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从睡梦中醒来,惊讶地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轻轻挥了挥小拳头,转动着小脑袋望了望,发现沈昔月和苏景毓坐在桌边,脸上都带着几分愁容。
他们没有发现杳杳已经醒了,神思不属地坐在那里,都在暗暗沉思自己那日做的那个梦。
经过今日,已经证明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难道那是个预言梦?
沈昔月想,也许是祖宗显灵?
苏景毓想,也许他有预知能力?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那日跟平时相比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为什么其余时候他们没有做过预知梦?
沈昔月和苏景毓各自沉思半天,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挪向了小床的方向,如果没记错,那天她/他似乎是跟杳杳睡在一块……
杳杳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无辜的眨了下眼睛。
他们的烦心事跟她一个奶娃娃有什么关系?当然不会是因为她。
沈昔月和苏景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同时把目光收了回来,都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最近发生的事太过离奇,他们才会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
杳杳不过是一个奶娃娃而已,当然跟她没有关系,一切应该都只是巧合吧。
沈昔月把杳杳抱起来哄了哄,看着杳杳乖巧白嫩的面庞,心里忍不住泛软,打起了几分精神。
今日虽然躲过去了,但那女子明显不会善罢甘休,得想个办法查清楚他们的身份。
苏景毓板着小脸站起来,声音僵硬:“我先回去了。”
沈昔月目光落在苏景毓肉乎乎的脸颊上,苏景毓年纪小,皮肤白,脸上的婴儿肥未退,这样绷着一张脸,显得格外可爱,脸颊肉嘟嘟的。
她好脾气地点点头,“你午膳吃的不多,我让人给你备了红豆粥,你回去喝点暖暖胃。”
苏景毓微微怔愣,从来没有人注意他吃没吃饱,底下的丫鬟和嬷嬷们不会在意,就连姨母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他们总是按部就班的给他送上饭菜,至于他吃多吃少都跟他们无关。
他咬了咬唇,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有些慌乱的往外走,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她是坏女人,他绝不能心软。
杳杳咿咿呀呀的挥着小手,努力跟兄长说再见。
可惜她兄长十分冰冷无情,一眼都没有回头看她!
沈昔月目送着苏景毓走远,遗憾的对杳杳小声咕哝:“好想捏一下,可惜我是后娘,他心里一定很讨厌我。”
杳杳望着娘亲虎视眈眈的目光,小眼睛唰的一亮。
嚯!她一定穿到了一本恶毒继母小说里!
她娘只要抓住机会,一定会对兄长的小肉脸捏圆搓扁!毫不留情哒!
沈昔月可惜的叹了一声,只能戳了戳女儿的小脸蛋过把瘾。
杳杳呜呜出声,表示抗议,可怜她还不到半岁就得代兄受‘过’,何其残忍!
苏景毓回到屋子里,看着桌上热腾腾的红豆粥,烦躁地皱起两道小眉毛。
他像在跟谁较劲一样盯着红豆粥,直到热气散了,他才慢吞吞的拿起勺子。
算了,不能浪费粮食。
不过他就算喝了这碗粥,也不会忘记姨母的叮嘱,后娘都是大坏蛋!
他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将一勺红豆粥送入口中,轻轻眯了下眼睛。
这粥意外的甜糯。
苏景毓皱着眉毛将一碗粥喝了下去,整个胃里都暖呼呼的,丝毫没有不舒服的迹象。
……好像没毒,也不难吃。
他望着空荡荡的碗,轻轻鼓了鼓嘴巴。
后娘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门口传来敲门声,翠薇笑盈盈走进来,“毓哥儿,二夫人想你了,让奴婢带你过去坐坐。”
苏景毓想起那个摔成两截的大阿福,眸色一黯。
二房院里。
窦如华把智哥儿抱在腿上,正在给智哥儿喂饭。
智哥儿手里拿着一把木头刀,哼哼哈嘿的挥舞着,昏黄的烛光落在他们身上,显得亲密无间。
“姨母。”苏景毓走到近前,乖乖唤了一声。
窦如华闻声热情的抬起头来,把他拉到身边,含笑道:“今个你二叔得了两斤上好的鹿肉,我挑了最鲜嫩的,让人煨在炉子上,现在就让人给你端来。”
翠薇立即去小厨房端鹿肉,临走前还不忘说:“毓哥儿,你看二夫人对你多好,比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好呢。”
智哥儿一听,顿时不高兴起来,从窦氏腿上滑下去,狠狠推了苏景毓一把,“你自己没娘么,为什么总来抢我娘?”
他手里的木头刀划在苏景毓的手背上,苏景毓霎时一痛。
“这孩子……”窦如华放下碗站了起来,伸手去捞智哥儿。
智哥儿吐了吐舌头,撒腿就跑,丫鬟和嬷嬷们赶紧追了过去。
窦如华笑着走过来,摸了摸苏景毓的头顶,一脸慈爱说:“智哥儿还小,你别跟他计较。”
苏景毓把划伤的手背藏到身后,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智哥儿就只比他小半岁。
窦如华朝苏景毓伸出手,苏景毓就挪动着步子,听话的依偎到她身边。
苏明迁参加科考前总是忙着读书,苏景毓唯一能亲近的长辈就是窦如华,他心里对窦如华十分亲近,有着几分对母亲的依恋。
窦如华满意地弯起唇角。
不枉她在苏景毓身上费了那么多功夫,以后只要用好了,苏景毓就是她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故作亲昵地伸手揽着苏景毓,轻声细语说:“我听说今天是你自己准备的礼物?这次是姨母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利,差点给你添了麻烦,幸好你机敏,我已经罚过底下的人了。”
“不过……”窦如华话锋一转,试探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管这些小事么,这次怎么想起来检查礼盒了?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
苏景毓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实情,他虽然年纪小,却知道梦境成真这种事实在蹊跷,不宜说出来,于是只道:“正巧遇上翠薇,就随便看了一眼。”
窦如华牵了下唇角,故意道:“那便好,姨母差点以为是你不信任了姨母了呢。”
苏景毓诧异地抬起头来,“怎么会?我一向最信任姨母的……姨母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不看便是。”
窦如华眼中流露出两分轻蔑,小孩子就是好骗。
她唇角的笑容愈大,面上却故露担忧道:“你新准备的礼物如何?沈氏满意么,有没有故意为难你?”
苏景毓摇了摇头。
“你要小心些,千万不要被沈氏迷惑了,她越是对你好就越是不安好心,越是花言巧语就越是要害你,你要记住,这座府里只有姨母是真正对你好的,现在你父亲不在了,你更要小心提防她,免得她偷偷害你,把三房的财帛都抢了去。”
窦如华擦了擦眼角,“现在你搬到锦澜苑去住,我真是放心不下,夜里都无法安寝,你如果能一直跟姨母生活在一起就好了,姨母既可以照顾你,还可以帮你管着三房的田产铺子,定不会让沈氏口蜜腹剑地把东西抢占过去,三房的一切都该是你的。”
苏景毓抿了抿唇,嘴里残存着一股甜味,是红豆粥的味道。
他垂下眼眸,轻轻皱了皱眉。
第一次觉得姨母说的不一定全对。
翠薇把鹿肉端了上来,苏景毓忍着腥味吃了半碗,肚子已经有些饱胀,但姨母盛情难却,他只能咬牙把剩下的半碗也吃了,然后才起身告辞。
苏景毓离开后,智哥儿咻咻咻跑了回来,不满地朝窦如华发脾气,“娘亲偏心!把好吃的都留给堂兄!”
窦如华看着傻儿子,轻轻笑了笑,使劲捏了下他的鼻子,“你是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娘不疼你疼谁?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东西都该是我们智哥儿的。”
翠薇又端上一碗鹿肉,笑道:“少爷,夫人早就把最嫩最软的鹿肉都给留给咱们智哥儿了呢。”
智哥儿这才满意地大快朵颐起来。
烛火晃动,窦如华唇角含笑,她望着苏景毓离去的方向,眸色显得有两分幽暗。
她与窦如薇是姐妹,一庶一嫡,窦如薇为嫡出,她是庶出,当时老太太还没有如今的地位,她这个庶出女嫁给了同为庶出的苏明善,而窦如薇嫁给了苏明迁。
当初是她先嫁进苏府的,却三年未曾有身孕,因此受了老太太不少白眼,后来窦如薇嫁进门,不过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当时老太太没少挖苦她,甚至想给苏明善多纳几房妾室,就连苏明善私下都给她冷脸看,她只能日日喝苦药,把眼泪往心里咽。
幸好半年后,她也有了身孕,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可外面的人竟然说是窦如薇进门给她带来的福气,她才能怀上孩子!
她心里本就窝火,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就更气了,凭什么她自己有孕,却成了窦如薇的功劳?难道她天生福薄,活该命贱,有个好事就是沾了窦如薇的光?
她从那时起便暗暗记恨上了窦如薇。
她们本就嫡庶有别,她从来都没有把窦如薇当作妹妹看待,更遑论是窦如薇生的儿子。
时移世易,现在窦大爷和窦如薇都已经不在了,窦家如今是她亲兄长掌权,什么嫡出,什么福气,都成了过眼云烟,就连他们留下的子女都牢牢握在她手里,一个被养的唯唯诺诺,一个被她养成不成器的纨绔,任由她磋磨。
窦如华想到此处,忍不住畅快地笑了出来。
她沉思片刻,把翠薇叫来,“毓哥儿的乳娘是不是该回来了?”
苏景毓现在已经搬回锦澜苑,得派个人在他身边紧紧盯着才行。
翠薇立马会意,含笑道:“奴婢明天就去叫阿娟回来。”
夜路幽静,月色洒满石板小径。
苏景毓摸着小腹,低着头回了锦澜苑。
那鹿肉又硬又柴,不但咬起来费劲,吃到肚子里也不上不下的,像吃了块硬石头,回来的路上他肚子胀得十分难受。
手背也火辣辣的疼,那木头做的小刀虽然不锋利,却能轻易划破小孩子柔嫩的肌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苏景毓缩了缩手指,艰难的往前走着。
沈昔月哄睡了杳杳,听说苏景毓还没回来,就站在锦澜苑门口等,她即为人母,就得把两个孩子照顾好,苏景毓不回来她无法安心去睡。
苏景毓远远见到她,脚步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才抬脚走过去。
沈昔月也同样踌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继子相处。
她紧张地朝他笑了笑,“回来了?夜里霜重,快进屋吧。”
苏景毓一言不发的走进院子,听到沈昔月命人把院门关上,才敢确定她真的是在等他。
他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滑过,这种被人重视、被人等的感觉,令他觉得十分新奇。
以前他在二房住,都是乳娘和丫鬟在照顾他,姨母不会刻意等他回去,可如今仔细回忆起来,每次智哥儿出去玩,姨母都会等他回来再睡。
“你的手怎么了?”沈昔月的惊呼声打断了苏景毓的思绪。
她一把抓起他的手,看到他手背上的划痕,眉心蹙了起来,顾不得苏景毓会不高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快步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吩咐绿丹把药箱拿过来。
苏景毓愣愣看着沈昔月紧锁的眉心,没顾得上挣扎。
沈昔月把苏景毓抱进屋,放在暖炕上,察觉到他手心冰凉,赶紧往他怀里塞了个暖手炉。
她心里止不住叹气,窦如华究竟有什么急事,竟然让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么晚去见她。
沈昔月将帕子沾湿,把苏景毓两只手一点点擦干净,然后给他往手背上涂药。
苏景毓泛凉的身体一点点恢复暖意,他看着沈昔月低垂的眉眼,疼得缩了缩手指。
沈昔月握着他的手,头也没抬说:“马上就好。”
苏景毓怯怯看着她,灯光晕染在她的身上,显得有几分柔和。
他心底生出一些疑惑,为什么沈昔月能注意到他手背上的伤,姨母却没注意到?
苏景毓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他咬紧下唇,扭过头去,语气生硬道:“你不用装作对我很好的样子,我很聪明的,不会被你骗。”
沈昔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想骗你什么?”
苏景毓两条眉毛紧紧的皱到一起。
沈昔月看着他一本正经思考的样子,轻声说:“我现在虽然占了你母亲的位置,但我们并不熟悉,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是杳杳的兄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苏景毓眼中浮起几丝困惑,这些大人好像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这苏府里究竟谁才是他可以亲近的人?
沈昔月看出苏景毓眼中的茫然和防备,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想了想道:“你如果觉得我无法信任,就信任杳杳吧,她是你的亲妹妹,现在还不到半岁,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她说。”
苏景毓想起那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奶娃娃,嫌弃的撇了下嘴。
他没有说话,肚子胀得难受,还越来越疼,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沈昔月给他处理好手背上的伤口,抬头就见他面色苍白,手紧紧按在腹部上。
“怎么了?”沈昔月焦急地摸了摸他的肚子,“是肚子疼吗?我这就给你找大夫。”
苏景毓涨红着脸摇了摇头,半晌憋出一句,“……吃撑了。”
沈昔月松了口气,“吃什么了,撑成这样?”
“鹿肉。”苏景毓窘迫道:“吃了一碗。”
沈昔月让苏景毓躺平,抬手给他揉肚子,心里却忍不住对窦如华不满。
小孩子鹿肉吃多了难以克化,何况都这么晚了,哪能一吃就是一碗,苏景毓年纪小不懂,难道窦如华也不懂吗?
可窦如华到底是苏景毓亲姨母,她若是把这些话说出来,反倒像是挑拨。
她只能委婉道:“好吃也不能贪多,你若是喜欢吃鹿肉,我让人买些鹿肉回来,顿顿给你做两块吃。”
苏景毓想起那碗又硬又柴的肉,赶紧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
沈昔月诧异抬眸,不喜欢还吃了一碗?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六岁的继子有些可怜,在这个本该放肆没有忌惮的年纪,他似乎过于早熟。
沈昔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以后做大人的时间还有很多,现在可以先肆意的做小孩子。”
她揉按的动作很轻,疼痛一点点消失不见,苏景毓有些昏昏欲睡。
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这就是姨母说的口蜜腹剑么?
就算是假的,他好像也有些贪恋……贪恋这份他从未有过的来自‘母亲’的温暖。
沈昔月给苏景毓揉了许久,直到他在睡梦中眉头渐松,沉沉地睡了过去,才给他盖了盖被子,起身离开。
田嬷嬷等在屋外廊下,见到她出来就急忙走了过来,“夫人,派去跟踪那女子的人回来了。”
“查清楚了吗?”
“那女子名叫钱玉娇,住在东门胡同,那两个孩子确实是她亲生的。”
“东门胡同……”沈昔月心底一沉,“三爷之前读书的书院是不是在东门胡同前面?”
田嬷嬷呐呐点头,“……是,只隔着一条街。”
沈昔月沉默片刻,“派人跟着钱玉娇,看她平时都跟什么人往来,是否有可疑之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