
贺瑱也笑道:“不缺,只是征用来保存尸体了,到时候赔一个新的给你。”
“啊?”老板瞪大双眼,“那我能要回来吗?”
贺瑱也是惊诧:“啊?你还用?”
“不是不是。”老板连忙摆手,“我做个噱头,就摆在大厅里面,让别人看看我们这有保存过尸体的冰柜和出过命案的房间,能在网上爆一波。”
贺瑱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合适吗?不会影响生意吗?”
“那肯定不会!”老板笃定地说,“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就好这一口,越是惊险刺激的,他们就越爱去。以后咱这房价就得好好调整一番咯!”
贺瑱看着老板快要咧到耳朵根后面的笑容,又瞄了一眼前台:“那你也得多给她开点工资供起来,这可是目击证人。有她在,你这个想法才好实现。”
前台腰杆子都挺起来了,目不斜视地看着老板。
老板也犹豫琢磨着,觉得贺瑱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现场取证工作也基本上结束,贺瑱打了个哈欠也准备回去了。
见得宋知意要去驾驶座开车,贺瑱一把将他按住:“你这累了大半宿,还不大舒服。早上更是也没休息出去见别人了,就别开车了吧,危险。”
带着酸味儿的话语,说得却是实打实的关怀。
宋知意不曾犹豫,就顺从了贺瑱的意思。
闹了这一出,朝澜市没去成,他们又折返回了自己的老巢。
宋知意在车上稍微睡了一会儿,回到支队就又去了解剖室,对佟元龙的尸体做详细解剖,确认死亡原因。
贺瑱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等着各种检验结果,他这也是第一次不用到处跑着去调查社会关系、分析案情。
椅子上坐着不舒服,趴着更不舒服,他干脆裹了个毯子躺在沙发上,继续补着昨晚的觉。
直到有人将他门敲响,他才腾地坐了起来,故作清醒地说了一声:“进。”
宋知意拿着几份报告,搁置在了贺瑱的面前:“确定了,佟元龙是死于氰/化/物接触中毒。在他伤口处提取做了切片检测,验证了你的猜测是对的。”
贺瑱嗯了一声,翻了几页又问:“剩下的呢?”
“剩下的是对其余民宿房间做了检查,没有氰/化/物残留,只有三号房中存在。并且纸巾上亦是存在大量氰/化/物,沾血的几张上尤甚。”宋知意一一为他解答。
“还有刀子上只有佟元龙自己的指纹,小钢盒上倒有其他人的指纹,却和昨晚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匹配。三号房的门把手上,也是提取到了吴碧彤的指纹,她伪造现场的事情,恐怕也会被追究。”
贺瑱听着,便敲了敲桌子。
这些所有证据,无不在佐证贺瑱之前所有的推论都是正确的。
不过……“怎么你来送这些报告,检验科的人呢?”
宋知意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又说:“检验科的人之前来过了,敲门没反应,他们就将材料送到了我那。”
贺瑱哦了一声,也没多想这些材料为什么不给陆何反而给宋知意,让他交给自己。
他揉了揉眼睛,不甚在意地说:“太困了,刚又躺沙发上睡着了。你那边也都是完事了吧?”
宋知意颔首。
“那行,我一会儿跟陆何一起去给那几个嫌疑人补个笔录,就能结案了。”贺瑱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是下午三点多,他立马又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确定自己的状态还好,就出了门。
与秦芝芝四人问的问题,基本上都与昨夜的相同,只是复述了一遍记录一下便结束了。
除却吴碧彤破坏现场要受到起诉,其他三人都当场释放了。
秦芝芝望着不再下雪的天,已然放晴。可她的心中却依旧灰蒙蒙的一片,再不曾忘却眼见自己爱的人因为自作自受而死在自己面前的阴霾。
王大鹏在摩拳擦掌地想办法,如何去找到佟元龙的母亲要回佟元龙的欠款。他之前还可怜着佟元龙,心中纠结,可知晓佟元龙是在去杀他的路上被自己毒死,又觉得佟元龙就是自作自受,他活该!
安锐平日里是最胆小的一个,向来只求自保。可如今却成了四个人中最淡定的,他平静地和贺瑱说:“佟元龙这样的人害人害己,死了最好,活着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的,他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
吴碧彤却是被关在了看守所,一路上骂着佟元龙的话都不重样的不堪入耳,说他死了还要害自己。
贺瑱没去送,陆何回来给他形容的时候只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骂人不说脏话,居然还能有这么多词可以用。感觉她出本书教怎么骂人,应该能大火。”
陆何学的惟妙惟肖,贺瑱在一旁看了直啧声咧嘴。
“谈恋爱真吓人啊。”贺瑱不禁慨叹了一句。
陆何却是嘿嘿一笑,脸颊扬起一抹绯红:“哪有?和喜欢的、靠谱的人谈恋爱,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贺瑱诧异地上下打量了陆何几眼,啧啧称奇:“什么时候谈的?都没告诉我们一声。”
陆何挠挠头:“老大你看出来了啊?”
“你这我要是再看不出来,我这么多年的刑警就白干了。”贺瑱当即就朝着对面的凳子努努嘴,示意陆何坐下说。
陆何还是有些害臊,不好意思地叉着手:“就……就是前几天的事儿。老大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还不想说呢,你要替我保密!”
“行啊!”贺瑱八卦之魂燃起,“但你得跟我细说,这女孩子什么情况?多大了,哪的人,做什么的,家庭怎么样?”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抛在陆何的脸上,陆何连忙叫停:“老大,你是我领导,你不是我妈,你怎么这样啊!”
可贺瑱却双手一环,微微扬了扬下巴。
陆何立马缴械投降:“她叫温苗,今年十八岁,刚上大一。”
“停停停!”贺瑱拧着眉眼阻止了陆何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大一?十八岁?陆何你怎么回事?老牛吃嫩草,你也不能这么搞吧!”
陆何有点委屈:“老大,我也就上个月刚满的二十三,我们两个差的不多的。”
贺瑱这才想起来,陆何虽然跟了他才一年多,可也还是个小屁孩呢。
“我是真忘了,你也不大。行吧,继续说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陆何又说:“其实我们两个在六年前就有一面之缘了,那会儿我还上高中呢,早上下大雨我又怕迟到,出门就着急了点,结果撞到了她,我和她一起摔倒在地。她当时穿了一条白裙子,一下子跌坐在水坑,全身都湿透了脏兮兮的,可是她没怪我,还从包里掏出手绢给我擦脸。”
“禽兽。”贺瑱啧啧了两句,“六年前,人家才十二岁,你就开始对人家动心了?”
“没有没有没有!”陆何立马为自己辩解,“怎么可能啊老大,我能是那种人吗?是我前几周又碰见她了,她还是穿着一条小白裙,我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然后我们两个才发展起来的。”
贺瑱又是摇头,起身拍了拍陆何的肩膀:“对人家姑娘好点,看上你这么个老登。”
陆何偷偷瞥了贺瑱一眼,又被贺瑱抓了个正着:“想说我才是老登是吧?”
“我可没有。”陆何偏偏头,躲闪着贺瑱的目光,“老大,你不能冤枉我。”
贺瑱却是伸了个懒腰,没搭理他,只是又说:“这回结案报告还是你写,行吗?我真累死了,我要回家睡觉。”
“当然可以了!”陆何立马拿出了诚心来,抱着那些报告材料就去扫描,将所有的物证、笔录都归档,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次得来不易的机会。
贺瑱摸着下巴看着陆何忙前忙后,总觉得他自己以后真的不用这么累了。
下班的时候,他还是蹭了宋知意的车回去。
临到上了电梯要告别的时候,宋知意却是发出了许久没有过的邀约:“去我家看看铁柱?”
贺瑱没拒绝,也没同意,只是跟着宋知意下了电梯,让电梯空载着上到了他的楼层罢了。
只他进了门,方才想起来铁柱根本就不在宋知意家,而是一早就提前被他送去了父母家里。
宋知意面容上却并没有尴尬之色,反而好像看猫只是一个借口而言。他开了冰箱,泰然地问道:“有西红柿、茼蒿、白菜,吃什么?”
贺瑱往沙发上一歪:“想吃肉。”
“正好还有点辣椒,给你做个小炒肉吧。”贺瑱将尖椒从冰箱中取出,顺手将肉隔袋放进了热水解冻。
他又从冰箱侧边拿了个罐装酸奶插上吸管,递到了贺瑱的面前。
贺瑱恹恹地拿过酸奶,抱在手里一点点地喝着,无意识间将吸管咬了个稀巴烂。
他懒得动,喝完了就先把酸奶罐放在了茶几上,宋知意过来收拾着,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受了不知多大罪的吸管:“这么幼稚,还咬吸管?”
“哪有。”贺瑱耍赖,“说起来,你知道我在警校那会儿,我室友跟我说咬吸管还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宋知意收拾着垃圾,随口问道。
贺瑱的表情有些矜持的古怪,但还是说:“他跟我说,咬吸管代表……有一方面的欲望比较强。”
不知宋知意刻意还是有意,又问:“哪一方面?”
“哎呀!”贺瑱顿时坐了起来,“就那个,那方面,你非得让我说的那么清楚吗?”
宋知意哦了一声,似是并不在意。
贺瑱瞧他无趣,也不再言语。
只宋知意收拾完了这一切后,他又回过头问贺瑱:“那你呢?这么喜欢咬吸管。”
贺瑱顿了又顿,半晌才又回一句:“不知道,没试过。”
他耳朵发胀,脸颊发烫,只恨不得穿越回三分钟阻止自己莫名其妙说出那些话来。
宋知意却不再打趣他,转而回了厨房准备着晚餐。
贺瑱望着宋知意那宽肩窄腰穿着围裙的样子,忍不住又定了神。
他记得从前别人问他,以后想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他是如何回复的呢?
他说他不爱做饭,但他可以洗碗,他想要个做饭很好吃的老婆。
他们有更多灵魂上的共鸣,而非只是浅显易懂的聊着天。默契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存在,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图。
如果……再漂亮些,就更好了。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他怎么觉得这些套在宋知意的身上,也都是刚刚好呢?
他的唇角忍不住轻轻上扬,本是靠在后面的身体,也忍不住向前趴去,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宋知意。
他想得颇多,可在抽油烟机停下转动的那一刻,思绪又被唤了回来。
宋知意摘下围裙放在一旁,又说:“来吃饭了。”
不过简简单单的三个菜,小炒肉是贺瑱特意要的,剩下的还有个西红柿炒鸡蛋和醋溜白菜。
都是下饭的菜,贺瑱中午就随便吃了一口垫着,如今嗅到这些美味佳肴,自然是食指大动,立马拌着饭往口中拨着。
“真好吃。”贺瑱竖了个大拇指,还不忘继续夹一筷子醋溜白菜。
酸是最开胃的。
贺瑱到底吃了两碗饭,还想再添的时候却被宋知意按住了:“暴饮暴食不好。”
贺瑱顺了顺肚子,也没再坚持。
他就是好久也没吃宋知意做的饭了,有些馋。
打了个饱嗝,贺瑱又开始发着呆。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墙,眼底里什么都没有纳入,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知意在他的面前晃了两下手,又问:“我买了新游戏,你想玩吗?”
贺瑱从不知道宋知意竟然也爱在闲暇时候打游戏,他还以为宋知意只爱在空闲时间里多看书学习的人。
可等他连好手柄,打开游戏之后,他却陡然发现这游戏竟然是他高中最喜欢的动漫周边。
“你这……?”他看着十分新的手柄,和从没有过通关记录的游戏,再不自信也猜得出来,“特意买来,给我玩的?”
“不是。”宋知意按照说明调好了手柄,“特意买来,和你一起玩的。”
“其实我没什么爱好,平日里也比较孤僻、不近人情。但我也想尝试一下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去问了陆何,他说你手柄游戏打的不错。”
他的声音如清泉,潺潺流过了贺瑱的心。那么清凉,可却依旧灼热滚烫了他的整个胸腔。
贺瑱想要安慰,却一时间语塞,憋不出个字来。许久,他才有开口:“你没有孤僻、不近人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说实话我这暴脾气,时常控制不住自己,我难道就是什么好性子了吗?”
“说实话,我这喜怒无常的,不是更不好相处?我反正觉得你情绪稳定,这多好啊。不过我手柄游戏的确打得还可以,来一局?”他挑了挑眉,提议着,便先在屏幕上选了个角色。
宋知意也不知道哪个合适,便随意地挑了一个,就和贺瑱对战了起来。
这游戏做的不错,有对战模式也有双人合作模式。
宋知意在被贺瑱按在地上摩擦了几下后,屏幕上显示出了“RED WIN”几个字。
贺瑱看着对手柄还玩不利落的宋知意,立马上前去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地纠正着他的动作,指尖无数次和他相触又分开,柔软的触觉却一直没有离去。
贺瑱很认真,他向来对待每一件事都是如此的。
宋知意想,他对感情定然也会更仔细地经营吧。
他好像忽而也想通了,贺瑱喜不喜欢男人不要紧,他喜欢贺瑱就只要待他好上加好就行。
他偏过头,看着贺瑱张张合合地唇,是那么柔软。他似乎已经听不清贺瑱究竟再说些什么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底的神明。
“听懂了吗?”贺瑱松开了他的手,见他半天不回应,又伸手戳了他一下,“走神了?那看来我还得再说一遍啊。”
贺瑱说着他脾气不好,可他见得宋知意这般却是半点不耐烦都没有。不过是喝了一整杯水,准备再给宋知意讲一次。
可宋知意却摇了摇头:“我们再试试?”
“行!”贺瑱又开一局。
这次最开始宋知意还是被压着打,可他似乎逐渐在熟悉了按键之后明白自己怎么操作才能是伤害最大的。
甚至三次之后,他就能打出一整套连招来,让贺瑱的角色倒是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打。
只可惜到底还是贺瑱熟手,最终还是贺瑱再次取得了这一盘的胜利。
“可以啊,小伙子,你这进步飞快啊!”贺瑱啧了一声,“那下把我可是不会再放水了。”
宋知意不置可否,等着他又开了一盘游戏。
刚开始宋知意还是被动挨打,只按得出来格挡。可越是到后面,他就对这个游戏愈发得熟悉了起来,逐渐能在挨打的空隙中给贺瑱两圈,再到打个平手,终是屏幕上显示了“BLUE WIN”。
再后面,贺瑱就打不过宋知意了,三七分的胜率让贺瑱越挫越勇:“我就不信了,我一个老手还怕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
可宋知意只有越练越熟,不会再跌回最伊始的模样。
眼见着贺瑱努力又努力,终于在好几次蓝方胜利后,得到了一次属于自己的“RED WIN”,他立马扔下了手柄,靠在沙发上:“累死了累死了,不玩了!”
“你生气了?”宋知意捏着手柄,却没等到贺瑱说继续。
“啊?”贺瑱瞠目结舌,“你说什么呢?这点游戏不至于生气吧,我还输得起。更何况,如果你没付出全力,一直在给我放水,那我是一定会生气的。”
宋知意又将游戏切换到双人合作模式,将手柄递到贺瑱的手里。
贺瑱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真的有瘾啊,不困就继续玩啊,反正明天也没什么要紧事了。”
双人合作的模式就更有趣,也更考验默契的配合了。他们要互相协助去取得关卡要求的果实与金币,集齐十个果实才能过关。
前几关都是练手用的,他们很快就通过了。
到了第十关的时候,难度系数陡然提升,两个人之间的合作也更要求亲密无间了。
在第三次“GAME OVER”后,贺瑱比划着那个石头落下来的位置,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每次都躲不过去。
“或许我可以把你托举起来。”贺瑱提议着,这实现起来并不难,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宋知意却默不作声:“还是按刚才的,你跳一下让那个石头落下。”
贺瑱点点头,依着宋知意的要求做了。
只他起跳的瞬间,石头也倏地落下。就当他以为又会一次失败的时候,他的角色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一般,猛地向后撤去,然后跌在地上。
就像是跌进了宋知意的怀中一般。
不得不说这游戏做的实在真实,连摔到都惟妙惟肖的。
“牛逼!”贺瑱大拇指都快给宋知意竖累了,“还得是你啊。”
这关后面都有惊无险地过去后,贺瑱却是放下了手柄。
“不玩了?”宋知意问道。
贺瑱摇摇头:“你昨儿就没怎么睡,还被氰/化/物弄得不舒服了,今天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反正楼上楼下的,哪天没事就再玩呗。”
他起了身,准备去门口穿鞋拿上外套就回自己家:“早点睡,好好休息。你不能因为你天生丽质,你就老糟践自己的身体。”
这话说给他自己听也是对的,忙起来的时候总不愿意休息,只想着破案最重要。
贺瑱弯腰穿好了鞋,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又被宋知意叫住了——
“你之前问我,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我想跟你说,是的。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贺瑱茫然地回头,眸光中尽是疑惑。
宋知意却微微扬起了唇角:“你大一那年翻墙回学校,正好遇到了逃课的我。那时候我妈再婚去了美国,只给钱,不管我,而我也因为种种遭受了校园暴力,已经让我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你帮我教训了那几个人,而后坐在墙上,对着墙下的我说……人生非得有意义吗?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有钱也是开心,有人陪也是开心,有学上更是开心。人嘛,只要活着就是开心的。”
“我当时不明白,但你和我说让我去警校看你训练。我去了,我没有看清哪个是你,但是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努力着,我就忽然明白了。”
“其实你还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让我如果再被校园暴力了,就去找你。可我没打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天我太紧张了,掌心的汗浸透了那张纸条,模糊了水笔的字迹。但是你放心,对于校园暴力,我自己反抗了也成功了。”
“所以之前面对王宁那个案子的时候,我很明白你,也很抱歉我对你说了重话。可就像是你曾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救了我一般,我也希望在那时那刻,你能清醒一些。你还会在意吗?”
他目光灼灼,紧盯着贺瑱不放。
贺瑱却是有些迷茫,绞尽脑汁还是没想起来:“你知道我的,我从没放在心上,我都不大记得了。而且我肯定是觉得你说的对了,不然后面我一定会死死记住这件事的。宋知意,对我好点,我可是很记仇的!”
宋知意兀自就笑了起来,那般美好。
“我从前想过学医的,救死扶伤。后来觉得,警校里的法医专业也不错,为死者鸣冤。”他平淡而又细腻地讲着一件对于贺瑱而言再小不过的事情,可却一直记在了宋知意的心底,成了他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
贺瑱有些错愕,他好像想起来了这件事,但仿佛这些话他又同无数的人说过。
只是……宋知意也是唯一一个一直挂念着他的。
他有些忍不住,随便扔下挂在手上的外套,不管自己的鞋会不会踩脏宋知意那锃光瓦亮的地,反身就到了宋知意的面前,紧紧地给了宋知意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他亦是很感恩。
从不曾有人记得这些的。
贺瑱揉了揉眼睛,手臂又用了些力气。
宋知意犹豫了一下,也将贺瑱按进了自己的怀中,很用力很用力的。
不知过了多久,贺瑱拍了拍宋知意的后背,又闷在他的肩窝处说:“行了行了,我回去了,好好休息。”
只他自己一个人装作若无其事回到自己家中时,他的心脏也怦怦跳得飞快。
他捂着自己的左胸膛,感受着那其中的跳动。
可不是跳动,似乎是心动。
他想要让自己恢复一个稳定的状态,即便是收拾行李箱,他也拿了两件衣服出来就开始发呆。
他又想去将这两天的脏衣服换下洗净,可洗衣机转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加洗衣液。
他想要给羔子换水,可小王八被捞出来捏在手中蹬了半天的腿,缸里的脏水甚至还没有倒掉。
他迷迷糊糊的,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洗澡的时候更是,刚涂完了洗发水,没有揉开就已经冲了。让他不由得发笑,但还是又重新挤了些在手上。
头顶的浴霸把他的脑袋烤得热热的,更晕乎乎的,仿若有些东西马上就要破茧而出了,可他却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在花洒下发着呆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热水器都供应不上他的消耗。
终是一股冰凉的水浇在他身上,他才兀自清醒了过来。
是什么都清醒明白了。
他吹干了头发,快步走出了卫生间。
等将自己完全抛在床上后,他的脑海中的一切就像是线索一般,尽然连在了一起。
宋知意那么那么的好,他记得一切自己的喜好、说过的话,并贯彻到了生活中的每一点小细节上。
他们之间又是那么的灵魂契合,默契的不过一个眼神、表情就能明白对方所想所要。
而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宋知意长得好看,即便是他觉得宋知意是个花瓶,可他的的确确将那张清贵漂亮的脸蛋印在了自己的心底。
他怕别人抢走宋知意,他怕宋知意离开自己的身边。
这些不是吃醋,又是什么?
宋知意是行业顶尖的优秀,法医技术更是在业内出名的精湛。就连刑侦与心理学,他都能同自己探讨一二。
这样优秀的宋知意,又怎会不值得人爱?
所以这样的宋知意,他又怎么能够不喜欢呢?
他承认了,他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宋知意。
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