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五条悟在做梦。
梦里,一片潮湿的漆黑将他团团裹住。耳边只有模糊的呓语、无穷的诅咒。
六眼倒映着过去，现在，未来。
梦里他感受不到,情绪，也并不痛苦……只有一片潮湿的漆黑,像是黑色的海浪，将他深深地淹没。
就像梦中梦。
……那种被吞没的感受也并不令人恐惧。
因为……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被握住之后……很少很少的时候。极其难得的时候。
梦里也会闪现人间的景象。
偶尔，他会与她对视。
牵住他的人面目模糊。她看了他一会儿,反应迟钝的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
梦里,五条悟浑浑噩噩,很少清醒。
他的意识或许飘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被漆黑的潮湿包裹的梦中……属于影子的世界里,他看到了破开无数诅咒和瘴气的刀刃。
朦胧的黑海中，六眼向他传输过去的讯息。
[萤姬之刀……存于影界……]
刀刃散发着温暖的力量……让他渐渐陷入迷蒙。
知。
暁。
“悟。”
有人轻声喊他。
五条悟睁开眼，在现实中再次醒来。
他侧过头,隔着有点朦胧的晨光,少女淡紫色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就像在梦里一样。
她无声的注视，和向他伸出的手,仿佛永远不会改变、永远安定。
“……感觉好点了吗？”
她的手轻轻贴到他的额头。
最近一段时间,五条悟一直在带着他们到处清理高层、躲暗杀……他的六眼和无下限几乎是全天无休,脑子差点被烧坏。
五条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白发少年躺在晨光里,雪白的皮肤和发丝都在闪闪发光。宛如晴空海面的蓝色双眼望着她,像是剥开了肉.体，直面她的灵魂。
“好奇怪啊。”
五条悟呢喃着。
“明明只认识了你几个月……我却感觉我们已经认识几辈子了。”
贴在他额头的手掌顿了顿，竟然有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目光也很温柔。
“……是吗。”
……就像在梦里一样。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夏油杰端着水杯靠在门口。
“下午好。醒了的话就快点起吧,等会儿吃完晚饭，萤火祭就差不多开始了。乔安娜和硝子还要去试浴衣吧？”
樱井星收回手站起身，“那我先出去，悟也快点过来吧——你不是想吃这家旅馆的刨冰吗？”
托这家伙的福，原本预计要整整6个月才能勉强清缴的红名势力，只用了4个多月就基本结束了战斗。剩下的，都是一些零散的杂鱼，已经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样拼命，他们也有时间可以放松一下了。
现在是八月中旬，还能赶上萤火祭的末尾。
硝子很早就给她们两个订好了浴衣，她自己的是蓝色，樱井星的是粉色。
用她的话来说——没有浴衣的夏日祭是不完整的。
“嗯，”家入硝子目光慢慢在她身上梭巡，像是满意似的点点头，“很适合你。整个人都变温柔了啊。”
她轻轻理了一下樱井星颊侧的碎发，捏起一缕发丝，目光悠悠的：“头发……我帮你编一下吧？夏天披着长发也很热的吧。”
樱井星对这个不是很在意。看硝子感兴趣，她就随意地点点头，按照硝子的指示坐了下来。
家入硝子的手并不细腻。
虽然她只会反转术式，基本不会接到外出的任务，但是自保和救人……哪一项都需要付出辛苦的努力。
作为医生一样的存在，她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而除了反转术式……她还需要学会更多医疗知识。手术刀、药水、止血钳……这些冰冷的工具，在手指上不断磨出厚厚的茧子，好像已经成为她生命的另一半了。
虽然和五条悟、夏油杰这样强烈外露的性格不同……家入硝子也同样有一颗温柔的心。
甚至更加内敛……不易被察觉。
在刚刚被他们带出高专三天后，家入就主动提出要回学校了。
倒不是她不喜欢和几个朋友一起到处跑……只是，在高专里，重伤的人都会被送到懂得反转术式的硝子手里。
她离开得越久，伤患承担的风险就越大。
那一晚，短发少女说出‘我该回去了’的时候，才刚刚喝完酒、抽完烟，嘴角还带着疏懒的笑。
坐在她旁边，捧着酒杯一口没喝的樱井星，望着硝子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睛，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出于担心才过来的。
两个同期莫名其妙跟着诅咒师离开……表面上说着‘带我一起玩’的硝子，实际上……大概是为了亲眼观察这个带走朋友们的诅咒师，到底是否值得信任——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
什么都看在眼里，又什么都不说破。
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暗处无声地关照着他人。
同样的，虽然她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作为唯一掌握反转术式的人，家入硝子也默默承担起了整个咒术界的医疗任务。
所有重伤的人，靠着她才多了一分痊愈的希望。
不能轻易离开高专、24小时随时待命、不停地与伤痛作斗争……
她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偶尔的乐趣，似乎就只是吸烟和酗酒。
面对提出回学校的家入硝子，樱井星只是平静地捧着酒杯，温声说：
‘……你知道那并不是你必须负起的责任吧。’
家入硝子愣了下，笑了起来。
‘当然了，你以为站在这里的是谁呢。’
她知道，但还是选择那么做了。
不过回到高专没多久后，随着樱井星给各个高层种下暗示，家入硝子的生活也轻松了不少。
至少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学校出来，和他们一起逛萤火祭。
带着微苦烟草气味的手指从她的发丝间掠过，慢慢在脑后扎起一个精致的发髻。
“长头发还是很好看啊。”家入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我以后也要留长发。”
“硝子无论什么样都很好看。”樱井星笑了一下。
家入硝子嘴角翘起，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走吧。”
等樱井星站起来，硝子就揽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门外走，一边随口说些最近的琐事，例如歌姬对乔安娜的同情，例如夜蛾老师如何昧着良心跟高层胡扯学生都是被逼无奈……
樱井星慢慢听着，并不打断她，从她的话里听起来，她很放松。
和他们分开后，一个人留在高专的硝子，似乎也过得很好。
但是樱井星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男孩子间的友谊似乎并不需要理由。
五条悟和夏油杰作为最强，是彼此能够比肩的同伴……即使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他们还是成为了挚友。
他们会在硝子看不到的地方，经历她不知道的故事。
而作为同期的硝子……作为实力无法和两个少年比肩的人，甚至和高专的所有同学都不一样的反转术师……
她是那个被留下的人。
不能和大家并肩作战，被一个人留在高专……每天只能不停地等待熟悉的朋友遍体鳞伤地出现，又或者只能等到对方的尸首。
治愈同伴的伤口，拼好同伴的躯体。
日复一日。
没有人能够分担她的负担。
前方马上就要到烧烤的地方，已经能够听到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声音——在她们没来的时候，这两人又因为一点小事闹了起来，似乎要用谁吃下的刨冰更多来一决胜负。
樱井星望着走在自己身旁，一脸懒洋洋地抱怨歌姬不让自己吸烟的家入硝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的反转术式明明可以把自己治好……嗯？怎么了？”
揽着她的短发少女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硝子。”
黑发的少女认真地望着她，淡紫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家入硝子小小的缩影。
她凑近，轻轻地抱住了硝子。
没有解释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是为了什么。
被抱住的人一愣。
“……乔安娜？”
夏天的蝉鸣声，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格外喧嚣。家入硝子身上轻微的、苦涩的烟草味，就这么在这个拥抱中染上了少女的衣角。
好像连同那种苦涩的心情，也一同被她吸收了。
“……我会结束这一切的。”诅咒师对她说，“再等等我吧。我会努力做到的……到那时，你就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那个未曾说出口的愿望。
并不是不可触及的。
门外，少年们的打闹声和笑声还在耳边。
家入硝子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一直麻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细微的酸痛，又被温柔地一点点抚平。
“……说什么傻话呢。”
家入硝子动了下手指，好一会儿，才轻轻落在她的背部，拍了拍那纤细的脊背。
“这也不是你必须负起的责任吧。同样的话，还给你。”
樱井星便笑了起来。
“……是啊，我知道哦。”
在少年们不知道的角落，两个少女静静拥抱着，在无声中与自己达成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