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代表谁的心
晚上回到家, 任东拉亮墙上的灯泡线,屋内亮如白昼,显得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亲戚家的表侄女结婚, 任母过去帮忙了, 剩他一个人在家,任东乐得自在。
他打开冰箱往里一瞅,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颗叶子稍蜷的青菜, 任东捞了出来, 去厨房下了面条,没一会儿面汤在锅里翻滚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把洗好的青菜丢下去。
任东把面下到面碗里,端了出来, 他坐在桌前吃面, 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他也不看, 光听个响。
忙活了一天, 任东饿得前胸贴后背, 夹起面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得额头冒出一层汗。
半晌,有人站在屋外“砰砰”踢门发出剧烈的声响,任东警觉地放下筷子,以为是谁上门找碴,但听到外面熟悉的吐痰声又稍微放松了一点。
但这面是吃不下去了。
“磅”地一声, 任父一脚踹开门,他身上还穿着以前厂里发的工服, 散发着臭气熏天的酒味,双手揣兜,一进门就骂了句脏话又感叹:“还是家里舒服啊。”
“儿子,你爹也回来了也不叫两声听听。”
任东继续吃着他的面,头未抬半寸,就这么撂着他,任父也不感到尴尬。
他凑上前,将一袋东西怼到任东面前,一双细长的眼睛满是讨好:
“给,特意给你买的,我知道你妈不在家,你可以放心在家吃水果。”
任父整个人怼到跟前,一身臭得不行,任东下意识地皱眉,视线移到跟前,在看清是什么时候,没有情绪的眼睛愣了一秒,他开口:
“放这吧。”
是一袋青苹果,上面还沾着白霜。
很久之前,任母还没有生病,任父也没有染上赌,任东刚来这个家又拘束又排斥他们。
任东每天都想回到自己的家,他经常一个人离家出走然后又在外面游荡,因为他知道原来那个家不要他了。
每次两夫妻都是不厌其烦地把他找回来,也不责备他,反而更加尽心尽力对他更好。
任母以前在纺织厂上班,任父下班早的话就会骑他那辆嘉陵摩托去接她下班,在等父母回家的这个间隙,家里没有电视,因为无聊,任东在小板凳上一个人自学了九宫速算和剪刀积,梅花积等速算方法。
任父身上没什么钱,但每次回到家,都会带两三个青苹果回家给他吃,给孩子补充营养,每天都如此。
见任东没有赶他走,任父得瑟地在屋里到处转悠,他走路一晃一晃的,明显是个酒鬼,一会儿打开冰箱瞅一眼看什么都没有又关上了,一会儿拿起茶几上的饼干盒,抽出来拆开一包旺旺雪饼嘎吱嘎吱地咬着,动作像只尖嘴猴腮的老鼠。
任父一把雪饼灌进喉咙里,又觉得干得慌,正咕噜咕噜地往喉咙里灌水。
见任东收拾碗筷进了厨房,任父立刻起身,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找了半天最后跪在沙发上,隐约看见一个茶叶盒放在最里面,那是任东用来放生活费的盒子。
他正伸手扒拉着,任东从身后踹了他一脚,任父一个狗吃屎整张脸撞在沙发上,疼得他立刻叫唤起来。他也没找任东算账,急忙扒出茶叶盒立刻打开盒子,空空如也。
任父把铁皮茶叶盒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作响的声音,立刻变脸:“钱呢?”
“没有。”任东冷冷回答。
被任父偷过钱后,任东的钱早就不藏在家里了。
“儿子,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最近手气有点背,欠多了到处都有人追着我打。”任父扑上去,搭上任东的手,语气恳求,声泪俱下。
他演得还挺像样,可惜任东被骗太多次。任东猛地甩开他的手,伸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话语简短:
“没有。”
任父再次猛扑了上去,按住他的脖颈使劲收紧手里的力气,一嘴的白酒气烘到跟前,一双利眼瞪直:“家里不是低保户吗?我都算好了这几天就是发钱的日子,你他妈不会拿我的救命钱自己花了吧。”
任父一边用脚踢他一边骂咧咧,语气凶狠:“你给不给我?给不给?啊!”
任东冷着一张脸,他眼睛的情绪冷冰冰的,透着一股麻木,脖子被人捆着,他费力躬下头,一脚猛地踹他的脚,任父吃痛松手,他单手拦住任父的腰,一把将人掀翻在地。
任父摔得四仰八叉,任东准备把他踹出门,哪知他爬起来抄起一把板凳就要砸向任东骂道:“给钱。”
每次任东跟他打架都占优势,任父都怕他,但一旦喝了酒,任父就跟丧失了理智一般,自己流血见伤不怕痛,死命地跟人打架。
任父能活到今天没被人打死,任东都怀疑是个奇迹。
任父跟个疯狗一样跟任东干仗,抄起桌上的东西砸向墙壁,又哗啦啦掉在地上,任东只能边还手边避着他。
屋子里被任父闹得不可开交,任东想拿桌上的绳子将任父掣肘住给扔出去,哪知任东不慎踩中了地上的玻璃碎片,脚下一滑直愣地坐在地上,脚踝扎到玻璃传来钻心的疼。
他背抵着墙壁挣扎着起来,“啪”地一声,有人急急地推开门,任东看过去,是一脸惊惶的徐西桐。
“出去。”任东盯着她,渊黑的眼睛透着浓烈的戾气。
他的眼神冷得好像徐西桐是个陌生人。
但徐西桐一点也不怕。
任父手里擒着一个酒瓶,摇摇晃晃地站在任东面前,他一脚踢开脚下摔碎的东西,醉醺醺地看着徐西桐:“这就紧张了?原来你拿钱去泡妞了啊?”
“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我养条畜生还能扒掉它给卖了,你呢?我跟你妈觉得领养你,就是觉得有个儿子好,养儿防老,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大街上冻死。”
一想到拿不到钱,任父急红了眼,像一只猛兽般拿着酒瓶朝他砸去。
电光火石间,徐西桐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她飞奔过来的动作快得就在一瞬间,一双手牢牢地环着他的脖颈,整个人扑在男生身上,带着哭腔喊:
“他不是畜生!你不许这样说他。”
徐西桐一边哭一边死死抱住他,“啪”地一声酒瓶砸向她纤白脆弱的后颈,绿色的玻璃碎片如同烟花一般在眼前碎开。
地上的青苹果滚得七零八落,有几个被砸烂,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
世界像被人摁了静音键。
所有的辱骂声,戳人心窝的话语,砸东西的东西全都消失,任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抬手抚上她的后颈,指缝里全是暗红色的血,眉眼里全是焦躁和担心,突然开始心慌,呼吸也急促起来。
任东清楚地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有没有事?”
她受了伤。
伤害她的人都得去死。
任东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阴暗的想法,满腔恨意和愤怒驱使着他挣扎着站起来,将徐西桐扶到身后,脚踝处插着的碎片更深了,他朝任父走过去,后者看自己砸错了人有些醒神,任父看见任东的眼神不寒而栗,他立刻想要逃。
后肩膀被人掰住动弹不得,任东一个过肩摔把任父摔在地上,寒着一张脸用力地踢打着他,男生的表情狠戾而阴冷,操起地上的一把板凳,双眼赤红,对着他的脑袋想要砸下去——
徐西桐出声制止了他,她的声音冷静起来,哭道:
“任东,报警吧。”
最终,民警快速赶来,将任东和任父带回了警察局,受伤的徐西桐则由警察陪着去了就近的诊所包扎。
徐西桐第一次坐警车,才知道警车后座跟铁板凳一样,冷冰冰的,让人凭空生出一股恐惧的意味来。任东坐在她旁边,街道店铺林立,霓虹透过车窗折在男生五官立体的脸上,一半脸藏匿在阴影里,他出神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上车到现在他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生怕徐西桐下一秒会消失,滚烫的皮肤相贴,感受到她血液的流动,他好像才有自己的意识。
到了离派出所最近的医院,一位女警扶着徐西桐下车,她不肯走扭头冲驾驶位上的人开口:
“警察叔叔,他也受伤了。”
“那你们一起去吧。”警察解了安全带。
徐西桐和任东在警察的陪同下处理好伤口,跟着一起回了派出所做笔录。
笔录快做完的时候,周桂芬和孙建忠风风火火闯进了派出所,周桂芬在外面大声嚷嚷着:“警察同志,我女儿怎么了?”
周桂芬在厂里加班接到民警电话的时候差点手一抖把手机给摔出去,她着急忙慌地请假赶去医院,后脚刚到,徐西桐前脚
依譁
就走了。
民警跟周桂芬低声解释着并安慰她孩子并无大碍,周桂芬看见徐西桐一把将她拽到身后,警惕地盯着任东和任父两父子。
“这件事的流程我建议你们先私了,不行再走程序。”有工作人员说道。
“你这个龟孙子就这么砸了我家孩子,赔钱!”
周桂芬嗓音尖锐,拉着徐西桐骂道:“都是邻居要点脸吗?喝点马尿把自己当秦始皇了,伤别人家的孩子,你必须给我赔钱。”
孙建忠是个身体力壮的中年男人,他一斥责,任父跟个灰溜溜地老鼠一样不停地赔不是,狡辩说自己喝多了,他愿意赔偿。
派出所里哄闹不止,被警察呵斥了几声才稍微安静些。徐西桐跟任东说报警时,他当时回了一句话说:“没用。”
徐西桐才知道,任父有数次家暴任东,他不是没报过警,也是没想过把这个赌狗送进监狱里,可每次来到派出所他的认错态度特别好,推脱说这是教育孩子,加上他们两个之间是互殴,民警多是口头教育和警告,也就放过了任父。
徐西桐站在一边,安静又乖巧,她拉了拉周桂芬的袖子:“妈,我有话跟你说。”
徐西桐同周桂芬来到派出所门口的走廊处,见四下没人,她才开口:“妈,前几天外婆给我托梦了。”
“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她跟你说什么了?”周桂芬立刻问道。
“外婆说最近家里会有血光之灾,会有一个人挡掉,现在看来那个人就是我,她还告诉我这件事如果发生了,务必要将那人送进去好好接受惩治,不然霉运会发生在家里。”徐西桐认真地把梦复述了一遍。
“而且我很怕他再喝酒打我。”徐西桐瑟缩了一下,边说边掉眼泪。
周桂芬思考着徐西桐说的话,嘴里念叨着她说的霉运,又出声安慰她说不怕,在反复思考之后她进了派出所。
徐西桐跟在她身后,听见周桂芬扬声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们不接受私下调解……”
跟在身后长相乖巧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徐西桐唇角露出一丝笑,显得整个人清冷腹黑起来。她最了解周桂芬,她妈最信封建迷信这一套,加上她在她面前扮乖又流露害怕,以周桂芬的性子,是决定不能放过他的。
有她在,谁也不能伤害任东。
最终民警决定拘留任父,并联系了相关部门,对两个孩子的伤势进行鉴定,最终会根据伤势结果依法处置。
一群人在派出所待到深夜,民警把他们送出去,任东走在最后面,徐西桐回头看着他,刚转过身想过去跟他说话,猛地被周桂芬一把拽走,她挡在徐西桐跟前,恶狠狠地瞪了任东一眼,语气尖酸刻薄:
“你还跟他混在一起!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少跟他凑一块听见没有?”
“这种人有什么出息,一个小混混,以后会影响你的前程!”
徐西桐被迫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走,她的声音被卷进风里:
“妈,你别说了。”
*
夜里十一点半,天上的繁星更跌一轮,凉风冷如铁。徐西桐正准备睡觉,她痛得龇牙咧嘴,怕睡觉时弄到后颈的伤口打算侧着睡,一颗石子砸向窗户发出一阵声响,她打开窗户,看见任东站在下面。
徐西桐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下楼去见任东,少年和少女站在一扇大窗户底下,身后高大的树木随风摇曳,偶尔大院里传来几声狗叫,剩下的就是夜虫发出吱吱的声音。
“痛不痛?”任东看着她,哑声问道。
“不痛。”徐西桐摇摇头,冲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平常跟个娇气包一样的人这会竟然说不痛。
任东仍看着她,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没有说话,徐西桐败下阵来,语气欢快地安慰道:
“一点点啦。”
“对不起。”任东毫无预兆地道歉。
徐西桐摇摇头,眼睛里是一贯的神采,她的声音温软:
“我保护你,你不用怕。”
一如五岁那年,扎着羊角瓣的小姑娘顶着瘦弱的小身板把被人遗忘且昏迷的任东从农田里一步一个脚印把他背出来,她那个时候也是那样说:
“你别怕,有我在。”
“我看看你的伤口。”任东垂下眼看着她,漆黑的眼睫在眼底晕出淡淡的阴翳。
徐西桐只好背过身去,她面对着斑驳的墙壁,任东在她身后站着,两人挨得很近,近得下一秒就能吻上她的脖颈。
男生掀开了她脖颈后面覆着纱布,徐西桐感受到他看向自己伤口的眼神炙热,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但任东只是慢慢低下脖颈,轻轻吹起了她的伤口。
小时候也是这样,徐西桐怕痛,每到打针就大哭大闹,任东就会趴在一边吹着伤口一边哄她:“娜娜不怕,我给你吹吹就不痛了。”
可现在不同,
任东是她喜欢的人。
徐西桐整个人几乎快要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任东轻轻吹着她的伤口,后颈一片灼热,似被火架着烤,她绷紧了后背,男生清浅的气息覆在伤口上面,凉凉的,又带着麻意。
似将她全身攻略,一点角落都不放过。
她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
任东盯着她白腻脖颈上大片的伤口,眼神黯淡,想伸手抱住她,抬起手僵在半空中,最终手落下紧握成拳垂在裤缝上。最终他站在她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小姑娘身上,与纤瘦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他抱住了她的影子。
不管任东承认不承认,娜娜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是流通的血液,是他不可切割的皮肤组织,让他变得更坚硬。
她与你共存,违背、对抗相同的命运;爱与疼痛,总是伴随着茫茫道路长、生活历险。
月亮代表谁的心
那晚窥见任东的伤痛和脆弱以后, 两个人变得更加亲密了。徐西桐发现任东对她更好了,不,他以前对她是好, 现在是处处纵着她, 怎么说,就算她说回家的这条路是向西边的,实际是往东, 他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嗯, 向西。”
周一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老师让大家跑完操后宣布自由活动,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体委拉了一筐体育器材出现,学生们纷纷涌上去拿自己想练的器材,他自己怀里先抱了一个足球,冲一众男生招手组队踢足球。
任东和徐西桐站在一块, 日光有点晒, 他抬手挡着小姑娘的额头,阴影在眼前落了下来。
大黑皮体委走过来, 露出一口白牙:“任东, 踢一场?早听说你踢球很厉害, 一直想跟你踢一场。”
“嗯。”任东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远处的陈羽洁正弯腰拿羽毛球拍, 示意她过来,徐西桐热情地挥手回应,她向前跑了两步扭头跟任东说:
“我去打羽毛球。”
任东看着徐西桐一蹦一跳的,开口:“嗯,注意别摔了。”
“我又不是猪。”
徐西桐皱眉, 刚说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到,一抬脸, 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透着戏谑。
徐西桐跟陈羽洁来到羽毛球场,起先是羽洁在教她发球姿势,她有模有样地跟着学。
“你看啊,这样握住拍,食指抵住球拍,把球抵在跟前,手往上抄。”陈羽洁耐心地讲解着。
徐西桐学着她的姿势,想到什么开口:“羽洁,你们专业的好厉害,球拍随手往地上一抄,跟粘竿似的,球就跳到球拍上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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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们菜鸟只能天天弯腰捡球。”
“那个啊,很简单的,下次教你。”陈羽洁笑着说道。
徐西桐正要点头说好,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一边的陈松北眼睛一亮:
“诶,你怎么在这?”
陈羽洁顺着徐西桐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陈松北站在一边,一脸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们,不由得攥紧了球拍手柄,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
“对啊,仙道彰你怎么在这,不会是逃课出来打篮球吧?”
陈松北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好像千万缕阳光都洒在他脸上,他回答:“还真不是,老师换课了,所以我们的体育课凑巧跟你们一块上了。”
“来打一局?”陈松北邀请道。
“好哇。”徐西桐和陈羽洁先后应道。
陈松北一路小跑到隔壁借了对球拍,又叫了班上的一个男生,一起男女混合双打。组队时,徐西桐想起之前跟陌生人打球被敲诈的事,突然不寒而栗起来,她偏头跟陈松北说:
“我跟你一组吧,我怕打到别人。”
“什么意思?跟我一队就不怕打到我吗?”陈松北反问道。
徐西桐没想到陈松北语气这么严肃,她着急忙慌地解释,忽而对上一双玩笑的眼睛松了一口气,开口:
“没想到你这么正经的人还会开玩笑。”
比赛正式开始,这场男女混合双打可谓打得酣畅淋漓,徐西桐发现陈松北虽然不是专业的,但竟然可以跟羽洁对抗。
几个回合下来,陈羽洁额头沁出薄薄的一层汗,眼睛里隐隐透出兴奋之色。
他果然谦逊又低调,不是碰巧跟他打这一场,陈羽洁还不知道他这么强。
有一个实力强劲地的队友做自己的后场,徐西桐感动轻松又快乐,她打网前球,接不到的球有陈松北在身后垫着。
陈羽洁拿着羽毛球,反手拿球拍,打了个很轻的网前球,她这种技巧球一般很难接,徐西桐立刻冲上去,拍子轻轻一挥,球向对方是上空弹过去,她意外地接到了陈羽洁的网前球。
一来一回,对方打了一个很急的远球,徐西桐向上一跃,拍子没挨到球,身后的白色身影跳得更高,帮她拦下了这个球打了回去,对面的男生没接到这个球!
“耶!”徐西桐喘着气,白皙的脸颊淌着红晕,她转头看向陈松北,“啪”地一声,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
站在对面的陈羽洁笑着朝陈松北竖了个大拇指。
与此同时,足球被队友射偏,任东在球场上离得最近,他向前奔跑着去追球,一颗黑白的球滚到球场的边缘。
任东小跑过去,一抬头看见了这一幕,徐西桐穿着白色运动服,露出的小腿圆润,她回头跳起来跟同样穿着白色系衣服的陈松北击了个掌。她扎着高马尾灯笼辫,金色的光照在徐西桐脸上,可以到她额前细碎的绒毛,笑容明媚。
她的笑容。
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却不是因为他。
心口像是什么压着一般,烦躁又沉闷,任东眯了眯眼,几乎烦躁地把视线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
班上的男生站在不远处在不停地催他:“快把球踢过来啊?你在犹豫什么?”
你在犹豫什么。
任东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眼神变化,猛地把球踢了回去,他没什么兴致地应道:
“不踢了。”
说完任东抬手胡乱撸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头发倒上前,隐隐露出一个美人尖。他头不回地走出球场,丝毫不顾身后体委大喊大叫的挽留。
体育课结束后,任东和徐西桐并肩走在一起,他们从操场穿回教学楼,一路上,任东没说什么话,异常沉默。徐西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反正一向都是她话比较密,早习惯他的话少,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说今天打的羽毛球巨爽,出了很多汗,但是和大家又打得很开心。
“我万万没想到陈松北居然是个男高,你不知道他多厉害——”徐西桐因为运动量过脸颊微微泛红。
而这微微泛红的脸落在任东眼中又是一番滋味,他倏然打断徐西桐,语气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吃味:
“男高?你眼光也太差点了,他长得有我帅吗?”
呵,小时侯不是还叫他美人儿吗?还对他壁咚来着,也不负责,现在随便叫一个男生男高,说他是个阳光帅气的男高中生。任东脑子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
任东从来不说自己帅,况且他一向帅而不自知,今天忽然跟人比外貌让徐西桐很诧异,她有些懵:
“你在说什么帅不帅的?男高,女高在我们羽毛球内是行话,代表打球的高技术。”
任东神色略显尴尬,但他仍坚持说:
“哦,那我也比他帅。”
晚上,任东没有去晚自习,他去台球厅待了一阵,把该算的账,没处理的事都处理完后,一个人兀自来到地下室拳击练习场,开灯,脱了体恤换上训练裤,戴上黑色的拳靶对着沙袋砰砰练习起来。
他一个人不眠不休地练了很久,脸颊,背部,健壮修长的大腿全淌着一层薄汗,小伍吹着口哨来地下室拿到这一幕的时候吓一跳,打趣道:
“哟,训练这么卖命,咋的明天拳击比赛有万元奖金啊?”
小伍顺道丢了瓶冰水给他,任东大刺刺地坐凳子上,躬着腰,随手拿起白毛巾擦脸上,身上的汗然后丢到一边,他浑身都是滚烫的,因为运动毛孔打开,整个人像被火灼烧一般。
任东仰头灌了大半瓶冰水,双肘撑在大腿上轻轻喘气,忽然开口:
“说来我自己都嫌幼稚,今天娜娜跟一个男生打羽毛球笑得很开心。”
“哟,吃醋了这是。”小伍在他旁边坐下,接话。
任东唇角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自嘲,也像是认命,喉结滚了滚:
“你说是就是吧,她的开心不是因为我,我心里确实不太舒服。”
“我想让她笑,是因为我。”
地下室里空气沉闷,任东像是被水淹的一只豹子,他拼命挣扎着,呼吸着,好像把胸腔里藏匿的所有倒出来才能活下去,他认真地说:
“我喜欢娜娜。”
小伍正喝着水,听到这些话“噗哧”一声把水全吐了出来,水珠还溅到了任东脸上。他没想到任东这么冷酷,情绪不外放的人喜欢上一个人后会完全袒露出真心,真诚得毫无保留。
像小狗一旦被驯服,会心甘情愿伸出脑袋让你随意蹂躏。
“抱歉啊,兄弟,你说的话太真诚了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要是女人,我肯定被你感动死,直接以身相许。”小伍语气激动。
任东重新拿起毛巾擦脸上的水珠,他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如果对象是你,这身还是别许了。”
说完他把毛巾扔小伍身上,抓起凳子上的衣服,一边套头穿进去一边往外走。
走出地下室,视线快阔,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任东站在俱乐部门前的石子地上,旁边的垃圾斗车臭气熏天,他看向不远处的天空,此时天已经将黑未黑,天与地的缝隙嵌着一条乌金色的飘带。
任东的心情似涨潮一般,满的,澎湃又激动,此刻他发了疯一样想见到娜娜,想确认那份心意。
他一路跑回学校,天乌暗得要坠下来似的,忽而下起了一场骤雨,雨点劈啦啪啦地砸在地上,铁皮房上,玻璃窗上,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路上的行人四处跑着纷纷避雨,马路上的车也开始变慢起来。
任东狂奔在马路上,雨点砸在他脸上,脖颈处,滴到锁骨里,头发变湿,就连眼睛是湿的,视线模糊不清。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狼狈,反而希望这场雨再下得彻底一点。
之前送娜娜从左川回北觉的那个遍布火烧云的傍晚,或许更早,那场在心里将下未下的急骤的雨,终于淋到他身上。
*
晚自习,值日老师不在。刚好徐西桐的前桌生病请假,她便让陈松北来她们班做作业,刚好可以跟他请教数学题。
见徐西桐时常要塞纸条给陈松北或者他转过身来讲解,陈羽洁主动说:“陈松北,我跟你换位置吧。”
陈松北笑着说:“方便吗?”
“方便,我是学渣,在哪学不是学。”陈羽洁语气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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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换了位置后,陈松北坐在旁边耐心地给徐西桐讲题,她正凝神听着,“啪”地一下,教室突然断电,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两个班发出嘈杂的声音,甚至能听到楼上同学欢呼停电而跺脚的声音,整座学校陷入沸腾。
“停电了!可以提前回家了。”
“你别急啊,老段正在去批发蜡烛的路上。”
“可以不用交作业了,吼吼。”
教室里乱哄哄的,甚至有人追逐打闹起来,徐西桐有些近视,她借着其他同学模糊的手机光跟陈松北说:
“我记得你是不是带了手电,能不能借我,我在走廊等你,教室太吵了。”
“好。”
整座学校陷入一片漆黑,装鬼的被鬼吓到的全挤在一起,有胆大的男生趁势抱着喜欢的女生,教室混乱不堪,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侧脸。
难言的气氛涌入空气中,像丝丝燃烧的烛火,挠着人的神经,肾上腺素涌上来,心里不敢做的事,现在也想试一试。
慌乱中,陈松北看着身旁的女生掌心出了一层汗。
走廊上,徐西桐打着手电站在走廊上解题,而陈松北靠在栏杆上吹风。
她用了好几种方法,谢天谢地,终于解出来了。
“我解出来了!”徐西桐兴奋地说。
陈松北凑过来看,与此同时,任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学校,他身上被淋湿了,黑漆漆的眼睫毛上还沾着水,他出声喊她:
“娜娜。”
徐西桐抬头走过去,这时有人拿着手电四处乱照,陈松北这边的脸在一瞬间暗下去。
她在任东面前,光刚好移到两人身上,视线陡然明朗,徐西桐碰了碰他的手臂发现他一身的水汽,十分冰凉。
“你怎么又回学校了?你看你,都淋湿了。”徐西桐拿出纸巾急忙擦他身上的雨水。
“嗯,想来。”任东看着她视线片刻不离。
这时,忽然隔壁班跑来一个女生,长相斯文安静,她站在陈松北面前还没讲话脸就先红了,她似乎鼓足了这一辈子的勇气,说话的声线都在抖:
“陈松北,我喜欢你,从转学到我们班第一天就喜欢你了,你人好脾气好,还这么优秀,好到常常让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喜欢你。”
相当诚意的告白,女生说完之后连空气都凝滞了几秒,陈松北没有料到一个停电的夜晚会有人来跟自己告白,他认真思考了几分钟开口:
“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但也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女生沮丧地离开了,一句话让气氛变得诡异又胶着起来,任东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似防御的兽,而陈松北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如同随时进攻的乌鸦。
似两头燃烧的引线,在不断“啪”“啪”快速燃烧着,在冲锋陷阵的同时又在较劲。
不知怎么的,任东心里起了一股莫名的慌乱,他攥住徐西桐的纤细的手臂,沉声开口:
“走了,娜娜。”
陈松北盯着两人即将离开的身影,男生修长的手霸道地拉着女生白藕似的手臂,独占意味明显。他心里起了一阵怒火,生平第一次出声挑衅别人:
“怎么,你就这么没种吗?”
下一秒,教室楼对面的县文体中心人工湖倏地升起了千百支烟花,烟火腾空而起,拖着灰色的烟雾线打了个转在眼前怦然炸开,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天,四散的火星子如同白昼流星一般,一颗接一颗地掉进了他们的眼睛,火光熊熊,也照亮了四个少年少女的表情。
徐西桐似懂非懂,隐隐明白了什么,任东始终拉紧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如狂风骤雨,在隐忍什么。
而陈松北脸上是下定决心的表情,他决定跟徐西桐表白。
只有陈羽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看烟花或者说早就出来了,没人发现她,她像个局外人。
她伏在栏杆前,就站在陈松北身后,他一直没有发现她。
她脸上的表情落寞而自怜。
她比烟花还寂寞。
月亮代表谁的心
“娜娜, 我有话跟你说。”陈松北双手插兜,望着两人的背影说道。
徐西桐隐隐猜到什么,她拍了拍任东的手臂, 仰头看着他:
“我去一下。”
“嗯, ”任东松开她的手,语气顿了顿,生怕她忘了补充道, “我在楼下等你。”
陈羽洁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楼梯光线昏暗, 任东低头下楼,他抬手搓了搓脖颈,细细咂摸刚才陈松北说的话,英挺的脸上露出一个狞笑。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宣布提前回家,同学们拎着书包或尖叫打闹离开教室, 很快, 走廊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烟火燃尽, 人工湖挨得太近, 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一楼的保安拿着大型探照灯在全校晃来晃去, 在做好最后的收尾工作。
“娜娜,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陈松北问道。
“考试那次?”徐西桐认真回想了一下。
“嗯,那天我心情不太好,来到考场情绪恹恹的,我记得你坐在我前面,扎了一个干净的高马尾, 大概这么高,”陈松北比了一个手势, “你前面的男生因为紧张在不停地甩笔,结果黑色的水墨甩到了你的白色体恤上,也甩了几滴在我的桌子上。”
当时陈松北记得自己想发火来着,那个男同学本来就内敛,慌得开始冒汗,而徐西桐笑眯眯地说:
“没关系哇,同学你甩得还挺艺术的,我再加两笔,像不像玫瑰花?”
那天天气不怎么好,乌沉沉的,陈松北看着活泼朝气,笑弧上扬,隐隐露出一颗小虎牙的女生。
那一刻,他觉得天气都变好了。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开朗,你面对一切的勇气,喜欢你的乐观,你是阳光下的一株玫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陈松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他的掌心出了一层汗。
陈松北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没有,以致于对一切都是还好,一般,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渴求过。
渴求她。
徐西桐听到陈松北说得这些笑了一下,她很感动,以致于说话反复斟酌:
“你很好,聪明待人有礼貌,像小王子一样,但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拍。”
“还有,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那么明朗,我不是玫瑰,我只是一株小仙人掌,给点养分和阳光就拼命活下来的普通植物。”徐西桐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
答案在预料之中,陈松北面孔黯淡,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还是失败了,但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小王子很好,但你想要的是骑士对吗?”
“对。”徐西桐想了一下点头。
陈松北低头笑笑,得到了答案也算没有遗憾了,他说:“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啦。”
“对了,对不起,刚才停电的时候擅自牵了你的手。”陈松北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
徐西桐一脸茫然,她回想了一下刚才在教室停电的场景,认真摇头:
“不是我,你应该是牵了别人的手。”
陈松北表情愕然,徐西桐走后,他整个人靠在栏杆上,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停电时刻,他到底牵了谁的手?
徐西桐下楼的时候,一下子就看见任东倚在栏杆前抽着烟,白色的烟雾从薄唇呼出,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透着一股慵懒随性的帅。
不过,唉,怎么又抽烟。
徐西桐走过去,见人来了,任东掐了烟把猩红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走吧,现在回家?”任东扬眉问她。
“嗯!”徐西桐点头。
两人并肩回家,走出校门口,路灯零星,但也敞亮不少。一路上,徐西桐没有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反而想些什么。
到底还是没忍住,任东抬起眼睫看向身旁的徐西桐:
“他跟你说什么了?”
徐西桐学他挑眉:“想知道?”
小姑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明
依誮
显是在卖关子,任东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
“嗯。”
“你凑过来,哎呀,你头低一点,长那么高干嘛?”徐西桐扯着任东的手示意他头低一些。
任东这个时候任她拿捏,徐西桐不小心扯着他的体恤用力一扯,圆领变成大U领,胸前的风光一览无遗,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了下来。
小姑娘靠得太近,她身上飘来淡淡的白桃香,萦绕在鼻尖,下腹一紧,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讲什么。
“他跟我说——”
热气拂耳,钻到耳朵里,湿湿的,还很痒,任东喉结滚了滚,嗓子痒得不行。
“任东是猪,哈哈哈。”
她洋洋得意地伏在他耳边,近得让他感觉那樱红的唇瓣下一秒就能吻上他唇瓣。任东只觉得躁动难安,似有火焰灼着他的心口,再也忍不了,他倏地推开她的脑袋,兀自向前走,呼吸到新鲜干燥的空气身上的躁意褪去了一下。
“玩不玩游戏?”任东问她。
“好啊。”
“我不是猪。”徐西桐起了个开头。
“我不是狗。”任东快速接道。
“我不是人。”徐西桐脱口而出。
说完她反应过来,嘴巴张大,一脸的懊悔,任东唇角泛着笑意:“嗯,你是猪。”
又一周,徐西桐放学回家,刚好在七矿家属院大门口碰见一帮孩子放学,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跟一个小男孩头戴黄色小安全帽,背着哆啦A梦的的书包手牵手走在马路上。
“这周五就是六一儿童节了,你的糖要给我。”小女孩霸道地说道。
见小男孩闷声不说话,她松开了手:“你就说行不行。”
“行行,大小姐。”小男孩屈服道。
两人又重新手牵手,一起往前走。徐西桐看着两个小朋友露出一个笑,忽而想到六一儿童节的到来意味着她和任东的生日也要到了。
徐西桐没有什么钱,那笔大奖稿费说是半年内会邮寄稿费单过来,但她现在还没收到。
所以她打算亲自做一个蛋糕来庆祝任东的生日。
徐西桐在任东那个天台小房间做作业的时候,用电脑搜索了很多做蛋糕的教程,一一抄在笔记本上,她正凝神抄写着,任东忽然推门而入,她立刻把笔记本合上,急忙把网页关了,回头看他:
“你进别人房间不知道敲门啊?”
“这是我房间。”任东纠正她,他穿了件大裤衩,黑色的工字背心,大刺刺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哦,”徐西桐把笔记本,书一股脑地塞进书包里,“我先去学校了。”
“嗯。”任东闭眼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应道。
徐西桐来到学校后,陈羽洁向她借作业的时候无意看到了她笔记本上教程才得知她要给任东做生日蛋糕。
“哇塞,这个礼物很用心,刚好我家有烤箱,你可以来我家试。”陈羽洁热情地说道。
“真的吗?谢谢羽洁。”徐西桐开心地说道。
陈羽洁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停电那天晚上,你和陈松北——”
徐西桐摇了摇头:“我们说好了做朋友。”
陈羽洁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冷笑自嘲:关你什么事?陈松北被拒绝了就会喜欢上你吗?”
六月一号,周五。一大早,徐西桐躺在床上被闹钟吵醒,她抬手摁掉枕边的闹钟,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眯了几分钟起床刷牙洗脸。
今天是她生日。
一大早,周桂芬就上班了,中午回到家,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饭。徐西桐把菜夹到碗里,装作轻松随意地说道:
“今天是我生日。”
周桂芬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碗里:“是吗?祝你生日快乐。”
徐西桐低着头鼻头发酸,机械性地把白米饭扒拉进嘴里,也没夹菜就把碗里的饭吃光了进了房间。
徐西桐整个人趴在床上,眼睛泛红,一滴眼泪衔在鼻尖里,把脸埋进枕头里,不敢呜咽出声。
每次生日,她就很想爸爸,她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爸爸会来看她,买好多很贵的荔枝,西瓜这种平日吃不上的名贵水果。
徐西桐小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是爸妈的心肝宝贝,为什么变了呢?
她希望妈妈可以多爱她一些。
她记得她以前还会去问外婆,表姐神情怜悯:“你又不是她带大的,你妈怎么会跟你亲?以前我在江苏打工的时候,我同事两个小孩都不是她亲自带大的,她在外面一点也不想她的小孩。”
表姐一副看透人情变迁的语气:“而且,你妈现在再婚了,你又是累——”
她正要说完,外婆倏地斥责表姐:“要你多嘴!”
表姐不敢讲了,徐西桐至今不知道表姐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傍晚,两人一起放学回家,任东说自己有事去外面一趟,徐西桐立刻紧张地问道:
“那你还回台球厅吗?”
“回。”任东低头看着手机,话语间短。
徐西桐朝他晃了晃他天台房间的钥匙,笑着说:“那你去吧,我去羽洁家做作业,晚点见。”
“嗯。”
两人在路口分别,徐西桐去陈羽洁家争分夺秒地做蛋糕,她花了两个小时做出了一个勉强像样的蛋糕,整个人累得筋疲力尽。
徐西桐又向羽洁借了个红色手提袋,把蛋糕装里面,她悄悄地把蛋糕带到了天台那个小房间。
夏天的天色总是将晚未晚,徐西桐把蛋糕放在天台处小桌子上,又从小房间里抱出一盏外观黑色的落地灯,插上插座,灯泡瞬间亮了起来,无数飞蛾瞬间涌向光源处。
徐西桐发消息给任东:【莫西莫西,呼叫呼叫任东。】
任东恰好拎着一袋东西正上着楼梯,往天台的方向走,手机屏幕亮起,他点开一看,轻轻笑了,一向冷酷的他竟也配合起她,回:
【莫西莫西,我在。】
很快,徐西桐又发了一条信息,任东此刻恰后站在天台门后面,他再次查看信息。
娜娜:【耶,呼叫成功!那么有请任东小朋友速来天台领取你的儿童节礼物。^o^】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徐西桐坐在一张凳子上正四处焦急地找着蜡烛,而旁边放着一个水果蛋糕。
青苹果蛋糕。
蛋糕外胚是淡绿色的,四处裹满了奶油,而最上面插了满满的青苹果块,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蛋糕字:
“生日快乐,苹果管够。”
胸腔似灌满了水,无法呼吸,有一种被人拥抱的感觉。任东慢慢走前,咽了咽喉咙,好久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了。
见任东来了,徐西桐欲哭无泪:“你怎么出现得这么快,我忘记买蜡烛了,完了。”
“没事。”任东看着她,眼睛温柔得要溢出水。
“吃不吃?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吃。”任东坐下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是麦肯鸡的东西。
徐西桐接过袋子,打开牛皮纸袋,眼睛瞪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有炸鸡块,薯条,可乐!
“生日快乐,娜娜。”任东掏出一个盒子给她。
他也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
徐西桐打开蓝色的小盒子,是一个上了色的小木雕,木雕刻得栩栩如生,是一个穿着白衣服,黑裤子,扎着低马尾的小记者,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话筒。
大眼睛,圆钝的鼻梁,笑容有点傻气。
任东刻的徐西桐,原来他日日夜夜,一有空就刻刀不离手,极具耐心地刻着木雕是要送给徐西桐的生日礼物。
他从很早就开始刻了。
眼睛酸酸的,心脏像一个气泡被人戳破,平稳落地,然后四面八方地蜜将她的碎片裹住,甜得冲淡了她中午在家里的失落。
最后,两人一起过生日,没有蜡烛,徐西桐在蛋糕上插了十七根薯条,一起庆祝他们十七岁的到来。
两人一起双手合十许愿,默契地留了一个关于对方的愿望。任东看着蛋糕,抬手揉了揉头顶蓬松的头发:
“关于你的愿望先不说,实现了再说。”
“好。”
娜娜打起精神来许愿,她的愿望听起来天真无邪,大声说道:
忆樺
“生日快乐,希望我跟任东永远不要分开。”
任东手指沾了奶油点了下她鼻子,清了清喉咙,语气臭屁:“陶喆演唱会暂时没办法带你去,你可以听听盗版任喆唱得《月亮代表谁的心》。”
任东起身回房间拿出他借好的吉他,这首歌他大概学了一个月,他抱着吉他坐在徐西桐面前,开始拨动琴弦。
和缓如流水的音调从男生修长指尖拨动的琴弦流出来,他穿着一件薄款黑色卫衣,衣服帽子兜在脸上,表情酷酷的:
都怪那晚的月光
浪漫的让人心慌
其实原来没有怎样
只是下了一场雨
他的唱腔慵懒又随意,每一句话像在唱他,又像在唱给她听。徐西桐双手托着脸颊专注地看着她,男生似乎感受到了她眼里的炙热,耳朵开始泛红,声音带着点暗沉嘶哑:
Oh yeah
圆圆月亮在天上
看人们聚散无常
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爱恨心里两茫茫
月亮代表谁 月亮代表我的心
气氛太过美好融洽,一轮月亮静静地从云层里移出来,冰蓝色的天空被冻住,黄黄的月亮温柔地注视着男生,任东深情款款地唱着,他的声音性感,那种呢喃浪漫的唱腔一点一点踩中她的心,徐西桐的心怦怦直跳,热意袭遍全身,她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任东的那深情的眼睛里。
弯弯月亮在天上
我的吻在你肩膀
在你耳边轻轻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不会变
一曲完毕,诺大的天台,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静静流淌着,两人视线交缠在一起,他的声音有点儿哑,看着她:
“儿童节快乐,娜娜小朋友。”
“生日快乐,我的小朋友。”
月亮心动了没有,
月亮心动了。
月亮代表谁的心
高二最后一个学期结束得很快, 他们短暂地休息了15天后开始补课,成为了一名准高三生。
八月最后一天,孔奶奶还是离开了。他们几个人请了假, 买了花前去吊唁。
孔武家位于老城区二泉路背面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棚户区, 他们来到二泉路,站在沙地坪上。这片房子的建筑低矮密集,圆路, 斜路如同树皮一般, 像四周延伸, 任东一帮人穿过狭窄的户巷,期间不断有小孩来回追逐打闹,他们头顶悬着一米高的晾衣绳,晾晒衣服上的水不断落在身上。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来到孔武家, 徐西桐还是吃了一惊, 孔武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家里的房子仍在漏水, 墙壁锈迹斑斑, 家里没有电视, 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和沙发。
她没想到看起来没心没肺性格开朗的孔武是在这样的条件长大的。
孔奶奶的灵堂设在客厅, 周围摆满了街坊领居送来的菊花,孔武一身黑站在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他的言行举止稳重又成熟,像变了一个人。
看见他们来了,孔武露出一个笑, 任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
“节哀。”
“嗯, 一会儿你们别走,留下来吃饭。”孔武冲任东身后的两位女孩子笑了笑,似在安慰她们。
任东,徐西桐,陈羽洁三个人一起帮忙招呼前来的客人,领居基本都是送了花圈,低声安慰了孔武几句,便赶回家做自己的事了。
送走客人后,孔武跟他们解释来得大部分都是街坊邻居,他们家亲戚一个都没有来。
孔武走进客厅,扭头冲他们开口:“你们忙,我进厨房里炒几个菜。”
菜很快端上来,四个人围在一张小木桌前,气氛凝重,低沉得不行,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孔武,好像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孔武拿着从小卖部买来的二锅头,他想拧开手又太滑了,任东接过,手腕稍微一拧动,“砰”地一声,瓶盖滑开。
他往任东杯子里倒酒,拍着他的肩膀,一开口忍不住红了眼:
“兄弟,今天怎么着也得陪我喝一杯。”
“好。”任东主动端起杯子干了一口。
孔武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因为太呛剧烈地咳嗽起来,十分狼狈。
独自一个人踏出外面的世界是否也这样狼狈。
他自嘲地笑笑:“第一次喝,让各位见笑了,大家吃菜吃菜,别客气。”
一群人坐在桌子前吃菜,安静得只有筷子碰碗筷的声音,徐西桐受不了如此压抑的气氛,终于开口:
“孔武,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哇,没有你在的日子我们上学都觉得好无聊。”
孔武正夹着菜,筷子停了停,语气认真地宣布一个消息:“我不准备去学校了。”
“那你要去哪?”一帮人停下筷子,看着他异口同声地说道。
“深圳,”孔武又喝了一口酒,“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在学校待了,准备出去闯闯。”
他咳了好几声用力说出这句话,嗓子火辣辣的。
陈羽洁关心地问道:“我记得你说你妈妈在深圳,去投靠她吗?”
任东摇摇头,眉宇闪过一丝落寞:“我其实一时虚荣骗了你们,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深圳了,我想去找她。”
孔武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在工地上干活,意外从脚手架摔下来死了,家里骤然失去一个顶梁柱,加上本来家里日子就穷苦,孔武妈妈撇下还在嗷嗷待哺的孔武外出打工,但后来再也没回来过。
是奶奶靠着摆摊和各种收废品把他拉扯长大,大部分奶奶为了生计顾不上孔武时,都是邻居在帮衬着,可以说,孔武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祖孙俩相依为命,加上街坊邻居多有照顾,他们才能好好地活下来,孔武是这么踉踉跄跄长大成人的。
后来,孔武听说自己的亲生妈妈在深圳打工,他就一直想去找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看到他会不会惊喜。
如今,奶奶去世了,家也没了,孔武也没有待在北觉的理由了,人总要长大,总要出去闯一闯。
“什么时候走?”任东冷不丁地问道。
“下午。”孔武说。
“下午?”徐西桐和陈羽洁再次吃惊地说道。
“嗯,下午四点的火车。”孔武举起杯子朝大家干了一杯酒,笑着说道。
“我们送你。”
“好。”
孔武的东西早已收拾好,一个简单的黑色背包装着他所有的家当,他准备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她的黑白照片摆在案头,正慈祥地注视着他。
孔武放下背包,朝着奶奶跪了三个响头,一个比一个响,他盯着奶奶的照片,空气中灰尘浮起,一切是那么安静,他的嗓音哽咽:
“奶,我走了,你别担心。”
“我会回来看你的。”
一行人送孔武到火车站,天气炎热,地板暴晒得发烫,几个在车站拉客的摩的师傅正躲在树影下乘凉,一看见出站的乘客,脚撑一打,骑到对方面前,用熟悉的方言吆喝着:“贸易市场走不走?八块钱。”
“走走走,我五块钱。” 摩的师傅开始了抢客。
他们送孔武进车站,检票口在二楼,一帮人在一楼候车厅送他,这个季节,候车厅只有几个零星外出打工的中年男人穿着工服坐在那里休息,落地风扇转得轰轰作响,厕所传来一阵腥味。
“好了,就送到这。”孔武冲她们露出一个笑容。
任东走上前,两个男生默契地张开手,来了一个拥抱,任东语气认真:“保重,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
“当然,等哥发达了来投奔哥,管吃管住!”孔武语气豪迈。
“好。”任东应道。
孔武松开手,发现两个女生眼眶泛红,他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故意逗两位女生笑:
“我何德何能让两位大美女为我哭啊,我这也算名留青史了吧。你们都好好的,考个好大学,放假了来深圳找大哥玩,大哥带
殪崋
你们去海边玩去,免费请你们坐邮轮吃海鲜。”
“还有啊,在学校报我孔校霸的名字还是很管用的,我已经吩咐我那几位小弟了。”
两位女生破涕为笑,孔武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非常江湖范儿地冲他们双手抱拳,语气豪爽:
“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完孔武背着背包上二楼检票口,他还是穿着那件浆洗得有些泛白的橙子体恤,后背印着英文字母where am i going。
他在走向新的征程。
徐西桐望着他的背影,红着眼睛大声地喊:“孔武,一路平安,我不会忘记你的。”
遗忘是最可怕的事。
孔武没有回头,潇洒地向后摆了摆手。
送完孔武上火车后,陈羽洁有事先离开,剩下任东和徐西桐并肩走在尘土漫天的马路上,倏地,在他们头顶上方响起了一阵宽广的鸣笛声,紧接着火车轰隆轰隆从不远处呼啸而过。
徐西桐望着远去的绿皮火车问道:“那趟火车是孔武坐得那趟吗?”
“可能吧。”任东回答。
希望他一路平安。
希望他能找到妈妈,能跟她相认。
一路上,徐西桐一直沉浸在好朋友骤然离开的悲伤中难以释怀。离别是这么突然的吗?生命不可控,意外不可控,还有什么是可控的呢。
不知怎么,徐西桐害怕起来,她扯了扯任东的袖子:
“有一天你会突然离开这吗?”
任东一下子笑了,他抬手挠了一下脖颈:“你以为外面这么好混的啊,我在北觉就待得很舒服。”
即便如此,徐西桐抬起眼睫认真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一定要亲自告诉我,不要不告而别。”
任东低头看她如一泓清泉的眼睛,愣征了几秒,郑重点头:“好。”
得到任东的承诺后,徐西桐并没有松一口气,她还想说点说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徐西桐点了接听,语气疑惑“喂”了一声,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的声音雀跃起来:“好,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后,徐西桐扭头冲任东说:“邮政叔叔刚才打电话说我的稿费单和获奖证书到了,是我上次参加比赛的奖金到了,叔叔说拿着稿费单去银行兑就可以。”
“我送你过去。”任东接话。
两个人赶回七矿家属院楼下,徐西桐从邮政叔叔手里签收了快递后,又跑回家拿了身份证,跟任东一起去了县人民银行。
银行的值班保安取了个号给他们,徐西桐等了一会儿,轮到她时,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前,语气快速:“来办什么业务?”
“我来兑稿费。”徐西桐嗓子有点哑,她把证件和稿费单递了过去。
工作人员正面无表情地忙活着,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徐西桐下意识地挺直腰背,虽然一张小脸写着淡定,内心却骄傲起来。
“你是作家?”工作人员问。
“不是,我就是参加一场写作比赛拿了奖金。”徐西桐摆摆手。
工作人员点了一遍钱后,悉数把钱交给她,表情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了,笑道:“那你是年轻有为啊,小姑娘。”
“谢谢。”
徐西桐接过钱,她把钱装进文件封里递给任东,开口:“你帮我拿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嗯。”任东接过钱。
这家银行不算大,任东坐在黑色沙发里,头顶的冷气一阵一阵地往外冒,还挺凉快的。
另一位穿着红色制服工作人员过来借同事的办公用品,给徐西桐办业务的工作人员拉着同事说:
“刚才有一个高中生来兑稿费,厉害吧,还未成年呢,光靠笔杆子就能挣钱。”
“是吗?咱们县还能出这样的人才,可真厉害,我是她爸妈我不得乐死,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同事接话道。
工作人员突然冲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任东开口:“哎,小伙子,那你妹妹吧?啧啧,年轻前途大好,不知道以后有谁能配得上她啊,对方得有多优秀多厉害啊。”
“那小姑娘,眉眼透着一股冲劲和韧劲,以后是干大事的。”银行工作人员说道。
工作人员还在那八卦着徐西桐的事,给原本安静的氛围坠了几枚硬币似的,声音不响却让人难以忽略。
发黄的空调还在上下嗡嗡地摆动着扇叶,往外输送着冷气。本来是很凉快的,可不知怎么的,任东觉得有点冷,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任东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原本落在男生身上的太阳光此刻随着时间的移动向西走。
光走了,他的肩头只留下对面枯山水投射过来的阴影。
徐西桐上完厕所出来,任东把钱递给她,两人走出银行。徐西桐偏头对任东说:
“能不能陪我去商超看看,我想买点礼物给我妈,这是我人生第一笔稿费。”
“行。”
徐西桐在超市左逛右逛挑了一套护肤品给周桂芬,刚好柜台对面有一家卖手表的柜台店,她拉着任东进去,指着其中一块黑色的手表,笑着说:
“你去试试?”
任东摇头,明显不买她的账,徐西桐软磨硬泡,他才勉强戴上,徐西桐眼前一亮,睁大眼睛说:
“你好看。”
任东随意地摘下手表还给导购,开口:“看看得了。”
“明明很好看,”徐西桐歪头看着他,“这支手表我送你啦。”
“我不要,钱你留着。”任东抬手挠了一下脖子,头颈连着后背的线条流畅漂亮得像一只豹子。
徐西桐看他态度坚决心里正发愁该怎么办,看到走廊外面有小孩哭闹着要买玩具车,大人不肯,小孩一不坐二不休直接躺地上不肯走了。
“如果没有你,我也参加不了这个比赛,这个礼物你必须收下,”徐西桐仰头看着他,她指了指外面的小孩,威胁他说,“你要是不肯收,我就跟他一样,也躺地上打地铺。”
任东一下子被逗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开口:
“谢了啊。”
买完手表后,徐西桐又豪气地请任东去吃了麦肯基,还点了什么全家桶套餐。她坐在二楼餐厅,吹着冷气感到惬意极了,徐西桐咬了一口鸡翅,想到什么问他:
“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任东正背靠着椅背喝着可乐,闻言呛了一下,他本想开个玩笑敷衍过去,但看见她眼睛里透着严肃,下意识说道:
“把我妈的病治好,然后给家里盖一套房子。”
徐西桐眼睛里透着心疼,固执地问道:“那你自己呢?”
不是家人,也不是你身上的责任,而是你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任东好像被问倒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摇了摇头,坦然地开口:
“我没有什么梦想。”
“我讨厌这里,厌倦冬天,北觉一到冬天就无休止地下雪,他妈的冷透了,一到冬天就要交该死的暖气费,日子也变得艰难贫穷,我还得时刻提防着我爸这个酒鬼。记得有一年冬天,他把钱偷走了,我妈还要钱去透析,就没钱交暖气费——人都冻僵了,骨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任东想起记忆里的场景,讥讽地扯了扯唇角。
“我没有什么梦想,非说的话,只有愿望,冬天别下雪了吧,暖和一点。”
月亮代表谁的心
九月第一天, 他们正式进入高三,学校发下来的试卷越来越多,红色标语贴满了各个角落, 原本松散, 无所事事的氛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好学生变得更加认真,坏学生也不玩不打闹了, 大家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 竟也学着听课后和交作业。
任东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心里总有一种抽离感,游离在这帮为未来挣扎努力的学生之外。
周末,任东在家倒水喝时扫了一眼日历上的红色圈圈,想起来今天是任母定时去医院透析的日子。
任东放下水杯
依誮
,进了房间从抽屉里找出医保卡以及拿起桌上的一直没有走过针的闹钟, 他上次往这里放了透析的钱, 抠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眼神一凛, 任东盖上盖子, 走出去问任母:
“妈, 我藏在闹钟里的钱呢?”
任母坐在小板凳上正在折数据线, 桌上叠满了厚厚的一大摞数据线,闻言她站起来,有些局促地看着任东:
“前几天你爸一身伤来到家里,他说很多人追他债,不还钱就砍掉他的手……我实在不忍心, 就把钱给他了。”
又来了,层出不穷的新花样。
日光底下, 每天竟有本质一样的新鲜事发生。
“那你是治病的救命钱,你想过吗?”任东看着她问。
任母伸手抹掉泪,不经意露出手臂上造的一个篓,整条胳膊都是青紫交错的针孔,语气哀求:“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我总不能眼睁睁……”
一直以来,所有直面而来的争吵,疲惫,伤痛;他都选择麻痹自己,不去想,不要追究,再难也要走下去。可在此时,累积了太多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胸口似有怒火在灼着他的心口。任东攥紧手里的医保卡,锋利坚硬的卡片勒虎口生疼,他仰头闭了闭眼吼道:
“那你想过他还会拿着这笔钱去赌吗! ”
说完后,空气一霎寂静,任母似乎清醒过来一些,她脸上的表情懊丧又愧疚,乌紫的亮片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
最后任母回房在里面找什么东西又走了出来,她把两个红色的盒子递到任东面前,哭腔里带着紧张:
“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妈这里还有点嫁妆,你拿去换了。”
任东觉得空气窒息又压抑,让人无法喘息,他怕自己会说出收不了场的话,“砰”地一声甩门而出。
任东游走在街道上,他满腔愤怒,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在北觉所有的赌场,游戏厅找个遍,都没看见任父的身影。
他颓丧地蹲在电线杆旁休息,从烟盒里抖好出一根烟,低头咬住烟,点燃后,白色烟雾从薄唇里滚出。
每次生活有所好转,以为有希望了时,又给人重重的一击,他感觉自己像游戏厅里等着随时被捶打的地鼠,生死不由已,全看天意。
任东想起那天在麦肯基和徐西桐的聊天,娜娜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你在赛场上的名字叫Fin。
他说小时候看漫长的动画,动漫,结束的时候屏幕里都会打上一个Fin,表示热血的主人公挑战结束,故事完结。
他希望,发生在他身上的苦难与不幸,有朝一日,能像动漫一样热血而圆满地完结。
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疲惫感涌上心头,任东眯了眯眼,烦躁地把烟甩在地上,起身离开。走了两步,任东又停了下来,返回俯身捡起那根猩红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
高三生周末也要补课,周日休息半天,整个下午,教室的位置已经坐满了大半。
徐西桐坐在教室里整理笔记给陈羽洁。虽说陈羽洁是体育生,校考也过了,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文化课,所以拜托了娜娜给她补习划重点。
徐西桐把整理好的厚厚一摞笔记塞给陈羽洁,她接过来手里沉甸甸的,言不由衷地说了句:
“知识就是力量,好家伙,这比我扔过的铅球还重。”
徐西桐笑了一下,灵动的眉眼却透着一股愁绪。教室很安静,只有同学们在小声地交流他探讨着题目,陈羽洁躲在蓝色的书架后面,小声地问:
“娜娜,你怎么了?看起来最近好像有心事。”
徐西桐闻言下巴撑在桌上,转过头来看她:“孔武的离开让我很难过,羽洁,我有点怕——”
她还没说完后半句,陈羽洁就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徐西桐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好朋友的突然离开,让她害怕起来,让她明白要珍惜眼前人。
她害怕失去任东。
“那你,要不要告白?”陈羽洁问道,如果徐西桐胆怯或者犹豫,她甚至想好了鼓励娜娜的话。
“嗯,我想的。”徐西桐点头,轻声说。
她不需要鼓励,也不需要别人给予她勇气,这些她都有。
徐西桐想的是,抓住他。
“那就好。”陈羽洁语气透着一丝丝艳羡。
徐西桐在教室自习到五点半,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走出校门,徐西桐在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跟任东告白。
她打了个电话给任东,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喂。”
一听到他的声音徐西桐莫名有些紧张:“是我,娜娜。”
“嗯,什么事?”
徐西桐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颤:“你在哪儿,我有话跟你说。”
任东愣怔了一秒,台球厅声音嘈杂,他走了出去接话:
“那你来天台吧。”
徐西桐气喘吁吁赶来天台的时候,任东正坐在小山高的货架木板上,风将他身上穿着的黑色体恤吹鼓了起来,男生后颈的那一排突来的棘突坚硬又锐利,背影此刻在落日下显得有些落寞。
她三步并坐两步踩了上去,任东闻声回头,伸手将她拽了上来。他嘴里叼着根碎冰冰,双手反撑在木板上,整个人闲散地往后仰,看着溏心蛋般黄的落日正慢慢沉下山。徐西桐放下书包,静静地坐在他旁边,跟着一起看。
“心情不好啊?”徐西桐往下扯了扯他嘴里叼着碎冰冰,跟扯着小狗的舌头似的,手也沾上了冰水。
“没。”任东咬了一块冰,他的嘴唇被冻得通红又粉嫩,让人想尝一口,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徐西桐撑着脸颊想到什么,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转过身,太阳刚好打在对面那堵墙上。
任东思绪正放空着,肩膀被人拍了拍,徐西桐冲他笑:
“你转过身来一下。”
任东转过身,换了个方向坐,他正疑惑着,一旁的小姑娘清了清喉咙,他循声看过去。
徐西桐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只抬手玩偶,她左手套着玩偶,对面那扇墙清晰地出现了一个鸭子的投影。
小姑娘捏着自己的鼻子绘声绘色地表演着:“从小,有只鸭子走出家门四处旅行,它在公园里看到一群老大爷在下象棋,然后说,呱呱,大爷你车没了。”
老大爷说:“不懂了吧,这叫ju 。”
鸭子点点头:“呱呱,好吧,大爷,你的电动ju 没了。”
任东低低笑出声,唇角的弧度上扬,墙壁上的鸭子立刻站直了,变了个声调:
“任东任东,请回答。”
“请讲。”任东比手势点了个电话接听的动作。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过不了的难关,把我在书上看到喜欢的一句话送给你——Tomorrow is another day。”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任东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感受到她身上元气满满的能量,点了点头:
“好。”
放下套手小熊后,徐西桐转过来问他:“我想问你——”
“什么?”任东跟她的眼睛对视。
徐西桐心跳如擂鼓,她看着任东一双如磁石一般的眼睛,呼吸一紧,捏紧手心,因为太紧张,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你喜欢——清风纸巾吗?”
清风当时出了一个非常动人的广告,在学生们中广为流传,不知道谁开始用它当作表白而大获成功,渐渐的,“你喜欢清风纸巾吗”成了十七八岁少年少女间风靡而含蓄的告白语。它的广告语是:
每一阵风吹过,都代表我喜欢你,想见到你。
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代表告白,连二中门口路过的狗听到这句表白都会开心地汪两声。
徐西桐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她将自己的心意全部勇敢交付出来,等着他发号施令。她的脑子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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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告白成功了,她就主动去尝尝他嘴里的碎冰冰是不是荔枝味的,或者他要是此刻敢糊弄过去,那她就再也不要理他。
任东低头看着她那双盛满爱和希冀的眼睛,心口像被堵住了一般,每一寸呼吸都觉得难受,他艰难地滚了滚喉结,轻轻摇了摇头。
失落袭遍全身,为什么,徐西桐不相信任东对她没感觉,他对她事无巨细的好,看她的眼神透着宠溺,千里迢迢地在下雨天赶来接她,永远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和不喜欢吃什么,她说向西他绝不往东。
还有生日那天,他唱给她近乎表白的歌。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吗?
徐西桐一下子红了眼,眼睛蓄着一层水光,固执地追问:
“那你为什么要唱那首歌给我听?”
任东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轻轻错开,浓密的眼睫低垂,咽了咽喉咙:
“我唱给那晚的月亮听的。”
一滴晶莹的眼泪吧嗒从轻盈的眼睛里滑落,徐西桐的鼻尖发红,她的嗓音哽咽,她的嗓音哽咽,仍不肯放弃也愿意相信任东拒绝了他,轻声说:
“那我就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