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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谢谭幽倒是没察觉温凛那嫌弃的神情,她朝燕恒身后看了看,青石地板上鲜血流淌,不少暗卫尸身,就这样被雨水冲刷着。

    气味令人作呕又忍不住心头颤颤。

    从云启府邸翻身出去,她准备回府却又见到在长街见到过的那张与谢音柔一模一样的脸,那人今日像是特地来寻她,可当她追出去时她又往前快速走去,谢谭幽追了一路,发现快要变天,而前方人也越来越稀少,她心头隐隐不安,怕中了圈套,还是转身回了府中。

    刚换了衣裙出来,便听从外面回来的银杏说燕恒和温凛去了云启府邸,怕出什么事,急急赶来了,谁知竟是看到这副场景。

    燕恒竟然直入云启府邸,杀人。

    谢谭幽心头大惊,实在是有些怕,也是有些不确定,燕恒这般是为何。

    她眼睫微颤,想问,云启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燕王无故闯我府邸,还杀了我府中众多之人,到底意欲何为?”云启冷冷凝着燕恒,“今日,燕王若是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解释?”燕恒忽的笑出声,眼底却没有一丝的温度:“待你见了阎王便知了。”

    “燕恒!”谢谭幽瞪大眼,看着燕恒将手中剑直直朝云启扔去,寒光微闪,剑锋凌厉又带着逼人的气息。

    “不可!”

    云启死了,他母妃怎么办!他母妃还没有彻底平安,云启怎么可以死呢。

    谢谭幽顾不得太多,扔了手中伞,便要去抓住那把剑,可才走不过两步,手腕便被人攥住,紧接着便是撞进一个胸膛中。

    “做什么?”燕恒暗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谢谭幽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直到看着那把剑在云启面前落下,心头才总算一松,她太怕燕恒失去理智,就此杀了云启,在没有确定孟南溪安好前,云启还杀不了。

    “可会射箭?”燕恒忽而问。

    谢谭幽不明白他何意,缓缓摇头。

    “我教你。”

    说着,燕恒便接过黑风递过来的弓箭,如杀谢霖那日般,带着她一点一点将弓拉满,将箭羽对准前方,视线随之落在云启身上,谢谭幽终是后知后觉了什么,急急开口:“燕恒,不可以!”

    可已然来不及。

    箭羽射出,不过一瞬间,便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她听不清看不见。

    唯有耳畔那道冷却又柔的声音传进脑海之中。

    “我只是暂时杀不了他,不代表我永远杀不了他,亦不可以废了他。”

    “……”

    “七哥!”云裳面色惨白,跑至云启身旁,看着云启右眼上插着一支箭羽,她泪水如断线,心急如焚:“快宣太医!”

    云启面色痛苦,已经死死咬牙却还是忍不住的发出痛苦声响。

    他克制不住的怒吼:“给我杀了燕恒!”

    暗卫得令,却在将要动手之时,被云裳制住。

    “本公主看谁敢动!”云裳站起身来,“谁若动一步,本公主便杀了谁!将其尸身剁了喂狗!”

    “当务之急,救七哥。”

    云裳是云启胞妹,又是云崇与皇后最宠爱的嫡公主,就连云启都是多番迁就包容她,暗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瞧着云启仍旧痛苦,终是下了决心,先救云启,以后还有报仇的时候。

    府邸一阵手忙脚乱,前后出进,哭泣悲哀又是惨叫痛呼。

    燕恒缓缓松开谢谭幽,然后将伞拾起,重新为她遮住落下雨滴,在这样的阴冷寒风中,他声音很轻,“回吧。”

    一眼都未看后头的慌乱惨状。

    *

    雷声隆隆,似是天空即将坍塌,雨也越下越大。

    这般的阴沉沉,总会让人止不住的失神,想起一些往事。

    是以。

    从云启府邸出来,四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燕恒与谢谭幽走在前。

    而银杏撑伞,与温凛走在后方。

    到了谢府,沉默一路的谢谭幽才总算开了口,她问燕恒:“老王妃的身体……”

    “一切安好。”燕恒回:“不必担忧。”

    “那今日之事……”谢谭幽还是担忧云启府邸一事。

    先前以为燕恒是万能,所以她杀了人也敢跟燕恒说,在他杀谢霖,杀秦氏谢音柔时,她都从未担忧过,只因觉得他是燕恒,定然能摆平所有的一切。

    可后来,她发现,他也是会脆弱的,也是会被人紧攥喉咙而难以呼吸的。

    燕恒道:“我在,便不会出什么事。”

    谢谭幽心头微安,抿了抿唇,还是问出自己心中所想知道的,“今日这般,是因为我吗?”

    “嗯。”

    虽然猜到,但听燕恒就这样承认,还是让她心头一震。

    “如果今日,我死在那里了呢。”

    燕恒抬眼看她,那双眸似是能看到很久很久之前,眸底深处有悲苦,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般冷冰冰又拒人于千里。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我会杀了云启。”

    “不止云启。”

    这一定是谢谭幽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她过了很多很多年,那阴暗无助的日子里啊,心头唯一的一盏灯似乎就是他了。

    她也是忽然想起,燕恒书房的那幅画,原本画中女子是极尽孤独悲伤的,可燕恒却亲自给她头顶挂了一盏灯,让她整个人被光照耀然后闪闪发光。

    谢谭幽唇角轻扯:“燕恒,谢谢你。”

    燕恒没有应,转身离去。

    *

    回了府中谢谭幽便回了屋。

    银杏推门进来,:“大小姐,奴婢给您备了热水。”

    “不必了。”谢谭幽道:“今日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银杏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盯着谢谭幽直直看。

    谢谭幽察觉,看向她:“怎么了?”

    “奴婢觉得大小姐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止不一样。

    还会很多她不知道的,明明她二人是一起长大的,她何时会武功了?今日忽然见到,心头的震惊怎么都压不下。

    谢谭幽愣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银杏解释,将银杏拉至自己身前,想了想才道:“其实也不是突然会的,会了很久了,先前是不知道怎么用。”

    这也不是欺骗,毕竟她是真的在上一世,在她十五岁那年便会了。

    银杏皱眉还想再问,却瞧见谢谭幽逐渐犯困的双眸,将想说的话咽进去,她俯身道:“不早了,大小姐早些休息。”

    “好,你也去休息吧。”

    银杏退身出去,垂眸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什么,走到拐角之处,若不是反应及时差点撞上一人,她忙后退几步,抬眼,还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二人视线对上。

    他唤她:“阿妤。”

    银杏身子猛然一震,就如被什么东西穿透般,有些疼,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阿妤。

    多久没有人这般唤过她了,而她似乎也都快忘了,原来,她也是有其他人生,其他名字的。

    雨声辟里啪啦,很乱,她整个人却出奇的平静。

    早已过去那么多年,她也不在意了。

    世间没有阿妤了。

    阿妤已经死了。

    死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叛乱。

    *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空气阴冷潮湿,人都缩在家中,长街依旧冷清,而云启府邸一事却是早已传入朝中。

    云启还瞎了一只眼。

    众皇子中,唯有他最得圣心又受朝臣拥戴喜爱,本该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眼下,却瞎了一只眼,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皇帝是毒眼的?这不是出去惹人嘲讽笑话吗。

    七皇子一党纷纷在朝堂之上,要求云崇处置燕恒,而另一派本该不喜燕恒的大臣,却难得的为他说了话,朝堂又是吵的不可开交。

    云崇撑着额角垂下眸,看似在揉着发疼的头,实则眼神晦暗不明。

    他有些看不懂云启在做什么。

    明明,他与他说的不是这般。

    眼看大家吵的越发激烈,他才偏眸看向依旧漠然,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燕恒。

    语气微沉:“阿恒,你什么都不说可是默认了?”

    听闻云崇此话,争吵的大臣也纷纷停下,直直看向燕恒。

    燕恒倒也坦然颔首:“是杀了人。”

    “陛下,燕王既已承认,就当按律处罚。”有朝臣愤愤道。

    “为何无故杀人?”云崇问。

    “谢谭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倘若旁人抓了他,想要威胁我,我又怎能不去。”

    燕恒声音平静,听在众人心头却是狠狠一跳。

    云启用谢谭幽威胁燕恒?

    云崇皱眉,明显不信:“他威胁于你?”

    燕恒颔首:“七皇子让我臣服于他,我不同意,才与他府中暗卫交了手。”

    闻言,云崇脸色难看。

    云启让燕恒臣服他?他想做什么?

    “燕王说话可是要凭心而论。”一直沉默的秦国公冷冷开口,他昨日入了云启府邸,前后已经了解清楚,竟是没想到燕恒还会这般的颠倒黑白。

    这分明是在挑拨云崇与云启之间的关系。

    “秦国公当日又不在场,怎的张口便否定本王说辞。”燕恒冷笑:“莫非国公爷近日见过七皇子?”

    “七皇子待人和善,更是孝顺陛下,怎会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本王只说他让本王臣服,可从未说过他有什么想法。”

    “陛下。”温凛也是站出来,“臣才出宫,便撞见了还未走远的燕王,忽而见七皇子府中人拿着表妹荷包前来,说是表妹在七皇子府邸,一时情急,便也跟着过去了。”

    “当日确如燕王所说。”

    温凛开了口,众臣低头交耳,云崇神色也更加冷,他双眸眯了眯:“此事各执一词,既是如此便等着云启伤好后再谈,边疆已经传来消息,南燕已经开始有了动作,许是不久便要打仗了。”

    “先国事,再其他。”

    第62章

    要打仗了。

    听云崇此言朝堂静了一瞬便讨论起来,打仗最受苦的是百姓,也是要用很多的银子,有人只想享受安宁,听闻此皱了皱眉,又怪起温凛来。

    好好的,南燕为何要生事,还不是因为温凛杀了南燕皇帝,本来两国有盟约,温凛却将他们的统治者杀了,还将头颅带回漓国,这样大的耻辱,谁又能忍呢。

    工部尚书斟酌着说辞,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我国才将将收复戎狄,若再打仗,百姓恐会有怨言,再者,近年来,燕家军常年征战,国库怕是……”

    他话没有说完,但朝中之人谁又不明白。

    这些年,漓国是强国了,因为有燕恒别人不敢轻易放肆,可用什么换来的呢?还不是银子,燕家军哪次出征,不是银子给的最多?这也是朝中之人厌恶燕恒的其一,太弑杀爱打仗了,只顾自己名声却不顾百姓死活,和国库是否充盈。

    工部尚书话落,有几位大臣也纷纷站出来,言语之间都在说国库不足,不支持此时再打仗。

    “呵。”燕恒嗤笑出声:“那日朝堂之上,是本王说的不够清楚还是各位耳聋眼瞎?”

    反对的大臣眉眼一跳。

    那日。

    朝堂之上,燕恒说燕家军从未拿到过军饷。

    “燕王此话是说陛下克扣燕家军军饷还是想说燕王当真无敌到那般地步?”有将军冷哼。

    将士众多,饿着肚子如何能上战场,莫非是靠燕恒养着?还是燕恒一人便可战敌国,简直可笑。

    “不错。”燕恒扯唇:“八十万燕家军的确本王养着。”

    “燕王莫不是贪污了吧。”秦国公冷笑:“八十万大军,岂能说养就养。”

    “就是,燕王莫要太提高自己了。”

    秦国公是除燕恒外最受云崇宠信的,谢靖不在,他又是唯一一个能与燕恒抗衡的,他说话反驳燕恒,自然有人跟随,还不少,再者,眼下燕恒没了兵权,这王爷之位不过虚职,说不定哪日就被会废除。

    “燕王打仗是厉害,可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乱说话,朝中谁不知陛下最是信赖燕家军,况且工部尚书也说了,朝中是明确给燕家军发过军饷的。”

    “军饷不会是被燕王占有了吧,将士若是知道该有多寒心?”

    燕恒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黑玉,听着下面之人言语,时不时皱眉,似是不耐烦,可开口,声音又是懒洋洋,带着微微嘲讽挑衅。

    “陛下都能养得起你们这群废物,本王为何养不起国之英雄?”

    废物。?

    说话的朝臣们舌头一闪,脸色涨红,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几分羞愧,却又说不出话来。

    一直沉默的喉头一梗,狠狠剜了一眼燕恒,又垂下眸去。

    心头暗骂。

    你全家才是废物。

    “燕王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秦国公脸色阴沉。

    “不爱听?”

    燕恒道:“滚出去。”

    “燕王,你!”秦澜气极:“我父亲乃燕王长辈,燕王竟敢当众如此辱我父亲,简直目中无人。”

    “再者,陛下还在,燕王这般下令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了?”

    燕恒依旧懒洋洋的:“不必挑拨,他想杀本王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不是三年了,本王还好好活着。”

    燕恒忽而笑了:“你还当面说,待下了朝,估计又得被气吐血。”

    “……”

    温凛直接惊呆了。

    早听萧然老说,上朝好玩,云崇和大臣们那张脸比什么都好看。

    他当时还没听懂,骂萧然是不是有病。

    今日,就给他长见识了。

    燕恒。

    果真是他的神。

    人要杀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还当面说出来,这不是给云崇难堪?看云崇那张脸估计喉咙真憋着一口血呢。

    确如温凛所想,此时云崇脸色铁青又隐隐泛红,死死攥拳又抿唇,嘴巴里有腥甜,若不是死死忍着,当真要一口血吐出,可若真吐出,他日后该怎么面对群臣。

    只能极力冷脸,怒道:“燕恒,朕三日之内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燕恒也没作停留,直接就出了金銮殿,路过工部尚书时脚步稍顿,意味深长道了句:“工部尚书倒是忠心陛下。”

    唇角虽有笑意,工部尚书却差点跪了,心头又惊又怕,硬着头皮回:“我是漓国臣,自然忠心陛下。”

    “退朝!”待燕恒走远,云崇甩下两个字便离开。

    进入殿中,再也撑不住,一口血猛地吐出。

    高公公瞪大眼:“陛下!陛下!”

    “快,宣……”

    话卡在喉咙,便没有往后继续,因为对上了云崇阴狠警告的眸子。

    云崇死死攥着拳头,因气而额头青筋暴起。

    早晚有一天,他要杀了燕恒!

    杀了他所有至亲至爱之人!

    快了。

    等他安置好燕家军,等他身后空无一人,无人护他,帮他,他又要护旁人之时,他便趁机要了他的命。

    太可恶,太可恨了。

    恨不得食他肉,饮他血。

    *

    燕恒出了宫门口,眯了眯眸子。

    他道:“黑风。”

    “属下在。”暗处的黑风现身。

    “给本王堵在工部尚书门口,待他回府时,揍一顿。”

    “啊?”黑风愣了。

    “要保证明天可以上朝。”

    “……”

    这就有点难了。

    咬了咬牙,黑风还是应声,这似乎是头一次燕恒让他揍人而不是杀人,心头有种奇怪之感,倒也没问,而是乖乖去做了。

    回了燕王府,就听黑云说孟南溪醒了,燕恒步子快了些,一边走一边道:“这几日辛苦了。”

    “回她身边去吧。”

    倒也不是府中没大夫,而是只有黑云会用他寻到的药,旁人,他也是不放心,若不是如此,他不会让黑云回来,亦不会让谢谭幽知晓,惹她同他一起担忧。

    黑云应声,正准备走,燕恒又道:“告诉她不必担忧,也不必出府来看。”

    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同旁人说,又因自己暂时走不开,在让谢谭幽知晓和不知晓之间,他还是选择让黑云说给听。

    “跟她说,好好吃饭,睡觉,休息,明日我陪她去长街逛逛。”

    谢谭幽似乎很想去长街看看的,好几次看见她都是在长街,却每每都因旁人回府很早。

    云崇不愿见他,而他刚好不用上朝。

    希望不下雨吧,可以陪她一整天。

    青枫院。

    一股的药味。

    孟南溪靠在靠枕上,被人伺候着服了药,余光瞥见燕恒进来,虚弱的扯了扯唇角:“阿恒。”

    “母妃。”燕恒走过去:“怎么也不好好躺着?身子可好些了。”

    “母妃哪有那般柔弱,好多了。”孟南溪笑了笑:“这几天,可是让阿恒担忧坏了,是母妃的不是。”

    “母妃说的什么话。”燕恒皱眉:“母妃何错之有?”

    看着孟南溪依旧苍白的面容,燕恒心头很担忧,那药是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寻的,他不确定对不对,更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根除她体内的药性,只能看看她这几日有没有痊愈的迹象。

    “好在是这个时候醒了,再过两天怕就晚了。”

    孟南溪道:“阿恒马上大婚,那般重要的日子,母妃定要好好看着,陪你迎你喜欢的姑娘入府,与我们成为一家人。”

    闻言,燕恒笑了:“那母妃可要好好养好身子,快了。”

    “阿恒可是很开心?”

    燕恒在孟南溪身旁坐下,不答,只问:“母妃嫁与父王之时,可否开心?”

    “自然。”提起燕荣,孟南溪可骄傲了,挑眉道:“母妃嫁给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燕王,能不开心吗?”

    “而且,你父王那臭小子可喜欢我了,我能不开心?”

    说着,像是突然起了八卦之心,“谢谭幽可有亲口说过喜欢阿恒?”

    燕恒摇头,眸中却显少有这般深的笑意,他道:“但她说,想与我成亲。”

    孟南溪笑出声来:“所以,阿恒很开心?”

    “我要娶的是我求了佛祖好久,才求到的人,自然开心。”

    “有多久啊?”孟南溪简直没法看燕恒这幅样子了,他这儿子会信佛?她怎么不信呢。

    “很久很久。”燕恒语气却极为认真。

    “所以,母妃你能不能待她好一些?别不喜欢她。”燕恒道:“她胆子有点小,没有安全感,别人不喜欢她,她会怕的。”

    “干嘛?”这句话孟南溪不爱听了,轻哼一声:“在你眼中,我是那种会为难人的人吗?”

    “也不是。”

    大概是上次他为谢谭幽受了九十仗,孟南溪说让他不要管谢谭幽了,所以,他很怕,他怕孟南溪觉得谢谭幽会给他带来不好的事,从而不喜欢谢谭幽。

    他日后还是会要出征的,怕他不在京中,谢谭幽被人欺负了去,若与孟南溪关系还不好,便无人护她。

    自始至终,他想给谢谭幽的永远都是快乐,自由,安稳,让她有一个很轻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心满满的家,而不是乌烟瘴气,勾心斗角。

    他想她,永远生活在光下。

    “你这小子。”孟南溪佯装生气:“这是有了夫人忘了母妃。”

    屋中婢女嬷嬷不少,纷纷低低笑出声,在府中这么些年,谁见过这样的燕恒啊,可想而知,燕恒是真的上了心的。

    “怎么会。”燕恒反驳:“母妃也同样重要的。”

    “我不信。”

    “母妃。”

    “好好好,母妃信你了。”

    “母妃真当要好好养身子,母妃还要去看看你的婚服准备的如何了。”

    “此事,母妃不需操心了。”

    “为何?”

    燕恒道:“我早就让人备好了。”

    在下圣旨那一日他就开始准备了,不止他的,还有谢谭幽的。

    “那你怎么不同母妃说?”孟南溪气笑了:“母妃还一直在给你备着,还两件亲自盯着秀。”

    燕恒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记得同她说了。”

    孟南溪:“?”

    “母妃可以继续,待出来了我问问她喜欢哪件。”

    孟南溪无奈一叹:“好。”

    眼底笑意却是越发浓烈,这三日她梦到燕荣了,这是三年来,头一次,燕荣红了眼,让她照顾好自己,说自己没走,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和阿恒,还让她少辛苦些,多期待来日。

    那时候,真的好真实啊,以为燕荣真的在,结果梦醒,还是她一个人,却也不悲伤,因为燕恒很开心,她也是。

    “母妃,如果嫁给我她也开心的话,其实我不太希望是因为我。”燕恒忽然又道了句。

    孟南溪有些听不懂:“何意?”

    “我希望她是因为我是燕恒,所以想嫁给我,所以嫁给我开心。”

    燕恒道:“而不是因为我是名遍列国的燕王燕恒,就只是单纯的因我是燕恒。”

    就如他,想娶谢谭幽从来不是因为她是什么身份。

    只是因为她是谢谭幽。

    因为喜欢。

    很喜欢。

    第63章

    谢谭幽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外头的银杏听见响动忙掀开帘子进来,笑道:“今日阳光正好,大小姐可以出府晒晒太阳。”

    这两日,她瞧着谢谭幽似乎显现些虚弱之态,也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多晒晒太阳,总归是好的。

    谢谭幽不答,目光落在银杏身上,眸子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小姐?”银杏被盯的不知所措。

    谢谭幽缓缓收回视线,轻轻唤了声:“银杏。”

    “奴婢在。”

    她起身下床穿鞋,问道:“我记得你是六岁那年被母亲带回相府的,母亲告诉我,她是在回京路上碰到与家人走散的你。”

    “是。”银杏有些疑惑:“大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没什么。”谢谭幽在铜镜前坐下,透过铜镜看向里面的银杏,“这么多年,我们一起在京中长大,就是想问问你,可否记得沈妤。”

    “沈妤?”银杏垂眸:“奴婢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大小姐与此人相识?”

    谢谭幽盯着银杏面色无常的面容,默了会才缓缓摇头:“听过。”

    “她是沈国公的掌上明珠,真正的将门嫡女,只是可惜,先帝在时沈国公与三皇子谋反,全府之人被送上了断头台。”

    “她也是死在了那时。”

    银杏皱了皱眉:“既是叛臣贼子,大小姐还是不要提此人了,以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谢谭幽颔首,道:“你先下去吧,一会我要出府。”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谢谭幽才起身,准备换下身上的裙装,可手指触碰到衣物时又忽然顿住。

    幼时,她曾在温凛书房看到过两个字:沈妤。

    那个时候,她便知晓,她的表哥喜欢沈国公府的沈妤,只是后来,沈国公忽然与三皇子谋反,被射杀于城外,而国公府众人被斩首,沈妤就是死在那一年。

    可昨夜忽然被梦惊醒,她却听到温凛低沉的声音。

    似在唤一人阿妤。

    *

    正值晌午,长街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谢谭幽与银杏黑云二人刚从她的清幽居出来,迎面便瞧见了燕恒,一身红衣,在人群中总是那般显眼。

    忽然想起黑云昨日带回来的话,脸颊有些热,抿了抿唇,还是先开口:“老王妃如何了?”

    燕恒朝她走来:“昨日已经清醒,在养几日便可痊愈。”

    谢谭幽轻轻点头,也没再问其他。

    燕恒看她一眼,接着道:“今日,若是你想去哪都可以,不再会有人打断。”

    谢谭幽微怔,“所以你今日是来让我好好逛逛这长街的?”

    “可以这么想。”

    谢谭幽扯唇:“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逛长街,来长街,真的就只是为了赚银子。”

    这件事她还没跟任何人说过,本来想先跟温凛说的,可每每与燕恒在一起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和他分享很多,说很多的话。

    “我打算开一个小酒馆。”谢谭幽伸手指了指巷子内的大概位置置:“就在那。”

    里面已经大概摆置好,只是这几日事有些多,她已经好几天没来看过她的清幽居,就连梅花酿也没有提上日程。

    燕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位置可是偏了些?”

    谢谭幽摇头:“静些好。”

    这世间有些乱,有不少人都喜欢期盼在这样幽静的地方度过一个下午。

    “可缺什么?”

    “梅花吧。”谢谭幽笑道:“我想酿梅花酿。”

    “巧了。”燕恒道:“闲来无事,我种了一院,若你要,全部给你。”

    谢谭幽眉头微挑,她原先就想过燕恒有,不若用银子与他换,可又听闻他很爱梅花,怕是不愿,不想,他竟是主动与她说了。

    谢谭幽也没拒绝,轻声道:“那我给你银子。”?

    燕恒微愣,看着谢谭幽认真的神情忽而又笑出声来,似是觉得很好笑,气息里都有浅淡的笑声。

    “你笑什么?”谢谭幽笑意潋下,不明所以。

    “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要用银子买我燕王府的后院。”

    “……”

    燕王府是京中朝臣府邸中,地位最宽阔繁华的,里面摆设又都是名之匠才完成,随便一角都是千金。

    若是要整个后花园,云启怕都无法买下,何况谢谭幽,但燕恒笑,并非是因为这个,只是觉得谢谭幽有些认真了,认真的令他想起很多年前。

    谢谭幽:“我不过就是想要些梅花。”

    燕恒缓缓收了笑,也是一副认真的神情:“如果你愿意,那里将会是你的家。”

    “所以,你想要便都是你的。”

    阳光暴烈倾洒。

    燕恒神情在光下,极为好看又令人心口止不住的发烫。

    如果你愿意,那里将会是你永远的家。

    谢谭幽手指微微蜷缩,她不禁想,燕恒为什么会说如果你愿意。

    那是不是,倘若有一日,她不愿意,就算他们有圣旨赐婚在前,燕恒也会放她自由身?

    二人走在长街,影子跟随。

    她看了燕恒不止一次,脸颊与身体微微发热,又垂下眸去。

    只观现在,她想,她是愿意的。

    “那待我酿好之后,我第一个给你尝尝。”

    “好。”

    燕恒陪着谢谭幽逛了一路,遇见成衣铺或是首饰铺子脚步都会略略停住,然后偏头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见她摇头也不勉强,又继续陪着她走走,倒也没有不耐烦。

    只是在见到卖糖葫芦的小摊贩时,一路把玩着玉佩的手才终于放下,抬脚便朝摊贩而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和一盒桃花酥。

    燕恒将糖葫芦递给谢谭幽,唇角微扬:“我想,你应该喜欢。”

    声音如风般轻轻在人心头荡开。

    谢谭幽看着他,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而她一人回到了上一世,在七皇子府邸。

    大婚那夜的黑衣人,面上戴着面具,只余一双眸子露出,明明不认识,却给她带了她喜欢的桃花酥。

    而今在看,她像是透过那双眸子看清他真正面容,是燕恒。

    那夜,她其实是不安的,在见到燕恒之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后来,她孤独难过之时。

    燕恒一身黑衣立在窗前,眉眼如繁星,很亮,看上去不太爱笑的人却每每在见到她时笑容爽朗又耀眼。

    “今日是花灯节,可惜你不愿出府,若是明年你愿意,我便带你出去看看,我跟你说,可好玩了,还好很多好吃的。”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的吗?”

    话也是那般的多,低沉而温柔。

    “你别难过啊,我不是在吗,你的世界没有塌,大不了我给你建一个你喜欢的世界,如何?”

    那夜,是云启娶了侧妃。

    还是燕恒来看她,看着燕恒,她有些迷茫,头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怎么,忽然道了句:“我们是不是从前就认识?”

    “为什么我今夜看着你很想哭。”

    她很难过,却不是难过那夜前院的欢声笑语,而是燕恒的神色。

    燕恒怔住,望着谢谭幽好久好久,然后才将脸上面具扯下,唇角荡漾着浓烈笑意:“我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将军,亦是心属一人却无法求得的悲惨之人。”

    “若你愿,可以唤我燕恒。”

    燕恒。

    谢谭幽皱眉,有些耳熟却记不清在哪里听到过。

    燕恒也没有介意,笑容还是那般耀眼:“你长那么好看,干嘛要早早嫁人,要不然你踹了云启呗,与我浪迹天涯,而我也不做什么将军了,就一直跟着你,行不行?”

    那夜,少年藉着月色将心中话说出,还是没有等到心上之人的回应。

    *

    “怎么了?”燕恒醇厚嗓音在耳畔响起,谢谭幽才回过神,两个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她忽而晃了神。

    那些年,燕恒与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放心,我就在你身后,若你过得不开心我就带你走,但我有一个要求,你要记得,我叫燕恒,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那时,他眉眼带笑,从未出现过冷意,是个爽朗活泼的性子。

    可是,后来的后来,他们似乎再也没见过面。

    大许是失望。

    她从来不愿意跟他走,又或是有了喜欢的人。

    两者,她更希望是第二种。

    只是眼下,她还有一件事想要去弄清楚,庄子里的那三年,她想要记起全部,这两夜她时不时会梦到,竟是还在庄子里看到了温栖被人一剑刺伤,心中一种不明情绪很是浓烈,又像是有人在指引她方向。

    总觉,只要是记起那三年,很多事便能真相大白,而她也能看到在庄子那三年陪伴在她身侧之人。

    虽是猜测燕恒,却还是想亲眼见一见。

    “燕恒。”谢谭幽伸手接过燕恒递过来的糖葫芦,紧攥在手心,然后抬眼直视燕恒:“你同我去个地方。”

    似乎是很急切,换了只手拿糖葫芦,另一只手覆上燕恒手腕,也不等他开口,拉着他就往城外去。

    她要去记忆中的庄子,寻找属于她的记忆。

    燕恒瞧着攥在自己腕间处的手,心头震震,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拉着朝前,眼看是城外的方向,他才轻咳一声,“要去哪?我让人找辆马车。”

    闻言,谢谭幽止住步子,想了想大概路程,若是步行,恐怕明日他们都回不来,她轻轻颔首:“那便坐马车吧。”

    说完,攥着燕恒的手便缓缓松开,此刻,心中有事便也没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

    *

    没一会,黑风便驾着燕王府的马车而来,大概与黑风说了路线,谢谭幽才带着银杏上了马车,黑云则在外面与黑风一起驾马。

    燕恒在谢谭幽对面坐下,看她时而皱眉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道:“你要去何处?”

    “庄子。”谢谭幽道。

    燕恒点头,也没再开口,只觉谢谭幽忽然有些奇怪,怕是出了什么事。

    前两日下过雨,路有些滑,这一路马车走的慢又是艰难。

    谢谭幽闭眼养神,想入梦回想却什么都看不见,她眉头轻蹙,身体忽然有种锥心痛感,像千万只虫蚁在啃噬,难受的令她喘不通气。

    耳畔是由远而近的清脆铃响。

    深处还有人在唤她回家。

    “大小姐怎么了?”银杏就坐在她身侧,早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

    燕恒闻声,抬眼看去。

    只见,谢谭幽额头沁出汗水却又极力隐忍着什么,似乎很痛苦又很难受,他心头一惊,忙伸手探她面颊温度,明明泛红却冰凉。

    “可是身子不舒服?”

    谢谭幽难受闭眼,无法言语。

    燕恒忙掀开马车帘查看,周围不过一片幽幽林子,静的连一只鸟儿都没有,越是这般,越有问题,这深处,不能去了。

    他脸色微沉:“黑风,回城。”

    可话落一瞬,远处便有刀剑声响起,谢谭幽也在此时睁眼,她惊的站起身,一脸的惊慌失措:“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银杏从未见过谢谭幽这般的绝望,惊慌失措,吓得面色惨白,忙站起身安抚谢谭幽:“大小姐不会死的。”

    谢谭幽却如入魔了般,一双眼睛瞪大,双手不停挥舞,绝望又哽咽:“我不要喝药,不要喝药。”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燕恒听着她绝望又是哽咽的叫唤,心脏如被人攥紧般疼,他伸手抓住谢谭幽还在上下挥动的手臂,手掌大而暖,似是在给她传送某种热的气息,谢谭幽也渐渐被安抚下来,乖乖站着。

    燕恒心疼的替她擦去眼角泪水,扶着她坐下,他望着她,一双眸子坚定而认真,唤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唤过的称呼。

    “阿谭。”

    只是两个字便是他的梦寐以求,亦是让谢谭幽彻底平静下来。

    “阿谭,不怕。”

    “没有人可以让你死。”每说一个字,燕恒喉头就滚动一下,“没有人会逼你。”

    “我在这。”

    “阿谭。”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眸子只有谢谭幽迷茫面容:“不要怕,我在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不是说好了,我会一直护着你。”

    “燕恒。”谢谭幽睁眼,眼神却空空,慢吞吞唤他。

    “我在。”

    “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在的,我一直都在。”

    “阿恒!”外头,刀剑声中响起一声鬼哭狼嚎:“快救我!”

    燕恒皱眉,已经听出那人声音,却没有立即跳下马车,而是又温声安抚谢谭幽:“阿谭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你别怕,你若唤我,我一定出现。”

    谢谭幽慢慢点头。

    燕恒这才看向银杏,叮嘱道:“护好她。”

    “是。”银杏忙应声,又坐到谢谭幽身边去,看她如木偶般,呆呆愣愣的,又怕又急,却也不敢哭出声,怕谢谭幽又如刚才那般疯魔。

    想不通,谢谭幽到底是怎么了。

    燕恒掀开马车帘子,抬眼便瞧见萧然被几个黑衣人逼的节节后退,一向爱干净的他此刻头发散乱,身上还受了不少伤,眼下已经是强撑。

    眼看一人飞身要砍下萧然头颅,燕恒利落抽出黑风腰间的剑直直朝那人扔去,剑刺入胸膛,一瞬便没了生息。

    “都杀了。”燕恒冷冷下令。

    暗处,几个黑衣暗卫现身,直朝那方而去,与杀手厮杀在一起,不过一瞬林中便又恢复太平。

    燕恒下了马车,瞧着萧然被暗卫扶着而来,上下打量他的惨状,皱眉道:“你怎会来了此处?”

    “还说呢。”萧然啐了一口:“查个案子,刚准备下山就被人盯上了。”

    “二十多个人我也打不过不是。”

    “幸好今日你在,若是你不出现我怕是必死无疑了。”萧然脸色狠狠一沉:“别让我知道谁动的手,不然我得弄死他。”

    “下次出来,带几个人。”

    “我身边哪有信得过的人?”萧然冷哼。

    “……”

    燕恒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次,若自己拿不准安全的,提前与我说。”

    “我不是想着这件事挺安全的吗。”萧然叹了一声:“可谁能想到这样,看来,这案件不是一般的简单。”

    “诶?” 说着,他朝后方马车看了看,“那你呢,怎么会来了这?”

    燕恒不语,只同黑风道:“送他回去。”

    “为什么?”萧然不乐意了:“我受了伤,要坐马车,如何能骑马?”

    “不方便。”燕恒道。

    “……”

    “有什么不方便的?”萧然气了,上前掀开马车帘子就要上去,可抬眼便瞧见了谢谭幽沉睡的面容。

    “……”

    无奈,萧然只能忍着身体的疼痛与黑风骑一匹马,眼下只期望着,入城之时,无人认出他。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提醒:“这荒山野岭的你别乱来,小心阿凛跟你急眼。”

    “……”

    萧然走后,燕恒才又上了马车,看着谢谭幽越发苍白的面容,燕恒伸手去探她腕间,只是一瞬,面色大变,忙吩咐黑云先回燕王府。

    马车才调头往城中方向去,谢谭幽便吐了一口血,血腥味刺鼻,银杏惊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却又不敢哭出声,燕恒就在一侧,用自己帕子替她擦去血迹,动作温柔而轻。

    没有开口,可眸中之色尽是心疼。

    一路上,谢谭幽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时而开口说胡话,燕恒很认真的回她,又吐血,燕恒也是轻轻替她擦去,然后轻声与她说。

    “阿谭别怕,我在,就一定不会有事。”

    第64章

    燕王府外,马车停下。

    燕恒解下身上大氅,盖在谢谭幽身上,她已经冷的瑟瑟发抖,忽然的暖,让她忍不住蜷缩成一团,有些可怜无助。

    嘴里还在低低呢喃着什么,令人听不真切。

    燕恒俯身,隔着大氅将人抱起,银杏见状,忙掀开马车帘子,他下了马车,银杏又连忙跟上。

    他抬脚朝府中而去,怀中之人挣扎不休,燕恒手心收紧了些,不忘侧耳倾听她的呢喃。

    嘴角颤颤,明明痛苦难受,却还是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我想活着。”

    一遍又一遍,只有四个字,她想活着。

    燕恒能听懂此话何意,就是因听懂,才更加难受愧疚。

    眼下无法做什么,只能低声安抚她:“阿谭,你不会死的。

    “你会永远自由,还会长命百岁。”

    燕恒抱着谢谭幽入府,引起府中不少轰动,小厮婢女齐齐回望,就连显少示人的暗卫都在暗处中抬眼观望,看燕恒脸色不是很好看,便知绝非好事,纷纷警醒起来。

    “在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燕恒止步在院外,瞧着随他而来的黑风三人。

    “大小姐……”银杏一脸担忧。

    “本王在,她死不了。”丢下一句话,燕恒抬脚进去,而后随手一挥,掌风席卷,院门被关上,可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住。

    今日,他同谢谭幽出现在长街又出城,二人有婚约,身旁亦有其他人,这般行径倒是不会被人说什么,可他抱着她直入燕王府,又独处他的院落,这府内之人虽都是他的人,可若有嘴杂或是说漏嘴的呢。

    岂不是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声音,京中贵女喜爱抱团挑事,又不喜她,保不齐哪日宴会,故意提及此处给她难堪,而她那般想不开的性子,怕是又会难过很久。

    想了想,燕恒道:“黑风,去唤温凛过来。”

    温凛在,旁人自是不会说什么。

    进了屋,燕恒将谢谭幽轻轻放到床榻上。

    本想给她多盖几层被褥,谢谭幽浑身却忽然变得滚烫非常,身子又像是被什么禁锢住,她更用力的挣扎,拼了命的想要逃离。

    “不要。”

    大许是做了噩梦,泪水与汗水参杂大滴大滴落下。

    看她这样子,燕恒喉头发紧,伸手触碰她,便被烫的忍不住蜷缩,可他还是强忍着,伸出手指去探她的腕间,肌肤之内,不知什么东西疯狂跳动凌乱又是猛烈的攻击,直冲谢谭幽的全身,她整个人也跟着颤抖起来。

    燕恒眉眼猛然一颤,心头不安被扩大,没时间再想其他,从袖中取出匕首,毫不犹豫,插向心口,将心头血用碗接住,然后喂进谢谭幽口中。

    鲜血涌入喉咙中,谢谭幽迷迷糊糊睁眼,脸色越发红,眼眸尽显兴奋,仰头将碗中心头血饮尽,甚至,意犹未尽舔去唇边的残留血迹。

    红唇齿白,眼眸疯狂而兴奋,如同嗜血恶魔。

    这般模样……

    燕恒思绪有些乱,试探唤她:“阿谭?”

    却并未得到回应,他眉眼微沉,想再伸手探查她腕间,手才抬起,胸膛便被谢谭幽按住,伤口突然猛烈的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面色随之变得苍白。

    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谢谭幽压在身下,她红唇微扬,燕恒瞳孔微缩,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往外而去的腰身,张口想唤醒她,下一秒,一个温热带着嗜血之气的吻便落在他心口之处。

    燕恒浑身一震,大脑当时一片空白,喉头间的阿谭二字被硬生生卡住,心口的疼痛已然不觉,只有那如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温柔的让人心口颤颤,身体也随之发烫发热。

    “阿谭……”燕恒开口,嗓音已然暗哑,想推开她,谢谭幽却不知用了什么力气般,死死压着他,眸子迷离,显然是迷迷糊糊状态,并非真清醒。

    她的柔软唇瓣一个接一个的胡乱落下,先是周边数不尽的疤痕,而后是那仍旧冒血的心口,燕恒险些抑制不住,闷哼出声。

    谢谭幽整个人都算不得太安分,双腿死死夹着燕恒,而双手就撑在燕恒胸膛,手指凌乱上下撕扯他衣物,舌尖轻轻略过他心口之处,舔舐涌动而出的鲜血。

    密密麻麻的痒又疼。

    燕恒喉结上下滚动,体内热血沸腾,不知名的情绪在眸底涌动,渐渐迷离,看不清眼前,可他又极力克制着那抹即将破体而出的欲。

    “阿谭。”燕恒伸手抚上她的墨发,舔了舔发干发白的唇角:“你这般待我,可是要负责的。”

    “不可以这样。”轻叹一声,似是在低哄闹脾气的小孩。

    “过段时间行不行。”

    “这样下去,我们二人会死的。”

    明知对方不清醒,还是自顾自言语,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双手才制住谢谭幽还在那胡乱上下摸的手心。

    此时此刻,燕恒整个人比外面的风声都还凌乱。

    心头慌又无奈。

    “别这样了,快些放开我。”

    他声音有些沉,谢谭幽像是突然就清醒了,又听懂了他的话语,动作微微停顿,脑袋抬起一点,不过一瞬又重重趴了下去。

    整个人彻底昏迷过去。

    燕恒长叹一声。

    失血过多,他整个人显现虚弱之态,很疲惫,却也知晓,不能躺在这里,若是谢谭幽忽然清醒过来,这般场面,大概会吓到她。

    毕竟,醒来后她一定没有这个时候的记忆。

    燕恒身子动了动,正准备起身,屋中挂着的风铃便突兀的响起,他神色一紧,忙扯过被褥盖在谢谭幽身上。

    才下了床,密室之门便从内打开,一人缓缓走出来。

    墨绿如仙,头发花白,看似年过花甲,却仍精气十足,眸色清明,唇角有淡淡笑意,却在瞥见正慢慢穿衣的燕恒时僵住。

    “师父。”燕恒最先开口。

    燕恒的师父,李谪,如谪仙般存活世间,却隐于林中,世间流传他不少言语,传闻,他武功天下第一,又医术精湛,更会极好兵法,有不少人想拜他为师,可他性子古怪又目中无人,表示不收废物之辈。

    而旁人却不知,燕恒九岁那年便被李谪收做关门弟子,亲授武艺。

    李谪面色沉沉:“此次,传信于我,就是为了让我万里之外赶来看你这般狼狈之态?”

    “你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李谪皮笑肉不笑,瞧着燕恒面容惨白,明明身体亏虚,却仍旧强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两步走过去,扯开他刚穿好的衣物。

    狰狞恐怖的伤痕,那么长那么深,任谁看了都为之心惊,李谪眉头狠狠皱着,怒骂几句,还是狠不下心来,将随身携带的药丸扔给燕恒,又粗鲁的将另一瓶药粉往他已经泛白的伤口洒去。

    燕恒疼的皱了皱眉,默默将衣服重新穿好。

    “你我一年不见,见面你却是这般。”李谪面露不悦:“我实在不懂你的所作所为。”

    “你可知,心头之血流太多是会死人的?”

    燕恒第一次用心头血为谢谭幽续命时,一时不慎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若不是李谪赶到,那日,燕恒必死无疑。

    醒来后,燕恒与他简单说明谢谭幽体内情况,李谪是极为不赞同用心头之血为人续命一事,这分明是在与阎王抢人。

    将死之人,如何能救?

    就算能救一时,又如何救一辈子?

    “我会找到法子救她的。”

    还是这句话。

    这三年,李谪劝过他无数次,每每都是这样的答案,他忽然后悔,早知道就不告诉燕恒解相枝子的方法和缓解的法子。

    “雪莲二十年一开,就算开了也未必能寻到,你要等到何时?”李谪道:“难不成这期间,你都要一直用心头之血救她?”

    “只怕到时,不说她就怕你也活不了了。”李谪劝道:“阿恒,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何不放宽些?她本就是将死之人,你如此,已经做的很好了。”

    “倘若真的善恶有报,为何死的不是旁人?”燕恒显然听不进去,嗤笑道:“就算半身踏入阎罗殿,我亦是能将人救出。”

    “谁都拦不住我。”

    “冥顽不灵!”

    “她就是个怪物!”李谪气的胸口疼,看向躺在床榻之上的谢谭幽,面容还有血迹涌现,而烈焰红唇明显是被鲜血染成的。

    再也克制不住,怒道:“她与正常人不一样,早已不像最初一点血便能续命,她会索要更多,你保不住她的,此等怪物,应当远之!”

    “今日种种,你难道看不出来?你的心头血供不了她多久了,你会死的,她就是……”

    “她不是怪物。”燕恒冷冷打断李谪的话,“她只是生病了,会好的。”

    “那你告诉我,三年了,可有见好?”

    “那凭什么要她死呢?难道老天就如此不公?”燕恒道:“既是恶有恶报,为何不惩罚恶人?偏偏折磨于她?又为何不让我拿到雪莲,彻底保住她之性命。”

    “她是将死之人……”

    “她不是。”

    “我可以救她一次,便能救她次次。”

    “今年便是二十年,我会寻到可以救她的千山雪莲,让她痊愈,不再受噩梦连连。”

    李谪道:“既是想好一切,那你还传信于我做什么?”

    “师父。”燕恒沉沉一叹:“最后一次,你帮我救救她。”

    燕恒忽然软下声来,李谪眉头一跳,“如何救?她已经用惯你的心头血,若突然换成我的,怕她享受不来,会即刻见了阎王。”

    燕恒没理会李谪语气里的快意,而是掀开被子一角,让谢谭幽细白腕间露出,李谪视线淡淡扫去,只一眼,便大惊。

    只见,谢谭幽腕间有数条红线,像虫子般涌动至整条手臂,看上去,十分渗人。

    年少时游遍列国,医术超群,李谪如何不知这是什么,可还是不敢置信看向燕恒,谢谭幽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燕恒闭了闭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几个字:“血傀之蛊。”

    以血为食,而又被控制思想,终生被禁自由,只能乖乖听中蛊之人言语。

    这是苗疆最罕见高端的蛊虫,唯有圣女和族中长老会。

    而苗疆,早在七年前就被踏平的干干净净,当时,带兵的还是燕恒,想来,这世间理应不会再有苗疆之人,怎的,谢谭幽会中了唯有长老圣女才会到血傀之蛊。

    燕恒开口解释:“云启身边有苗疆长老。”

    上一世,在他陪着谢谭幽的那些年,他便察觉了,只是谢谭幽在,而云启也未做什么,他才没有向云崇明说。

    直到后来,某夜,他再去看谢谭幽,因明日要出城,本想近距离看看她。

    谢谭幽却在看见他的一瞬,哭出声来,燕恒一脸无措,想安慰,下一秒,她便紧紧抱住他,哽咽唤他:“阿恒。”

    只是两个字,便让燕恒红了眼。

    “对不起。”谢谭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竟然忘了你。”

    “我喜欢你的,阿恒,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她声音很是无助:“你走后我便被接回京了,继母欺辱我,找人毁我清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浑浑噩噩的,后来云启忽然出现,他告诉我,我们认识好久好久。”

    “我不想信的,可是当时……”

    谢谭幽断断续续说了好多好多,哭声怎么都止不住,最后,她道:“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好不好。”

    听着她的无助绝望,燕恒心疼死了,却也是万般庆幸开心,阿谭和他一样喜欢他,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连连应好。

    二人相约明日城外见。

    燕恒等了一天一夜,迟迟不见她来,第二日清晨去寻她,只见阳光之下,她面容绝美,靠在云启肩头,笑着说昨夜的灯会好玩。

    那是燕恒头一次发现,明明暴烈的阳光却仍旧冰冷刺骨。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看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回的府,只记得云启后半夜来寻了他,跟他说谢谭幽记性不太好可却记得有关他的一切,他与谢谭幽自小就相识了,很小的时候便答应过彼此,此生只爱对方一人的。

    三年而已,还是不要挂念了,谢谭幽既然忘了便忘了吧,若想去看她之时,就如旧友般,只是不要起旁的心思,因,谢谭幽已经是他的妻子,就算谢谭幽真的想起那三年,最终也会选择他的。

    昨夜就是最好的证明。

    明明二人相约,可云启忽然出现约她去逛灯会,她依然会放下手中东西,换了身漂亮的衣裙,跟着他出了府。

    也是后来,燕恒才知晓,那夜,不过是二人吵了架,谢谭幽才突然想起了他,为气云启才故意说要跟他走。

    燕恒低低笑出声,不知是讽还是什么,仰头一杯一杯酒入腹中,月色下,双眸泛起水雾,很久之后才垂眸,眸中之泪砸入杯中,美酒倾洒而出。

    三年,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

    而在旁人口中却是三年而已,而已……

    后来沉寂好久,直到云启娶侧妃他才又去看她,看她失落,真的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又勇敢一次,问她愿不愿意与他浪迹天涯。

    她没有说话,只是问他,他们是不是认识。

    燕恒心头酸涩,只告诉她,“如果你愿意,可以唤我燕恒。”

    除了这个他要怎么说呢?

    说她不在意的那三年,再看她在二选一中,选择云启一次?

    人生本就不如意,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此后,他便也只是偶尔来看看她,从一开始谢谭幽的少言变得越发多话,甚至还与他喝起了酒,说起她的曾经,为何与云启在一起,还说她其实记性不太好。

    “我知道的。”燕恒淡笑。

    “知道什么?”

    “你记性不太好,只记得住很重要的人。”

    酒过三巡,迷迷糊糊间谢谭幽又唤他阿恒了,这次,他没有应。

    后来出征再回来,便是遇上谢谭幽孤零零的躺在西街,当时,他带着谢谭幽去深山寻的便是李谪。

    可解相枝子的方法亦是他告知,那时距离上一次雪莲开刚好二十年,那个时候,仔细想来,似乎只有刚回来的云启能托付,瞧他光明正大抱着谢谭幽,一遍又一遍安抚她,又让人查谢谭幽如何会那般。

    查出来了,又将欺负她的人都杀了,解决完,又同他道谢救了他的妻子,燕恒记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是瞧着谢谭幽苍白的面容,心头隐隐不安,想留在京中等她醒来,可也知晓,她需雪莲救命,而他常年出征在外,是最合适前去又能活着回来之人。

    咬牙离京,却遇上他国起战,一道圣旨,他便只得先只身前去战场,后来,谢谭幽突然寻来,他惊的从营帐之中站起身,直到看着她完完整整的模样,才彻底信了谢谭幽安然无恙,心头大石刚松下。

    谢谭幽忽然道:“燕恒,我跟你走,我们去看外头的山川河流。”

    她眉眼真诚。

    燕恒有些晃神,不知道该不该信也不知该怎么办。

    可脑海之中飘过的都是这些年。

    他时常后悔,初见时没有应了她,她给他一个家之语,更是后悔当初离开她身边。

    燕恒还是应了,承诺她,此仗胜便带她踏遍山川河流,可令燕恒想不到的是,他会因那一战,从而跌入泥潭,射不了箭,军中之人与他离心,百姓大臣厌弃他。

    那一年,他恨死谢谭幽了,更恨自己。

    再见,已然是六年之后。

    她哭着诉说自己的不容易,说记忆混乱,说了很多很多,他又想起多年前的阿谭来,忽然猛觉谢谭幽的不同寻常。

    哪有人一次次记起又一次次失忆。

    他直入云启宫殿逼问。

    不想,云启却坦然承认。

    那个时候,燕恒才知道谢谭幽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在庄子的那三年,他前脚刚走,云启便去了,用幻药使谢谭幽彻底昏迷三天三夜,用忘忧草浸泡,致她记忆混乱。

    后来回京,她便是浑浑噩噩模样,被人毁了清白,而云启如救世主般出现,与她说那三年,记忆本就混乱,又是与梦中一般无二的长袍,如何不能以假乱真?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后面的一步步坚信。

    所有人都知道谢谭幽与云启郎才女貌,二人感情深厚,唯有云启知,谢谭幽每每午夜梦回唤的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恨燕恒,由其不喜欢从谢谭幽口中听到燕恒的名字,所以,每夜他都要端一碗药到她面前去,说是补身子的,不过是忘忧草。

    他只想要谢谭幽彻底忘却燕恒,只记得他一人。

    中途,谢谭幽想起过不止一次,都被他按死了,直到那一次,燕恒出征,暗卫传信于他,他才从他国暗自提前回京,是谢谭幽彻彻底底想起全部记忆,包括这几年燕恒在她身侧,和他一次又一次的灌药。

    谢谭幽眸中含泪,恨恨盯着他:“云启,你会遭报应的!”

    闻言,云启似是觉得好笑,低低笑出声来:“报应?”

    “我要去找燕恒。”谢谭幽不想与他多说,此时此刻,她只想去见,她心中和脑海之中的少年郎。

    每每回想这些年,心脏就疼的受不了,更恨云启,可也知,此时报不了仇,只能忍下,静待来日。

    “你要去哪,这里便是你的家。”

    “不是。”

    “我说是就是。”云启眉眼温和,一步一步朝谢谭幽走去,谢谭幽攥紧拳头,欲反抗,屋中便涌进几个暗卫,将她团团围住。

    “阿谭,即便你有武功在身,今日你也出不了七皇子府邸。”云启心情很是不错,挑眉瞧着她。

    “究竟要如何。”

    “嗯?”

    “如何才能放了我?”谢谭幽鼻尖酸涩:“这些年,燕恒一点都不开心,他从未得罪过你,甚至为我甘愿对你俯首称臣,你还有何不满意?”

    “阿谭,没办法。”云启笑:“你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外头天气正好,屋中却是一片阴暗。

    一道道哭求都未能动摇一人的心思,那般凄厉绝望,她想跑却又被抓住,好多人按着她,死死掰开她紧闭的嘴巴,一碗接着一碗,直至她昏厥过去。

    是硬生生,剥夺了她的记忆。

    而就那个时候,她体内被下了血傀之蛊,然后被无情丢在西街,等着燕恒回来自己发现,血愧之蛊太小又是刚没入身体里,未以血液融合,相枝子明显的浓烈,李谪虽觉似乎不大一样,却也只能确切的诊出来是相枝子之毒。

    “这漓国还真当是不干净!”李谪冷哼:“堂堂皇子竟与苗疆之人勾结暗害一个姑娘,简直不要脸。”

    燕恒不语。

    起初,云启知晓前生时,便知温凛还活着,是以,他不过是想用谢谭幽拿捏温凛罢了。

    而后来,知晓他待谢谭幽的态度,才又将所有只冲他而来,为的不过又要他的臣服。

    “蛊虫一般分为母蛊与子蛊,她这……”

    “子蛊。”

    李谪皱眉:“母蛊在何处?”

    若是有母蛊就好解子蛊。

    燕恒拳头微微收紧,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才道:“云崇身上。”

    李谪心头一颤,忽而恍然大悟:“难怪。”

    “难怪你能忍那父子这般久。”

    母蛊入体,若是云崇死谢谭幽也会,这是要让燕恒一直护着云崇了。

    “云启也真够恶心的,竟然给自己的亲生父皇下蛊。”

    蛊虫入体极为伤身,就算日后解除,云崇那身子,怕是也活不久了。

    “我如何可以彻彻底底的救她。”燕恒问道。

    “血傀之蛊我只听说过,我眼下并不能确保方法,既是还有南疆之人,我便先去南疆查探一番,在这期间,你切记,绝不可让她身体入太多的心头之血。”

    李谪道:“并非骗你,而是若心头血入太多,时间太久,她真的会成一个需要靠血存活的怪物,我想,云启给她下蛊虫之时,打的便是这般注意。”

    无论相枝子还是血傀之蛊的缓解都是要靠心头血,如此目的,太过明显。

    燕恒面色不甚好看:“若相枝子毒发,没有心头血她会受不了的。”

    而血傀之蛊,若是被人故意引动,便是锥心之疼,脑海之中又都是噩梦,他知道,今日是云启故意为之,云启说,这血傀之蛊可以让谢谭幽想起她痛苦的前世今生,她不明,只会惧怕的厉害,若是长时间下去,会被梦折磨的疯疯癫癫。

    这让燕恒如何不怕。

    李谪长叹一声,随手将自己近日练的丹药扔给燕恒,“这个,可保她一次性命,其余等我回来吧。”

    “多谢,师父。”燕恒将药瓶紧攥在手心。

    “知道谢我就照顾好自己,待我回来,再让我看见你这般,看我怎么揍你。”李谪轻哼:“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为了你四处奔波,真是悲哀啊。”

    “……”

    燕恒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算了算了,我走了,看着你我就来气。”李谪狠狠蹬了燕恒一眼,却在转身之时,忽然问了句:“你何时成亲?”

    燕恒抬眸,不解。

    “我怕是赶不回来了,你给我生个孩子玩玩,我便不生你的气了。”

    “……”

    看着燕恒愣住的模样,李谪终是笑开来:“我走了,记得早日生个孩子。”

    转身之时,面色却变得沉重,每走一步都是沉沉的。

    屋中再次安静下来,燕恒替谢谭幽拉了拉被角,眸中尽显担忧,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昏睡过去的谢谭幽。

    “会长命百岁的。”

    第65章

    温凛刚出宫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黑风,听他说谢谭幽因昏迷不醒,被燕恒带回了王府诊治,当下便急的往燕王府而去。

    他到的时候萧然与燕恒正坐在正厅,燕恒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虚弱之感,静静喝茶,不发一言,而一旁的萧然亦是面色微白,却还是一直冷着脸,将人骂的什么都不是。

    燕恒竟只是听着,没发脾气。

    温凛有些震惊,萧然平时不是很怕燕恒?今日怎么敢这般骂他,偏偏燕恒还一句话不说,震惊归震惊,他眼下最担忧的还是谢谭幽,忙问道:

    “幽幽呢?如何了?”

    “放心吧。”萧然凝着燕恒,冷笑着回温凛:“就算是天塌下来,名遍列国的燕王死了,谢谭幽都不会有事。”

    火气极重,这让温凛摸不着头脑。

    “再有半个时辰就会醒了。”燕恒淡淡道。

    闻言,温凛大松一口气,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皱了皱眉:“你们二人怎么回事。”

    “一个一个的脸色都不太好,是受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伤?”

    “运气不好,遭人暗算了。”萧然说的咬牙切齿。

    “那阿恒呢?”温凛道:“你不是与幽幽去逛长街了?幽幽怎会突然昏厥?莫不是你们也遇到了什么危险?”

    燕恒摇头:“出了城,便这样了。”

    “大夫可说什么?”

    “太累,休息几日便好。”

    “那你呢?”

    “血流多了呗。”萧然漫不经心的,直接替燕恒回了。

    “……”

    燕恒神色冷下,看向萧然,眸色暗含警告。

    萧然攥紧拳头,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温凛瞧着二人,眉头皱的更紧,终是发觉了二人的不同寻常。

    “你们二人有事瞒我?”

    萧然不语,只看向燕恒,眼神微挑,似是在看戏。

    燕恒面色微沉,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心头思绪万千。

    “阿恒。”温凛也沉下脸来:“这几年,何事都是我们三人一起为,就连回京,都是在我们三人需要之时赶来。”

    “我以为我们是至交好友,却不想,你们二人竟然还单独瞒了我其他事,这般行径,是要把我撇开在你二人之外?”

    “阿凛。”萧然皱眉:“注意说辞。”

    “我说辞怎么了?”

    “你可以问我,但是你不能,也不该那般对阿恒冷脸发怒。”

    温凛转看向萧然,“你二人不会真像传闻那般吧?”

    不然,他对燕恒冷脸关他什么事?

    萧然:“……”

    燕恒:“……”

    燕恒算了算时间,也是不早了,他知道,以温凛性子,今日若是不说些什么,必然不会离开,若谢谭幽清醒,怕是要连她也要知晓了。

    很多时候,他想过,如果有一天谢谭幽忽然知晓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会更喜欢他吗?

    好像不会,就算会,那应当也只是一瞬的感动。

    会愧疚吧。

    可燕恒,从来要的就不是愧疚二字,他不想看她哭,也是不想二人之间夹着这般,让她难做。

    回想云启所说,谢谭幽会在每次血傀之蛊发作时,回想起前世中的种种痛苦不堪,其中还有他,不过是二人不好之时,所以,谢谭幽会恨他的。

    可他回想上一世,做的最狠的一次也就是六年不去看过她一眼,让她受云启折磨至久,还以为她过得很好。

    如若谢谭幽真的想起来,是不是真的会恨他,怪他,六年都不去看她,明明,她最怕黑,怕暗,怕孤单,他却还是留她一人在那。

    他答应过阿谭会一直护在她左右,可他竟然半点都不察觉,那几年,她其实很痛苦很煎熬,是他食言,是他该死,才导致谢谭幽如此。

    而重生后,在她来求自己时,他还被那些她所谓的坏蒙蔽,会心里作祟,会恨她对自己这般,甚至对她说不想死就滚远些的话。

    如若,谢谭幽真的想起,是不是都会恨死他了。

    很久之后,燕恒才缓缓开口:“她中了毒。”

    他没说是相枝子,只道:“我已经在找法子彻底根除她体内毒素了,快了,不必担忧。”

    温凛猛地站起身:“何时?”

    “三年前。”

    云启比燕恒还要早知前生,所以他一直都比燕恒快一步,从而显得燕恒很是被动,都得按着他脚步来,还不能将其杀之。

    “三年!”温凛怒火中烧:“三年,你们都没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萧然看向温凛,头一次对他冷脸:“告诉你,她种了这种毒,若一直寻不到解药,便只能依靠心头血缓解,再告诉你,是阿恒用心头血护了她三年,然后再告诉你,因此,他被云启到处拿捏,就连他母妃也是因他一时大意,从而才变得这般?”

    “若不是他夜夜紧赶慢赶,终于寻得救他母妃之物,他前有谢谭幽,后有母妃,你还要他如何?给云启跪上一跪?就此臣服云启云崇?”

    “此次回京,你为了什么?我为了什么?阿恒又为了什么?”萧然深吸一口气,心头怒气被暂时压下。

    萧然的一字一句都让温凛大为震惊,他不可置信看向燕恒,低低呢喃:“三年,心头血……”

    “幽幽体内的毒,是云启……”温凛喉头翻滚:“是为了要你……”

    燕恒摇头:“一开始是为你。”

    只要是有前世记忆,便知温凛最后会活着回京,一人潜入南燕,取下南燕皇帝人头,然后被封大将军。

    所以,云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温凛,而想除了燕恒,不过是想要他娶了谢谭幽后,温凛又能为他所用,有谢谭幽,也不怕他不听话,只是他没想到,燕恒也会回来,回到这个时候。

    后来,得知他对谢谭幽的态度才将所有只为他,才想急切的将他牵扯其中,血傀之蛊,燕恒若是猜的不错,便是在孟南溪生辰结束后,他故意引谢谭幽去黑林之中时让那位苗疆长老所种。

    那日,燕恒只觉得谢谭幽奇怪,一定要去寻云启。

    今日看着熟悉渗人,如万千虫子般的红线,他才知,不是非要去寻云启,而是血傀之蛊控制了她入梦,她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他如何知我……”温凛大惊。

    云启怎么会知道他还活着呢?

    燕恒不语。

    温凛此时此刻,脑中乱糟糟的,怒火平息,看着燕恒感动又愧疚,张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难怪,萧然说,他不该对燕恒冷脸发脾气。

    瞧着燕恒面色惨白的模样,身上又隐隐有血腥之气,想来,是又用心头血替谢谭幽缓解了毒性。

    “所以阿恒,你从三年前就对幽幽……”温凛不知要怎么说下去,话音顿了顿,转而又道:“救我,也是因她吗。”

    燕恒还是没有开口。

    可经过刚才萧然那般字字句句,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燕恒所做一切,都只是因为谢谭幽。

    一时间,让温凛有些难受,也是有自愧不如。

    他是谢谭幽的表哥,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就连能活命,也是因为她。

    反观燕恒,是在用自己之命护着谢谭幽。

    燕恒轻抿一口茶:“此事,心里清楚就好了,她快醒了。”

    温凛抿唇,自然知道燕恒此话什么意思,可他不解,又或是站在旁观者的态度,会不自觉的为燕恒不甘心。

    “你不让她知道吗?”温凛道:“若是……”

    “知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燕恒淡淡扯唇:“她马上就会是我的妻子。”

    望她一生无忧吧,他真的不想看她哭。

    “就是。”萧然也笑了:“阿恒与谢谭幽马上就要大婚了,咱们也得忙起来,别哭丧个脸。”

    “如何忙?”温凛气道:“咱们三人每次见面,哪次不得向上面那位解释?”

    “我今日是从密道进来的,你是谢谭幽表哥,这般你还不好解释?”萧然道。

    “再者,你妹妹大婚还不许你忙?”

    “什么都阿恒准备就算了,你这哥哥当的真不是东西。”萧然无情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恒这不是要娶王妃,是要娶你全家。”

    温凛:“……”

    尴尬的脸色一红。

    细数来,的确没有多少时日了,而他偷偷准备的东西也都还没有全,若是赶不及时,岂不是让谢谭幽被人笑话。

    他得给谢谭幽好好准备打扮,让她风光大嫁才是。

    想着,他扯了扯萧然手臂:“兄弟,帮帮我。”

    “干嘛?”萧然看他:“我可没银子救你。”

    温凛:“……”

    “天天银子银子,你掉钱眼里了是吧?”

    “那我还能帮到你什么?”

    “……”温凛皮笑肉不笑:“你这话说的,会让我以为你只有银子能帮我。”

    “走吧。”燕恒忽然起身:“她醒了。”

    “嗯?”温凛疑惑:“都没人过来通传,你怎么知道?”

    “蠢货,他算着呢。”萧然道:“不然你看他为什么都不怎么说话。”

    “不过是人老了,怕记性不太好,算岔了。”萧然憋着笑。

    燕恒抬脚走在最前,听到后面声动,微微耸肩,散漫道:“若是不想活了,就自己割自己一刀。”

    “本王不想脏了手。”

    “什么叫脏了手?”萧然怒的跳起来:“我才刚沐浴了,很干净!”

    温凛:“……”

    “我看你真是欠刀。”

    第二卷~以我护你,长命百岁。

    第66章

    谢谭幽微微睁眼,迷糊入眼的就是陌生的环境,心下一紧,想坐起身来,却才只是轻轻一动,便不知扯到哪里,疼的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躺在床榻之上,眼前越发清明,单调而内敛却又不简陋的摆设,屋中弥漫着的淡淡梅花香气,让她心头微松。

    昏迷之前的记忆涌现,想来,这应当是燕王府。

    谢谭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尝试着再次慢慢起身,喉头又腥又苦,难受的让她止不住的皱眉。

    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觉醒来总觉哪里都怪怪的。

    忽而听闻脚步声靠近,她心头一凛,将自己盖严实了些,门被人推开一半又忽然顿住,紧接着,燕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醒了。”

    “可方便进去。”

    闻言,谢谭幽四下看了看,余光瞥见自己胸前衣物竟是染到了血迹,她神情微怔。

    这血从何处而来?

    难不成今日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可她似乎什么也记不得。

    想了想,她还是道:“让银杏进来吧,我衣裙有些脏了。”

    燕恒颔首,挡在还想在推门而入的温凛面前。

    “黑风,去唤人。”

    黑风应声而去,不过一会,银杏便到了,手上还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裙。

    她推门进去,见到谢谭幽已然清醒,担忧了一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大小姐可算醒了,都担心死奴婢了。”

    “我这是怎么了?”谢谭幽任由银杏扶着她起身,然后给她换了脏了的衣裙。

    “大小姐才出城不久,整个人就跟病了般。”银杏现在回想起都有些心有余悸,但她还是一边比划一边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她听。

    谢谭幽听着,渐渐陷入沉思,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倒不像是银杏所说的生了病,倒像是着了魔。

    “然后燕王就将大小姐带回王府中啦。”银杏笑眯眯道:“还是一路抱回这个院落的,不止这样,还守了大小姐很久。”

    谢谭幽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的朝屋外那若隐若现的身影看去,其实,在迷迷糊糊中时她是看见了燕恒的,甚至听见他同自己一遍一遍说,不要怕,我在这。

    那声音太过安稳,真的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原以为又是梦一场,不想,她昏迷之时,他竟是真的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谢谭幽换好衣裙,从里面将门推开,抬眼就见燕恒,然后是温凛萧然。

    温凛一见到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好好的,还脆声唤他表哥,心头虽然松下,还是免不了的紧张叮嘱。

    “这几日得好好待在府中,好好休息,切莫不可在乱跑了。”温凛道:“这几日,我下了朝就回府陪你,你也不会孤单。”

    “表哥。”谢谭幽被温凛这般的神情话语逗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何必如此紧张,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动不了。”

    “再者,表哥那座府邸已经赐下多时,表哥就不回去看看?”

    温凛才被封大将军时,云崇就给他赐了座府邸,说是赐,也就是原来的定国将军府,已经过了三年,定国将军府已经被云崇收回,不久前被赐给了其他武将,却因温凛回来,才又将定国将军府重新赐给了温凛。

    可时至今日,温凛一次都没去过那里,就连谢谭幽说要与他同去看看,他也是拒绝的,对此,温凛只说,不想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谢谭幽却知道,温凛是怕进到定国将军府,回想起从前,会想念家人。

    温凛却跟听不见似的,瞧着谢谭幽含笑的面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笑,你看看你眼底的乌青,这般模样,过几日如何能做全京城最好看耀眼的新娘子。”

    谢谭幽笑容一僵,看看银杏,又抬手抚了抚自己面颊,眸色清清似疑惑。

    银杏捂唇笑出声:“大小姐,表少爷这是故意逗你的。”

    谢谭幽脸一红,下意识伸手去打温凛,“表哥,你又骗我。”

    “那么多人在场,你竟这般取笑我。”

    这是三年来,谢谭幽头一次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

    温凛闪躲,扬眉笑道:“人哪多,就燕恒一个外人。”

    “……”

    这般言语,谁又会听不出温凛话中意思。

    谢谭幽咬牙:“表哥!”

    温凛却还是十分欠揍的笑,不停闪躲着,似乎就是很喜欢看谢谭幽气极了的模样。

    银杏瞧着二人打斗躲闪的模样,恍惚又忍不住感慨,幼年之时这般场景日日有,周围是定国将军府的长辈们和温栖纷捂唇笑着都让温凛让着谢谭幽些。

    时光一瞬,家人曾都期盼他们快快长大,如今长大了,却只剩他们二人,回头再看,已经没有人在黄昏时分唤他们吃饭了。

    而她呢,前路还很长又艰难,身旁有谢谭幽,回头亦是不见亲人。

    “温凛,我还在这呢!”萧然瞧着二人身影,喊了句。

    什么叫只有燕恒一个人,他也在好吗。

    “放心,我妹妹害羞燕恒府中的阿花都不会害羞你。”

    萧然:“……”

    一时没忍住,两三步上前将谢谭幽与温凛隔开,然后自己就与温凛打了起来。

    谢谭幽摇头失笑。

    “很开心。”燕恒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是那般的温和。

    谢谭幽微怔,仰头瞧着他,扯了扯唇:“那你呢,可否开心?”

    燕恒倒是没想到谢谭幽也会这样问她,他垂眸对上她的视线,清晰可见自己面容还有隐隐笑意,燕恒眉眼松了些,眸中缓缓浮上一层道不明的情绪,轻轻颔了颔首:“开心。”

    “那便好了。”谢谭幽眉眼弯弯:“我倒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此次,谢谢你。”

    燕恒不语,默了一瞬才又开口:“近几日我会有些忙,没有时间去看你,你一个人好好的。”

    “若是有事,你让黑云前来寻我。”

    谢谭幽眨了眨眼睛,每每燕恒这般与她说话,她都很想哭,也不知是不是看见了前世,燕恒默默陪伴她的一年又一年,所以时常会愧疚心疼,她也想对他好一些,可每每,似乎都是燕恒待她最好。

    “燕恒。”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

    “你……”闻言,燕恒下意识皱眉:“我这般言语是扰到你,还是你不喜欢吗?那我……”

    “不是!”谢谭幽打断燕恒,“我没有觉得你打扰到我,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谢谭幽顿了顿,仔细琢磨了下说辞才道:“是每每我听这样的话,会很难受。”

    “难受?”燕恒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很好,而我,对你不太好。”

    燕恒眉头一松,还以为是什么事,他扯唇道:“因为你很好,别听旁人言。”

    闻言,谢谭幽心头又怦怦跳。

    “燕恒。”也不知怎么,忽然问了句:“你是不是会一直在我身后。”

    “你只要回头,都能看到我。”

    *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都还算好,不冷也不热,格外的舒服。

    谢谭幽夜里习武,白日里就用燕恒让人送来的桃花酿桃花酿,过的也不烦闷还快,而温凛,说是会好好陪着她,结果下了朝回了趟府中没一会便出去了,再回来时天色已黑。

    问他去哪了也不说,看他脸色没有异常,反而很开心,谢谭幽也才没有深究,便自行去练武去了。

    前世噩梦梦也没有再困扰她,脑海中只有她快乐的那三年,除了看不清少年的容貌,其余都看见听见了。

    她想,若是再回想不起,她便还要去寻一寻空静大师,旁人或许不行,但空静大师是一定可以给她解惑的。

    三更天,谢谭幽缓缓停下手中动作,将树枝扔去一旁,转头便进了屋,今日已经是二月初七,还有三日她便要大婚了。

    是真的要成亲,还是嫁给燕恒,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抑制不住的心头怦怦跳,脑子乱,心也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

    而此时,七皇子府邸。

    云启坐在书桌前,烛光映的他脸色更加苍白,原本温润如玉的长相,此刻,一只眼蒙了一层布,周边还隐隐可见痕迹,有了恐怖神秘之感。

    听着暗卫的回禀,手中笔被他捏断,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之上,语气阴戾:“蠢货!”

    暗卫身子一抖。

    自从云启醒来后,整个人比先前还要狠厉,先后已经有不少暗卫死在这书房,方才听云启这般语气,只觉今日自己怕也是逃不过了。

    云启死死攥着拳头,余光瞥见暗卫抖如筛糠的身体,缓缓绕出书桌,在暗卫身前站定,俯视着他:“你怕什么?”

    见暗卫不答,冷笑出声:“既是怕死,为何不做好?”

    “属下已经尽力。”暗卫闭了闭眼,额头早已大汗淋漓。

    “尽力?”云启眯了眯眸子,在他面前蹲下,一把匕首在暗卫眼前晃过,下一秒,疼痛之感袭来,紧接着便是惨叫连连。

    云启冷眼瞧着痛苦不堪,双手捂着一只不停往外冒血的眼睛,神色越发阴沉狠辣。

    “废物。”

    “他们都是忠于殿下之人,不过一次失误,殿下何必如此呢?”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启嗤笑:“何为忠心,不就是关键时刻为了我而死吗?”

    “长老今日来,是有法子了?”

    “法子是有,就是有些危险。”

    说话之人正是苗疆大长老石衡,南疆被灭之时,他偷偷逃脱,是在半路被云启救下来的,是以,就一直为云启办事,亦是云启身边最近之人。

    “那日催动谢谭幽体内的血愧之蛊已经是贸然,若是在贸然催动,真的会有个不慎。”石衡还是有些担忧,又劝说云启:“不若,殿下在等一等?等燕恒离京。”

    催动谢谭幽体内的血愧之蛊,只要燕恒在,效果都不会到他们想要的那般,还不如等燕恒离了京。

    “燕恒不过是灭了南疆,长老便如此怕他?既如此,不如我送长老去做他府中的一条狗?”云启冷冷凝着石衡,心头怒火中烧。

    石衡脸色一沉,那是燕恒,即便云启有谢谭幽这张王牌,还是得低调小心,若真触碰了燕恒逆鳞,他发疯,要杀人,谁能承受得住。

    就好比这次,燕恒一箭射杀云启眼睛,云崇可说什么了?既如此,暂时除不了燕恒,那便等一等,等一个好的时机。

    “原先,我让你给谢谭幽种下血愧之蛊,是想让你让她想起曾经丢了的记忆,可现今呢?什么都没想起。”

    云启脸色难看至极,拳头痒的难受,此时此刻,只想杀人。

    他原本的计划是谢谭幽想起那三年,而那三年,她看见的也只会是他,他是想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走,谢谭幽嫁给他,燕恒还是会为了她臣服自己,而最终,他都不需要做什么便是帝王。

    可如今,已然来不及,他也是逼不得已,才给云崇也下了母蛊,跟燕恒说明,也是为了让燕恒不敢反。

    云崇那个蠢货,自以为能瓦解燕家军,是他太不清楚燕恒何人和燕家军的内部忠心和实力了,云启恨燕恒,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唯有燕恒可以掌控这八十万的大军。

    燕家军上下齐心,如若燕恒要反,不论多远,只要燕恒一句话,他们便可奔赴皇城,这般的军队,这般的人,若是不能臣服,便只能毁了。

    所以,他要杀了燕恒!

    可该死的,却捋捋受阻拦。

    石衡道:“那时我明明是催动了的,她也是想起了部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会自我隔绝,有时候我甚至掌控不了她。”

    就如这次,他没敢同云启说,其实他是要掌控谢谭幽去杀燕恒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谢谭幽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她心底深处里是不舍杀燕恒的。

    傀儡竟还会不舍。

    所以,他中途便停止了。

    直到后来,听说谢谭幽昏迷好久,石衡才更加确信,谢谭幽本能的想要护住燕恒,他原本的已经停下,谢谭幽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她反抗,才触发了体内的血愧之蛊。

    而反抗次数多,她身体亏损更大,留她有用,便不能那么勤的触发,若一时扛不住或是心头血不及时,她便会一命呜呼。

    “是掌控不了还是你不敢?”

    “真的是掌控不了。”

    云启冷哼:“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们大婚那日,我要你再次催动谢谭幽体内的血愧之蛊,燕恒不死也得伤,若再成不了,我不介意让你再失去一次你们的圣女殿下。”

    石衡心头大惊。

    “好奇我如何知晓?”云启嗤笑:“早与你说,我是地狱爬来的鬼,知前生晓今后。”

    “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便别怪我!”

    第67章

    是夜,月光洒满整座京城,显的这夜静又有些凉。

    谢谭幽正准备入睡,银杏就推门进来:“大小姐,表少爷来了。”

    “表哥来了?”谢谭幽心下疑惑,这几日温凛早出晚归,都没怎么见到他的人,今日怎么会主动来寻她了。

    “是啊,在外面呢。”银杏道。

    谢谭幽抬脚走出去。

    温凛就站在松柏树下,浅绿色的长袍,腰间点缀一枚白玉,月光之下,他眉梢微挑,唇角含笑,扯动着他眼尾那颗与她一模一样的红痣。

    这般模样,让谢谭幽有片刻的恍惚。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温凛来,也是这样的爱绿色,喜欢笑,笑起来好看又具少年气。

    “幽幽。”温凛先开口:“今夜,我们一起走走吧。”

    “这个时候?”

    “嗯。”

    “要出城吗?”谢谭幽问。

    温凛摇头:“回家。”

    温凛提着灯笼,谢谭幽走在他身侧,二人从府中出来又到长街,长街很长,月光很亮,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都是在说往从前,不免伤怀,谢谭幽本来发困的双眸也染了些许红意。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最终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是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府门牌匾上还刻着护国大将军府几个字。

    谢谭幽仰头望着,心头感慨万千。

    牌匾一换便又重头来过,而也再无人记得这里先前住着什么人。

    府门忽然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谢谭幽喉头翻滚,下意识看向温凛,温凛也看向她,扯了扯唇角:“走吧,回家。”

    说着,便拉起谢谭幽手腕,朝府中而去。

    谢谭幽抬脚踏进去,熟悉之感迎面扑来,眼前的一切,让她控制不住的鼻尖酸涩,想哭,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这般景,才是如梦般的不太真实。

    她一眼便能看到的石桌,是幼时每每来定国将军府时,外祖母和舅母表姐妹们用来乘凉的,一家人围坐一圈,人手一碗冰镇梅子汤,互相谈笑着近日趣事,时间久了又或许是太晚了,纷纷担忧起上战场的丈夫和父亲。

    互相安慰互相帮助又互相做彼此的靠山。

    定国将军府的男丁从没有纳妾一说,府中便也从未发生过什么后宅的明争暗斗,妯娌们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事,说着不一样的趣事,格外的温馨。

    每每谢谭幽来了,这府中更是欢乐,外祖母总是喜欢一个劲的抱着她,问她有没有吃好睡好,然后又摸摸她的小脸瘦了没有,若是瘦了,当下便心疼的不行,非要让嬷嬷给她弄她爱吃的膳食和点心,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吃完才放心。

    而右边那一丛花,歪歪扭扭的,倒不像是认真而种,反倒是调皮的孩童故意为之。

    谢谭幽轻笑出声,却已然落了泪。

    她当然记得那里,那是九岁那年,她捣乱外祖父和空静大师下棋,结果外祖父输了,一路回府,吹胡子瞪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她一生气,将外祖父种的花全拔了,等气消了,看着自己的杰作,吓得不轻,怕又挨骂,忙又将一束一束花埋进土里,可根茎被毁已然无用,她更是焦急。

    三舅舅和二舅舅刚好回来,瞧见这一幕,仰头大笑出声,三舅舅道:“幽幽,你胆子可是越发大了,父亲辛苦种下的,竟是被你三两下弄没了。”

    “若是父亲知晓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后来,还是平时看着略显严肃的二舅舅帮着她好好的将花埋进土中,弄了好久,才让花看上去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也没有坚持很久,花便随风而倒,再也起不来。

    外祖父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时谢谭幽同温栖入了宫,回了丞相府便听周嬷嬷说,外祖父发了好大的脾气,竟然打了三舅舅和二舅舅。

    如此,她又怎能猜不出前因后果。

    谢谭幽急急跑去将军府,才入府就见温凛正在那,温凛叫住她,告诉她此去无用,还不如想方法将这花救活。

    整整一个下午,谢谭幽都与温凛在那,她有些不安有愧疚,可是后来,她才知晓,原来,早在她拔花之时外祖父就知晓了,虽肉疼但再也舍不得责骂,因输了棋骂人,就已经很后悔了。

    生气不过是因为三舅舅和二舅舅的太过纵容,竟然帮着谢谭幽一起骗他,还在他问是谁弄的时候纷纷站出来顶罪

    真是又气又想笑。

    没忍住,便将二人打了一顿,反正是舞刀弄剑的,一顿打,总不会伤到什么筋骨。

    府邸被一层光笼罩,将其照明。

    每一处,谢谭幽都能看的清楚,一脚踏进来时,她一瞬间真的以为回到了幼时,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在眼前,是她熟悉想来却又来不了不敢来的地方。

    如今在站在这里,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这里曾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除夕夜最是热闹了,刚好外祖父们也会回来,一家人,满满的坐在一个屋中,而今,冬去春来,已经三年,这里除了她与温凛,便再没人。

    “幽幽回家了,应该要开心才是。”温凛瞧着谢谭幽泪珠止不住的掉落,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谢谭幽也是此时才真正明白温凛说回家的意思。

    “表哥这几日那么忙,就是为了这里吗?”她看着温凛问道。

    温凛轻叹一声:“只可惜,牌匾只能用御赐之字。”

    “不过无事,反正这里永远都是你我的家。”

    温凛道:“我知你住那谢府是因姑姑曾经在那里住过,你念着她,而这里,亦是姑姑和你的家,待你成婚之后,你若是想回来,不论哪里,我都与你在一起,定然不会让你太孤单的。”

    自从知晓谢谭幽中了毒,还是三年之久,而那三年又都是在青龙寺度过的,温凛就很心疼,想来,当时,她定是万分的孤单又怕,不然,不会每每入睡都要燃着烛火的。

    他一直记得,谢谭幽的胆子可大了,怎么会怕黑呢。

    谢谭幽摇头:“住在那里不是因为母亲。”

    温栖的痕迹早已被他们抹净了,她又怎会是因温栖而住在那里。

    “不过是无地方去而已。”

    那里有她的很多回忆,不好的占多数,她是厌恶的,可无法,除了那里她似乎再无地方可去,想凭自己赚钱也不过是想有一个安身之所。

    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便只能住那里,那里也只能是她的家,一个人的确孤独,可少了很多麻烦,也落得清静,至少银杏和黑云在,还有会时不时来看她的燕恒。

    “日后,我在,定然不会让你无处可去。”温凛笑道:“你当知晓,表哥从不食言。”

    “只是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我觉得你不该掺合进来,也不想你忧心。”温凛抿了抿唇,这几日他想了很多次,还是决定与谢谭幽谈一谈这方面的,否则,他怕谢谭幽会记在心里,自己难过。

    “我都知道的。”谢谭幽唇角微勾,她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我与燕恒和萧然是在三年前相识的。”温凛顿了顿,又道:“想来,我不说,幽幽也该能猜到我能活着是因为燕恒。”

    闻言,谢谭幽手心下意识收紧:“是燕恒救了表哥?”

    温凛颔首:“那日府中起大火,我浑身动弹不了,眼看火势逼近,是燕恒忽然出现,他替我挡了坍塌下来的树枝,然后将我救出。”

    谢谭幽睫毛轻颤,她没问过温凛为何会活着,只当是上天垂怜,不想,竟是燕恒吗,是他救了温凛,自己还受了伤。

    她忽然又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温凛也是活着回京,那是不是也是被燕恒救下的?

    温凛道:“之后,他把我带去了燕家军中休养了三月,我知道大火是人为,是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暗自查案了,去了很多地方,可时至今日,唯一的线索也只有谢靖。”

    “如今我回来,或许有人在暗处盯着我,而我目的不只为了将军府,所以幽幽,有些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而是我觉得,我可以解决,可以替你遮风挡雨,你便还可以如幼时那般。”

    谢谭幽道:“我从未怪过表哥。”

    就如她一样,也是无法告诉温凛她多出的记忆,既是如此,她又如何能去怪温凛呢,他们为的不过都是护住彼此。

    “只是表哥,有一事你可否与我明说?”

    “你说。”

    “银杏与沈妤是何关系?”

    “……”

    夜风袭来,连同一句话入耳,谢谭幽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后半夜,谢谭幽又与温凛一同回谢府,一路上,温凛都在与她说笑,像是故意逗她开心般。

    寂静的长街只有两道笑声。

    一道爽朗,一道低低又似在极力隐忍的温和。

    才踏进府中,又被温凛催着回屋中睡觉,说是已经初八,待再过一夜就要做新娘子,得好好睡觉,才能是那个最耀眼漂亮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不信,也不知去哪里学来的,东说西说一堆,说的谢谭幽脸颊泛红,瞪了他一眼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回了屋中,谢谭幽没有立即躺下,而是绕到书桌后写了半个时辰的字,才将手中笔搁下,眼瞧着天要亮了,才躺到床榻上去,安宁入睡。

    *

    再醒来,已经是晌午。

    谢谭幽没有出府,府中却不如以往般清冷,而是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宫里和燕王府来的。

    宫里的是云崇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手持圣旨,站于正中,还有太后身边的杨嬷嬷,燕王府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看见谢谭幽笑容和善又和蔼。

    高公公最先上前一步,笑着开口:“老奴先恭喜谢小姐了,今日来,是带着陛下旨意来的。

    “高公公。”谢谭幽点头回应,瞧着他要展开圣旨,弯身跪了下去。

    高公公展开圣旨,尖声朗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大将军之妹谢谭幽,于明日与燕王大婚,如此大事,令朕心悦之,特许以公主之尊从护国大将军府出嫁,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谢谭幽伸手接过圣旨。

    对此谢谭幽倒是不震惊,这是昨夜温凛与她说好的。

    “谢小姐不必多礼。”高公公道:“陛下说了,与燕王是兄弟,大将军又是朝中勇猛之将,如今,大将军妹妹嫁与燕王,这世上,恐怕没人比陛下还要高兴了。”

    谢谭幽淡笑不语,高公公又将云崇让他送来的东西礼单递给谢谭幽,又说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杨嬷嬷也是带来了不少的好东西,又传达了太后的话,不过都被她掐头去尾了,只留了暖心的,谢谭幽一一俯身道谢。

    “太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看着这样的谢谭幽,杨嬷嬷心中很是难受。

    太后夹在云崇和谢谭幽中间,先前听闻云崇下了赐婚燕恒与谢谭幽的圣旨时就惊的一夜一夜睡不着,曾试图找过云崇,让他给谢谭幽指一个普通的人家都被拒绝了。

    如今,谢谭幽真的要嫁给燕恒了,日后二人便是一体,云崇若要铁了心的除去燕恒,又怎么会留下谢谭幽。

    太后也是怒,当初让谢谭幽远离燕恒些,不想她竟是什么都没听进去,怒气中说的话太难听,杨嬷嬷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扰了谢谭幽的情绪,毕竟她算是看着谢谭幽长大的,也终是不忍。

    杨嬷嬷皱眉道:“谢小姐似乎又瘦了些,可要好好吃饭啊。”

    谢谭幽笑着颔首:“多谢嬷嬷挂心。”

    杨嬷嬷走后,燕王府的老管家才又看向谢谭幽,“谢小姐,我是燕王府的管家,您唤我老秦就好了。”

    “今日,是王爷命我前来,给您送聘礼的,赐婚圣旨下时,王府并未派人前来,谢小姐务要多心,并非不重视您。”

    “而是王爷说,那时相府并非谢小姐当家,若提前下聘,恐会给谢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虽说什么麻烦王爷都能解决,可王爷还是想谢小姐过的舒心些。”老秦在燕王府多年了,人精一个,府中又早就相传,他又如何不知燕恒的心思。

    这不,逮到机会就先混一个脸熟,然后再帮燕恒说好话。

    “我幼时也曾听人言,今日下聘,明日出嫁,这段情,定能铭记终生,长长久久。”

    老秦笑道:“想必王爷最开始打的也是这个意思,王爷话少不会说,可跟了他多年之人,又是看着他长大的,自是懂的。”

    说完,他又将手中的厚厚一叠聘礼单递给谢谭幽,还不忘补充一句:“王爷说了,这都是永远属于您个人的,并不是他,也不是燕王府,只是您的。”

    谢谭幽伸手接过,展开来看,字迹清晰整洁,有些熟悉,她曾在燕王府书房看到过,这是燕恒的字。

    城中府邸十座。

    京郊院落十五。

    菱芸轩。

    瀚春斋。

    只是看到前面几行字,谢谭幽捏着礼单的手便是一紧。

    怎么都是送房子院落。

    最让她震惊的还是菱芸轩和瀚春斋,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成衣铺和玉器铺子,居然都是燕恒的?

    菱芸轩那间成衣铺专为贵妇贵女及公主皇子做衣,一日不说十万两,最起码三万两也是有的。

    她大概扫了眼,还有不少的铺子,几乎垄断这个京城所有的人群。

    怪不得,人人都说燕恒有钱,他亦是说燕家军都是靠他一人养着,这般的财力,又怎能养不起呢。

    手心忽然一空,谢谭幽下意识看去,只见,温凛不知何时来的,展开礼单就一遍一遍的打量,满意点头:“好小子,诚意足。”

    闻言,老秦眉毛一扬:“那当然,我们王爷可是最信守承诺之人。”

    他既是要娶谢谭幽,就会给她最好的东西。

    *

    日落西山,天边出现火烧云。

    整座城都被映成红色,好看又是喜庆,谢谭幽坐在石桌旁,不知在想什么,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直到银杏来催,她才起身。

    谢谭幽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眸看向暗处似有响动,她眸子动了动,紧接着便是不知从哪来的铃铛响动声,她心头一震,似乎那日去往庄子的路上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可当她仔细去听时,那道声音却没有了。

    她皱了皱眉。

    “大小姐,不早了快些睡吧。”银杏劝道:“明日还要早起,还要去大将军府邸,我们可要比平时要早三个时辰呢。”

    “明日,咱们大小姐可要风风光光的,美美丽丽的出嫁才行,所以,今日必须早睡。”

    银杏笑着给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二人这几日也没有什么独处的机会,忽然的独处,倒是让银杏有些伤怀了。

    “奴婢记得,初见大小姐时大小姐还那么小,一眨眼就要嫁人了,若是夫人在……”

    说到此处,又猛然顿住,有些后悔,只怕戳了谢谭幽的痛处了。

    “无事。”谢谭幽笑着挽起她手臂:“表哥在,你也在就好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况且,现下还多了个黑云,我不难过,也不孤单,只要你们好好的在我身边就好啦。”

    “奴婢一定会一直陪着大小姐的。”

    谢谭幽道:“那今日一起睡吧,我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睡觉说话了。”

    “好勒。”银杏开心应下。

    二人进了屋,银杏将烛火剪暗了些。

    谢谭幽躺在床榻之上,望着头顶的层层纱帐,沉思一会,又看向银杏,忽而问道:“银杏,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管我好不好,开不开心,那你呢,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银杏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笑着摇头:“大小姐开心奴婢就很开心啊。”

    “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大小姐这说的什么话。”银杏脸颊迅速泛红:“这么多年了,奴婢都没怎么见过外人,如何喜欢,再者,奴婢只想一直陪着大小姐。”

    “所以,大小姐还是莫要取笑奴婢了。”

    似是怕谢谭幽再问什么,银杏偏头看向她,问道:“那大小姐呢,对燕王是何意?嫁给他,是否又开心呢?”

    “银杏。”谢谭幽笑了:“我是想嫁给燕恒的。”

    “但若你问我对他是什么感觉,我会说,我想对他好,想保护他,就如他护我那般。”

    银杏懂了:“是感动吗?”

    “好像不是。”谢谭幽皱了皱眉:“对燕恒,我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燕恒待她之心,她是懂的。

    而她待燕恒之心,却有些模糊,道不明看不清的那种,唯一清楚的就是,她也是想对他好,想跟他成亲的。

    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反正暂时是想与他在一起的。

    “大小姐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的。”银杏笑道:“不管大小姐去哪里奴婢都会跟着。”

    “可若是你有你想做的事,也可以去做,若是怕,我帮你。”谢谭幽坐起身来,眸色认真。

    银杏心头一跳,被谢谭幽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虚,攥了攥拳头,她还是摇头道::奴婢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大小姐身边。”

    “傻子。”

    二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会的话,谢谭幽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慢慢睡了过去。

    夜风吹过,烛火被吹灭。

    黑暗之中,银杏眸子明亮而深沉不见底,她望着谢谭幽很久很久,低叹一声,声音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悲:“我若是做了,牵扯太多,事情又过去多年,证人皆死,我又如何能将事情翻盘,不仅不能,还会雪上加霜。”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能。”

    *

    二月初九。

    护国大将军嫁妹,燕王娶王妃,如此大事,天还没亮长街便热闹起来,谢谭幽与银杏也是早早到了护国大将军府邸,能从这里出嫁,是谢谭幽最开心的事。

    府中热闹非凡,不少贵妇贵女都来了,谢谭幽没有什么好友,来她屋中坐的也不过是云裳,对于云裳,她真的是好奇,云裳为什么总待她奇奇怪怪的好。

    有贵女听闻云裳在谢谭幽屋中,有想与她扯上关系的自然也都来了,没一会,谢谭幽屋中便都坐满了人,嬷嬷婢女进进出出,虽热闹却也不乱。

    这都是温凛一早就安排下的。

    瞧着这些场面,也是不枉他这些天那么累,又是布置这府邸和谢谭幽的院落,又是挑选嬷嬷婢女的,什么都亲力亲为,才能保证不出任何的差错。

    “大将军。”有朝中大臣唤他,温凛忙应声,又朝前院跑去,招呼随之而来的人。

    京中似乎许久不这样热闹过了,也无人有过这般的热闹。

    整条长街铺满红色毯子,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街上无人出摊,长街显得空旷华丽,周边还有蓝色青丝随风漂浮,清新又淡雅。

    空中梅花时时散落,像是下了一场梅花雨,满城的梅花清香。

    让人只看一眼,便久久不能忘怀。

    谢谭幽坐在铜镜前,任由婢女嬷嬷替她梳妆打扮,周围的贵女倒是不曾看她,只低低耳语又时不时与云裳说上几句话,云裳没怎么搭理她们,只看着谢谭幽,时不时又问:“若是饿了同我说,我给你拿糕点。”

    她记得谢谭幽可是最喜欢吃了,很久之前,燕恒总是随身带着零食,都是给谢谭幽准备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了。

    谢谭幽不会知道。

    只有她和燕恒知道。

    云裳深吸一口气,偏眸看向窗外,努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酸涩,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疯了,就总是想跟着谢谭幽,替燕恒护着她些,可到头来,燕恒从来就不需要,也不会感激她的,更不会因为她帮谢谭幽从而对她有什么感情。

    她时常骂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她实在不想燕恒太辛苦了。

    今日来,估计也就是想看看谢谭幽嫁给燕恒的样子吧。

    上一次,没能得偿所愿,这一次,总算娶到喜欢的人了。

    燕恒应当很开心。

    那她也开心。

    既是开心,怎么还哭了呢。

    云裳垂眸,死死咬着唇,想将泪水逼回去,可还是无用,不想丢了脸面,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周围的贵女不知什么情况面面相觑,有不少人本就厌恶谢谭幽,却因燕恒也不敢对她做什么说什么,眼看好大一会云裳也没有回来才相继着离去。

    屋中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银杏和黑云站在一侧,银杏笑着摸了摸谢谭幽手背:“大小姐,不必紧张,奴婢就在你身旁。”

    “你要是不说话我都不会紧张。”谢谭幽看她一眼。

    “那是奴婢的错了。”银杏道:“就惩罚奴婢给大小姐做一叠桃花酥。”

    今日起太早,二人都没来得及吃东西,想来,谢谭幽怕是饿了。

    谢谭幽摇摇头:“吃太撑了,不好穿衣服。”

    燕恒给她看过两套喜服,她从中选择了喜欢的,那套她试过,与她腰身正符,若是吃撑了就太紧了,要穿到晚上,估计会很难受。

    “大小姐若现在不吃,就要等到夜里了。”银杏担忧道:“恐怕会饿坏的。”

    “无事。”谢谭幽道:“你与黑云吃点就好了。”

    凤冠被人放到头顶,忽然的沉重让谢谭幽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嬷嬷笑道:“小姐长得这般好看,就是可惜只有新郎官能看到,到了夜里,只一眼,怕是就要让新郎官看的移不开眼睛了。”

    谢谭幽手心出了细汗,没有接话,耳垂却是慢慢染上红晕。

    银杏瞧着,低低笑道:“本来今日也不是给外人看的。”

    “银杏!”谢谭幽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因脸颊绯红,瞧着似是有撒娇之意,银杏捂唇又低低笑出声。

    “你再笑,我就将你留在这里了。”

    “那可不行。”银杏赶忙止住笑意:“只是大小姐今日,真的很好看。”

    谢谭幽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本就艳丽的五官着了妆容,将眼尾那颗红痣大大显露,一颦一笑间,更加的倾城妩媚。

    此刻,她耳垂又泛着红晕,勾人的紧。

    只一眼就能夺人心魄。

    屋中婢女嬷嬷纷纷笑着夸赞,还是头一次见这般好看的新娘子,刚才还冷清的屋中,又热闹起来,都是夸赞笑声。

    而此时,长街。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燕王府排到街尾,井然有序,燕王府的暗卫换上红袍抬轿抬箱,一路直走,锣鼓,炮仗声一路不绝于耳。

    花瓣已然铺了一路,这般的景惹得百姓群群观望,忍不住惊叹其豪华热闹。

    燕恒骑马在最前,与往日他喜爱的红衣不同,腰间依旧挂着一枚黑玉,只是袍子上点缀与众不同,不是与他相识之人定然认不出。

    可若是见过谢谭幽的人,定然能认出,燕恒红色长袍之上点缀着的并非什么图案,而是谢谭幽娇俏含笑的面容。

    认不出的,只觉这图案又不像虎或是龙纹神秘侧漏霸气之感,下意识的撇了撇嘴,甚至有人隐隐猜测,燕恒就随便穿了这一身来是否没传闻说的那般重视谢谭幽。

    燕恒丝毫不搭理旁人神情目光,直直上前,往护国大将军府去,身后的马车跟紧他,鞭炮声响彻长街,烟雾缭绕,有些迷了人的眼。

    这般的红,这般的场景,映像最深刻的还是上一世。

    也是谢谭幽出嫁,而嫁的人不是他。

    但没有人知道,那日她成婚他就在她的车队中,一路送她到云启府邸,一路上眼睛都有些迷糊,除了红便是红,再也看不清其他。

    而这一世,依旧是这样的红,依旧是谢谭幽出嫁,只不过是他来接她,是他来娶她。

    开心吗。

    万分开心。

    昨夜一整夜未睡,本想去看看谢谭幽的,可母妃告诉他,成婚前一日二人不可见面,否则二人不会长久的。

    所以,即便再想他也硬生生忍住了。

    只要是有关谢谭幽,他什么都信。

    就比如,今日下聘,明日成婚,这段情定能铭记终生,然后长长久久。

    什么都信,虽然有些幼稚。

    但如果信了就能成真,幼稚点又何妨?

    *

    护国大将军府邸,谢谭幽屋内。

    “大小姐。”一个嬷嬷低声唤她:“吉时快到,我们该换喜服了。”

    谢谭幽颔首,站起身来,任由几个嬷嬷婢女替她换上喜服。

    喜服穿上,有些繁重,她不自在的活动了下身子,感觉舒适了后才缓缓停下,本想再看看铜镜如何,却听脚步声靠近,抬眼看去,微怔,是刚刚出去了的云裳。

    云裳抬眼看到谢谭幽,也是一怔。

    眼前人,凤冠霞帔,妩媚又动人的五官,只是浅浅勾唇,便能让人止不住的失神。

    一旁的喜婆笑着从婢女端上的托盘里拿过红盖头,缓缓给谢谭幽头顶盖去,笑道:“吉时已到,新娘子该出门了。”

    喜婆忙上前扶着谢谭幽踏出屋内,银杏也上前扶住她另一只手,低声道:“大小姐,小心脚下。”

    才出了院落,便瞧见温凛来了,二人又才缓缓松了手。

    新娘子出嫁,理应哥哥要背着她出府门的。

    温凛摇头轻叹一声,语气之中不止是一点的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竟然没能看到我们幽幽今日的好看容颜。”

    “日日都会见,表哥还怕见不到吗?”谢谭幽轻笑。

    “能不怕嘛。”温凛走至她面前蹲下:“我可太怕你成了婚,就将我忘了。”

    “怎会。”谢谭幽伸手楼主温凛脖颈:“我可以每日都回来的。”

    “我怕燕恒手撕了我。”

    “他哪有那么凶。”

    “……”温凛背起谢谭幽,轻哼:“你看看,还没到燕王府呢,就开始帮他了。”

    “我哪有啊。”

    “怎么没有。”

    “……”

    “幽幽。”走了几步,温凛语气忽然认真了些:“不过说真的,若是燕恒欺负你,你可要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好。”

    “还有,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喜欢吃什么喜欢吃什么一定要说,别人家问什么你都点头,性子不用软,你要知道,你表哥可是大将军,无论你在哪,谁敢欺负你,我定帮你报仇去。”

    谢谭幽搂紧了温凛,吸了吸鼻子:“我知道的,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我不知道燕王府的婢女嬷嬷如何,若燕恒不在府中,他们敢对你甩脸色,对你不好,你直接回来吧,或者你让银杏来找我,我一定打到燕王府去,让燕恒给你个交代。”

    温凛喉头翻滚,前方喇叭声和炮仗声越发近了,马上就快到了,那会本来还挺开心的,突然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又不舍,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我也不能时时在燕王府看着你,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说,表哥在,你别怕,不要软,别怕惹事,别怕麻烦,知道吗。”

    “我知道。”谢谭幽道:“表哥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实在不行,你也娶个妻子吧。”

    闻言,温凛脚步忽而顿住,回头看了看背上的谢谭幽,笑道:“会娶的,不过不是现在。”

    “还有,你别打岔我。”温凛道:“如果燕恒对你还不错,你便也对他好点吧。”

    好友一场,到底还是心疼燕恒的,答应了燕恒不说,便也只能这样让谢谭幽待他好一些了。

    闻言,谢谭幽佯装生气:“表哥,你怎么让我对燕恒好?你到底是谁的表哥?”

    “……”

    “行,表哥错了。”

    谢谭幽冷哼,没一瞬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头趴在温凛肩上,如幼时般,撒起了娇。

    “表哥无错,我就是无聊,逗逗你的。”

    “……”

    府门外的燕恒抬眼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眸色幽深,心头微微跳动,红盖头因为谢谭幽撒娇的动作而摇摇晃晃,她的唇角笑容若隐若现,燕恒喉头滚动,就这样直直看着她。

    “阿恒。”温凛踏出府门,挑眉笑道:“我将我妹妹交给你了。”

    第68章

    温凛缓缓蹲下身子,将谢谭幽放下,一旁的银杏和喜婆连忙上前扶住她,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红盖头及红又耀眼美丽的长袍。

    燕恒翻身下马朝她走去,韶光流转,他面容被倾洒下来的光照耀着,俊逸清冷的面容显得柔和,周围传来鸣乐声和人群低低惊叹声。

    在漓国,大婚之日,新郎官骑于马背,只需等着新娘子上花轿就可带着迎亲队伍回府,不需要下马迎接,这一直都是漓国正常之象。

    男子婚后本就可站在最高,而女子只需要在宅院之中,操持府中事物,永远倾听夫君之意,不可反抗。

    而燕恒竟然下了马,朝谢谭幽而去。

    这般,用老百姓的话来说,男子不等新娘子入府便走向她,可是要被栓一辈子,亦是会掉了身价,比女子低一等,反而要处处听她的。

    婚后,还会被人笑话,是个听夫人话的无用男人。

    大许是觉得今日的燕恒看上去有些平易近人,围在府前的几个纨绔公子,扬眉朝燕恒道:“燕王这般,可是要被拿捏一辈子的,日后,怕都无法再娶好看的姬妾。”

    这几个纨绔常常留恋花楼,说出这般话来虽听在旁人耳中有些怪却也觉得正常,周围人听着,愣怔一瞬,也是缓缓低笑出声又附和。

    “是啊,燕王何必如此呢,坐于马背等着新娘子到府中就好了,如此这般,当真是断了自己后半生的快乐。”

    “夫人管太紧,不是一件好事。”

    “想想以后的美酒佳肴和漂亮姑娘,若是夫人脾气不太好,燕王岂不是要心碎。”

    说话的都是男子,语气轻浮,哄笑成一团,一些女子在侧不悦皱了皱眉,却也不敢说什么,漓国女子地位要低下些,即便是府中嫡女,也是与嫡子不一样的。

    似乎所有人都认定,女子就是用来嫁个好男人补贴家,然后相夫教子过完这平淡又乏味的一生,而嫡子嘛,永远都是家中重之之重,即便纨绔的令人头疼,家中人也是万分心疼怜爱。

    是以,这里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谁又愿意去迎什么新娘子被人看了笑话去,谁也不愿意以后被人拿捏一辈子,娶妻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香火有了,就别想耽误他的吃喝玩乐和继续纳小妾。

    “无妨。”燕恒出声打断还在继续说笑的几个纨绔子弟,唇角含笑,声音随风传入众人耳:“本王此生只娶一个。”

    “一个?”有人惊呼:“世上姑娘那般多,燕王又位高权重……”

    燕恒打断他的话,道:“是多,也并非旁人不好,而是万千人海中,本王眼中只能看见一人。”

    谢谭幽眼睫轻颤,燕恒话音才落,便又惹得众人低笑,似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人,又是不信,却也没有人再说像刚才那般轻浮的话语,只是瞧着二人。

    二人站在一处,虽看不见谢谭幽的面容,也当是一副极美的画,而天地间瞬间都黯然失色,燕恒眼中唯有谢谭幽。

    他缓缓将手握成拳伸到谢谭幽面前,谢谭幽松了攥紧的拳头,让手心的汗被飘过来的风吹干,然后才敢伸手搭在燕恒的腕间。

    隔着衣物,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滚烫,谢谭幽手心紧了紧,耳畔传来燕恒的好听嗓音:“走吧,我在前方,不会摔倒。”

    谢谭幽颔首,随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喜婆和银杏笑着跟在二人身后。

    温凛眸中亦是有笑意,心头怅然也是安心。

    幼年时,祖父总说谢谭幽这般的小魔王若谁娶了可一定得遭罪了,如此之话当众说出,不过是想逗逗谢谭幽,惹得众人哄笑,又让大胆张扬的她止不住的脸红,变得乖上几分。

    可私下里,祖父却时常感慨,不知什么样的人会与谢谭幽在一起,与谢谭幽在一起了会不会对她好呢,谢谭幽又会不会开心呢。

    他们定国将军府从不需要女子为他们铺路,就如温栖嫁与谢靖,那时谢靖不过区区小官,是因为温栖扶持亦是定国将军府诸人背后帮扶才步步高升。

    祖父也是想着,谢靖好温栖和谢谭幽才能好,可他未想过,这般行径,会让旁人以为他们定国将军府是想将朝中重权紧紧攥在手心,也没有想过,这样,会惹来杀身之祸和帝王沉浮已久的疑心,更是从未想过,谢靖竟然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一直将帮他之人当作恶人,心下恨之,所以,毫不留情的与外人联合。

    温凛长叹一声。

    心中暗暗道:“祖父,幽幽今日成亲,嫁的是燕恒,是你最喜欢,最希望我与哥哥们长成他那般的人,想来,你应当比我还要安心,欣喜吧。”

    “我与幽幽都很好,也没什么,就是会想祖父,父亲还有娘亲。”

    越是热闹,越想家人。

    如若定国将军府众人在,今日指不定多热闹呢,那可是他们全家人都捧在掌心的小姑娘。

    谢谭幽慢慢走下阶梯,眼前若隐若现的是燕恒的红色长袍,花瓣纷飞,时而与燕恒长袍擦过,时而落于地面或是她红色盖头之上。

    鼻息之间都是梅花香气。

    燕恒在花轿前停下,然后弯腰提起谢谭幽太长的裙摆,才扶着她上了花轿,看着花轿帘子被人放下,燕恒才又转身回到队伍最前,翻身上马。

    又是一阵的鞭炮和鼓锣声。

    长街响彻,热闹非凡,烟雾缭绕,花瓣满天,蓝色青丝随风纷飞,红色长毯,如此景,映的整座城如诗如画。

    漓国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皆知今日燕王娶妻,未能出府的受外头的热闹感受,忍不住爬上高墙,或是在府门偷偷瞧着,看着这一切,眸中尽是渴望羡慕。

    而护国大将军府,燕王那番言语早已传的到处都是。

    试问,谁家女不想嫁给这样的人,又不想有这般繁华热闹的成亲礼。

    听说,早在三日前,燕王府诸人便已经陆续去寻着长街边的那些摊主,给了他们不少的银子,才让人答应了今日不出摊,而是将整条街空出来。

    此时,长街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只留了中间一条道路,无数双眸都看着这庞大如军队的迎亲队伍。

    燕恒带着迎亲队伍游了两遍长街,才在燕王府门前停下,朝中众臣皆在府内,听闻下人回禀迎亲队伍来了才纷纷起身看去。

    瞧着那般景象,有不少大臣暗暗皱眉,觉得燕恒不过一次成亲,奢华过头了,当初云崇娶后,虽也是盛大,但也没到这般奢华的地步。

    长街竟是连一个摊贩都没有,所有人都在为他迎娶谢谭幽而让路,满城的梅花便也罢了,还又是蓝色红色的。

    随着喜婆的一声落轿,迎亲队伍缓缓停下,谢谭幽也被喜婆和银杏扶着下了花轿,燕恒也是翻身下马。

    喜婆扬声道:“跨火盆,将来日子红红火火,香火绵延不断。

    周边太过热闹嘈杂,谢谭幽脑袋耳朵都是嗡嗡的,听到喜婆的声音,还是抬脚从面前的火盆跨了过去。

    喜婆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同心结,笑着将一头递给谢谭幽,见她捏住,又将另一头递给燕恒,眼睛笑的眯起:“同心结在手,寓意夫妻同心,中有千千结,天不老情难绝。”

    二人一同抬脚进入燕王府,此时宾客满座,正厅中亦是有不少人,孟南溪难得穿了件还算艳丽繁华的裙子,她坐在主位,笑容从容和善。

    老秦站在一侧,瞧着燕恒同谢谭幽一起进来站定在正中,清了清嗓子,才笑着道:“一拜天地。”

    二人转身齐齐一拜。

    “二拜高堂。”

    闻言,又转回来,对着孟南溪深深一拜,孟南溪眼睛弯弯,甚是开心满意。

    “夫妻对拜。”

    谢谭幽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同心结,燕恒垂眸,瞧着同心结缓缓而动,他转身看向谢谭幽,因紧张,白皙手背都青筋暴起,脑袋微垂,不敢看他。

    燕恒太阳穴突突跳,克制着心下情绪,轻轻扯动手中同心结,似是在轻轻安抚她。

    谢谭幽一愣,抬眸看向燕恒,隔着红色盖头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一能让她看真切的便是那双眸子,深如寒谭却不冷,满是柔色。

    她心头一软,唇角轻扯,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低头与燕恒对拜。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她便被人扶着往外头而去,回头再看燕恒,他已经被人围着,纷纷叫嚣着,今日不到最后绝不会放他离开。

    自认识燕恒以来,还未见过他那般无奈却又开心的笑容,他薄唇轻启,谢谭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当下是快乐的,因此,谢谭幽情绪被牵扯,也是低低笑出声来。

    她被人扶着进入屋内。

    坐在床榻之上,整个人才渐渐放松下来,屋中婢女嬷嬷站满,都是笑看着她,谢谭幽本想让人下去,却又想到,似乎还要等着燕恒进来掀了红色头盖然后再一同喝下合卺酒才算真正的礼成,而婢女嬷嬷才会相继离去,让燕恒与她独处。

    想到今夜要独处,谢谭幽整颗心便不安稳了,砰砰砰跳个不停,脸颊也是火辣辣的滚烫,怕又紧张。

    *

    天色渐渐暗下,繁星璀璨。

    燕王府前厅。

    酒气缭绕,萧然一只手拉着燕恒,一只手拿着一壶酒,一开口,便是醉声:“今日这般好的日子,当畅饮,不醉不能走。”

    温凛也是有些醉了,单手撑着额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谢谭幽幼时的事,又让他二人日后好好过日子。

    桌上还有几个纨绔,平日里都是与萧然交好,从来只听说燕恒,今日是近距离的接触,看他脾气倒是不错,才刚开始坐下,他便说着不喝酒,要走了,却被萧然和温凛缠着拖着硬要他喝,温凛还以喝一杯便告诉他一件关于谢谭幽他所不知的事做交换。

    眼下天黑,又说要走,二人还是不应,他虽有不耐,唇角却还是挂着笑,竟是般的好脾气。

    有纨绔没忍住,藉着醉意道:“燕王干嘛如此急不可耐,都娶进来了,又不是会跑了。”

    燕恒眉心动了动,淡淡笑道:“天色不早,她还在等我。”

    第69章

    “天才刚黑,急什么。”萧然道。

    今夜,燕王府被灯光笼罩其中,异常明亮。

    前厅热闹嘈杂,可后院却无半点声音,有些静。

    燕恒垂眸看着桌上的几个醉鬼还有手腕间死死攥着的手,他心头轻叹,有些无奈,却也没再纵着萧然,挣脱被他一直禁锢的手。

    “今夜,真的不行。”燕恒道:“待明日,本王再请诸位到炊烟记去。”

    “为何不行?”萧然皱眉,酒上头了,便什么话都往外说:“莫不是有了夫人,就忘了我。”

    “……”

    “的确不行。”不等燕恒开口,温凛就站起身来,似是终于想起什么,眸中清明了些:“盖头还没掀,幽幽一个人会怕。”

    刚才只顾着与燕恒说谢谭幽幼时之事,喝上头,竟差点忘了谢谭幽还一个人在屋里,盖头没掀,那么久,怕是饿坏了,又孤单。

    想清楚,他一把推开萧然还想去拉燕恒的手,皱眉道:“去去去,醉了就赶紧回府,别扰了燕恒与幽幽入洞房。”

    “洞房?”闻言,萧然瞬间清醒一半:“我也要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温凛瞪他一眼。

    “你懂什么?洞房一闹,才能体会二人之间情意。”

    桌上的人,正值少年,都是爱玩的性子,有萧然一带头,便也吵着闹着要去闹洞房,嘴巴一个比一个会说,死的说成活的,举例多种闹洞房对二人之间的好处。

    一人一言一语,倒像是为了他二人好才想去闹洞房,导致温凛也看向燕恒,没开口,可那眼神,不眼瞎都能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般场面,让燕恒有些头疼,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拒绝理由来,这些人太过难缠,若是不应,怕不会放他走,他揉了揉眉心,嗓音淡了些:“我问问她。”

    “还需要问?”萧然声音拔高:“谢谭幽不是挺喜欢热闹的,我记得。”

    “她是喜欢热闹。”燕恒道:“但不是这般。”

    太多人涌进,又都是男子,说话又没个分寸,她不免会害羞。

    “那我跟你前去。”

    燕恒:“……”

    先前,怎么没发现萧然那么难缠。

    最后,说了半个时辰,实在无法了,天色又越来越黑,他心头也是担忧,才走了出去,让几人跟在他身后,待谢谭幽应了再说。

    上一世,在这样的夜里,她便是一个人,饿了很久,今日,他特地吩咐嬷嬷婢女前去陪她,可还是不放心,毕竟,并非什么相熟之人,怕是更难放得开,饿了怕是也极力忍着。

    回院子的路上,燕恒走的极快,待到了屋外又忽然顿住步子,刚才不觉,现在只有一门之隔,他心脏跳的飞快。

    扑通扑通。

    他很清楚的听见一声又一声,喉头翻滚,理了理身上不存在的乱和灰尘,回眸扫了眼几个醉鬼,萧然还在那喊着让他慢些。

    燕恒推门进去,屋内清香铺面而来,入眼的就是坐于红色床榻之上的谢谭幽,一屋的婢女嬷嬷,见到他纷纷俯身行礼:“王爷。”

    谢谭幽早早就听见脚步声靠近,还不止一人,她知道大婚当夜闹洞房都是正常的,可要那么多的人瞧着她,或是整蛊她与燕恒,她心头还是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

    燕恒反手将门关上,面色不变,唤道:“黑风。”

    “将人拦在外面。”燕恒道:“若萧然再吵闹,将人直接丢出去。”

    一屋子的婢女嬷嬷:“……”

    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今夜这般,旁人也没有坏心,就是喜欢玩了些,直接扔出去,怕是会伤了彼此交情。

    谢谭幽一怔,缓缓出声:“很多人吗?”

    “嗯。”燕恒道:“他们要来看你,我不许。”

    燕恒解释:“前厅还有人,也是无法我才将人带来后院。”

    后院静又无人,好动手。

    “……”

    谢谭幽没忍住,轻笑出声。

    眼见燕恒进来,一个小婢女忙端着托盘上前,让燕恒掀盖头。

    燕恒伸手拿过托盘里的如意秤,不过几步路,他缓缓走着,却极为漫长,在谢谭幽面前站定,他手微微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还是将那红盖头挑下。

    下一刻,清丽容颜映入眼帘。

    清澈明亮的眉眼,白皙面容泛着诱人红晕,娇小的鼻子,红唇微微弯起,扯动眼尾那颗红痣,动人又妩媚。

    二人视线轻触,燕恒气息有些乱。

    脑中闪过上一世的一幕又一幕,又是今日。

    十里红妆,漫天花雨,他骑马在最前,去接他喜欢了两世的姑娘。

    心头那些所有的悲与苦,似乎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满心满眼,只有一句。

    谢谭幽真的是他的妻子了。

    “王爷,王妃。”老嬷嬷笑着上前:“今夜当共同饮下合卺酒,才算真正礼成,日后二人才是为一体,永不分离。”

    燕恒看了眼托盘上的两杯酒,又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红烛和几叠点心上,没应,而是起身,拿了叠桃花酥递到谢谭幽面前,“何时用的膳食?可饿了?先吃些桃花酥垫垫。”

    老嬷嬷一怔,与一旁婢女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退到一边等着。

    银杏口快,不等谢谭幽开口便道:“王爷不知,我们大小姐今日可是什么都没吃。”

    闻言,燕恒皱眉,在谢谭幽身旁坐下:“饿了一天?”

    “也没有。”谢谭幽道:“早上怕吃撑了不好穿这身衣袍。”

    “吩咐小厨房做一份鸡丝粥。”燕恒朝一嬷嬷道,声音又是一如既往的冷。

    见人下去,他又看向谢谭幽,眼眸垂下:“抱歉,今日是我的疏忽,没有将你照顾好。”

    谢谭幽眼眸睁大,她没想到燕恒会这般低声同她致歉,也仅仅是因为她没有吃任何东西,可这是她的问题,并非燕恒。

    她忙道:“并非,不是很饿,也就不想吃。”

    “太晚了,让人下去休息吧,我随便吃点桃花酥就好了。”

    “饱腹东西,岂能随便。”

    见燕恒坚决,谢谭幽便也没有再开口,将近小半个时辰,婢女才推门进来,香气弥漫屋中,她本来只是轻微饿,一下子忽然就是饿得狠了。

    谢谭幽伸手接过托盘里的鸡丝粥,怕一旁的老嬷嬷等的急,也没有拖延,大口大口吃着,燕恒眉头皱的更紧,让她慢些。

    谢谭幽摇头,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将一碗鸡丝粥用完。

    温热的东西从喉咙入腹,整个人暖融融的。

    老嬷嬷又上前:“时辰不早,还请王爷,王妃共同饮下合卺酒。”

    燕恒看着谢谭幽放下碗,又冲他眨眼笑了笑,才伸手拿过托盘上的两杯酒,一杯递给谢谭幽。

    他黑眸落在谢谭幽身上,幽而深,人若是陷进去,怕再难出来。

    烛火摇曳,映着二人面庞,谢谭幽也是看着他,清清双眸中只有燕恒的面容,好看的双眸静而深,不知是不是错觉,看他眸子有些红,似是白日喝的酒忽然上了头,有了些许醉意。

    谢谭幽却是忽然想起,那一年,在七皇子府邸,二人一同喝酒,她问他可有喜欢之人。

    那时,她没看到燕恒眼眸里的悲涩。

    只记得燕恒说:“她嫁人了。”

    仅仅四个字,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他还是陪了她一年又一年,一直看着她与别人在一起,开心,热闹。

    而从始至终,燕恒都是一个人。

    那悲痛又孤单的多年,他是如何过的呢。

    也是因此,谢谭幽明知燕恒与她一样有前世记忆,却仍旧不敢与其明说,若说了,二人如何相处,有些怪,似乎总隔着一人。

    二人轻轻碰了碰彼此酒杯,然后双手交叉,仰头饮尽杯中酒。

    屋中婢女嬷嬷见此,纷纷笑着俯身:“祝王爷,王妃,岁岁年年,长长久久。”

    燕恒唇角含笑:“明日,去老秦那领半年的月银。”

    闻言,嬷嬷婢女笑的更是欢快:“多谢王爷王妃。”

    说完便相继退了出去。

    屋中彻底安静下来,唯有烛火燃烧的滋滋声。

    二人对望,大脑同时一片空白,不知要做什么,燕恒酒劲上来,眸中醉意越发明显,他望着谢谭幽,隐忍又克制着体内忽然升起的热气和欲念,喉结上下滚动,还是站起身来,将未关紧的窗户拉上。

    冷风迎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这酒喝时不觉,事后才知如此之烈。

    “你今日喝了很多酒?”谢谭幽看着他难受的面容,有些担忧:“不若先休息吧,我给你弄点醒酒汤。”

    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燕恒伸手按住她手腕,摇头道:“外面冷,不必麻烦。”

    他手掌大而滚烫。

    谢谭幽忍不住轻轻瑟缩,便也没再动。

    抿了抿唇,她试探道:“那你先休息?”

    “我还得收拾一番,这凤冠和袍子都有些沉。”

    燕恒道:“我帮你。”

    “……”

    燕恒靠近谢谭幽些,然后伸手将她头上凤冠取下,怕弄疼了她,动作轻又柔,眼睫时不时低垂,观察她神情可否变化。

    谢谭幽脸颊滚烫,口干舌燥的,别开眼,没有去看燕恒。

    凤冠取下,燕恒又从铜镜前拿过银梳,替她将乱了的头发梳整洁,一下又一下,如小猫爪般挠着谢谭幽的心脏,她手心全是细汗,脑子空空,是真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

    最后,莫名其妙的,她这样说了句: “我昨日才知,你原来竟是那么有钱。”

    燕恒动作未停,轻笑出声:“现在,都是你的了。”

    “你好像很会照顾人,不像旁人说的那般冷心冷情。”

    “我只待你如此。”

    第70章

    我只待你如此。

    耳畔热气环绕,声音好听诱人,谢谭幽呼吸有些乱,有些招架不住燕恒这般语气和待人态度,她站起身来,道:“你先睡,我去将衣袍换下来。”

    说完,就逃也似的,提起裙摆就绕到屏风之后。

    连连深吸好几口气才让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一整日都没怎么动还穿着这身衣服确实有些累了,从屏风朝外看,确定看不到外面,她才垂眸解下扣子。

    裙子做工繁杂,穿时是几个婢女为她穿上的,现下就她一人,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脱去一半,直至脱完,整个人才终于得大松下一口气。

    而裙子脱下,她才猛然发现这里没有她的贴身衣裙,都是刚才太过着急逃离,竟是忘了她的衣裙还未放进这间屋内。

    正当她焦急羞怯之时,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腕间挂着一件青衫衣裙,紧接着,燕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件衣裙是前日母妃让人送来的。”

    “……”

    谢谭幽脸红至脖颈,也是没有其他法子,缓缓伸手接过,却不经意间瞥见腕间那忽然涌现的红线。

    谢谭幽愣住了。

    只见,腕间,数条红线疯狂跳动,渐渐的,越涌越多,延至整条手臂。

    脑海中,幽远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整个人也跟着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心口难受的发闷,很疼,谢谭幽终究没忍住,蹲下身来,死死捂着胸口。

    眼泪不知为何,大滴大滴落下。

    眼前很多东西漂浮,她只看见了一身蓝色长袍的男子,笑着唤她阿谭,似又不满撇了撇嘴:“次次都是我等你,下次你若再拖延时间,我便不等你一起了。”

    之后,他们偷偷去逛灯会,灯光下,二人容颜万分好看,是少年是少女。

    是谢谭幽,也是云启。

    一路上,云启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提在手上也不觉得累,谢谭幽看他额头都出了汗,皱眉瞧他:“你买那么多东西作甚?”

    他不答,只笑。

    回去后,谢谭幽才知道,云启买的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还给她买了很多的小狐狸面具和好看的簪子衣裙。

    他说:“我们阿谭就应当漂漂亮亮的,要永永远远开心。”

    又说了好多话,笑容很是温柔耐心。

    燕恒一直在外面,他想起似乎还有很多话还没说,看了看屏风,也不见谢谭幽出来,轻声询问:“裙子可是不合身?”

    谢谭幽没有答话,她难受的死死攥着手中的青衫衣裙,眸子睁的很大,看着眼前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在一起多久,只记得那段时间他们二人同样的快乐。

    后来,云启有事要离开,说让她等他,待他回来他们便成亲,她送他走了很久才转身离开,却在转身之际听闻身后响起的声动。

    她回眸。

    瞳孔猛然瞪大。

    云启被人一剑刺穿胸膛,他今日穿的是他最喜欢的那身蓝色长袍,此刻,却被鲜血染红,神情痛苦。

    在他倒地一瞬,谢谭幽看清执剑之人。

    眉眼冷漠,发丝微乱却不显得狼狈,脸颊各处沾染丝丝血迹似不觉,唇角溢着残忍笑意。

    是燕恒。

    幽婉而动听的银铃声就在耳畔,谢谭幽心底燃起一股无名的心绪,快而猛烈,席卷全身,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她有些怕,不知为何,却努力保持着清醒。

    死死咬牙,舌尖有腥甜。

    燕恒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怎么了?”

    面前又是残忍那一幕,谢谭幽脑子很乱又很疼,渐渐倒在地上,痛苦缩成一团,一旁,似是有两道声音指引她又控制她。

    再也克制不住,谢谭幽终是痛苦喊出声来。

    燕恒闻声,忙快步绕过屏风,入眼就见谢谭幽颤抖缩成一团,无助又是可怜,腕间那触目惊心的红线每跳动一下就让他心口跟着一沉。

    今日,怎么会……

    可他来不及多想,忙伸手扶起谢谭幽,却才在触碰到她手臂之时,猛的被甩开,谢谭幽眼眸布满红血丝,眼前不太清明,可眸底之处有深深绝望恨意

    “你。”她泪水肆意横流,心底的那股肆意冲撞的情绪,让她愈发难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离燕恒远些:“别碰我。”

    燕恒动作僵住,瞧着她脸上的泪痕和痛苦神情,他知道她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今日,他本是万分的快乐,他想着,日后,好的日子应当要来了,只要他在,他与谢谭幽便永远能好好的。

    可现下,一块大石狠狠砸下,美梦碎,整个人彻底清醒。

    距离好日子,似乎还是太远太远了。

    即便有他在也不行,云启要的太多,若只是臣服便也罢了,可其中还有他人之命,他要救谢谭幽,却也不能用他人之命换取,那些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伴他十年的至交好友。

    何曾几时,他也想过不如执剑踏破皇城,逼杀云崇云启,自己之命与旁人之命,总知谁重要。

    可他是燕恒啊。

    是燕家军的将领,是燕恒,他姓燕,从有漓国起,他们燕家便世代守护漓国边疆百姓,曾祖父,祖父,父王一生都为百姓,他又如何能反?能屠漓国百姓,能将漓国变成他国。

    而云启亦比他想像的还要疯狂,他不怕死。

    燕恒忍着发疼的喉咙道:“夜凉,先将衣服穿好。”

    说着,便将自己长袍脱下,又走近谢谭幽想给她穿着,意料之中又被推开。

    谢谭幽死死盯着燕恒,她真的好难受啊,心头莫名冒出一个想法,她想一剑杀了此人,因为他杀了云启。

    可她手上没有任何的东西。

    银光忽闪,她下意识看过去,是一支簪子,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攥了攥拳头,用最快的速度捡起簪子,在燕恒捡起长袍又准备给她披上之时,她发了疯似的朝他刺去。

    速度快到燕恒没来得及闪躲,可簪子不过没入手臂一半,谢谭幽脑海之中,就被一道声音炸响:“伤害自己,都不能伤害燕恒。”

    那道声音虚弱却又坚定。

    谢谭幽身子一抖,如触电般,愣在原地,愣愣盯着燕恒。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他是燕恒,记住他。”

    “你可以杀死你自己,都不能伤害燕恒一分一毫。”

    而此时,手臂之上的红线转黑,她脸色满是汗又苍白。

    “噗。”

    谢谭幽吐出一口黑血,眼前越发迷糊,她声音低低似是呢喃唤了声:“阿恒。”

    燕恒扫了眼手臂上涌出的血迹,有些愣怔,还是先扶着谢谭幽,她没有穿衣物,浑身却还滚烫的吓人。

    燕恒将手上的长袍重新给她披上,直至遮裹好全身,才又将她手中攥着的簪子用力推开些,伤口不是很深,也没那么疼。

    回想刚才,那般狠又用力,是真的想杀了他。

    什么梦啊。

    她竟然如此恨他。

    而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那声阿恒,让燕恒心尖微颤,美好的那些年似乎就如发生在昨日,可不过错了一步,便步步错。

    所以后来,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如今他回到当初,他们依然回不到曾经,他还是一个人,在前世噩梦之中徘徊。

    燕恒没忍住,将谢谭幽搂进怀中,她身体瘦小,他将人抱的很紧很紧,像是要将人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垂眸,薄唇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心疼又克制隐忍。

    这是重生以来,头一次做了真正越矩之事,还是在她不清醒,生病之时。

    夜很静,而他也是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口,声音有些哑,却温柔:“阿谭,不怕的。”

    “不要难受,不要痛苦,只是一场梦,算不得真的。”

    说着,他又低低唤她,明知她听不见,还是轻轻唤着。

    “阿谭。”

    “阿谭……”

    也只有在她不清醒之时,他才敢这般唤她。

    他实在太想念她了。

    燕恒将谢谭幽抱上床榻,仔细盯着她手臂上的黑线,他是头一次见这般状况,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却是一条又一条的黑线。

    太过渗人。

    他想给她喂心头血缓解,又想起李谪走的第二天便让人给他送了一封信,不可再用心头血养血傀之蛊,本就以血为生,一直以血相喂,早晚一日,谢谭幽会有依赖,就算蛊解了,也依旧弃不了这心头血。

    特别是它由红为黑之时,若是心头血入体,才是大麻烦。

    燕恒替谢谭幽擦去唇角边残留的血迹,起身从一旁柜子中拿出李谪给他的药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喂进谢谭幽口中。

    他就坐在床边,给她擦额头时不时涌出的汗珠和安抚她皱着的眉头,直至亲眼看着她手臂之上的黑线渐渐退却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而谢谭幽也沉沉睡了过去,眉间再也不见痛苦。

    不知道李谪何时能回来,此时他又无法离京,而他要救谢谭幽,却只能等着,等时间,等冬日,等雪莲,再是等李谪归。

    心头有些无力。

    直至今日,他都不懂这血傀之蛊,只是有着上世记忆才知可用心头血解。

    如果最后,李谪没有寻到方法,他便只能再去寻云启,若是还行不通,燕恒攥了攥拳头,他便真的用心头血养谢谭幽一辈子。

    他曾看过一本古书,用药能让血液凝固在一处,又能让伤口快速愈合,只是,时间久了,人会变得不人不鬼。

    燕恒在谢谭幽身侧躺下,没有靠近,而是中间隔了段距离,他唇角轻颤,温声道:“阿谭。”

    “生辰快乐。”

    今日,是谢谭幽十七岁生辰。

    上一世,她总说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了,说时很难过,可后来嫁给云启,又很开心,说终于有人会陪着她,记得她每一年的生辰,然后送她喜欢的小玩意。

    事实是,云启也不记得。

    但每年的二月初九,她的窗边总有一盒桃花酥,一个小狐狸面具,一支梅花簪子,还有一串糖葫芦。

    桃花酥下面压着一个小字条。

    字迹认真又工整。

    “生辰快乐,天天开心。”

    *

    燕恒看向桌上那支刚才被谢谭幽紧紧攥着没入自己手臂的梅花簪,忽然就扯唇笑了。

    今年的生辰礼物,还未给她便被她发现了。

    心头沉沉一叹,只能待明日,再买一支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