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是特殊的。
在虫族,大多数雌虫和亚雌一生都没有机会见到雄虫,于是他们对雄虫那源自本能的追逐和渴望就变得愈加狂热,尽管听说雄虫恶劣,暴戾,残忍,但只要这些恶劣暴戾没落到他们头上,那他们就依旧永远对雄虫抱有堪比执念的追逐狂热。
因为那种狂热与追逐与生自来,就像是飞蛾会扑向火一样,但相比起飞蛾来说他们是有智慧的,有自己思想的,在感受到足够危险时,他们不会像飞蛾那样扑进火里,他们会冷静下来,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本能。
尽管他们心里仍旧想靠近雄虫,但理智足够让他们站在原地。
高空上的赫斯安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背着光的他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但那大大勾起的嘴角,让敏锐的雌虫亚雌们嗅到了危险。
雷坦浑身紧绷,血液顺着额角滴落进眼里,他难受地眨了下眼睛,感受到赫斯安泽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后背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心脏重重地往下沉去。
他知道坏了,赫斯安泽对他起了兴趣!
赫斯安泽,从小就是首都星圈子里所有雌虫的阴影。他性格强势且随心所欲,这样的性格放在亚雌或者雌虫身上没什么事,但放在一个律法无法约束他行为的雄虫身上就恐怖了。
他九岁时曾经硬生生将一个同年雌虫的骨翼连根拔起,就因为那雌虫在一次虚拟训练中赢了他,又不肯向他低头。
雌虫痛苦的哀嚎似乎还回荡在上空,温热的鲜血溅在赫斯安泽尚还带着稚嫩的脸,那深蓝色的眼眸里藏着掩盖不住的戾气。
虽然他后来让其他虫将那个雌虫送去医院将骨翼接了回去,但当时的那一幕在雷坦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幼小的他第一次那么深刻的意识到雄虫与他们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不体现在雌虫亚雌对他们狂热的追逐,不体现在他们受到的优待,体现在他们可以无视一切规则、法律,无论做了什么都不会受到惩戒。
他们像是没有被绳索束缚住的野兽,而雌虫和亚雌就算再怎么强大凶悍,在被关在笼子里被铁链束缚住的那刻,在雄虫面前,就已经与待宰的猪噜兽没有区别。
“第三次了!”
从悬浮艇上跃下来的赫斯安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费比安面前,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里情绪却阴沉骇人:“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位置在短时间内,连续丢三次脸。”
“这可真是个稀奇的体验。”
他说着随手将手里的首席徽章摁进费比安肩上的伤口。
鲜血从伤口大量涌出,费比安小麦色的脸疼得煞白。
赫斯安泽厌恶弱者,任何弱者出现在他眼前就是罪。
所以费比安就算咬烂了唇内的肉,也硬是抿紧着唇不敢哼一声。
对他的表现稍许有点满意的赫斯安泽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血擦在他身上:“明天,我不想再在海特军校三年级看见你们的身影。”
费比安连同他身后几个雌虫的脸霎时间就白了,海特军校是虫族第一军校,当初为了能进海特军校,他们咬牙没日没夜地奋斗,在训练场上熬断了骨头都没哼过一声。
如今因一场积分战,一句话就断送了多年的努力,他们怎么可能甘心,但又不敢违背。
上一个违背的诺恩,已经进了黑塔,什么时候能出来都不一定,就算有机会出来多半也已经废了。
赫斯安泽丢下那句活就转头看向了对面的雷坦,甚至连句狠话都不曾放,他从不曾怀疑会有虫胆敢违背他的话。
他性格强势,所以喜爱强者厌恶弱者,对比起漂亮的亚雌他更偏向雌虫,毕竟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会因自己手下士兵的强大而感到畅快和愉悦。
而他作为一个指挥官,这样的喜好再正常不过。
只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不该有太过强硬的骨头,他们应该识时务,应该会低头服软,至于那些怎么也不肯低头服软的硬骨头只会让他感到厌恶。
不过没关系,他总能将他们的骨头折断,这世上没有折不断的骨头,只是看施加的力度够不够。
时间一长赫斯安泽倒也从中品出了乐趣,他开始享受折断他们傲骨的过程,看着那些雌虫坚毅的脸上出现痛苦、隐忍,最后又不得不屈服的表情,是一件很能激起他乐趣的事。
赫斯安泽落在雷坦身上的目光带着欣赏。
偏偏就是这样的目光令雷坦感到毛骨悚然。
不对!
通道外,坐等雷坦出来的厉扶青渐渐蹙起眉头。
虚拟屏幕中的雷坦很不对劲,随着那个雄虫的靠近他浑身的肌肉愈发紧绷,紧紧拢起的眉峰下,满眼戾气凶狠难驯,还未完全从战斗状态褪去的他,似乎是被无形的危险,激起了自我防卫的本能。
他在…害怕?
雷坦死死盯着靠近的赫斯安泽,他自小便悍猛,自有股不知天高地厚的野性乖戾,在哪都是一副野性难驯的架势,五岁就敢跟雷勒赌气,独自去猎杀凶兽,一身血肉模糊的拖着凶兽的尸体回来,被大怒的雷勒罚跪,也要骄傲的把头扬得高高的。
可他有赤手空拳与星兽搏命的狠劲,却没有向雄虫出手的勇气。
厉扶青的目光落到他身侧攥紧得微颤的拳头与紧绷的腮帮上。
他确实是在害怕!
确定了这点的厉扶青放弃了梳理精神海里混乱暴动的精神力,刷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迈步就朝里冲去。
…
想不想救诺恩?
赛达当然想,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不然他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满眼血丝的狼狈模样。
“我会想办法让你去见一眼诺恩,时间很短,你要在十分钟内说服他暂时向赫斯安泽服软低头。”
“可是……”
“没有可是。”
米勒打断他的话:“诺恩的弟弟,诺亚的医疗舱很快会被停用,你把这事告诉他,他自然会服软的。只要他肯服软,我就能想办法让赫斯安泽对他失去兴趣,他还能向以前一样在海特军校上学,也能去战场上挣军功。”
他会让诺亚的医疗舱出问题,系统出手中心医院的那些虫医是不会发现的。
这样的话诺恩出来后就会发现,在他因为弟弟而不得不屈辱服软时,他的弟弟已经凄惨地死在了被破坏的医疗舱里。
他会疯狂,他会歇斯底里。
仇恨会在他心里落下种子,摧毁基因里对雄虫的奴性。
赛达有点不相信:“赫斯安泽怎么可能会放过老大?”
“只要他主动要求做赫斯安泽的雌奴,主动在脖颈上纹上代表雌奴的纹身,一周内我会想办法让赫斯安泽对他失去兴趣。”
只有他的尊严被践踏得越严重,他面对雄虫时才会越狠。
赛达大惊:“怎么可能,老大他……”
“孰轻孰重我希望你明白。”米勒厉声低喝道:“黑塔那地方有几个雌虫能熬过去?早日出来他弟弟还有机会活着,他也还有上战场的机会。若再怎么僵持下去,他弟弟死了,他也成了废虫一个,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的那尊严,那傲骨当真比他自己和他弟弟的两条命还重要?”
他不仅会失去尊严,傲骨,他还会失去唯一的亲虫,独留不堪的自己。
而他则会在这时候出现拉他一把,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虫族外有反派军,内部则有无数被雄虫欺压的雌虫和亚雌。
他会在这里将这些雌虫和亚雌聚集起来,倒时机成熟的那天,成为扎向虫族最锋利的刀。
米勒琥珀色的竖瞳里闪烁着兴奋的笑意,这可真刺激啊。
赛达沉默,对于老大来说尊严傲骨当然比命还重要,只是如果这命是他弟弟的命的话,老大他…一定会低头的。
老大之所以撑到现在还没低头,是因为他还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还抱着自己能帮他照顾好诺亚的希望。
可医疗舱的费用太高了,他所有的积蓄就快全部耗光了。
自己这次若是去了,那就是独绝了老大的所有希望。
赛达犹豫不决,就在他心中的天秤渐渐偏向米勒的说法时,街上的雌虫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继而全部安静了下来。
赛达和米勒莫名地抬头看去,紧跟着也是一愣。
虚拟屏幕上,一个拥有着金色眼眸的雄虫挡在了赫斯安泽面前。
米勒惊讶,是他!
他的目光落在那极盛的容貌上,心里有点遗憾,这副容貌本该是他的,倒是可惜了。
屏幕上的赫斯安泽停下脚步,目光瞬间阴鸷下来,但当他目光落在面前这个虫那双金色的眼眸上时,眼里的阴鸷散去。
雄虫?
他眯了眯眼,视线落在眼前雄虫的脖颈上。
荆棘与剑,希瑟尔家族的族徽。
希瑟尔家这一代只有两个雄虫,除去厄涅斯外,眼前的这个雄虫应该就是才找回来不久的:“阿提卡斯?”
听到自己名字的厉扶青看向他。
对上他视线的赫斯安泽目光在他和他身后的雷坦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然后扯出一抹乖戾嘲讽的笑容:“你这是在护着这个雌虫吗?”
厉扶青沉默,他不知道血亲之间该如何相处,但他知道哥哥生来就该护着弟弟。
见此赫斯安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却越来越阴鸷,周身浮现出浓郁的杀气。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他拉近了和厉扶青之间的距离,两虫鼻尖几乎触碰上,他凝视着这双金色眼眸里的平静,深蓝色竖瞳里的疯狂愈盛:“想要从我手上抢东西,那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嗡——”
似乎只是一声幻觉般的嗡鸣声,但在场的雌虫包括整个巴萨罗云乃至附近街道的雌虫都在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刻,他们恍惚中觉得悬挂着双日的天空昏暗了一瞬。
无形的精神力犹如两股奔流的泥石流悍然相撞。
“轰——”
明明没有声响,但在场雌虫却都恍惚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明明是一声再轻微不过的响声,却激起他们精神海一阵震荡,翻起的涟漪撞在精神墙上。
雷坦等虫纷纷脸色一白,细碎的黑鳞自眼角周围浮现,狰狞巨大的骨翼控制不住展开,锋利危险的骨尾砸在地面溅起碎石。
精神力!
雄虫的精神力!
两个雄虫精神力碰撞产生的威力,让他们本能地感到痛楚,控制不住半虫化。
被笼罩在雄虫精神力下的他们无端感觉到窒息与烦躁。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存在正处在愤怒和危险中。
“咔嚓——”
细微的声响夹杂在无形的窒息中,巴萨罗云包括周围几个街道所有的电子产品纷纷被损坏。
徒留虚拟屏幕顽强的闪烁了几下后还是黑了下去。
在各处通过虚拟屏幕和天网看见这一幕的雌虫们瞬间暴动起来,纷纷冲出家门用尽办法前往巴萨罗云。
雄虫!
两个雄虫打起来了,任何一个受伤他们都接受不能。
暴躁的雌虫们将速度开到最快,然后成功造成交通堵塞。
有的雌虫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展开骨翼向远处飞去。
不清楚雄虫现状的雌虫们暴躁到了极点,这巴萨罗云的破设备到底能不能好了,连雄虫的精神力都扛不住还想抗住什么?!
这话当然是气话,在虫族,雄虫的身体虽弱,但他们那精神力是绝对的利器,真爆发起来,没有任何科技设备能抗住。
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雄虫的精神力就在无限制增长,从而一定程度上拖累了身体,但虫族强大的身体素质支撑起了这庞大到不可计数的精神力。
但就算是虫族的身体素质,也支撑不了雄虫大规模使用精神力。
…
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
厉扶青低着头,胸腹急促的起伏着,他的身体不能再负担精神力的使用,但他那双金色的竖瞳始终盯着赫斯泽安,不见丝毫退怯。
日光下,他的肤色是血管泛紫的冷白,瘦削单薄的身子始终牢牢站在雷坦面前。
他很瘦,站在雷坦面前无法完全将他挡住。
以至于半虫化的雷坦轻易地就看见了自他身上滴落在地面的血,他琥珀色的竖瞳缩成针尖大小,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紧,一瞬间进入了只有在重伤时才会出现的狂暴状态,浑身充斥着嗜血与杀戮。
风中的血腥像是一种信号,让本就半虫化的雌虫们瞬间被激怒,喉间发出低沉的代表威胁的吼深,极端愤怒下骨尾深深的插进地面,将坚硬的岩石地表戳了个对穿。
暴怒的雌虫群是星际中任何一个种族都不愿面对的存在。
脸色比先前白了几个度的赫斯安泽,并没有将注意力分散丝毫在这些暴怒的雌虫,他知道他们伤害不了他,所以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眼前的雄虫身上。
半虫化的雷坦暴怒到了极点,但是造成眼前雄虫受伤的是另一个雄虫,无法发现怒火的他做了一个他在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举动。
他弯下腰手一抄,一把将对他没有防备的厉扶青打横抱起,转身大步往医疗舱所在的地方冲去。
猝不及防鼻血流了一脸的厉扶青身体僵硬,挣脱不下来的他,面无表情地试图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来擦鼻血,只是他手上没力,这衣服质量又好,撕了好一会也撕不下来。
雷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收回视线的赫斯安泽回想起那双平静得像是掀不起任何波澜的金色眼眸,心里些许的诧异始终散不去。
他的精神力海简直是一团糟,精神力如此狂乱的情况下他居然站出来护着一个雌虫,并且与他在精神力上战了个平手。
赫斯安泽眯了眯眼,眼里情绪不明。
阿提卡斯吗?真是一点也不像雄虫。
…
厉扶青被塞进了治疗舱。
他是因为在进巴萨罗云前使用了精神力躲避那些雌虫,才导致了精神力暴动。
不过在没与那个雄虫对撞之前还能压制住,对撞了这么一番一时没压制住就流了鼻血。
总得来说也不是大问题,没必要躺治疗舱。
只是他看着雷坦那暴怒至极的脸色,嗫嚅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说话。
在雷坦转身离开后,厉扶青从治疗舱里起来,用外衣擦了擦满脸的鼻血,又嫌弃的将外衣团成一团丢尽收垃圾的机器里。
他靠坐在床上,想起雷坦那脸色难看的暴怒模样,缓缓皱眉,不对呀?
怎么生气了?
出了治疗室平复下来的雷坦靠着墙,低着头回想着刚刚怀里那瘦得像是一用力就会碎的雄虫身上,心里少见的升起了股茫然。
这个虫荒星回来的叫做阿提卡斯的雄虫很是病弱,是风吹了会咳嗽,太阳晒了会受昏厥,经不得一点风吹日打,他不过回来才三天,就已经躺了七次治疗舱。
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让几次无意间看到的雷坦都以为他命不久矣。
他们之间没有一丝交际,他一直在躲着这个血缘上是他哥哥的雄虫。
雄虫是恶劣的,是暴戾的,躲得远远的是最好的做法。
可是他为什么会挡在他身前,还是以那种…守护的姿态?
…
在街边坐了许久的赛达脑海里不断想着米勒的话,他真的要去劝说老大吗?
老大他是那般的骄傲,他真的无法想象有一天他跪在雄虫脚下的样子。
他的眼里满是茫然,突然想起了上午在虚拟屏幕上看到的那一幕,那个雄虫阁下挡在了赫斯安泽面前。
他在…护着身后的雌虫。
他曾经也在荒星救过他,若是他的话,他会不会…也救一救老大?
尽管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赛达他真的走投无路了。
犹豫了许久,他一咬牙,决定去试一试!
反正再糟糕,也糟糕不过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