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变化,叫柏凝不得不在意起来。
“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柏凝透过黑水,再度出现在半月山庄里面。
依旧被拦在后山前。
她没有动,只不过随手揪起一小点水滴,往后山抛进去。
“我说了,你是我的傀儡。”花栖枝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冷静,叫柏凝不快。
“傀儡?我被炼成傀儡?你在开什么玩笑?”
“事实就是如此。”花栖枝突然出现在柏凝身后。
一身黑袍,衣服上没有半点花纹,大大的帽兜将人藏得严密。
她举起右手,平放在身前。
柏凝看见,她的食指冒出一根丝线,透明的,连在自己心口。
这——曾经花栖枝控制傀儡和她过招的时候,她有看见过。
真成了傀儡,怎么可能?
柏凝一手抓在丝线上,毫不犹豫地往外扯。
“呃……”
心脏处传来被拉扯的痛感,柏凝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松了手。
“别扯这根线。”花栖枝垂下手,越过柏凝,朝后山走去。
“线断了,你就死了。”
柏凝还是不信。
“我是你的傀儡?”她看着消失的线,顺着记忆,摸上胸口的位置。
那根线还存在,只是现在看不见而已。
“当然。”
柏凝听见花栖枝说。
而后,花栖枝食指一抬,柏凝整个人便突然腾空,漂浮在半空之中。
花栖枝食指往右,柏凝便猛得往右飘去。
花栖枝食指向下,柏凝狠狠跌入杂草之中,现实的冲击,叫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哪怕是再不愿意承认,自己现在确实是奇形怪状且被花栖枝控制。
但是——怎么可能?
“你杀了我?”柏凝看着花栖枝的背影。
对方脚步并未停顿,语气依旧轻飘飘:“我要是杀得了你,早杀了。”
“那除了你,还能是谁?”
柏凝坐在草堆里面。
杂草茂盛,她整个身子几乎被草盖住,只依稀露出半张脸来。
“我也不知道。”花栖枝说:“我只知道你死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诧异:“你似乎不知道你已经身死?”
“我可没兴趣和你谈我究竟是死是活。”
柏凝从草地里面站起来,有一些草屑混进她黑水身体里面,她只能抖掉草屑及部分黑水,再回答对方。
“我要去找月息。”
“她?”
花栖枝半转过身来。
兜帽稍微往后滑了一点,叫柏凝看见了她似笑非笑的嘴角。
语气也非常微妙。
柏凝心头一顿,视线变得警惕起来。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在什么场合下,遇见的花栖枝——
尸山血海之中。
那会儿柏凝还很年轻,手里抄着一根竹鞭,只身一人,行走江湖。
对于柏凝来说,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
行至江南附近,夜晚突然出现火光,以及尖叫、啼哭的声音。
柏凝踩着竹鞭,算得上是御剑前进。
结果看见的,是大火焚烧一切,无数的尸体倒在火焰之中,被焚毁烧焦,看不清摸样。
地面死伤过半。
院子里面站着的,为数不多的人,皆穿着锦衣华服,脸上油光水滑,眉眼之中带着邪气,一看就是日子滋润的人。
而现在,他们目露惊惧,脸颊上、衣服上都溅了血,涕泗横流。
在看见柏凝的时候,他们哭着求着,让柏凝救自己。
说他们不想死。
所有人手脚上,有密密麻麻的丝线牵引着,操控着他们的动作。自己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男人们便相互砍杀起来。
断肢残骸在自己面前飞溅,血液发出腥臭味。
柏凝不躲不避,她顺着丝线往上看:一个黑袍女子,悬挂在夜空之中。
身后是巨大的弯月,脚下一无所有,冯虚御风,十指生出无数的线,操控着男人互相砍杀。
直至全部死亡。
柏凝看她,她也看见了柏凝。
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像是个没事人,继续在屋子里面逡巡,在屋子上方飘荡。
“你在找什么?”柏凝挑眉,哪怕在眼前尸骨成山,也没太大感觉。
对方的脸被黑袍遮住,只露出一个尖尖下巴。
似乎是回头看了柏凝一眼,又似乎只是柏凝错觉。
至少对方没有回答。
柏凝也不走,就这么双手抱臂,慢慢悠悠跟在女子身后,等着她在院子里面搜查。
哭声和尖叫声被火焰吞噬,化为虚无。
而在仔细翻找之后,她终于从地窖里面,抓出来一个女子。
脆弱的、幼小的女子。
毫无灵力,脖颈比鸡还容易折断。
黑袍女操控着她,从地窖里面走出来,看见院子里面的人间炼狱后,泪如雨下。
“畜生!!你做了什么?!”
她哭得凄惨极了,一双眼睛泛红,几乎要将黑袍女人生吞活剥。
“你放心,下一个就是你。”
黑袍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只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年轻,其他的,倒是听不出来。
柏凝在旁边看着。
她看着被丝线缠绕的人间小姐,不受控制地捡起地上的刀,并且将刀尖对准自己胸膛。
人间小姐很害怕。
浑身都在颤抖,嘴里还不忘骂着黑袍女。
“你丧尽天良,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哦。”
黑袍女语气冷漠:“所以我要斩草除根。”
她手指一动,刀尖刺透人间女子的皮肉。
人间小姐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无处可逃。
绝望之意将她笼罩,泪眼盈盈,透过火光,看向另一个没事人。
“英雄,求你,救我。”
这就是柏凝和花栖枝的初遇。
也是她和月息的初遇。
月息——她的道侣。
一个被花栖枝灭门,艰难逃生十余年的女子。
现在,自己落在这幅田地,她会如何呢?
柏凝视线一凝,“月息在哪儿?”
“清源宗。”花栖枝声音冷淡。
“你没追杀她?”柏凝不怎么信。
花栖枝勾起嘴角,语气却凉飕飕的,“你的好友把她护得太好,我近不了身。”
“近不了身?”
“对啊,听见这个消息,你开心吗?”
柏凝听见月息平安无事的时候,确实是高兴的。
可唯一不该的是,花栖枝也这么高兴——是的,开心。虽然花栖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半死不活,可那被藏得极深的愉悦,还是被柏凝捕捉到。
她为何开心?
她追杀月息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得手。
月息在清源宗里面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什么好消息吗?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柏凝还想试探,可是花栖枝已经不愿意配合。
她回头,继续往后山走。
“我要是你,就抓紧时间多修炼。”
说着,身影消失在后山里。
柏凝在花栖枝消失之后,便打算跟着往里走。
结果只是往前进了一点,熟悉的引力传来,她又回到黑水之上。
后山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
而且是花栖枝不愿意自己知晓的秘密。
柏凝看着后山方向,无声笑起来。
还好自己留有后手。
她意念一动,从黑水上消失,出现在之前扔进去的水滴位置。
该说不说,这身体还挺好用?
虽然黑黢黢的还会流动,看起来有点恶心,不过似乎只要有黑水水滴,自己就能抵达对应的地方。
不错,打架用的话,应该能气死不少人。
柏凝笑着,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后山的景象和前院比,没好到哪里去。
荒草几乎长至半腰处,无法分辨方向,柏凝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后山乱转。
走了好久的功夫,居然让她找到一处平坦且开阔的地界。
没有荒草,稀稀拉拉几朵小花开着,随风摇曳。
柏凝继续往前走。
走上一个不算小的山坡后,这才发现,眼前立了许多的木片。
林林总总地立着,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东西?
花栖枝的私家珍藏吗?还是什么好宝贝?
那她看见了,可就归她咯。
柏凝来了兴趣,快步走到木碑前,凝神细看,发现那些木头上,有歪歪扭扭地划痕。
因为过了太久,痕迹已经消散许多,所以第一眼没有看出来。
现在,柏凝既然发现,就不会轻易放过。
她仔细盯着上面的痕迹,勉强分辨。
“父亲……花……归尽……之墓?”
柏凝将字认完后,终于意识过来,自己究竟闯入了什么地方。
她有些尴尬,对着眼前的墓碑弯腰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怪花栖枝,也不知道提示一下,立个牌什么的,是她对你们不上心。”
她表情真挚,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又看向旁边的墓碑。
“母亲萧影之墓。”
“大伯……”
“小姑……”
柏凝看了许久,刚找到木片之时的欢喜,已经消失殆尽。
这不是什么埋宝贝的地方,这是花栖枝亲人埋骨处,是花家墓碑。
就算自己和花栖枝敌对多年,也不能到她家坟头放肆。
太不是人了一点。
而且——
柏凝注意到,这些墓碑后方,并没有拱起小土包,昭告此地埋了人。
不像是常见的墓穴。
这也是为什么,柏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找到什么宝贝。
整片墓地非常平整,而且碑与碑之间间距极近,根本无法按照墓碑排列顺序,埋下这么多人。
只有一个可能:眼前的墓穴是衣冠冢。
埋了对方生前的衣服首饰,代作尸体,便于入土为安。
大概是因为尸骨无存。
修真界这种事情,总是非常多,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