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川打来电话时,谷筝刚下小晚班,打开储物柜就听见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
谷筝抽出背包,一边转身用背关上柜门一边从包里摸出手机。
接通电话,对面传来沉重的吸气声。
谷筝直觉不对,往外走的脚步都顿了一下:“蔺川?”
半晌,蔺川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夹杂着极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一场:“你下班没?方便过来一趟吗?”
谷筝直接打车到了派出所,进去就看到鼻青脸肿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塑料凳上的蔺川。
蔺川无精打采,肩膀下沉,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的可怜样,直到谷筝喊了一声,他抬头看来,霎时嘴巴一瘪,眼眶一红,委屈的情绪全部浮到脸上。
“谷子!”蔺川起身,一瘸一拐地迎向谷筝,开口就哽咽了,“好兄弟,你可算来了,我好苦啊呜呜……”
蔺川是谷筝的同学兼室友,也是唯一和他走得最近的人,但和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来用的穷学生谷筝不一样,蔺川是正儿八经的少爷,家里有钱,光是买在他名下的房子和铺子都要用两只手来数。
蔺川爱倒腾自己,平时别说衣着打扮,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经过精心设计,可这会儿头发凌乱、发型全无,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地方,整个人看着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谷筝的眉毛都拧了起来,正要说话,旁边过来一个警察。
“你是他朋友?”
谷筝点头应了一声。
“来了就行。”警察说,“你先带他去医院检查,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蔺川忙问:“那打我的人呢?”
“我们会查,查到了就告诉你。”警察同情地看了蔺川一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教训道,“网上那么多网恋被骗的案例都不看吗?隔着网络谁知道对面是人是鬼?好歹是个大学生,有点防备心行不行?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
蔺川苦着张脸,刚才嚎了半天,现在眼泪都掉不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
“呵。”警察摆了摆手,“行了,有消息通知你。”
最近的医院距离派出所有六七公里,两人打车去的,都坐后面。
谷筝递了一张湿巾给蔺川擦脸,然后就不说话了。
其实从警察的话里,他多少猜到一点真相。
今年过年那会儿,蔺川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生,是外地人,在a市读书,听说比他们大两岁。
彼时蔺川和前女友分手不到两个月,正值空虚寂寞伤心难耐的时期,面对女生每天不落的嘘寒问暖,他头也不回地栽了进去。
谷筝忙着兼职挣钱,课余时间都奉献出去了,虽然感觉那个女生有点奇怪,但也不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泼别人冷水,本想再看看来着,谁知转头蔺川已经和那个女生网恋上了,天天捧着手机聊天,还约好今天晚上见面。
为了赴约,蔺川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不说,还激动得一宿都没睡着。
结果事情变成这样。
蔺川的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一瘸一拐地被谷筝搀扶上楼,给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后,谷筝便跑上跑下地帮忙挂号排队。
回到休息区,谷筝把顺便买来的矿泉水递给蔺川。
蔺川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很突然的,干涩了许久的眼睛掉下泪来。
“我是不是很蠢?”蔺川问。
谷筝沉默片刻,转身坐到蔺川身旁,顺手把背包放到另一边。
“出什么事了?”谷筝说,“下午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蔺川深吸口气,还没说话,眼泪就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谷筝只好递了张纸过去。
蔺川摊开纸捂住脸,一下子没收住的哭声吓得坐在前面的一对情侣接连回了好几次头。
“我被骗了呜呜……”
谷筝在来的路上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仙人跳?”
“不是……”蔺川哭着说,“他们没问我要钱,也没抢我的东西。”
“他们?”谷筝皱着眉头,捕捉到了关键词,“对方还带人来了?”
蔺川点头。
“来了几个人?”
蔺川就着纸揩了一下鼻涕,把纸裹成一团,才茫然地说:“两个?三个?我不记得了……反正不止那男的一个,那男的把我骗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和他起了冲突,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冲出几个人,和那男的一起打我,我打不过他们,说给他们钱,他们也不要,光打我了……”
蔺川心里苦啊,说着又想哭了。
谷筝连忙又递了张纸过去,在心里复盘完蔺川断断续续的话,他终于找到重点:“什么那男的?你不是去见小月了吗?”
听到“小月”二字,蔺川身形猛地一僵,这才慢慢抬起重得跟石头似的脑袋,他把脸转向谷筝,宛若天塌一般,表情之绝望,哭声之悲戚:“那男的就是小月!”
谷筝:“……”
做完检查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蔺川其他地方还好,只受了皮肉伤,可脚崴得有些严重,拍了片后,医生说他的韧带和肌肉有明显的撕裂,最好打石膏固定一下。
谷筝拎着背包在走廊上等,他晚上只吃了一个面包,这会儿来来去去折腾得肚子都饿了,于是出去找了一圈。
大半夜的,医院外面卖盒饭的摊子全收了。
谷筝只得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买了盒饭顺便加热。
回到治疗室外,门还关着。
谷筝把背包扔到椅子上,坐下来揭开盒饭的塑料盖子垫在下面,拿起筷子开吃。
他吃得快,三两口就吃了一小半,快吃完时,左边走廊上冷不丁有人喊他名字。
“谷筝?”
然后是走近的脚步声。
谷筝扭头,只见他表哥李既穿了一件白大衣站到他跟前。
李既是谷筝大姑的儿子,大姑家和他家走得很近,按理说他和李既的关系应该不错,可谷筝对李既无感,甚至有些厌烦。
不过面子功夫要做。
“表哥。”谷筝端着盒饭起身,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谷筝的个子遗传他妈,很高,将近一米九,脸像他外婆,轮廓硬朗,眼窝略深,眉眼间距较近,直视人时,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他外婆是少数民族。
但他的性格和长相截然相反,有些木讷,还总走神,那种呆呆的感觉稍微冲淡了他外表的锐利。
此时此刻,谷筝累到麻木,望着比他矮了半个脑袋的李既,就显得有些呆头呆脑。
李既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视线瞥向谷筝手里的盒饭,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你怎么过来了?”李既问,“来找我的?”
谷筝摇头。
他怎么可能大晚上的来找李既?
而且他也不知道李既的行程安排。
“我同学的脚崴了,我陪他过来。”谷筝指了指紧闭着门的治疗室。
李既转头看了一眼,很快,他的目光落回谷筝手里的盒饭上,不赞同地啧了两声:“我跟你们说多少次了,外面的饭菜不干净,重油重盐,还不新鲜,少吃外面的饭菜。”
谷筝没吭声。
李既跟唐僧似的念了一分多钟,话题才慢慢打住,又问:“大舅最近怎么样?”
谷筝微微回神:“老样子。”
“等我这边忙完了,就去看他。”李既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这么说了,说完,又自然而然地吩咐,“对了,上次我回来带了一些特产,你找个时间来我学校拿,顺便帮我把我爸妈那份拿回去。”
谷筝没什么表情,说了个好。
李既一看谷筝这样就想念咒,还没开口,就在余光中注意到了从正前方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看清楚右边那个人后,李既微带嫌弃的表情骤然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瞬间挂上了谷筝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牙花子都要笑出来了。
谷筝有些惊讶,看了看李既,又顺着李既的目光扭头。
右手走廊上并排走来两个男人,都和李既一样穿着白大衣,右边的人正在对左边的人说着什么。
半夜的医院里人少,走廊上只有他们几个。
尽管右边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可还是模模糊糊地传进了谷筝的耳朵里。
谷筝听不懂那些专业名词,唯一的想法是男人的声音还挺好听,有点像他之前睡前听过的播客博主的声音。
很催眠。
眼巴巴望着两人走近,李既毕恭毕敬地喊:“邱老师好!”
两人先后停下脚步。
右边那个男人应该就是邱老师了,谷筝的目光不知道落哪儿,飘来飘去后落到了男人胸前夹着的牌子上。
[骨科主治医师]
[邱匀宣]
“晚上好。”邱匀宣的声音确实好听,声色好,吐字清晰,不像播音主持那么正式,反而贴近生活,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谷筝本在走神,闻言忍不住抬了下眸。
谁知正好和邱匀宣看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真是人如其声。
邱匀宣对他笑笑,问李既:“你朋友吗?”
李既一激动就上脸,红着脸重重点头:“我表弟,他陪同学来的,刚撞上了,就聊了几句。”
邱匀宣面露恍然,轻噢一声,目光扫过谷筝手上没剩多少但已经凉透的盒饭,又对李既说:“还是让你表弟好好吃饭吧,都这么晚了。”
听到这话,李既的脸更红了,甚至红到了脖子根,不知道是不是羞的,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
邱匀宣带着人走了,李既又望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这下他没了说教谷筝的心情,只叮嘱谷筝记得去他学校拿特产,说完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