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期转头,看了一眼主卧的方向。
门已经关上了,唯有门缝泄出一些灯光。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进去的人在干什么。
赵嵘以往见到乔南期在家,都会走上前来在一旁坐下。
他也不做什么,就是静静地待着,要么看看乔南期,要么看看手机。乔南期如果觉得他烦了,他也不需要乔南期提,一个表情他就能看懂,自己就起身离开。
刚才赵嵘的状态明显不是往常的状态。
但乔南期只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处理在公司没处理完的工作。
他没那个闲心去了解赵嵘那些一瞬即逝的心情和细碎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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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夏远途来了乔南期家。
夏远途是乔南期信得过的几个朋友之一,和乔南期有很多利益上的往来,既是朋友,也是左膀右臂。他是为数不多知道乔南期和赵嵘关系的人,也经常和乔南期还有陆星平待在一块。乔南期也不避讳他,经常让人来家里聊公事。
今天也一样。
和穿着修身服帖的衬衫的乔南期不一样,夏远途披着一身当季的风衣,一边耳朵戴着带了钻的耳钉,故意留长的头发扎了个小小的尾巴。
他跟着乔南期进了书房,轻车熟路往书桌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将手中的文件推到了乔南期的面前:“办好了。现在公司基本没人不站你,你们乔家那几个人蹦跶不起来。还有,最迟下个月,陈泽和做的那些不干净的事情绝对兜不住。”
——陈泽和就是赵嵘那位大堂哥。
“不过……”夏远途摸了摸下巴,“我这几天算来算去,还是不对啊。我们之前估算过陈家的资产,是陈泽和手底这些的两倍。我确定我没有漏掉任何陈泽和名下的东西,姓陈的那几个我都查了,没有啊。难道我们算错了?”
书房中燃着沉香,沉静安然。
乔南期没有说话,直接翻着文件看了起来。
书房开着明亮的白炽灯,书桌上的台灯更是散出一圈光晕,光线惨白惨白的,将乔南期眼尾那颗浅痣照得更为清楚。他那张线条明显的脸一旦严肃起来便是十足十的冷,偏生这颗痣缓和了他所有的气质,乍一看,竟然还有几分斯文。
都说眼尾有痣的人容易为情所困,可兴许是他这颗痣生的太浅,不像是个为情所困的,反倒像是个困别人的。
夏远途坐了一会,实在无聊,随口问道:“赵嵘呢?平时来找你,他都在你身边转悠。”
“在房间里。”乔南期说。
这套别墅上下三层楼,房间数都有两位数,乔南期的回答和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
夏远途眉梢一挑,笑了:“难得啊。是你和他说姓陈的这些事,他不开心了?”
乔南期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瞥了他一眼。
“他开不开心和我无关,”他往椅背上微微一靠,神色如常,“我没和他说。”
“你家这个小宝贝这么喜欢你……这么大的事你不和他说?”夏远途愣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可一看乔南期的眼神,话又咽了下去。
他和乔南期虽然是朋友,却也不敢开乔南期的玩笑。能在这个人面前肆无忌惮说话的,只有一个人——陆星平。
乔南期一手搭在书桌上,如玉扇扇骨般的手指微微曲起,一下一下地点在桌面上。
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低头敛眸,低笑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有多大?没必要。”
乔南期没太当回事,继续翻看面前的文件。
夏远途犹豫了一会,才说:“我吧,还是想劝劝你。”
“你如果真的想一直和赵嵘这么处下去,那就好好过,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该讲明白的讲明白。如果不想……”
“等陈家那些破事都给你抖出来,陈泽和那些人有一定可能进局子的。赵嵘虽然和陈泽和不太合得来,但说到底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在,到时候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
“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好些个人在外面都有养情人,家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的。但你和赵嵘怎么着也算是结婚在一起的正当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忽视。你也不愁身边没人,要是不现在先和他说开,要不就和他断了吧,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乔南期神色一顿。
他一瞬间脑海中冒出赵嵘总是微微抬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的样子,这么多年,连角度都没有怎么变过。
他想了一下赵嵘自此消失在他面前之后的生活。
乔南期指尖下意识用力按着文件,把白纸都推出一块褶皱来。
不可能。赵嵘离不开他。
他把赵嵘留在身边,总比夏远途这些人不知根不知底地在外面养不知什么人来得好。
也并不是不喜欢。算不上爱罢了。
算了。
他说:“他不会多事。”
夏远途本来想说的话都被乔南期这个决定堵住了。
他其实想说——床上那些事情顺心有什么用,感情上百依百顺又有什么用,真触及到了利益,指不定就帮着陈泽和在背后给他们耍花样呢?陈家那一半财产如此蹊跷,指不定就和赵嵘有关系呢?
既然看上去没那么在意,为什么要留一个隐患?
但他还是不敢说。
乔南期和赵嵘截然不同的性格上,有一点是一样的。
这两人都犟得让人瞠目结舌。
决定的事情改不了,说了也白说。
夏远途不再说话,乔南期安静地看完这些文件报告,确认无误之后,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文件夹,和夏远途又谈了一些事情。
临近午夜,夏远途才离开。
乔南期回到主卧,主卧的灯还留着,房间里充斥着没来得及散去的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是他喜欢的清爽的橙子味。一早进来的青年已经躺在床上,阖着眼,呼吸平稳,应该是睡着了。
赵嵘的睡相一直很好。
赵嵘睡着的时候,只会安静地侧躺在床上的一边,闭上眼,精心雕琢般的五官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冷然。
他还会下意识往床边睡,给他留出一大块地方,留到自己都快掉下去,堪堪挂在边沿。
和白日里那一副八面玲珑挂着笑容的机灵样全然不同。
乔南期还没和赵嵘在一起的时候,赵嵘就经常被人带着来和他们这群人玩。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避讳多,有时候玩不开,也不敢去灌谁,赵嵘这种谁来都愿意喝一杯的自然讨喜。
更何况,赵嵘那双桃花眼天然带着笑,配上微红的脸颊,比寻常还要好看一些。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什么真的哪里都正经的人,自然乐得灌赵嵘。
乔南期第一次见赵嵘的时候,对十四岁的赵嵘印象是干净、乖巧,有着少年人的朝气,却又润着一股年少老成的沉稳。
可自从陆星平把赵嵘带到他们这群人的视线里之后,乔南期见的更多的,是赵嵘的另一副样子。
不是一个人穿着初中校服,乖巧地站在病房门口看向他的模样,而是混迹在人群中,都游刃有余的模样。
是乔南期打小就看不过眼的那一类纨绔子弟。
他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合。
尤其不喜欢看到赵嵘和他那些朋友们勾肩搭背地喝酒、笑闹。
兴许是因为看着便觉得对方不学无术、败絮其内。
现在这种睡着的赵嵘却让他看得格外舒心——安静、身边没有任何人、乖巧温顺。
混迹在人群中的赵嵘让他烦躁,安静地躺在床边的赵嵘却让他心间发痒。
这样的安静缓和了乔南期的情绪,他走到床前,猝不及防想到之前赵嵘恹恹地说“行,不去了”,语气平淡,不带有一丝置气。
他垂眸想了一会,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最终,他还是给助理发了个消息。
让助理留意一下,如果赵嵘这几天真的赌气没去公司,还是保留赵嵘在公司的职位。
左右他也没什么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相伴一生的可能,把赵嵘留在身边,省心。
也许赵嵘这句话是在和他撒娇置气、亦或者是表达不满,但赵嵘到底怎么想的,他没闲心理会。
过两天也就好了——赵嵘不会和他闹别扭。
在自知之明这一点上,赵嵘一向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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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嵘这一觉本该睡得安稳,可他夜半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响动,缓缓睁眼的时候,乔南期正在床的另一边坐着。
没有开灯,没有拉窗,赵嵘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剪影。
他吓了一跳,待到听到乔南期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这才反应过来。
乔南期又做噩梦了。
比不上他一睡觉就是天昏地暗的,乔南期心事重、浅眠,他们在一起这一年多,这人总是夜半惊醒。
男主嘛,美强惨一个都不能缺。
这人是整本书所有优秀词藻的堆砌,自然也承受了那些隐在书中的过往。乔南期的母亲不仅在他十七岁那年跳楼自杀,还是抱着那只陪着乔南期长大的猫,在乔南期的面前跳下去的。
这一直是乔南期的梦靥。
赵嵘作为《归程》的忠实读者,抛开穿书之后和乔南期发生的一切,单独看乔南期的过往,他是很感同身受的。穿书之前他就天天在评论区发“心疼男主”之类的话。
这一年多来,乔南期要是在家的时候夜半惊醒,他自然而然会在一旁陪着。必须把人安抚好,他也才能不被打扰。
真是不给人睡个好觉。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微坐起身,熟练地从乔南期的身后抱住了他。
他像哄孩子一样:“睡吧,夜很深了。”
乔南期只感觉后背突然覆盖而来一阵温暖,青年的声音在夜里有些低,还有点软。
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平稳,却仍然坐着,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也不再说话,只是不紧不松地从后面抱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乔南期逐渐有了困意。
赵嵘却好像已经困得睡着了,此刻说是抱,不如说是挂在他的身上。
他扒开赵嵘的手躺下,动作间,青年应该是被惊扰到了,也没醒,顺势躺下了,双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
乔南期凝神一听。
“……扰人清梦,还难哄。”
“狗东西。”
乔南期:“……”
他说:“闭嘴。”
听到乔南期的声音,半睡半醒间的赵嵘十分乖巧地闭上了嘴。
可看他那没有平时那么安稳的睡相,显然还在脑子里念叨着,念叨着这些他白日里根本没有听过的话,念叨着这些和赵嵘以往的乖巧格格不入的话。
乔南期:“……”
他躺下的动作都停住,眉头微簇。
这像是梦话的呢喃让他陡然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赵嵘在烦他。
刚才因为噩梦升腾而起的烦躁好不容易在静谧中缓缓退去,此刻不知为何,又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