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市,惊蛰。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街上飘起难闻的柏油味,路面不太平,坑坑洼洼的积满了雨水。
阮雾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清丽的脸上挂满了不耐。
她刚刚和阮明嘉吵了一架,逃出家门,外套都没来得及穿,鞋子也没换。
阮明嘉是她亲爸,全京港都能排上号的人。
此时已经进了三月,京港的春却依旧泛着刺骨的寒意,阮雾一边走在街上一边回想着刚才和阮明嘉吵架的场景。
“阮雾,你必须转学去京港一中,这是命令!”
“你看你天天都在曲海呆成什么样子了,外公外婆惯出你一身毛病,家都不回,像什么样子!”
阮明嘉可能是在单位指挥人惯了,回到家也对她颐指气使。
她突然觉得挺没劲的,明明当时是他亲手把她送到曲海,现在又假惺惺的把她接回这个所谓的家。
阮雾淡淡的瞥了一眼阮明嘉,立刻开口反讽:“回来?回来看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吗?当时不是你亲手把我送走的吗?”她特地在“亲手”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阮明嘉喉头一哽,他最亏欠阮雾的地方被她当成刺伤他的利刃。
他看向阮雾,嘴唇翕动,几次三番想把被时光掩埋的真相说出口,最后却只盯着她倔强的侧脸选择拿起自己的权杖,捍卫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他当着那对母女的面放话:“你不转学可以,在京港软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出去!另外卡也停了!”
反正自己没动过他卡里一分钱,阮雾只恨自己没带钱包,要不然就把卡拍在他和那对母女面前。
她冷着脸一声不吭的,头也不回的穿着拖鞋拿着手机走出阮家,实木大门被她摔的咣咣作响。
留下逞口舌之快的阮明嘉和气定神闲的阮夫人干瞪眼。
“这…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我就是激将法!”
阮夫人心里暗自放下一块大石头,不紧不慢的抿了口热茶,慢悠悠的撂下一句话:“黎家又不缺她吃喝,她还能看上你这几个破钱?”
“她不愿意回来就让她在曲海读,反正清清也常回来陪你,你这么逼她回来,只会让你们的关系更差劲。”
阮明嘉叹了口气,这从小养在自己身边和半路来的孩子感情哪里是一样的,更不用说亲妈不管不问,自己亏欠这个女儿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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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雾对京港的路不熟悉,三转两转到了一条旧巷子里。
巷子两旁种满了槲寄生,淡黄色的花挂在叶上倒是也别有一番风情。
阮雾没空欣赏这些东西,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回曲海,她才不要阮明嘉低头。
身份证没带,行李没带,就带了一部手机,还没电了。
果然,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阮雾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往前走,白嫩的脚后跟被冷风吹的通红。
走到巷子尽头,发现有一家名叫“to”的台球厅,挺特别的。
她破罐子破摔,试图走进去和老板说借用一下充电器。打算等手机充满电后联系外公让他派车来接自己,或者来个人能和阮明嘉谈判是最好的。
阮雾走进店门口和老板说明情况,并成功给手机借了个充电宝。
等待开机的间隙,发现这家店还有二楼,楼梯在拐角间隙,特别隐蔽。
她兴致乏乏的拎着充电宝和手机往二楼走。
二楼和一楼的烦杂嘈乱不同,安静的很,放眼望去一片寂静人都没有,装横别致,角落里塞着一排架子鼓,旁边放了一架钢琴,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暖黄色的灯打在厅里,映的几张孤零零的台球桌金灿灿的。
阮雾顺着过道往里走,最里面的台球桌旁站了几个年轻男孩子,头发五彩斑斓什么色都有,看起来就太像什么正经人。
倏然,最角落里站起来一个清瘦高挑的人,逆着光从黑暗处往前走,懒懒散散的接过身边红毛少年递过来的球杆。
握杆,俯身,胸前锁骨微凸,皮肤白皙。
咚的一声,杆碰球,黑球进袋清脆的声音传来。
一杆进洞。
随之而来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握杆的这位不断变化姿势,杆杆进洞,姿势利落,没过多久,只留白球在桌台上
直接清台。
阮雾恹恹的挑了挑眉,想着这人球技还不错。
只是动作快于大脑,一声清脆的口哨从她口中传出,吸引了打球者的注意
秦知聿听见口哨声不耐的抬起头,二楼怎么会进来闲人。
他懒懒的掀了下眼帘,两米之外的少女穿着白色棉拖,身上松松垮垮的套了件卫衣,头发一股脑挽在后面露出精致的脸庞,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冷淡疏离,像商场里没有灵气的木偶娃娃。
只是这姑娘,眼神透出一股子颓,气质又清艳。说不上来的矛盾又诡异般的糅合在一起。
另一边的阮雾也被惊着了,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吹出了声,也没人告诉她打台球的混混颜值这么高啊。
她下意识的把黑发的他当成一群不良少年的老大。
秦知聿抬头的瞬间,眉峰凛冽丹凤眼微吊,下颌微微往内收,黑色冲锋衣拉到胸口处,冷白的腕骨旁边挨着一根纯黑色球杆,一黑一白视线冲击,给他平添了一分欲。
果真上上品。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突然对上眼神。
阮雾条件反射,逃也似的挪开了眼,生怕这位指使他身边的彩虹人找她麻烦。
空气静了一瞬,秦知聿旁边的张南也吹了声口哨,语气揶揄:“阿聿想不到你也有被调戏的一天!”
秦知聿淡淡挪开眼,嗓音清冽含警告意味,“你怎么一天天的那么多话?”
下一秒,张南做了个拉链的动作,手动噤声。
与此同时,阮雾的手机也开机了。
手机里一下子弹出来好多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叮咚声足足响了半分钟。
葱白玉指在屏幕随便划拉几下,阮明嘉打来几个,外公外婆打来十几个。
倒是阮明嘉给她发了不少微信,不过是一些让她赶紧回家之类的话。
眼不见心不烦,她随意划拉一下消息,利索的点了删除。
随后转过身子走到窗户前,回拨给外公电话。
铃声响了几下便被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
“囡囡啊,你去哪了?”
“我出门随便走走。”
“你爸说你外套没穿,鞋也没换就跑出去了,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阮雾用脚尖踢了踢墙,声音里藏不住的委屈:“外公,我不想回京港上学。”
“阮明嘉以为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还是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发挥一下他那点所剩无几的父爱吗?”
“而且曲海一中不比京港一中差多少,我就是……就是不想每天和阮明嘉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看到陈丽和她的女儿我就心里不舒服。”
“……要不是她们突然出现,……”后面的话阮雾没再继续说,怕惹得外公生气。
阮雾声音越来越大,嗓音里含了些许的哭腔。
另一头的张南显然也听见了阮雾的声音,胳膊肘杵了杵秦知聿,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阿聿,这不会就是阮家和黎家养在曲海的那个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吧,没想到,长的这么正点。”
“我可听我爸说了,阮家没少为这个女儿上下打点,就为了把人塞进京港一中,这姑娘性子够烈啊,敢和阮明嘉叫板!”
“看着穿着打扮,还敢闹离家出走这套,性子真够野!”
张南这边还竖起耳朵仔细听,下一秒秦知聿把杆一扔,拉链拉到喉结顶,随手揣兜离开。
秦知聿离开不久,阮雾软磨硬泡的也让外公去联系阮明嘉送她回曲海。
随后,阮雾下楼把充电宝还给老板并道谢,出门的时候正好听见张南咋咋呼呼的说:“阿聿,你这生日怎么年年碰上天不好,今儿个生日你是和我们一起还是沈姨给你过?”
“回家。”
“也是,每年惊蛰沈姨都让你回家吃梨顺便给你过生日。”
人越走越远,话音渐渐弱了起来。
徒留阮雾站在原地微微怔住。
惊蛰,他的生日居然在惊蛰,万物复苏的开始。
说来也挺巧的,她的生日是冬至那天,却是一年中寒冷的开始。
在二十四节气里面,明明冬至过后不久就是惊蛰,含义确是背道而驰。
万物复苏时和寒冷来临时,两条永远都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