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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引》

    文/七颗荔枝

    文学城独发

    -2024.03.10

    这一年,是沈念在沈家寄住的第七年。

    也是后来直到过去很久,记忆里都无比深刻的一年。

    -

    十一月深秋,温度渐凉,天空飘着细雨。

    沈念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走出几步远停下,回头看。

    身后的深蓝色的高大铁门渐渐合上,沉闷厚重。

    这是沈念来这儿的第七次,一如既往。

    里面的人依旧对她避而不见。

    天空被雨水冲刷出青白,傍晚的天阴沉昏暗。

    刚走出不远,沈念兜里的手机响起。

    是蒋正恒发来的短信:【我在路口这边等你。】

    她没打伞,沈念加快脚步,拐了个弯。

    远远看见蒋正安,身边停着辆出租车。

    到了近前,蒋正恒伞撑在她头顶,拉开车门。

    沈念坐进去,蒋正恒随后收了伞上来,问,“沈叔叔还是不见你?”

    沈念摇摇头,神情难掩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七年前人生巨变,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一朝跌落云端,寄人篱下。

    疼她的父亲,爱她的母亲,一个不见她,一个干脆出了国。

    只每月银行卡规律的到账数字冰冷刺眼,表示她的母亲还存在这个世上。

    ...

    蒋正恒又问,“你下午请假了吗?”

    “没有。”

    沈念转头看向蒋正恒,“蒋正恒,你说,我还能再见到我爸爸吗?”

    对上女孩那双泛红的眼,蒋正恒心揪了揪。

    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沉吟半晌,“也许二哥有办法。”

    “沈知序?他不是在国外吗?”

    “回来了,你不知道?”

    猜测着大概是还没回家,所以沈念不知道,蒋正恒解释,“昨天刚回来,我也是听我哥说的。”

    沈念脑袋歪在车窗边缘,看着窗外的雨,心乱如麻。

    雨天路滑,车速缓慢。

    这边位于京北的北部,自古京北东富西贵,沈家和蒋家老宅都位于西边。

    车程一个多小时才到。

    沈念晕乎乎睡了一觉。

    半梦半醒的时候,正好经过他们高中,与学校大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辆黑色汽车从后面稳稳超过他们。

    那一瞬间的擦肩而过,像是电影里拉长的慢镜头。

    黑色汽车车速平稳,车身线条流畅,在京北这片浮华之地,实在算不上数一数二的牌子,却无端透着一种低调的贵气。

    车窗缓缓降到半开的位置,露出车内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矜贵冷淡。

    微敛的眉目里,藏着更胜霜雪清冷的气质。

    墨色西装,黑色马甲,烟灰色衬衣三件套,衬出男人宽挺的肩。

    腕臂微微搭出窗沿,指间夹一点猩红,不时吸一口烟。

    姿态懒散,却莫名勾人。

    沈念一时看呆了。

    隔着不短的距离,莫名觉得车内的男人有几分熟悉。

    但实在想不起来,脑壳疼。

    “念念,你回家和二哥说这事儿,他会帮你的。”

    身后传来蒋正恒的声音。

    沈念不知道蒋正恒怎么这么笃定,哼了哼,“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而且我和他根本就不熟。”

    他能帮她才怪了。

    索性还有半年时间才高考完,等考试完了也不急。

    蒋正恒:“二哥就是看着面冷,其实...”

    其实了半天,本意其实是让她不要担心。

    沈念口吻揶揄地打断他,“其实心很热?”

    蒋正恒闭嘴了。

    沈知序,京北沈家的二少爷,天之骄子,众星捧月。

    看着面冷,却实在,和心热也扯不上一分钱关系。

    沈念知道蒋正恒是为她好。

    但是事实情况是,即使她已经在沈家借住长达七年,沈知序一直都在国外留学,每年堪堪回来一次。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她满十八岁生日那天,沈知序休假临时回国。

    她和沈知序之间,连熟悉都算不上。

    而且,她确定以及肯定,沈知序特别讨厌她。

    但是无所谓,她也是。

    -

    回沈家路上途径一家俱乐部。

    里面应有尽有,装修奢华,会员制,门槛很高。

    不止入场有门槛,会员办理更是,也不是任意一个会员都能带人进去。

    沈念之前被蒋正恒带着来过几次。

    叫停出租车,蒋正恒拉着沈念在金碧辉煌的门口站定。

    说好不容易周五,带她来俱乐部放松放松。

    上了三楼公共台球室。

    蒋正恒站在桌前,专注擦拭球杆。

    沈念也很久没有打球,她技术实在算不上好,只当是来放松心情,两人先开了一局热身。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间私人台球室。

    室内空间开阔,黑白灰的装潢简约而充满格调。

    蒋正安推门而进,“沈二,你猜我刚才路过公共台球区看见谁了?”

    似乎没指望沈知序回答,蒋正安自顾自继续,“好像是你那便宜妹妹,和我那便宜弟弟在一起,斯诺克是你教她的?打得还挺溜。”

    沈知序站在台球桌前,手里握着只黑金特制的小盒子对着台球杆擦拭。

    动作里,烟灰色衬衣下的小臂线条若隐若现,男人面色冷淡,对两人的话没任何反应。

    另边一个男人闻言‘啧’了声,不屑,“你也说了是便宜妹妹,沈二有病啊,教她。”

    “不过,”他又好奇,“你弟这是在和沈二妹妹谈恋爱?”

    擦拭球杆的动作一顿,沈知序眼皮微抬,看向说话的俩人。

    蒋正安浑然不觉,“不知道啊,不过人家俩人青梅竹马,可能正好郎有情妾有意吧。”

    不过他不看好,他那后妈势利得很,很难同意。

    沈知序将巧克粉递给陪练,眼皮微掀,朝蒋正安觑过去。

    男人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压迫感,“刚才出去吸烟了?”

    尾音轻而缓慢,询问意味。

    “诶?”

    蒋正安低头闻闻自己衣袖,不解地大叫,“不是沈二,这你都能闻到?是不是属狗的!”

    他刚才抽完烟,还特地在外面窗边站了会,散味儿,就怕这祖宗发癫。

    得。

    沈知序眉心稍折,“开窗。”

    “开窗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一声轻嗤落下。

    懒得再解释,沈知序俯身,瞄准,‘砰’地一声,最后一颗黑球落袋。

    一局结束。

    沈知序手持台球杆往后退几步,很快有陪练过来整理球桌。

    男人侧头,觑一眼蒋正安,口吻很淡,“顺便门也打开。”

    “...”

    蒋正安骂骂咧咧,口嫌体正直地开了门。

    沈知序这厮,从小谱就大,自己都吸烟。

    竟然还嫌弃起他身上的烟味。

    门一打开,本来就宽阔无比的台球室。

    视野更加开阔。

    能看到离门外不远的公共台球区。

    沈念和蒋正恒一人手执一根台球杆,正打到兴头上。

    以至于一时都没察觉出现在他们台球桌前的几个男人,混混模样,个个人高马大,和俱乐部氛围格格不入。

    为首那人猫着身子,从下往上打量了沈念好几眼,语气嚣张,“哟,这不是沈启山家那个小婊/子吗?妈的,如今被沈家收养了倒是过得自在。”

    “当初该赔偿的都已经赔偿。”

    蒋正恒护着沈念往后退,沉声警告,“既然知道她身后是谁,就不要不自量力。”

    打进个红球,沈知序直起身,握杆的动作漫不经心,神情很淡。

    人群骚动声顺着大开的门传进台球室。

    从他们所处视角正好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蒋正安看向桌前又重新开了一局的男人,“诶,沈二,你那便宜妹妹好像要被欺负了。”

    好巧不巧,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服务员走过来,手机双手递到沈知序跟前。

    接过手机,看清上面来电显示,男人眼眸陡然一深。

    台球杆随意往桌上一撂,没搭理蒋正安,沈知序向窗边走去。

    几秒后,走到半截的身形微停,男人转身,眼眸淡淡地提醒蒋正安,“没记错的话,你弟也在。”

    说完,男人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蒋正安看着沈知序接电话的侧影:“...”

    多年好友,恍惚明白,如果不是这通电话来得太过及时,他对这便宜妹妹大抵也不会不闻不问。

    不管里子怎么样,他们这群人,最擅长面子过得去。

    沈念在外面被欺负,无异于明晃晃打沈家的脸。

    他也一样,即使不是亲弟,也不能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俩人在一起,无论谁出了事,对两家都不好交待。

    无人敢管,外面情况愈演愈烈。

    那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沈家怎么了,老子还就不信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还治不了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话刚落,那人就往蒋正恒的方向挥了一杆。

    蒋正恒拉着沈念灵巧躲过。

    他将沈念往后一推,转瞬便和那几人扭打起来。

    噼里啪啦各种器物落地,台球杆折断的声音,与周围人群的尖叫声混成一团。

    沈念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景,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没带手机上学,蒋正恒书包来时放在了进门的柜子里,对角线的位置。

    眼看蒋正恒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

    “蒋正恒!”

    沈念跺着脚,开口都带了哭腔。

    她哆哆嗦嗦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心只想赶紧拿到手机。

    仓惶里移动脚步,不慎被途经这边的路人碰到,踉跄了下。

    眼看着就要跌倒。

    手腕忽地被一股力道托住。

    她顺着那股力量稳住身子,惶惶然间抬眸。

    只是一眼,便怔住了。

    几步之外宽阔略显空荡、门大开着的台球室内。

    灯光倾泻而下,侧身立在窗边的男人猝不及防闯入视野。

    沈知序这样的男人,家世样貌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只是沈念此刻身处昏暗与嘈杂,几步之外的光源太过强烈了。

    她就像是情不自禁被吸引了。

    注意到他穿着件烟灰色的衬衣,白炽灯在上面划出微光,黑色马甲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

    男人身影映在漆黑的窗,话筒里的音全然静默。

    却能看见他清隽的眉,微皱起一点弧度。

    那通电话应该接起有一会了,手里的烟燃了半截。

    他就那么夹在指间。

    任灰白的烟雾在指尖缭绕,显得清冷。

    繁华夜场,众人簇拥里,男人隐在烟气下的视线透着股疏离。

    像是望了过来,又像是没有。

    四周的喧哗吵闹一帧帧远去。

    行人穿梭而过,身形匆匆而模糊,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们其实算不上熟,甚至沈念一直觉得。

    沈知序对她,是存在着某种微妙敌意的。

    仿佛和那年父亲出事的场景重合,那天家里比这还混乱,摔碎的全家福,破烂的公主裙,抛弃她出国的母亲。

    她被沈知礼领到沈家,一抬眼,看见台阶高处,那个清冷如雪不苟言笑的男人。

    沈念脑子向来聪明,几十秒的时间。

    一个想法成型。

    父亲已经入狱七年,她也在沈家寄人篱下了七年。

    可她不会永远受沈家庇护,她想独立,想查出真相还父亲清白,她有太多事要做。

    今天这种场景,前几年发生过,后来是被蒋正恒解决。

    以后,也只多不少。

    沈知礼已经联姻,蒋正恒受父母桎梏。

    只有如今回京的沈知序,是尚且高三的她现在,孤立无援之时,最能借得上的势。

    他讨厌她又怎样。

    只要她想,不会一直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