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总之, 拥有这只乾坤囊，便相当于拥有足以可以开宗立派的财富了。
一夜暴富看似如此，是福是祸却还未必。
如何处置这批横财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们意外捡到的这些东西，足以让旁人羡慕嫉妒, 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
所谓见者有份, 是自古以来的江湖规矩, 不患寡而患不均，更是资源分配上的一个重要标准。
任青悦陷入沉思，不着痕迹地瞥了陈长老一眼。
倒不是她怀疑陈长老会不会因财动心，这位是药神子安排去护送狐帝一行的高手, 此前被黑影围攻，身陷险境, 差点丧命时他也没有扔下狐帝独自逃生，可见其为人也是十分仗义的。
自然妖族也并不吝啬, 他们下榻当晚狐后便差人来给了他们送了不菲的酬劳。
可是人心诡谲，只要是人就难免在乎利益，能和平相处往往是因为没有足够大的利益纠纷，永远也不要试探人性的底线。
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她们对陈长老并不足够了解,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在她与陈长老之间还有一个颜昭。
颜昭是药神子的亲传弟子，身上握有药神子亲赐的魂牌, 一旦颜昭出事, 药神子必然能第一时间知晓。
任青悦将乾坤囊拿出来，与萤石一同放到地上, 示意颜昭到旁边去坐好。
颜昭依言在师姐身旁盘腿坐下，陈长老见状便知任青悦有话要讲, 也稍稍坐正，等着她的下文。
任青悦思量片刻，开口：“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以为若私下将宝物瓜分，不是君子所为，且这些宝物都在仙盟的悬赏榜单中登记在册，一旦现世，难免招惹风波，百害无一利。”
颜昭闻言“啊”一声，向任青悦表达疑惑：“我们不能把这些宝贝带走吗？”
难得那么好的运气，不能带走的话也太可惜了。
陈长老托腮，面露沉思之色。
任青悦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先回答了颜昭的疑问：“不是不能带走，而是不能轻易据为己有。”
“那该怎么办？”颜昭又问，“要把它交给谁？”
颜昭这句无心之言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任青悦赞赏地瞧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万宝宫苏宫主早年就挂了悬赏，说若有人能替她找到失物，就将这些宝贝悉数赠予。”
“我们既然无意捡到了万宝宫当初丢失的宝贝，何不先将这些东西带去万宝宫，让苏宫主验一验？”
如此，他们便是替万宝宫找回失物，苏紫君应当会按约给予酬劳，之后再分这比横财，有苏紫君做旁证，可避免不必要的纠纷。
任青悦说完，看向陈长老：“陈长老觉得如何？”
陈长老闻言点了点头，认同任青悦的安排：“老夫没有异议。”
任青悦又问颜昭：“你呢？”
颜昭咧嘴笑开，还是那一句：“我听师姐的。”
任青悦这才放了心，于是将乾坤袋递给颜昭：“我们离开雾魔涧，到多宝灵山之前，此物就由你代管，你可要把它保护好了。”
颜昭喜笑颜开，拍着胸脯作保：“放心。”
陈长老收回视线，没有多言。
将此物安排好之后，任青悦拿起萤石，到四周再查看一番，确实没有别的发现了。
此事告一段落，洞窟中又一次安静下来。
这洞窟所在位置已经在雾魔涧外围，等陈长老稍事休息，到外面追杀他们的黑影走远一些，他们就可以离开。
任青悦盘算时间，外界约莫已经过去三日，她自告奋勇到洞外去探一探，让颜昭和陈长老在洞内静候片刻。
水声响起又很快消失，颜昭守在水边，盼着师姐尽快回来。
“少宗主。”
身后，传来陈长老的声音。
颜昭回头，见陈长老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问她：“您已拜入药神宗，而任姑娘却是拂云宗弟子，您为何还对她言听计从呢？”
“……”颜昭沉吟片刻，回答，“她是我师姐。”
不管她们各自归属于哪个宗门，她们的关系都不会改变。
她是师妹，自然要对师姐言听计从。
陈长老却道：“那只是以前，现在已经不是了，您现在是药神宗的少宗主，该多为药神宗的未来发展考虑。”
颜昭听不太懂，干脆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长老沉声说道：“那些宝物是少宗主您发现的，就该归您所有，任姑娘提议拿去万宝宫交给苏宫主核验，老夫没有异议，但苏宫主给的酬劳，老夫认为，该归少宗主独享。”
“全归我啊？”颜昭托起下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拿了这笔钱，不用分给你？”
洞窟中光线昏暗，陈长老脸上表情模糊，只能听见他正义凛然的话语声：“老夫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自当交由少宗主全权处理。”
颜昭弯起眼睛笑开：“你人真好。”
正在此时，身侧水波漾动，任青悦出去探了一圈回来，颜昭立马对她说：“师姐，陈长老说我们之后拿了赏金不用分给他，这多好，只需要分两份，你一半我一半。”
任青悦心头微沉，面上不动声色，故作惊讶：“当真？”
陈长老：“……”
哪怕洞窟中能见度低，任青悦仍瞧见陈长老脸皮颤了颤。
任青悦心头对陈长老提防之心更重，但没在面上表现丝毫，只对颜昭道：“即便陈长老这么说，你也不该这么做。”
颜昭不解：“为什么？”
任青悦拍拍颜昭脑袋，教导她一些人情世故：“陈长老不要赏金是他两袖清风，但我们一起回来，与那些黑衣人交手时陈长老也出力不少，这是他应得的。”
陈长老神色微松。
不料这时，颜昭又说：“可是上回是师姐杀了那个黑衣人，也是师姐带我们躲藏，陈长老出了什么力？”
“……”
陈长老没什么表情的脸孔黑了又黑。
任青悦差点绷不住，但为了不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起内讧，还是及时制止颜昭：“陈长老受了伤还保护你，我在前开路，陈长老断后，难道不是出力吗？”
颜昭被说服，点头应一声：“哦，也对。”
此事总算平息，任青悦拍拍她的脑袋，扭头对陈长老道：“外面已经安全了，您走前面吧。”
陈长老哪还多说什么，长袖一拂便纵身没入水中。
任青悦与颜昭紧随其后，但稍慢半步，便趁着这片刻间隙，任青悦靠近颜昭，在其耳边轻语一句：“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不准再发表意见了。”
“啊？”颜昭不明白，“为什么？”
“回去再和你细说。”任青悦敲敲颜昭迟钝的小脑瓜，“这其中缘由有很多弯弯绕，你现在还不能理解。”
颜昭确实理解不了，觉得师姐说得对，于是不再问了。
她第二个下水，任青悦断后。
瞧一眼颜昭的背影，她心头无奈：小傻子，把人得罪惨了都还不知道。
若不是颜昭身份摆在那里，陈长老又受了不轻的伤，与她动起手来风险太大，恐怕这局面就没有这么和谐了。
看来他们出了雾魔涧后，得想个稳妥的法子将东西送到万宝宫。
石洞隐蔽，果然没有被那群四处游荡的黑影发现，颜昭一行又花了两日彻底离开雾魔涧，彻底摆脱追杀。
他们到就近的仙坊落脚，自然而然到药神宗名下的驿站登记。
到了有人的地方，陈长老不便再和颜昭、任青悦二人住在一起，遂独自选定一间房，约定第二天一早同路离开。
数日来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任青悦手中拿着那只捡来的乾坤囊，思量对策。
这玩意儿烫手得很，只要稍稍走漏风声，便易惹来杀身之祸。
因而将其交给苏紫君，宜早不宜迟。
但雾魔涧距离太墟仙域还有至少半个月的路程，若怕夜长梦多，只有一个法子。
衍天神卷。
任青悦暗自思量，以她的修为，用衍天神卷将三个人一同传送到万宝宫，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主意，任青悦委实松了一口气。
人界修士勾心斗角，防不胜防，确实劳心劳力。
第二天一早，任青悦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陈长老知道她们手中有衍天神卷，闻言并无异议，遂爽快答应。
颜昭提供衍天神卷，任青悦施法将其激活。
神卷闪烁金光，颜昭看得颇觉心奇，心想此物既是阿音送给她的宝物，那么她该让师姐教会她怎么用。
光芒一闪，他们已然现身万宝宫山门外。
陈长老见状也暗自惊讶，这衍天神卷果然神奇。
三人同时出现，万宝宫守山弟子先是一惊，随后认出颜昭和任青悦：“任姑娘，颜姑娘。”
任青悦走在前面，对这二人说道：“请传话给苏宫主，就说我们有要事求见，恳请宫主现身一叙。”
守山弟子微怔，任青悦身后的陈长老也稍稍变了脸色。
她这话的意思不是要入万宝宫拜见宫主，而是让苏紫君出来见他们？
任青悦抱拳行礼：“有劳了！”
该弟子回神，又看一眼他们，点头答应：“诸位稍等。”
陈长老仔细打量任青悦，在旁静立着，不声不响。
这时，颜昭扯扯任青悦的衣袖。
任青悦低头：“怎么？”
颜昭凑近任青悦，在她耳朵边小声问：“师姐，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呀？”
之前她被任青悦叮嘱了不能随便发表意见，因而没有大声讲出自己的疑惑。
任青悦不着痕迹瞥了身后之人一眼，用识海传音向颜昭解释：“我们离开太久，不知道阿音还在不在此处疗伤，阿音身份特殊，吓到陈长老就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原来如此。
颜昭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邬滢滢就挺害怕阿音的。
任青悦又叮嘱她：“所以, 你以后也尽量别在人前提及阿音。”
“哦。”颜昭似懂非懂，但感觉有点失落。
忽然，她们眼前倏地闪过一抹淡紫色的流光。
华贵雍容之态的万宝仙尊苏紫君果然现身于宫门前。
守山弟子们见状，条件反射, 呼啦一下齐刷刷跪了满地：“拜见宫主！”
陈长老愕然, 眼中震惊一闪即逝。
当即便与任青悦二人一同低头行礼。
苏紫君抬臂挥退无关人等, 视线扫过任青悦和颜昭，于陈长老身上多停留片刻，最后又回到颜昭身上：“何事要与本座面谈？”
颜昭接收到任青悦示意，从怀里摸出之前捡到的乾坤囊, 双手递给苏紫君。
乍一看到这么破旧的乾坤囊，苏紫君眉头微皱, 略感嫌弃。
但从颜昭手中接过，灵识一扫, 她顿时脸色大变。
苏紫君沉了脸，再开口时，语气郑重许多：“借一步说话，你们且随我来。”
片刻之后, 颜昭一行跟随苏紫君来到万宝宫主殿。
他们一路走来, 一步一景, 宫阁楼宇雕梁画栋，无不彰显万宝宫底蕴丰厚, 财大气粗。
与万宝宫这样雄厚的财力相比, 药神宗就显得十分逊色了。
主要是药神子也没把心思放在赚钱上，平日主要是门中长老和弟子与其他宗门对接, 批量采购丹药，以此为途径养活药神宗上下那么多口人。
而药神子自己则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近百年也就出了一炉髓阳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为宗门赚钱上。
这也是为什么陈长老极力主张颜昭应当独享此次他们找回失窃宝物的酬劳。
在陈长老看来，颜昭是药神宗的少宗主，理当为药神宗未来的发展考虑。
但是颜昭油盐不进，他话里的暗示，她半个字也听不明白。
陈长老兀自憋闷。
至于颜昭，没事人似的跟在任青悦身边，边走边东张西望。
心想：不怪当初那批盗匪会特地挑选万宝宫下手，这财气谁看了不眼馋？
颜昭眼睛里的星子几乎要溢出来，任青悦内心也颇为感慨。
也难怪她师父当初要学炼器不学炼丹。
回忆师尊洞府那富丽华贵的装潢，任青悦恍惚间明白颜昭贪财是从哪里遗传来的。
苏紫君和颜元清能做朋友，某种程度上讲，确实是臭味相投。
入殿上，苏紫君遣退驻殿弟子，于上手位坐下，待颜昭三人也一一落座，她才开口：“这些东西已经遗失数百年，你们是从何处寻来？”
任青悦颜昭二人与万宝仙尊相识，陈长老不便多言，遂由任青悦代为开口，讲述了发现宝贝的经过。
“雾魔涧？”苏紫君托腮，“原来如此。”
此前事发那阵子，她挂出悬赏之后，各方修仙人士的确积极响应，将这波人逼得四处逃窜。
他们在人界难以立足，狼狈逃去雾魔涧，是颜元清出面，委托魔主手下擅长寻觅与狙击的天青箭魔继续追讨，将这批盗匪一一抓了回来。
然而匪首迟迟没有落网，封瑾回来复命说此人连中她数箭，虽然逃走应该也活不成。
苏紫君还曾怀疑是不是封瑾自己把东西贪了。
但此人是颜元清引荐，同时又是南宫音的心腹，对方不必担心她不兑现报酬。
苏紫君打消怀疑，将此事抛诸脑后。
没想到这批丢失的法宝竟被颜昭误打误撞给找着了。
苏紫君从任青悦口中了解了经过，得知匪首已死，她心情颇为愉悦，单手撑起脑袋，朝颜昭抿唇一笑：“稀奇得很，这世上当真有人如此好运？”
不过转念一想，苏紫君又觉得，颜昭的存在本身就匪夷所思。
两名女子结合以万分之一的几率诞下孩子，她的出生就已足够幸运，旁的再如何，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被你捡到，那就是你的了。”苏紫君长袖一挥，乾坤囊飞回颜昭手中。
颜昭眼睛一亮，双手接住乾坤囊。
身侧陈长老见状，暗道：万宝宫宫主果然出手阔卓。
任青悦及时出声代颜昭说道：“多谢苏宫主。”
苏紫君瞧着颜昭乐呵呵数宝的小模样，竟越看越顺眼，眼珠子一转，想起日前南宫音的提议，颇为心动。
她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可像颜昭这样的锦鲤转世，确乎该早早绑牢。
于是她忽然开口：“小昭儿，上回让你拜干娘的提议我考虑过了，觉得可行，不然你现在就叫一声干娘让我听听？”
闻言，陈长老陡然震惊。
颜昭抬起头，意外地眨了眨眼：“诶？”
任青悦虽然也感到惊讶，但念及苏紫君与南宫音、颜元清二人的交情，这样的发展完全在情理之中。
苏紫君笑眯眯地看着颜昭，继续说：“你认我做干娘，我再送你一件礼物，你看如何？”
“不行！”
大殿上突然蹿出第五个人的声音，打断苏紫君。
苏紫君朝声音来处望去，眉头紧紧皱起：“药神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万宝宫？”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老夫的乖乖徒儿拐走了！”药神子气得跳脚，“你们这些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心思深！”
南宫音倒也罢了，毕竟是魔族之人，与人界隔得远，虽有影响倒还可控。
但苏紫君若做了颜昭的干娘，这意义就大不一样。
他药神子只是颜昭的师父，与干娘相比，亲疏远近立见分晓。
何况苏紫君财大气粗，什么宝物都不吝相送，药神宗的藏宝楼与万宝宫相比远远不及，那颜昭以后是不是多往万宝宫跑，跟着她干娘学炼器，弃他这个糟老头子于不顾了？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陈长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起身向药神子行礼。
同时心中骇然不已，药神子怎么会突然出现？难道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药神子摆了摆手，让他先退到一边去，随后快步走到颜昭面前，将颜昭护在身后，叮嘱她：“这女人心怀不轨，你切不可拜她做干娘，明白吗？”
苏紫君气得瞪圆双眼：“糟老头子，你说谁心怀不轨？！”
药神子贱兮兮地出声挑衅：“自然说得是你！”
苏紫君看药神子便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在药神宗好好待着，见天儿的瞎跑，别误人子弟！”
药神子继续跳脚：“你怎么还人身攻击？！”
见药神子与苏紫君吵得不可开交，颜昭委实没闹明白。
先前阿音说可以，今日师父说不行，那她到底该听谁的呢？
颜昭自然而将视线转向任青悦。
任青悦接收到颜昭的目光，语气无奈：“你想拜就拜，不想拜就不拜。”
但怕药神子和苏紫君继续就这个问题争吵，她又补了一句：“想什么时候拜都可以，也不是非得今天做决定。”
也就是说可以不用想了。
颜昭似懂非懂，点头笑开：“我听师姐的。”
一旁，陈长老面上的惊骇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身为药神宗的长老，他自然知道药神子收了个关门弟子，对其极尽宠爱。
但颜昭只在上次炼丹大比在人前露过一次脸，宗内各长老虽然见过她的画像，对她的印象却并不深刻。
上次药神子支援狐帝，竟还带了颜昭同行，陈长老心中颇为不解，但后来颜昭手撕大乘境高手，给陈长老留下深刻印象。
他这才打心眼里认同颜昭少宗主的身份，并为药神子的眼光感到钦佩。
此行一同离开青丘，相处时间长了，他发现颜昭原来心性如此单纯，对人毫不设防，这般孩子性格竟出自拂云宗那样的狼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今日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药神子什么身份？万宝仙尊又是什么身份？这两个跺一跺脚都能让人界地震的人物，竟然为颜昭起了争执。
但药神子和苏紫君加起来，也不如任青悦一句话的作用大。
陈长老内心暗觉不妥，任青悦毕竟还是拂云宗的弟子，虽然眼下他们并无利益纠纷，但拂云宗恶名昭著，他实在难以对此女怀抱信任。
不过，陈长老心中如何想，旁人不得而知。
苏紫君没等来颜昭叫她干娘，见颜昭决定稍后再议，心情很不愉快，质问药神子：“你到底来干什么？若是失心疯了，我倒是认识些个医中圣手，可以好好治治你的疯病！”
药神子被她这么一提，忽然想起正事，回嘴的话到嗓子眼儿了，又被他咽回去。
他今日来，确实另有原因。
与颜昭分别之后，他便立即回程。
约莫二十来天过去，颜昭等人才从妖宫出发。
所以，他此行不过是恰巧与颜昭撞个正着。
为了不让颜昭拜干娘，他和苏紫君大吵特吵，将自己原本的来意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经苏紫君一提，他忽然沉了脸，面色凝重，没再计较苏紫君略显激烈的言辞，把正事抬了上来。
“老夫今日来，确有要事。”药神子正了脸色，“苏宫主，你见多识广，老夫近来偶得一物，烦请你鉴别一番，看出自何处。”
苏紫君眼皮一掀：“哦，你让我帮忙我就帮？你跟我爹啥关系？莫不是忘了你刚才如何败坏我在昭儿面前的形象？”
这位老前辈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让颜昭认她做干娘，转头就请她帮忙，真是仗着皮厚，把脸递上来给她踹。
药神子顿觉尴尬。
“……咳，一码归一码。”
苏紫君抬了抬眉毛，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这就是一码事，今儿本座话放在这儿了，昭儿不认我做干娘，你的事我管不了。”
药神子：“……”
很好，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一百八十三章
药神子心里苦。
对方地位不比他低, 平日里就算在外面碰到，彼此也要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
今日他来请苏紫君帮事，不料听到苏紫君让颜昭叫她干娘，顿时急得跳脚, 啥也不顾了, 这么一闹, 还办什么呀！
不办就不办，药神子赌气地想。
一把拉起颜昭便往殿外走，他今天就要让苏紫君看看什么叫硬气！
但没走出殿外呢，身侧颜昭忽然问他：“师父, 你想让干娘看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苏紫君出声：“等等！”
药神子瞪颜昭一眼：“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言罢, 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
颜昭面露疑惑。
叫一声干娘就能拿到宝物，顺便还帮了师父, 一举多得，师父怎么还不高兴呢？
苏紫君一个闪身便出现在大门前，将殿门堵住，看向药神子的眼神颇为挑衅：“虽然您是前辈, 但您想就这样当众带走本座的干女儿, 似乎不妥吧？”
药神子表情十分精彩。
他真是被苏紫君狠狠将了一军。
而且坑他的还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弟子, 让他委屈却无处说理。
苏紫君眼底藏着抹不去的笑意，见好就收：“前辈既然昭儿的师父, 那自然是希望昭儿好的, 既如此，又何必这般防着本座？”
药神子：“……”
颜昭若得到苏紫君这样一个靠山, 日后在三界即便不依靠那些法宝也能横着走。
道理自然都明白，但他就这么一个乖乖徒弟, 还要分成几份给别人当女儿，他这个老父亲之心，真是舍不得。
可事已至此，药神子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妥善的办法了。
颜昭自愿认苏紫君做干娘，他也不好横加干涉。
既然既然如此……
“你说得对。”药神子拿出方才没来得及掏出来的东西，反手扔给苏紫君，“这下你没有理由不看了。”
苏紫君哑然失笑：“前辈还挺能屈能伸。”
“……”药神子吹胡子，“这叫务实！”
自己已然占了便宜，苏紫君懒得同药神子分辩，低头看向手中之物。
这一看之下，她眸光微凝，眼底掠过一抹锐利的锋芒。
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状若随意地掂量掂量此物重量，询问药神子：“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你别管。”药神子哼道，“且说你认不认识。”
苏紫君言：“我自然认识。”
这是一块由天外陨铁制成的护心镜。
“这种材料就我所知应该是采自域外战场。”苏紫君皱着眉道，“但人界没有这样的工艺，只有仙界才有，且此物稀少珍贵，通常是作为赏赐颁发给有功之臣。”
话已说得十分明白，苏紫君正了脸色询问药神子：“前辈，仙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颜昭任青悦等人在旁也将这番话听得清楚明白。
任青悦神情凝重，陈长老也皱起眉头，只有颜昭云里雾里，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不过，她虽然没有听懂药神子和苏紫君话里的意思，但也隐约感受到殿上气氛不对，她拽了拽任青悦的衣袖，小声问：“师姐，干娘和我师父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任青悦犹豫须臾，回答她：“不知道。”
“唔。”颜昭沉吟着，重新将视线投向药神子。
药神子脸色万分纠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抬手甩出几道灵符，在大殿上搭建一个隔音阵法。
苏紫君神情一震，心则往下一沉。
不过，药神子并未遣退颜昭、任青悦和陈长老，反倒将他们召到近前，将那枚材质特殊的护心镜拿给他们过目。
颜昭不明所以，只是单纯出于对宝物的好奇所以跟着看，任青悦和陈长老观察此物时，不着痕迹地互相提防着瞧了一眼。
传阅结束，任青悦将护心镜归还药神子，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测，遂问道：“前辈，此物你可是从雾魔涧中寻得？”
苏紫君闻言愕然：“雾魔涧是什么宝地不成，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在里面捡东西？”
陈长老抄起手来若有所思。
近来他们共同遭遇的事情只此一件：狐帝遇袭，雾魔涧中出现许多来历不明的神秘高手。
因而任青悦所言，当为此事。
按此线索推测，此物多半就是和狐帝遇袭之事有关。
果然，药神子沉声回答：“不错，这是老夫此次经过雾魔涧，从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搜来的。”
原来他将颜昭交给任青悦后，独自离开青丘，是去调查这件事了。
任青悦神情愈发凝重，陈长老已脱口而出：“那些人来自仙界？”
这下换作苏紫君状况外，语气不满：“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一会儿雾魔涧，一会儿仙界，没个人把话说清楚，让她理清原委吗？
傻傻的颜小昭自是指望不上的，苏紫君点名任青悦：“你来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
任青悦稍稍犹豫，但并未迟疑太久，便将狐帝途经雾魔涧遇袭，此后一群神秘人盘踞雾魔涧之事和盘托出。
若袭击狐帝的人当真来自仙界，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有人想让狐帝死，由此掀起妖魔两族的战争，至于始作俑者身份，暂时没有定论。
就目前所知的线索，无法推定那批人就真的来自仙界，只能说仙帝有此嫌疑。
但从人界通往仙界的天梯下端有仙盟之人把手，上端则有仙界派兵驻扎，没有仙帝召请，根本不可能通行。
线索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魔族和妖族打起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人界。”药神子脸色凝重。
人界位在三界中间，尽管地域面积最广，同时却也是三界之中势力划分最驳杂的。
仙界在人界设立仙盟以渗透管理人界，魔族和妖族也各自有其法门穿过雾魔涧。
人界修士，除非渡劫飞升，否则往上去不了仙界，往下也不敢前往妖魔界，只能做那任人宰割的羔羊。
一旦妖魔内斗，必定大量魔族妖族渗入人界，届时仙界再横插一脚，三界大乱，以人界为战场，后果难以设想。
倘若人界第一剑修颜元清未亡，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弄是非？
苏紫君思量须臾，说道：“此事不宜声张，但暗中必须提防，适逢仙门弟子大会将开，人界高手与后起之秀汇聚一堂，若他们还有动作，必定会在此时露出马脚。”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拂云宗尸傀作恶之事还未完全落下帷幕，便又出现一波新的人马欲搅风搅雨。
“仙门弟子大会？”颜昭疑惑，感觉这话听来耳熟。
任青悦瞥她一眼：“你该不会忘了吧？”
颜昭眼神疑惑，任青悦无奈提点她两句。
片刻后，颜昭恍然大悟：“哦！”
这是她最初离开山门的原因，尽管起先她并没有打算参加，但陈珥曾提过一句，此次大会会用元清仙尊的佩剑作为魁首的奖励。
如此，她必然是该去的，但是……
颜昭眨巴眨巴眼睛：“参加仙门弟子大会不是需要一个信物吗？”
“你有。”任青悦伸手熟练摸出颜昭怀里的乾坤囊，手腕一翻取出仙玄令，“便是此物。”
颜昭愕然：“这块令牌我不是拿给毕蓝了吗？”
任青悦将仙玄令递给她，随口解答她的疑惑：“她趁你睡着放你兜里了。”
颜昭震惊地瞪圆双眼，心里倏地划过一抹异样感。
虽然她记性不好，具体情况已经忘记了，但她与毕蓝一块儿挑战大刀宗，拿到仙玄令后夺路逃走，这期间，她和大师姐还不熟，也没有同行过。
毕蓝把仙玄令悄悄塞给她，师姐是如何知道的？
颜昭忽然沉默，看看手中的仙玄令，又看看任青悦。
稍加思索，得出结论：大师姐真是料事如神，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她对大师姐愈发崇敬了。
颜昭举起仙玄令，喜笑颜开：“我拿着此物就能去参加仙门弟子大会？”
任青悦点头：“对。”
“我门中也有弟子参与此次大会。”苏紫君提供新的线索，“我还得到一个消息，渊海真人即将出关，元清陨落之后，此人便是眼下人界之中战力最强者，她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渊海真人……”药神子捋了捋颌下白胡子，眉头紧皱，“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隐居世外，老夫拢共没见过她几次，更别提交情。”
苏紫君沉吟：“本座也不曾见过她，不过，此人的弟子倒是常与万宝宫有往来。”
药神子来了兴趣：“渊海真人竟然还有弟子？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苏紫君耸耸肩，“是个入门不到五百年的小弟子，这孩子应该也会参加仙门弟子大会，届时我让门中弟子牵线搭桥，或可与渊海真人见上一面。”
药神子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既如此，老夫也联系几个信得过的好友，到时候去大会上为我徒儿撑撑场子。”
话到此处，没有再往下聊的必要了。
药神子挥手驱散隔音阵，扭头询问颜昭：“乖徒儿，你要在山下继续游历，还是跟老夫回药神宗？”
颜昭歪头想了想。
她要先去见一见阿音，接回她的小狐狸，遂答：“徒儿继续历练。”
“如此也好。”药神子拍拍她的脑袋，“你前往仙门弟子大会之前给为师传个信儿，不是非得拔得头筹，尽力而为便好，重在参与。”
颜昭乖巧点头：“知道了。”
她表面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的是：阿娘的遗物，我非拿不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药神子辞别苏紫君, 招呼陈长老一块儿离开万宝宫。
颜昭见状，出声叫住陈长老。
陈长老脚步顿住，便见颜昭哒哒哒朝他跑来，从兜里掏出一个乾坤囊：“这是说好要分给陈长老的报酬。”
尽管只占了全部的三分之一, 但也是不小的数目, 颜昭肉疼不已。
但师姐说了不能独占, 颜昭还是听话把酬劳分成三份，其中一份拿给陈长老。
药神子见状疑惑：“这是什么？”
颜昭简单解释两句，药神子“嚯”一声，抓过乾坤囊, 探入神识瞧了瞧，顿时大吃一惊。
“哎呀, 想不到老夫乖徒儿运气这么好。”药神子一双小眼睛笑眯眯，“陈长老, 见者有份啊。”
陈长老：“……”
他反手夺过乾坤囊揣自己兜里：“宗主不在见者有份的范围内。”
这么一大笔钱，与其让药神子分去霍霍了，不如他自己揣着，给他门下的弟子们修炼用。
药神子吹胡子瞪眼：“小气！”
陈长老充耳不闻。
待着二人吵吵闹闹地离开万宝宫后, 颜昭将另一份报酬拿给任青悦, 随后便直奔苏紫君。
任青悦垂眸, 猜到颜昭要说什么。
果然，颜昭直白开口：“宝物。”
苏紫君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顿时无语。
真不愧是颜元清的女儿, 这性子跟颜元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她说过的话没有不作数的，反手便从腰侧取下一枚暗紫色的玉佩, 递给颜昭。
颜昭接过玉佩，摸一摸, 又咬一咬。
没有看出材质除了颜色之外有多特殊，她略感不满：“这块石头有什么用？”
苏紫君嘴角颤了颤，任青悦也扶额捂脸。
颜昭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整个人界论财富最为雄厚的万宝宫宫主随身佩戴的玉佩怎么会差？
苏紫君解释道：“这是本座亲自炼制的蕴灵玉，将此玉佩戴在身，可以温养你身上的法器，令受损的法器自行修复，促进已有灵智的法宝提升品阶。”
任青悦在旁听着，倒吸一口冷气。
这宝贝的功效未免太夸张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苏紫君竟然随手就将其赠给颜昭！
试问谁能想到，一个小小金丹修士，随身携带的法宝随便拿出来一样，都能搅起血雨腥风！
颜昭这下满意了，乐呵呵地将玉佩戴好，继续向苏紫君打听：“阿音在紫竹林吗？”
苏紫君挑眉：“你叫我什么？”
颜昭从善如流：“干娘。”
苏紫君闻言笑吟吟，这才回答颜昭的提问：“她回念清山了，没在紫竹林中。”
先前雷霜带颜昭前去拜访的山庄，便在这念清山上，此为南宫音在人界开辟的洞府，虚空相接的锚点就在太墟仙域。
颜昭闻言嘿嘿笑开：“阿音给我取的名字也叫念卿。”
如此可见南宫音多喜欢这个名字。
苏紫君笑而不语，只是眼底难免藏起两分惆怅。
颜昭决定立即前往念清山，她一刻也等不及要见小狐狸。
但是没有大鹏鸟相送，唯一能抵达南宫音洞府的方法就是使用衍天神卷。
任青悦陪着颜昭走出万宝宫，心中兀自想着她们到了南宫音洞府之后，得找个什么理由变回小狐狸。
在她身侧，颜昭眼睛倏地一亮，像是等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急急开口：“师姐，让我试试，我想学！”
颜昭拿出衍天神卷，却捧在手里没有递给任青悦。
“请你教我。”
任青悦颇感意外，她不确定颜昭的修为能不能将神卷激活，但颜昭如此积极热情的态度不多见，何况此地距离南宫音的洞府应该不远。
遂心道：让阿昭试试也无妨。
“行。”任青悦点头，“那你咬破指尖，在神卷空白处写要去的地方，然后朝神卷中注入法力，务必全神贯注。”
颜昭答应：“好！”
见颜昭展开神卷，任青悦补了一句：“念清山，这三个字会写吗？”
“会！”
颜昭说得胸有成竹。
于是，她迅速咬破指尖，在神卷空白处一气呵成写下三个字：
念青山。
任青悦在旁看着她写，待颜昭写到第二个“青”字时，她眉头微皱。
方才忘了问苏紫君，念qing山的“qing”具体是哪个字。
颜昭写的这个“青”和她预想的“清”字不一样，但乍一下看好像又没问题。
任青悦细想一下，仍然觉得不太对。
于南宫音而言，只有“清”才是唯一答案。
然而，在她思量的间隙，颜昭已经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并张开手学着之前任青悦的样子，按住衍天神卷。
任青悦心头陡然一跳，暗道不好。
啊，等等！
然而，她嘴还没张开，眼前倏地金光一闪，璀璨金光已将她们笼罩。
“……”
任青悦顿时两眼一黑，心生绝望，只能暗自再抱一份侥幸：要么没有念青山这个地方，要么颜昭修为不足以驱动神卷，再要么……颜昭胡写的这个地名才是对的。
最后一条的可能性太小了，但只要前面两个条件只要随便达成其一，她们便走不了。
任青悦默默祈祷。
可惜事与愿违，虚空传送的感觉异常鲜明。
衍天神卷散发的光芒令景物变得模糊，周围景象飞快闪烁，暗下去又很快亮起来。
等金光彻底散去，任青悦但觉双眼被一道刺目光亮击中，下意识将眼睛闭上。
与此同时，刺骨的寒风迎面刮过。
猝不及防之下，任青悦和颜昭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嘶——”
任青悦勉强睁眼，发现眼前白茫茫一片。
方才晃着她眼睛的白光是雪地反射的阳光。
颜昭也看清周围景象，一脸懵逼：“诶，这是哪儿啊？”
怎么跟之前她到过的地方不大一样。
而且好冷啊，天和地居然是同一种颜色，连绵苍山被大雪覆盖，就她们脚底下的雪坑都有一尺深。
很显然，这里是念青山，而非念清山。
“你字写错了。”任青悦无奈极了，伸手按住颜昭肩膀，注入法力替颜昭温暖身体，苦笑着摇头道，“是三点水的清，不是青山的青。”
颜昭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啊……”
可是她只会一种“青”诶。
还以为就是青山呢。
颜昭心知闯了祸，大受打击，垂下头感到沮丧，语气也不复刚才活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把神卷给我。”任青悦朝颜昭伸手，神色泰然自若，“我们再用一次就能出去了。”
这回颜昭不敢继续逞能，听话地将衍天神卷交到任青悦手中。
任青悦展开神卷，在空白处写下正确的“念清山”。
末了，她凝神往神卷中注入法力，等着虚空传送再次开启。
金光如期而至。
任青悦刚要放心，忽然，光芒闪烁一下，但立即就熄灭了。
她写在衍天神卷上的那三个字从神卷表面剥落，陆陆续续滴入雪地中。
“光怎么灭了？”颜昭表示疑惑。
任青悦：“……”
衍天神卷无法激活，并非法宝出了问题，也不是她的修为不够，而是因为……这念青山中有结界，只能进不能出。
任青悦将缘由解释给颜昭听了，颜昭似懂非懂，大致明白她们暂时应该出不去了。
“怎么这样……”颜昭低落地撇下眉毛。
分明马上就能见到小狐狸了，却因为她失误写错字，导致她和师姐来到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
这下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不必忧心。”任青悦平静下来，摸摸颜昭的后脑勺，“我们只要找到布阵之人，与他说明情况就可以了。”
她已经习惯面对颜昭无意之间搞出来的任何状况。
因而她第一时间恢复冷静，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的同时，开始思考应对之策。
此地既然有结界，而且是单向，说明阵眼就在其中，而且设阵之人必然也在结界范围之内。
这样的结界通常用于各大仙宗约束宗门弟子，不允其随意下山时用，任青悦以此推测，她们眼下或许是意外闯入了某个仙门的宗地。
任青悦尝试卜卦，发现受结界干扰，卦象模糊，还是只能她们自己寻找方向。
她又试图御剑，到高处去探探路。
然而，御剑飞行这个法术也无法在结界中施展。
任青悦沉默。
或许今日出门时该看看黄历，昨日捡了一笔横财，把好运气都用光了，这下便只剩倒霉催，两眼一抹黑。
颜昭在旁缩头耷脑的，像只掉了毛的鹌鹑。
怕任青悦恼怒，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听到任青悦宽慰她的言辞，她才把头抬起来：“这个人在哪儿？”
任青悦摇头：“我也不知道。”
毕竟她也未曾来过这个地方，放眼望去，银装素裹，还别有一翻风情。
“走一步看一步吧。”任青悦牵起颜昭的手，拉着她一同迈开脚步。
这山上覆盖的雪层厚得很，不知道雪下哪里是坎儿，哪里是坡，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以免不留神，两人就走散了。
颜昭乖乖跟在师姐身后。
低头，瞧见她们牵在一起的手。
她恍然发现，源源不断的热流从任青悦握着她的这只手传递过来。
颜昭心头触动。
回忆过往，好像，她每次闯祸，都有师姐给她善后。
虽然师姐有时候脾气不好，喜欢揪她耳朵，打的手板儿，但不管她做什么，师姐总会替她兜底。
就像现在这样。
师父说师姐也是喜欢她的，之前她总不大相信，但此时，她确乎感觉到师姐对她的温柔。
她犯了那么大的错，师姐反而不惩罚她，还要牵着她的手，怕她走丢。
颜昭判断，师姐对她的情感从不讨厌上升到喜欢。
但她才刚刚才闯了那么大的祸，感觉非常丢脸，实在不好意思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师姐。
于是她便默默跟随任青悦往前走，每一脚都踩在师姐的鞋印上。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任青悦计划爬到高处去往四周看一眼, 但脚下的山峦看着没有多高，靠双脚走去却异常遥远。
她们走了很长时间，才爬上一座小山坡。
往前面看，又有更高的山包遮挡视野。
“……”
没完没了了。
眼看天色将暗, 夜里怕起风雪, 任青悦拉着颜昭往陡峭些能遮风的山壁靠近, 看看今夜能不能找到一个山洞落脚。
这里气候万般恶劣，唯独有一点好处：
天地灵气充裕，比颜元清的洞府也不遑多让了。
入夜后果然开始刮风，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中徐徐飘落下来。
虽然景色雅致, 别有风情，但漫漫无边的雪山难免令人心生迷茫。
没有找到现成的山洞, 任青悦便挥剑开辟出一个。
她们躲进洞里，肩靠肩坐在火堆旁休息, 跳跃摇晃的橙色火光为寒冷的洞窟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
雪山中万籁俱寂，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细微声响。
任青悦以为颜昭过会儿就会睡着。
不料，颜昭忽然起身，让开小半步, 重新盘腿坐下后, 对任青悦道：“师姐, 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守着。”
任青悦微怔, 视线与颜昭交错, 被后者双眼中澄澈的光芒照亮。
颜昭果然长大了。
虽然还是马马虎虎容易出错，但她也确实在学着体贴别人, 学着独当一面，分担责任。
任青悦感到宽慰。
哪怕此刻山洞外冰天雪地, 她的内心温热熨帖。
任青悦依言闭眼打坐，颜昭无声待在一旁，不时往火堆里加入一两根柴火，看师姐如霜般冷淡的侧脸被跳跃的火光映红。
某时，她扭头看向山洞外面。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洞口越堆越高，不过一个时辰，已有寸许厚了。
这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她坐在阿娘怀里，陪阿娘一同看雪。
大雪埋没洞口，广阔自由的天空最后只剩下巴掌大的囚笼。
颜昭忽然有所触动，她抬手握住胸前那枚小小的金珠，双手合拢，闭眼许了个心愿。
希望阿娘能早点醒过来。
第二天早上大雪停了，山洞口被封了一半，任青悦睁眼醒来，看见颜昭正趴在山洞口往外看。
“你在做什么？”任青悦问她，“外面有人吗？”
颜昭摇头：“没有，但天空很蓝……”
任青悦了然，遂道：“我们出去看看。”
颜昭自告奋勇砸开拥堵在山洞口的雪堆，狭小拥挤的视野骤然开阔。
当雪堆完全坍塌，被颜昭踩在脚下，她心中若有所悟，有一种打破桎梏，破茧重生的错觉。
如果三百年前，颜元清也破开这道枷锁，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但是，困住人界第一剑修的枷锁，是什么呢？
颜昭心里短暂划过这个疑问，没能得出答案，转念又抛诸脑后了。
她跟着任青悦继续爬山。
眼前这座山看起来不算高，还未到峰顶时，便已瞧见更远处另一座峰头。
任青悦无奈一叹，看来还要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山又一山。
这时，颜昭拉住她的手，伸手指向雪坡上：“师姐，你瞧，那是什么？”
任青悦顺着颜昭所指方向看去。
初时没瞧见颜昭指向的目标，直到颜昭呢喃：“好像是个大冰块。”
任青悦这回看见了，心头默然。
确实是个大冰块，但雪山中四处是冰川，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有些违和的地方在于：这冰杵在峰顶上，造型像极了一个正在打坐修炼的人。
但此处荒无人烟，自然环境恶劣，怎么会有人被冰冻了也不催发法力护体？
怀着疑惑，任青悦和颜昭继续靠近峰顶。
距离那块半人高的大冰坨子也越来越近了。
正午阳光折射之下，冰块里面封冻之物一目了然。
果然是个人！
任青悦停下脚步，犹豫是否上前。
颜昭也跟着停步驻足，探头探脑朝前张望。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峰顶意外发现一个冻死的人，场面多少还是有些古怪。
片刻后，任青悦做出决定：还是去看看。
说不定能从此人身上发现离开此地的线索。
“阿昭，你在此稍候。”
任青悦叮嘱颜昭不要乱跑，自己则缓步靠近冰块，抬掌接触冰块表面，打算运功将冰面融化。
随着任青悦法力输出，冰块表面冒出热气，冰层开始融化变薄。
不多时，薄到只剩浅浅一层的冰块发出咔咔声，任青悦手下的冰层出现一道道龟裂，肩膀处的冰层率先剥脱，露出其下被封冻之人身上灰蓝色的道袍。
任青悦手就按在此人肩膀上，刚解开的冰层余留的寒冷仍覆盖着此人的身体。
但同时，她掌心下不期然感受到极细微的心跳震动。
任青悦瞳孔一缩，正待抽手，便见本该死去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
浩瀚无边的威能倏然爆发，任青悦心头剧震，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抽身后退，抽剑出鞘的瞬间将颜昭护在身后，大喊：“不知前辈在此处修炼，晚辈无意冒犯！”
颜昭也是吃惊不已，从任青悦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朝峰顶方向张望：“没死，是活的？”
任青悦心中忐忑，方才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危机感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她急忙制止颜昭：“别乱说话。”
颜昭不明白实话实说怎么也叫乱说。
但眼下气氛倏然变得紧张，任青悦心神高度紧绷与这位突然诈尸的高人遥遥对视，无暇分心，她也不好反驳。
那盘膝而坐之人身上的冰层只去掉了一小半，半张脸露出来。
此人五官深邃，线条柔和但神色淡漠，身着一件灰蓝色的道袍，瞧得出是个道姑。
濡湿的额发贴着她的眼睛，瞳孔是极罕见的天青色。
与她对视不过须臾，任青悦倍感压力。
那道姑眼珠子动了动，视线垂落，轻飘飘地扫过任青悦及其身后颜昭。
山顶上寂静得只有风吹过时的声音。
颜昭脚步微微挪动，嘎吱一声，尤为清晰。
“前辈。”任青悦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说明情况，“我二人空间传送时出了岔子，意外来到此处，发现此地设有结界无法传送离开。”
言及此处，她话音稍顿，喉咙动了动，而后沉下心，继续把话说完：“不知前辈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如何才能出去？”
道姑眼神清寒，闻言不答反问：“颜元清是你何人？”
任青悦心头一震，但很快明白过来，对方认出她手中的剑出自颜元清之手。
此人与她师父相识，却不知是敌是友。
眼下境况，对方修为深不可测，硬碰硬铁定讨不了好。
任青悦咬牙，决定赌上一把，沉声回答：“元清仙尊正是在下的师父。”
那人眉梢轻抬，神色间陡然透露出两分不屑，轻嗤道：“你是颜元清的弟子？”
任青悦心里一咯噔。
听此人语气，她与颜元清恐怕是敌非友。
气氛更加紧张，任青悦没空闲感叹今日倒霉，全神贯注飞快思量对策。
她用力握紧肩膀，暗中向颜昭传音：“待会儿若打起来，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回头！”
颜昭皱起眉头。
她正欲告诉任青悦自己不会走，忽然凭空一股力道拉扯她的身体，她不可抗拒地飞扑出去，转眼已被道姑捏在手里。
此人威压太盛，颜昭双耳爆发嗡鸣，两眼一黑就晕过去。
任青悦脸色大变：“阿昭！”
她毫不犹豫抽剑出鞘。
哪怕明知她的剑招很难取得成效，她也下意识发动攻击，试图救下颜昭。
唰唰剑气斩向峰顶上盘坐之人，那道姑只有半边身体从冰层中剥离，露在外面的一条胳膊并指成剑，随意点了两下，便轻易化解迎面袭来的剑气。
而后她曲起指节，天地灵气迅速汇聚到她两指指尖。
嗖——
道姑屈指一弹，高度压缩的气劲瞬时化作一道暗蓝色的流光，直直射向任青悦。
来得太快，几如闪电。
任青悦用尽全力也只来得及抽剑回防。
便听得叮一声响，剑身剧烈震动，任青悦虎口裂开，握剑的手臂整个发麻，佩剑险些就要脱手飞出去。
仅仅屈指弹出的气流便有如此威力，任青悦心生绝望。
她翻身落地，抬头朝峰顶看去，便见道姑伸手按住颜昭发顶，不知意欲何为。
“放开阿昭！”
任青悦豁出去，全身法力灌入剑中，使出颜元清教她的最强剑招。
踏雪惊鸿。
剑光快过闪电，肉眼无法捕捉它的行迹，道姑发现它时，这剑气便已到近前，距离她的眉心不到半寸。
这一刻，危机当面，她下意识调动体内法力，于前额凝聚成盾。
气盾凝练匆忙，削弱剑气九成威力，剩下那一成最终还是击中目标，青丝崩断的同时，也在女人额前留下一道猩红的印记。
伤口渗出一滴血，顺着女人鼻梁滑落。
愣怔间隙，任青悦已到近前，一把捞起颜昭，转身就要施展神行咒。
“有意思。”
女人淡漠的嗓音中带了点笑意。
随即任青悦感觉虚空四处同时产生强大压力，她的身体猛然僵住，脚下步子迈不出去，如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动不能动。
她听见身后传来咔咔碎冰声。
这声响宛如催命的符咒，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任青悦的心脏。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颜昭逃出去？
任青悦满心悲怆，无力回天。
碎冰声消失，脚步声响起，女人绕到她们面前。
一支拂尘随意搭在她的臂弯中，眼皮掀起，淡淡扫一眼任青悦。
“颜元清死得太早，一棵好苗子就如此荒废掉，委实可惜。”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任青悦愣住, 不解其意。
道姑执起拂尘轻点任青悦眉心：“天品冰灵根，资质上佳，颜元清却只教你剑法，必定是她散漫怠惰惯了, 没分多少心思教养于你, 真是误人子弟！”
对方语气中的轻蔑激起了任青悦的愤怒, 令她怒目圆睁，面寒如霜。
“瞪我又如何？”道姑不躲不避迎着任青悦的眼神，冷笑着说，“纵然颜元清亲临此地, 我也照样如此说。”
任青悦瞪得眼睛都红了，但她被道姑制住, 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圆睁的怒目与紧咬的牙齿表达愤怒。
剑拔弩张之际, 山下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师父！你在哪儿啊？”
呼声穿过重重雪山，飘上这座峰头。
任青悦暗自心惊，但觉耳熟。
然而距离太远，这声音又听来模糊, 无法判断来人确切身份。
前有狼后有虎, 任青悦心神紧绷, 不敢有丝毫放松。
山脚下呼声源源不断，道姑眉头微皱, 执起拂尘, 随手朝山下一拨。
随即，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
任青悦下意识偏转视线, 看见不远处的山坳掀起雪尘。
与此同时，脚下山峦开始摇晃, 大地颤抖，竟然是一场雪崩。
“！”任青悦心头暗惊。
那小弟子与此人何怨何仇，怎么还未照面就施展如此凶悍的术法取人性命？！
雪崩之声持续半晌，待雪山不再颤抖，震动平息下来，道姑身后雪地上忽然噗地冒出一颗脑袋。
“诶，师父，你在这儿啊！”来人像个土拨鼠似的从雪地里钻出来，咧嘴笑开。
她正待上前，忽然看见师父身前还有两人。
再一细看，这两个人她还认识。
陈珥笑脸僵住，唇角勾起的弧度倏地跳起来，眼睛也瞪得老大：“诶？！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任青悦：“……”
她内心的震惊比陈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道姑斜斜扫了陈珥一眼：“怎么，你认识？”
陈珥闻声，勉强从惊愕中回神，猛一拍大腿：“那我可太认识了！”
“她们是我的恩人呐恩人，先前我与师父说过的！”陈珥一来，这峰顶上就变得叽叽呱呱，异常喧闹。
见任青悦和颜昭被自家师父束缚着，陈珥大感不解：“你们这什么情况啊？”
话音未落，挤压任青悦和颜昭的强大空间之力忽然松开，任青悦一个踉跄后退两步，仍牢牢护着颜昭，不敢放松警惕。
哪怕她们和陈珥有点交情，但眼前这位道姑未必看得上她们那点私交。
气氛没有半点缓和，陈珥面露疑惑：“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任青悦退开几步，护着颜昭的同时警惕道姑。
道姑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冷然，局面因陈珥的出现确乎有了一丝转机。
任青悦遂语速飞快向陈珥说明经过，陈珥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小心传送来的？诶这得多不小心啊？”
若不是颜昭此刻昏迷不醒，她真想抓住颜昭肩膀狠狠晃一晃，问问她怎样才能获得如此逆天好运，她很需要！
任青悦默，她也很难解释其间的巧合。
她沉下脸孔，却不忘最初的目的，看向陈珥身侧道姑：“前辈如何才愿放我二人离开？”
不等道姑开口，陈珥已拍拍胸脯作保：“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们出去！”
道姑眼底肉眼可见闪过一抹无奈。
“有你什么事？”道姑数落她，“不是要去参加仙门弟子大会吗？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师父你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陈珥眼睛一亮，狗尾巴欢快地摇起来，凑近道姑一把捧起她的手用力摇晃，“你跟我一块儿去嘛！别人家的徒弟都有师父撑场子，您的弟子也不能输排面不是？”
道姑面色不耐，拧眉道：“那你到别人家去！”
“别介！”陈珥牛皮糖似的黏着她师父，“到哪儿弟子也只认您这一个师父呀，您是弟子的再生之母，弟子感激您的养育之恩，恩重如山，山崩地裂……”
任青悦在旁听得都烦不胜烦，得亏道姑居然能忍。
陈珥还在胡乱输出：“弟子如此爱戴师父，但师父却这么冷漠，弟子好可怜哦，就这样去参加仙门弟子大会，肯定一败涂地，那样丢的不仅是弟子的脸，也是师父您的脸……”
道姑：“……行了，你闭嘴吧。”
陈珥小狗似的两眼亮晶晶：“那师父您这是答应要陪弟子去仙门弟子大会了？”
“……”道姑冷脸，“嗯。”
陈珥高兴欢呼，一蹦三尺高：“太好了！”
任青悦在侧旁观经过，内心深处对这位前辈产生两分同情，同时也非常震惊。
道姑沉着脸拨开挡路的陈珥，对任青悦道：“你二人闯入本座静修之地在先，本座也不刻意刁难，你去替本座寻来一样东西，本座便放你们离开。”
如此要求合情合理，确实不算刁难，任青悦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抱拳躬身：“不知前辈所言是何物？”
道姑回答：“冰岩蛇蛇胆。”
任青悦神情一凛。
冰岩蛇乃是岩蛇变种，能操控天地间的水灵之气，凝结在身体表面幻化为铠甲，成年体冰岩蛇实力甚至堪比炼虚境高手。
陈珥大吃一惊：“师父，您让任姑娘去取冰岩蛇胆是不是太冒险了？这玩意儿分明您自己随手就能收拾，干嘛还让别人去做呢？”
道姑狠狠棱她一眼：“这种蝼蚁还需本座亲自出手？你若觉得不妥便代她跑一趟吧。”
“咳。”陈珥哑了声，扭头看向任青悦，“我师父脾气怪得很，又臭又硬，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道姑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你说谁又臭又硬？！”
陈珥“哎呀”一声把脖子缩回去，风一般掠过任青悦跳下山坡，到稍远写的地方驻足，回头朝任青悦招手：“任姑娘，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冰岩蛇！”
任青悦正要迈开脚步，道姑探手拦住她，朝她拎在手中的颜昭抬了抬下巴：“在你带回蛇胆之前，她留在此处。”
“……”任青悦犹豫，道姑却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又道，“本座要杀你们，用不着这么弯弯绕。”
任青悦：“……”
也是。
好不容易事有转机，硬碰硬却是死路一条，眼下只能顺着对方心意行事。
于是她拱手，朝道姑行了一礼：“便请前辈暂时照看阿昭。”
道姑瞥她一眼便算回应。
任青悦放下颜昭。
若颜昭清醒反而容易闹事，因而她没有施法将颜昭唤醒。
陈珥在缓坡下等着，待任青悦靠近，她抬手扔来一根绳子。
任青悦疑惑：“这是什么？”
“绳子。”陈珥回答她，“你且拽住这一端不要松手。”
说完，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两块铁板，其中一块递给任青悦，另一块扔地上踩在脚下。
任青悦不明所以，陈珥朝她示意：“你就像乘飞剑一样踏上去。”
“……”此物跟飞剑也不一样啊。
任青悦谨慎地踏上铁板，甫一站稳，陈珥那边就动了。
她手上掐了个诀，脚底轻轻一跺，铁板便如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开始滑向山下。
她们之间牵着一根绳子，待绳子绷直，一端便带动另一端。
任青悦感觉绳子拽紧，随后她脚下的铁板也开始滑动。
陈珥跑在前面，熟练操纵铁板。
群山在她脚下连绵，周围景象也迅速朝后飞退，只留下一片片残影。
不过片刻，任青悦便熟悉了滑行速度，开始主动尝试控制铁板摆动的方向。
这样的赶路方式任青悦见所未见，略感新奇。
陈珥一刻也闲不住，絮絮叨叨向她解释：“任姑娘，你别介意啊，我师父她最讨厌剑修，所以念青山中种种禁制都是针对剑修所设。”
任青悦：“……”
难怪她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任青悦好奇：“尊师为何如此厌恶修剑之人？”
陈珥也拿不准，琢磨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她以前和元清仙尊斗法老输的缘故？”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毕竟提元清仙尊她师父就没有好脸色，她师父即便斗法输了也不可能告诉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师父和颜元清多大仇。
任青悦闻言，斟酌措辞，小声问道：“陈姑娘，可否相告你的师父是哪位高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界地大物博，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今日任青悦也算开了眼界。
这位前辈的实力深不可测，比她见过的许多高手都要厉害，恐怕药神子和她交手，都难讨到好处。
“嗯？我没有说过吗？”
陈珥颇为惊讶，她还以为她已经讲过了。
任青悦摇头：“没有。”
“那我现在告诉你。”陈珥脸上笑意爽朗，不无自豪地挺直背脊，“我师父是天下第一法修，渊海真人！”
渊海真人！
任青悦心中一震。
竟是此人！
日前才听苏紫君和药神子说起渊海真人将要出关，没想到转头就遇见了。
所以，渊海真人座下入门未满五百年的小弟子，就是陈珥？！
任青悦内心十分震撼。
三界之中大乘境修为的前辈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然而真正有望飞升的却是屈指可数。
渊海真人必定榜上有名。
“但我在法修这方面的天赋很一般。”陈珥悄咪咪告诉任青悦，“不知道是师父以后衣钵传给谁，我肯定是接不住的，哎呀！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有冰岩蛇的巢穴！”
任青悦：“……”
分明是渊海真人的弟子，也知道自己师父讨厌剑修，还在外面四处宣扬对颜元清的崇拜。
可真有你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陈珥将任青悦带到地方就立马退开。
她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 所以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任青悦倒也对她不抱指望，能不添乱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帮助了。
陈珥退离之后，任青悦环视四周，观察周围环境。
她此刻身处一处山谷, 地势比较低, 左侧山壁陡峭, 露出大片灰白色的岩石，而山壁当中隐约可见一个被雪覆盖的窟窿。
洞窟内地形势必不适宜作战，她得将冰岩蛇引到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如此方能更大程度发挥她自己的优势。
任青悦心念电转, 已有应对之策，遂反手取出趋避虫蛇的硫磺, 用雪团包裹，扔进山壁上的石洞。
没过多久, 石洞中传出异响，咔咔碎冰之声与岩石碰撞的轰隆声相互交错，随后山体震动，洞口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轰——
一条千年老树那么粗的冰岩蛇钻出石洞, 偌大的洞口因为它的身体占据了大半空间而显得分外拥挤。
任青悦眼疾手快挥出数道剑气, 这些剑气一部分斩中冰岩蛇, 咔咔削掉它身上的冰层。
余下几道剑气击中它身后的山壁，伴随轰隆几声巨响, 山石坠落, 石洞坍塌。
大块大块岩石砸在冰岩蛇身上，虽然对其本身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巨石镶嵌在石洞口，挤压蛇身, 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冰岩蛇的活动。
它无法像刚才那样自由进出山洞，要么退进洞里不出来，要么就干脆到外面，与前来挑衅的人类大战一场。
冰岩蛇在这里安稳地住了许多年头，有数千年修为，自身实力强横，方圆百里除了那雪山上修炼的老怪物，还有哪个活物胆敢在它的领地内如此放肆？
没有！
几千年来第一次受到这样嚣张的挑衅，冰岩蛇愤怒咆哮，毫不犹豫从山洞中奔出来，要给这不长眼的人类一个教训。
来得好！
任青悦内心暗暗喝道，同时足尖点地飞快后退。
冰岩蛇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冰甲，头部还竖起几根锋利的凝冰尖刺，形态十分凶悍。
蛇身完全脱离山洞，体长足有百丈，盘结起来形如一座小山，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恐怖威压。
任青悦却不惧怕这巨蛇身上释放出来的压迫，反倒因青丘狐族更加高贵的血统，她的气息对冰岩蛇造成了些许刺激。
冰岩蛇咆哮而来，任青悦一边后撤，一边寻找合适的角度，判断此蛇七寸之所在。
巨蛇率先发动进攻，长颈一探，头颅便如铁锤一般重重砸落。
任青悦及时避开，但蛇身太过庞大，因而冰锤触地时爆发的能量也出乎意料，她被震动余波击中，顿时宛如迎面挨了一巴掌，身影剧烈摇晃，险些没站稳。
蛇头溅起的雪尘遮蔽视野，令冰岩蛇庞大的身躯短暂隐没。
倏然，风声响起，任青悦敏锐捕捉到身侧尘雾翻滚，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一条巨大的蛇尾横扫而过，掀起厚厚的雪层。
她的身体从空中坠落，蛇尾卷起的余波还未消散，她顺势借力朝前飞扑，跳上蛇尾，顺着蛇身脊柱往蛇头方向快速移动。
冰岩蛇感受到人类的气息在很近的距离，但一时间难以捕捉她的踪迹。
犹疑须臾，任青悦已径直扑向她测算出来的七寸。
巨蛇觉察这个人类的目的，高高扬起上身，打算将任青悦从它身上甩落下去。
任青悦眼疾手快，手按冰甲的同时，引一缕冰灵之气固定自己的手脚，粘在巨蛇身上，无论冰岩蛇如何挣扎，她都稳固攀附，纹丝不动。
冰岩蛇用力甩动长尾，任青悦感受到呼呼风声，那凝结出许多冰刺的尾巴带着汹汹气势横飞而来，眼看就要抽在她身上。
她强忍住松手规避的的冲动，理智判断这一幕虽然凶险，但冰岩蛇绝不可能以自伤的形式与她同归于尽。
这一招必定只是虚晃，为了恐吓她逼她松手。
任青悦伏低身体，更贴近寒冷的冰甲，蛇尾上尖利的刺擦着她后背飞过，斩落一缕青丝。
果然有惊无险，任青悦眼神一利，周身气息愈发锋锐，未攀附冰岩蛇的右手高举灵剑，集全身之力猛刺冰岩蛇七寸。
叮——
利刃刺入冰甲，嵌入一尺有余。
但这一剑的力量被外层冰甲削弱七成，抵达冰岩蛇蛇身之时，余劲不足以破开冰岩蛇本身的防御。
灵剑扎在冰岩蛇身上，寒气顺着剑身向上蔓延，几有将灵剑封冻于冰甲上的趋势。
任青悦迅速抽剑，灵剑离开蛇身不到两息，方才被剑凿开的缝隙便凝结粘合，不见痕迹了。
棘手。任青悦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冰岩蛇的防御太强，以固有手段很难击破它表面的冰甲，这层冰甲修复速度又快，只有先破开冰甲，然后才能伤到本体。
任青悦思索间，冰岩蛇高高扬起上身，猛地撞向旁边山壁。
它被任青悦刚才那一招彻底激怒，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将任青悦从它身体上砸下去。
山体覆盖面积太广，任青悦被迫松手。
巨蛇身躯在雪地中翻滚，眼看便如山岳般碾下来，她不得不提升速度，拉开和冰岩蛇的距离。
地面震动，碰撞声不绝于耳，雪尘飞溅，遮蔽双眼视线。
冰岩蛇在雪地上游行的速度极快，但它的身体必须依附于地面才能活动，因而游移时不可避免发出巨大声响，任青悦依此可以预判它的行动轨迹。
提前提防它突袭！
任青悦忽然纵身一跃，腾空瞬间朝前劈出一剑，剑气狠狠击中冰岩蛇的头颅。
剧烈冲击之下，任青悦借力跳得更高，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后退。
双脚横向接触山壁，脚底绽开冰花，令她在几乎垂直于地面的山壁上也能创造支点借力。
冰岩蛇口中爆发愤怒的咆哮，追着任青悦冲来，长尾鞭子似的抽向山壁。
任青悦瞳孔骤缩，脚下用力一踏，身体腾空。
居高临下，视野变得更加开阔。
虽然只是短暂滞空，但电光石火间，任青悦想到一个对策。
此地最不缺的便是冰灵之气。
冰之坚，可守亦可攻。
冰岩蛇可以用，她为什么不可以？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任青悦当即招式一变，单手掐出一个剑诀，同时召出十余飞剑。
这些飞剑并非精纯剑气，而是由天地间冰灵之气汇聚而成的冰剑。
每一把冰剑，拥有相当于她全力一击三成左右的力量。
冰岩蛇长尾用力击中山岩，土石雪尘四散飞溅，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因剧烈撞击出现一瞬间的凝滞。
就是此时！机会！
任青悦眼中寒光一现，当下长袖一挥，十余冰剑齐刷刷攻向冰岩蛇的七寸。
咔咔碎冰之声不绝于耳，所有冰剑击中冰甲上同一条裂缝，那裂缝越崩越大，最后咔一声，整块冰甲剥落下来，露出径长一尺左右的冰岩蛇本体。
其本体的鳞甲与山岩同色，任青悦看准机会，使出一式惊鸿踏雪。
嗡——
出剑太快，使空气共振发出嗡鸣。
冰岩蛇预感到杀机，扭动身体想要逃走。
但它没能快过任青悦手中的剑，这一剑化作璀璨流光，嗖的一声击中冰岩蛇七寸，伴随一声清脆的巨响，透体而出。
“吼——”
冰岩蛇剧烈挣扎，临死前爆发强烈的求生欲望，想钻回山洞。
任青悦被自下而上卷起的气流掀飞，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眼看冰岩蛇要跑，她顾不得自己身体悬空，又掐出一个剑诀。
再成剑阵，十余冰剑飞射而出，噔噔噔几声，如桩子似的钉入山岩。
这几支冰剑封堵冰岩蛇去路，将它的身体短暂禁锢。
当它挣脱冰剑束缚之时，自身余力已经耗尽，移动速度大幅下降，苟延残喘地朝前摸爬。
任青悦身体失衡，又无法调来飞剑，只能在落地的瞬间幻化成毛茸茸的小狐狸，将自己团成一团，噗一声砸进雪地里，咕噜噜滚出老远。
山顶上，一只雪雀远远看着这一幕。
待那巨蛇轰隆一声倒下，掀起几丈高的雪尘，强劲的气流从山谷下卷上来，它震动双翅，轻盈地飞上天空。
远处另一座雪峰上，渊海真人睁开双眼，面露满意之色。
冰岩蛇倒下，小狐狸从雪地中冒头，摇身一变又化为人形，飞身至巨蛇七寸之处，凿开它的鳞甲，挖出一颗人头大小的金色蛇胆。
把此物交给渊海真人，她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不远处，陈珥已经看得人都傻了。
为了不被波及，她特地选了个视野开阔，又距离稍远的位置，旁观了任青悦猎杀冰岩蛇的整个经过。
乖乖，这女人也太强了。
那么大一条冰岩蛇，居然被任青悦单方面暴揍。
待任青悦取了蛇胆跳下巨蛇尸体，陈珥方不可思议地凑近，大呼小叫：“你最后用的那是什么招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我刚才临时自创的剑招。”任青悦回答，“冰系法剑，法剑虽不如剑气刚硬，但具有冰属性的特异性，可以调用此地天地间浓郁的冰灵之气为己用。”
临时自创？冰系法剑？
陈珥目瞪口呆：“你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
任青悦想尽快回去带走阿昭，遂快步从陈珥身边走过。
这时，陈珥忽然开口：“诶，任姑娘，要不你拜入我师父门下给我当师姐吧？”
任青悦皱眉，面露疑惑。
陈珥右手攥成拳头，啪一声拍进左手掌心，感觉自己聪明绝顶。
“你是冰系灵根，跟我师父高度契合，由我师父指点，你的实力还能再进一步，而我师父的衣钵也不愁无人传承，两全其美呀！”
任青悦：“……”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任青悦郑重回答陈珥：“我不会另投师门。”
“哎呀, 怎么这样。”陈珥闻言大呼小叫，语气十分心痛，“太可惜了！”
但任青悦心意已决，无人能动摇她的想法。
陈珥无可奈何, 她也不是会强求别人的性格, 只好将此事压下不提。
她们往渊海真人打坐修行的雪山方向走, 途中，任青悦一直在回忆方才与冰岩蛇那场战斗。
冰灵之气，竟还可以如此运用。
这在今日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
此战她收获良多。
走着走着, 任青悦脑海中倏然闪过一抹灵光，眉头微蹙,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陈珥觉察她的动静，回头：“怎么不走了？”
任青悦看她一眼, 不答反问：“你师父，是天下第一法修？”
“对！”陈珥肯定点头。
任青悦沉默。
她或许明白了渊海真人让她狩猎冰岩蛇的真实用意。
是前辈故意为之，并非刁难她，而是在提点她。
渊海真人或许和她的师尊针锋相对, 但彼此也无旁的对手, 因而惺惺相惜。
她性格倔强, 渊海真人知晓她不可能另投师门，但又不舍看着她修行路上彷徨无定, 因而侧面点拨, 让她找到新的修炼方向。
这可是万金难求的贵重机缘。
待回到峰顶，任青悦将冰岩蛇蛇胆交给渊海真人, 遂拱手躬身，朝其虔诚一拜：“多谢前辈点拨, 晚辈受益无穷。”
渊海真人轻轻挑起眉梢，没承认，也没拒绝。
陈珥见状特别高兴，缠着渊海真人道：“这样一来咱们就能出发了吧？择日不如撞日，依弟子看今天就很不错，师父你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弟子去帮你准备！”
小弟子在旁蹦蹦跳跳，渊海真人眉头松开：“为师没什么需准备的。”
“那好！”陈珥扭头看向任青悦，“颜昭是不是也要去仙门弟子大会？我们一起走？”
任青悦扶稳颜昭，回答道：“离开此地之后，我和阿昭还有旁的要事，恐怕不能与二位同行。”
陈珥并不纠结，闻言爽快答应：“好，那我们两个月后仙门弟子大会再见！”
任青悦再次向渊海真人恭敬行礼：“有劳前辈。”
渊海真人长袖一扫，任青悦便觉身子一沉，一蓬白雪拔地而起，将她和颜昭一同盖住。
随即，包裹她们的大雪球在雪地中飞快移动。
不一会儿，移动停止，任青悦等了片刻不见动静，遂伸手敲开盖在头顶上的雪。
璀璨天光直直照射下来，她和颜昭已经来到结界之外，身后是连绵无尽的雪山山脉，身前则是绿草如茵的旷野。
任青悦低头看向脚下，一蓬碎雪盖住她的脚背。
这正是渊海真人先前施展出来，疑似“雪崩术”的空间传送法术。
如此高阶的法术，渊海真人信手拈来，不愧于当今天下第一法修之名。
再看身侧，颜昭被她轻轻搂着，还在昏迷中没有醒来。
任青悦颇觉感慨，这次又托了颜昭的福，她才得到这么大一场泼天的机缘。
她从颜昭怀里取出衍天神卷，重新写下“念清山”三个字。
最后一笔写完，朝神卷中注入法力，金光倏地亮起，将她们笼罩其中，周围景象暗下去须臾后再亮起，便已换了天地。
这一次，她们来到了正确的“念清山”。
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底下流水淙淙，景色雅致，丛林中还有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唱，充满蓬勃朝气与盈盈生机。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居然是魔主南宫音的洞府。
远处小院传来琴声，任青悦抱起颜昭御剑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南宫音居住疗养的地方。
南宫音坐在二层小楼中，神情专注，双手轻盈地拨动琴弦，待一曲罢后，才看向楼外驻足之人。
颜昭躺在任青悦怀里，睡得正香。
南宫音面目柔和，连带任青悦也有幸目睹她弯唇浅笑的面庞。
“你们回来了。”
·
颜昭一觉睡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脑子转了转，反应过来，这里是念清山！
师姐带她成功逃离了老妖婆的魔爪！
大师姐也太厉害了吧！
颜昭对师姐心生崇敬，立即便要翻身下地。
忽然，眼前掠过一道白影，一个毛团团从地上跳起，嗖地一下撞进颜昭怀里。
颜昭被毛团团正面击中，心口往下沉了一瞬。
身体叫嚣疼痛，心情却高高扬起。
“雪球！”
颜昭喜出望外，一把抱住自行扑到怀里的毛团团，不由分说照着小狐狸脑袋叭叭叭猛亲了好几口。
久别重逢，颜昭满腔喜悦无处发泄，搂着小狐狸亲了又亲，整张脸埋进狐狸松软的毛发，感受小狐狸暖暖的体温，还能听见狐狸扑通扑通的心跳。
这一波亲近任青悦早有意料，因而早早做好心理准备稳住了阵脚，并没有因为颜昭肆意在她身上揩油她就大脑宕机不知所措。
虽然还是下意识紧张，身体难免有些僵硬。
但好歹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子，没给颜昭白白嫩嫩的脸上留下几道红印子。
颜昭抱紧小狐狸长舒一口气。
小狐狸真好啊，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根本不用担心它会因此不高兴。
看它大尾巴摇得那么欢实就知道它也喜欢被抱，被亲。
它很满意，她也很满意。
一次性和小狐狸贴贴个够，颜昭这才想起正事，抱着小狐狸起身。
人身保持太久，任青悦有点不习惯被颜昭抱着到处跑，想从颜昭怀里跳下去自己走。
但它四肢刚有动作，便被颜昭搂紧了，圈得牢牢实实，半点动弹不得。
颜昭嘱咐它：“别乱动。”
它只好认命地放松身体，不再挣扎。
颜昭抱着小狐狸哒哒哒往外跑，之前在此处住了好长时间，她早已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乘着大鹏鸟找到南宫音。
“阿音！”隔老远颜昭就出声唤凉亭中静坐之人。
南宫音循声回头，视线与颜昭相触，眼底便倏地绽开温柔清浅的笑意：“睡醒了？休息得怎么样？”
“睡好了。”颜昭回答。
她走到南宫音身旁坐下，熟练地摸起桌上花糕，塞进嘴里咬一口。
嘴里含着东西，腮帮子鼓鼓，颜昭不忘询问南宫音：“你的伤好了没有？”
南宫音伸手拨拨琴弦：“好些了。”
诛魔剑的伤并不是那么好养，此次得益于任青悦令诛魔剑认主，将诛魔剑完全剥离她的身体，未能真正伤到她的根基，加上魔族自身强大的修复能力，她的伤势才能平稳地恢复。
但到现在为止，也才恢复了一半。
颜昭听见南宫音作此回答，立马安了心，于是问出另一个她很关心的问题：“怎么没见师姐啊？她去哪儿了？”
她自己实力不济，被老妖婆轻轻一碰就昏迷了，肯定是师姐用衍天神卷将她送来念清山。
南宫音不着痕迹瞥了眼颜昭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姿态随意地将脑袋耷在颜昭的臂弯儿里，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左一右轻轻扫动，仿佛事不关己。
南宫音沉吟须臾，而后道：“你师姐先你一步去了太墟仙域，应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处理。”
颜昭闻言，两撇眉毛耷拉下去，嘴里花糕嚼着都不香了。
“怎么先走了呢。”颜昭喃喃自语，吃掉最后一口花糕，空下来的双手用力薅一把狐狸尾巴，“都不等我睡醒了一块儿。”
什么要紧的事情比她更要紧啊？
和师姐好长时间形影不离，颜昭习惯了师姐陪在身边的日子，乍一下听说任青悦独自走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失落又和先前师姐提出护送狐帝回青丘时不一样，没那时惶惑忐忑。
更多是感觉自己不被偏爱的抱怨。
不过颜昭并不气馁，想到先前她惹师姐生气，让师姐惧怕她，讨厌她，到现在与师姐的关系缓和不少，她便不那么失落了。
等下一次和师姐见面，再接再厉，争取让师姐再多喜欢她一点。
可师姐不在念清山，颜昭便感觉日子寡淡无趣，南宫音教她练琴写字她都心不在焉。
只在南宫音的洞府短短待了三天，颜昭便抱着小狐狸当面向南宫音辞行。
“我要去参加仙门弟子大会。”颜昭如是说。
南宫音颇为无奈，但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提醒颜昭：“你此次去，且答应我三件事。”
颜昭爽快地点头应她：“什么？”
“第一，戴上面具，用念卿的身份参与，所属宗门，你便报御兽宗；第二，不要让任何外人知道你和颜元清的关系，第三，不要动用血脉之力，用你自己的修为与智慧去挑战。”
“诶？”颜昭感到不解，“为什么呀？”
最后一条她还能大致知晓原因，因为师姐也不喜欢她血脉之力爆发的样子。
前面两个她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御兽宗她听也没听过。
这一刻，南宫音不像平日那么随和，尽管她仍然面带微笑，无形中却有一种压迫，令颜昭感觉到她的郑重。
“如果不这么做，哪怕你赢了大比，拔得头筹，他们也不会把元清的遗物交给你。”
闻言，颜昭猛地愣住。
南宫音完全知晓她此行的目的，也知道风险该如何规避。
“你阿娘，是人界的传奇，但是……”南宫音教导颜昭认识人心的真相，“只有死去的人，才会被永世传颂。”
颜昭似懂非懂地皱起眉头。
她怀里，小狐狸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冷光。
南宫音最后一句话，似吟似叹，透出几分颜昭尚难体悟的沉痛。
“鲜少有人如你我，真的希望她活过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南宫音的话, 令颜昭想了很久。
阿娘是天下第一剑修，却被宗门迫害而死，天下全是传颂她的歌谣与话本，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而复生。
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复杂许多。
连师姐也告诉她, 还有很多她不明白的事, 需要日后慢慢了解。
颜昭仍不完全理解为何如此, 但她绝不接受唤醒阿娘的计划被人破坏。
因而她果断干脆地回答南宫音：“我知道了。”
语气竟是难得一见的郑重。
她怀里的小狐狸眼神微微闪烁，也为颜昭的改变暗暗吃惊。
南宫音颇感欣慰，她已经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接下来只能看颜昭自己如何去做。
颜昭还用不好衍天神卷, 因而没有托大在神卷上乱写，而是让南宫音差遣大鹏鸟送她去太墟仙域。
大鹏鸟腾空飞起, 破虚入空，很快便消失于天际。
待云层散去, 气朗天清，南宫音身侧，凭空出现两道人影。
左右护法一左一右随侍在侧，雷霜率先上前, 双手捧起一只银色的长匣子：“尊上, 您的血影枪最后一块碎片, 属下替您寻回来了。”
南宫音抬手轻轻一拨，匣盖打开, 顿时煞气扑面。
枪体玄黑, 血金相交的纹路攀附其上，质感厚重感觉此物历史悠久。
美中不足是这枪身遍布裂痕, 已是一把废枪了。
此枪在三百年前拂云宗一战中碎了，化作九块散落于天辰各处, 雷霜和绛樱耗时三百年，终于将所有碎片寻回。
颜元清送过她很多东西，每一样对她而言都具有特殊的意义。
唯独这把枪，不是颜元清送的，是她自诞生于九幽以来，便陪伴她长大的伴生魂器。
在遇到颜元清之前，她是九幽最凶戾的恶鬼。
她身上业债无数，所有要抽她骨，扒她筋的人，都被她碎尸万段。
后来，是因为颜元清说这把枪杀气太重了，她更喜欢高雅一些的东西，南宫音才就着颜元清的喜好练了琴。
这并不代表她忘了枪怎么用。
南宫音又问绛樱：“苏紫君那边怎么说？”
绛樱如实回答：“苏宫主坦言她的实力不如元清仙尊，即便阅遍古籍全力施为，也只有一成可能。”
“一成么……”南宫音垂眸，轻声叹息，“也够了，将此物交给她罢。”
要想复活颜元清，千难万险她都闯得，相比之下，这一成的概率，已经很不错了。
合上匣盖之前，她轻轻抚摸破碎的枪身，轻声说道：“你若还想随我一同复仇，就再拼一把。”
黯淡的枪身并无回应，南宫音也不在意，随手将匣盖合上。
末了，轻轻摆手。
身后两人又身影一晃，凭空消失了。
南宫音背负双手站在阁楼上，感觉楼外吹来一阵风。
柔和的微风掀起四周悬垂的珠帘，玉珠彼此碰撞，发出清脆如银铃般的声响。
如此平静，很快就不会有了。
·
太墟仙域。
大鹏鸟将颜昭送到仙坊外围无人之地。
颜昭远远便瞧见太墟仙境上空那座巨大的浮空岛。
之前陈珥曾给她介绍过，那里就是明镜台，仙门弟子大会即将召开的地方。
颜昭抱着小狐狸，戴上千机幻面，换了身衣服，再从苏紫君赠予她的法宝中挑选出一件拿在手上。
她摇身一变，就成了另外一幅样子。
只要她不主动开口，非熟人不能认出她的身份。
明镜台太远了，又悬浮在空中，上去或有传送法阵，也或许需御剑飞行。
颜昭入驻药神宗名下的驿站，但时刻谨记南宫音叮嘱她的那几句。
这次不是一场游戏，她想拿到阿娘的遗物，就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和阿娘的关系。
因而她没有拿出自己身为寻药使的令牌，自己掏钱定了一间中房，在柜台处办理入住手续时，顺便同驻站执事打听如何前往明镜台。
仙门弟子大会将近，往来太墟仙域的各派后起之秀逐日增多，驿站客房也供不应求。
执事并非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以为颜昭也是外地来参加大会的小弟子，遂热心爽快地回答：“你先到仙盟据点去登记，届时自然有仙盟的人引你上去。”
他还顺便告诉颜昭仙盟据点怎么走，末了建议道：“但那登记的地方人多，今日天色已晚，你明儿一早去吧。”
颜昭听取了执事的建议，向其道过谢，上楼去房间里休息。
中等客房规模比上等房面积小了将近一半，虽然桌椅床榻等陈设具备，但舒适程度大大降低。
好在颜昭对物质环境的要求不高，在哪儿她都能睡，有张床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现在已经渐渐习惯晚上打坐修炼，只有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才闭眼睡一会儿。
到房间，颜昭反手扣上屋门，随后将小狐狸抱到床榻上，喂给它一枚水属性妖丹，神态间不无得意：“我现在有很多妖丹，你吃多少都有。”
她可以把她的小狐狸养得白白胖胖，她自己也会努力修炼，不会再让她的雪球受伤了。
“哦，对了。”颜昭想起一件正事。
她暂时放下狐狸，拿出乾坤囊翻找半天。
叮铃——
一声清脆铃响，颜昭手里捏着她找了半天的小铃铛，不由分说往小狐狸脖子上套：“我给你把这个戴上。”
小狐狸：“……”
不管怎么想，还是觉得很羞耻。
眼看颜昭将铃铛链索套上她的脖子，它忽然反悔，脖子猛地一缩，嗖地钻了出去。
“诶，别躲啊！”颜昭万万没想到她的狐狸一点也不配合，她正要收紧锁扣，结果狐狸脑袋缩回去躲开了。
而她双手的力量没有放松，链子锁扣迅速缩小，只剩拳头那么大个圆环。
她试图把锁扣打开一些，但不得要领，捣鼓好半天，反而将链环越拉越小了。
颜昭：“……”
看这情况狐狸脖子上戴不进去了。
雪球在她怀里扭来扭曲，试图挣脱她的双臂往地上跳。
颜昭反手去捞，只拽住小狐狸的一条腿。
她手中的铃铛顺着指尖往下掉，好巧不巧套在了狐狸腿上。
小狐狸下意识挣扎，锁扣却霎时收紧，牢牢绑在它的右腿脚踝上。
这时，小狐狸终于挣脱颜昭的手，但铃铛已经挂在她脚上，它四肢落地，稍稍动一动，小铃铛就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算了，绑哪儿都一样。”颜昭满意地拍了拍手，不再计较，“能生效就行。”
有了这个铃铛，还能听声辨位，知道她的狐狸大概在屋里哪个位置。
颜昭站起来绕着小狐狸走了两圈，细看仍然觉得不错。
但小狐狸别别扭扭扭头看自己的脚踝，好像并不怎么喜欢。
颜昭劝它：“这可是我挑了好半天特地给你选的，你看，这小铃铛的颜色跟你的毛色多配啊。”
她在雪球面前蹲下，戳戳它乌黑的小鼻头：“别不识好歹。”
雪球：“……”
它随便走两步，小铃铛的声音如影随形。
太吵了，得想法子把铃铛取下来。
怀着这样的心思，它张嘴咬住小铃铛，试图把它从腿上拽下来。未果。
它又用小爪子去刨。未果。
怎么弄都不成功。
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不绝于耳，颜昭见状，啧一声：“分明就很喜欢，刚才还不乐意，这会儿就玩得不停手，口是心非的狐狸。”
任青悦：“……”
颜昭给狐狸戴好铃铛便让它一边儿去玩，自己爬上床榻，盘腿坐好，开始打坐修炼。
待颜昭完全入定，约莫听不见四周声响后，小狐狸跳上床，朝她吹了一口气。
入定中，颜昭身子一晃，忽然脸朝下朝前栽倒。
前额磕到床沿前，叮铃声响，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及时扶住她的脑袋。
任青悦将颜昭放倒，令其平躺在床上。
颜昭完全睡着，看着她一脸平静安稳的模样，任青悦无奈叹了一口气。
她坐曲腿坐在床边，两枚银色的小铃铛挂在她的脚踝上。
人的手自然比狐狸爪子灵活许多，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能把铃铛取下来。
此物先前沾了颜昭的血，已经认颜昭为主，颜昭不主动替她解开，就得一直挂在她的脚脖子上。
任青悦内心很愁。
这下她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化形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主动伸手，戴在手腕上可比脚脖子方便多了。
任青悦感觉前路坎坷，随便再来个什么意外，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这时，颜昭忽然翻了个身，又开始嘟嘟囔囔地说梦话：“……雪球，我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任青悦又气又恼，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
颜昭鼻子堵住无法呼吸，倒也不为难，立即张开嘴，用嘴巴吸气呼气。
“……”
任青悦撇下眉毛，眼里划过一抹无奈的笑。
她松手，垂下眼眸，无声回答：
“喜欢的。”
“我就知道你喜欢……”
耳边声音传来，任青悦心头重重一跳，还以为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心声说出口了。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颜昭突然醒来，质问她是什么情况。
于是，她嗖地一下，变回毛团团。
叮铃叮铃——
小狐狸小心翼翼挪动脚步，但小铃铛稍稍一动就会响。
它只能僵住，保持同一个姿势，抬起头来去确认颜昭醒没醒。
而榻上，颜昭睡得跟只小猪似的，一动不动。
没醒，方才确实只是巧合。
任青悦心头惴惴。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颜昭砸了砸嘴。
睡着了吐字不清，嗓音有些含糊，但她的语气中掩不住的欢快。
“……那你亲我一下。”
第一百九十章
“……那你亲我一下。”
听清颜昭梦呓时说了什么, 小狐狸耳根子发烫。
如果不是对颜昭的性子足够了解，它真要以为她是不是在装睡。
但颜昭只是个毫无心机的小笨蛋，没有能装睡骗她的心眼儿。
反正是在做梦，它不理会也没关系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 小狐狸原地趴下。
不一会儿, 小铃铛又发出声响。
尖尖的狐狸嘴巴凑近颜昭, 轻轻碰了碰颜昭的脸颊。
睡梦中，颜昭似有所觉，眼睫轻轻颤了颤。
叮铃——
她忽然翻身，胳膊一探将小狐狸整个捞进怀里, 半压在身体下面。
颜昭抱得太紧，小狐狸动弹不得, 若想挣开必定铃声大噪，那时颜昭不醒也得被铃铛的声音吵醒。
上次被颜昭这样抱着睡觉还是一年多以前。
不知不觉间, 她作为原形的雪球，和颜昭竟已分开那么久。
自颜昭开始发奋修炼，每天夜里都会打坐，以前抱着狐狸睡觉的习惯自然不会继续保留。
想来这种情况也不会经常发生, 就顺其自然吧。
这样想着, 小狐狸在颜昭怀里小心翼翼调整了一下睡姿, 遂合上双眼。
熟悉的气息环绕身旁，颇令狐狸感到怀念, 困意来得很快, 不一会儿它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颜昭一觉睡醒，阳光已经照进屋里, 落到床头，晃着她的眼睛。
未睁眼时, 她便感觉自己怀里抱着柔软的毛团团，转念便明白昨晚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她的乖乖小狐狸还主动跳进她怀里陪她睡觉。
她以前怎么还怀疑小狐狸会离开她呢？哪怕分开一整年，小家伙还是很粘她。
颜昭感动又高兴，低头便又是叭叭几口。
小狐狸被她闹醒了，眼皮掀开一条缝，一张快速接近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随后湿湿软软的触感碰到它的鼻子。
“！”
狐狸呆住。
颜昭亲完就撤，翻身坐起时，听见铃响，还低头伸手拨了拨狐狸腿上的小铃铛。
“你戴这个铃铛真好看。”颜昭不吝夸奖，笑得两只眼睛弯成月牙。
小狐狸回神，心慌意乱地挪开视线，也看见那一串小铃铛。
好羞耻。
它害羞地缩了缩腿，不让颜昭再拨弄。
颜昭啧一声：“这就护上了，我送你的呢，摸一下怎么啦？”
狐狸无语，懒得跟她争，身子一扭便轻盈地跳下床榻，自己找地方静静。
颜昭跟着起身，睡了一夜神清气爽。
她简单整理一翻便早早抱着狐狸离开驿站，朝仙盟据点行去。
时值仙门弟子大会将开，太墟仙坊人来人往，未及仙盟据点，老远便瞧见大门外聚了不少人。
颜昭凑近，看见据点门口立了一块很大的告示牌，提醒前来参加大会的仙门弟子携仙玄令到据点内堂登记。
据点外面大多是各宗各派前来助阵的同门，他们有些是往年参加过仙门弟子大会的师兄师姐，有些则是没拿到参比资格，因而跑来观摩大比，积累经验的。
颜昭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遂循着告示牌的指示向据点内走。
没走几步，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颜昭绕过转角，看见五六个人堵在一道窄门前，正互相推搡，吵嚷。
走得再近一些，颜昭听清了他们在吵什么。
人多的那一方领头是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身上镶金戴玉，腰上挂了好几串品阶不低的灵玉，可见财大气粗。
“拂云宗的人还好意思来参加仙门弟子大会？”贵公子面露讥诮之色，“若我是你，合该找个地方一辈子躲起来，绝不敢如此抛头露面。”
公子哥身后，几个与他修为差不多的修仙者附和讥笑，骂拂云宗养出来的不过是一群过街老鼠。
自从玄黄秘境开启期间拂云宗出了尸傀事件，拂云宗便声名狼藉。
尽管宗主步东侯第一时间撇清干系，扬言废除道灵仙尊在拂云宗的职位，将其逐出宗门，依然难以挽回拂云宗的声誉。
眼下仙盟还未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拂云宗其他人也参与了尸傀计划给拂云宗定罪，因而没有取消拂云宗弟子参加仙门弟子大会的资格，但对拂云宗之人遭受排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照现在这样的局势，拂云宗也不可能派人来为此次参加大比的弟子声援助威。
仙盟按例邀请了步东侯，他是否到场也还是未知数。
颜昭视线转向公子哥对面。
被这伙人堵在门口的是个个子不高，体格纤瘦的女子。
这女子颜昭不曾见过，面生得很。
颜昭对拂云宗的弟子们本也不算了解，她所知会来参加仙门弟子大会的拂云宗弟子只有一个毕蓝。
那女子被公子哥等众当众奚落，却未反驳一句。
与她面前这些盛气凌人的仙门弟子相比，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脆弱。
但是，她从始至终表情平静。
等到嬉闹声小了，才开口。
“吠完了吗？”她淡淡瞥一眼带头闹事的男人，语气波澜不惊，“吠完了就让开，好狗不挡道。”
公子哥及其身后一众仙门弟子同时愣住。
他们两眼瞪大，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表情异常滑稽，
事态不应如此发展。
在他的设想中，被他们这么多人包围，这女人应该吓得脸无人色，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意识到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她只能卑躬屈膝，默默忍受，恳求他们放过她。
但是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
女人丝毫没将他看在眼里的轻蔑狠狠刺痛他的自尊心，身后几个仙门弟子压抑不住的笑声听来就像对他的嘲讽，令他当场跳脚。
“你居然骂我是狗！”男人怒不可遏，扬起胳膊就要动手。
颜昭远远看见这一幕，怀里小狐狸好奇地探出脑袋，被她一把按回去。
这种闲事，她没打算管。
只是不知道两边打起来要多久才能结束，会不会影响她进去登记。
便在这时，一声惊喜的呼唤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轩辕兄！你也来参加大比了！”
颜昭循声望去，见一身着宝蓝色锦衣的男修朝门前两拨人马快步走去，未到近前便哈哈笑开：“咱哥俩好几年没见了吧？”
轩辕铮闻声回头，乍一看之下，并未认出此人是谁。
但此人笑脸过于灿烂，态度如此热切，想必他们之前是认识的。
加之此人生得仪表堂堂，气质非凡，轩辕铮不想露怯，下意识收回扬起的胳膊。
这时，他听见身后仙门弟子小声议论：“诶，这不是万宝宫的邱师兄吗？邱师兄也来参加大比？”
“邱师兄和轩辕铮居然是旧识？”
“也不奇怪啊，万宝宫和轩辕氏都擅长炼器，双方弟子私下里或多或少有些往来。”
轩辕铮回忆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万宝宫姓邱的，一时间没想起来。
但邱乐安已到近前，抬臂就搭上他的肩膀，态度尤为热络：“走，邱某请轩辕兄喝酒！今儿高兴，大伙都来！”
轩辕铮被邱乐安半拖半拽地带走了，跟风闹事的仙门弟子听有酒喝，也纷纷跟上去。
颜昭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小狐狸，喃喃道：“轩辕？”
姓轩辕想必就出自轩辕氏。
颜昭想起之前她为除去小金身上的封灵钉去找轩辕慕打听轩辕氏的消息，言及轩辕氏，轩辕慕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如此看来，轩辕氏的确不去为好。
众人刚刚散去，另一道人影便出现在拂云宗女弟子身边，嗓音散漫：“这里人多眼杂，你的动作太明显，已经被发现了。”
女弟子抬了抬眼，无奈打断手上掐诀。
远去的人群中，邱乐安拍拍轩辕铮的肩膀，一只黄黑相间的小虫子便从轩辕铮后背剥落，落地抽搐两下，六条腿蜷在一起，没了声息。
左洵冷声道：“那万宝宫的男弟子先就在一旁看戏，这会儿倒是能了，该不会以为自己做了件行侠仗义的好事吧？”
殷无闲抬了抬眼皮：“男人惯会如此惺惺相惜，没什么奇怪的。”
说完，她视线扫向一旁，瞥见在不远处站了好一会儿，但没什么存在感的颜昭。
此女她不曾见过，但气息似曾相识。
她怀中那只灵狐品相很是不错。
殷无闲视线扫来之时，小狐狸浑身皮毛下意识绷紧。
这女人瞧着散漫，但十分敏锐，该不会被她发现颜昭的身份吧？
颜昭觉察小狐狸的状态变化，以为它到了陌生人多的环境害怕，因而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不必紧张。
殷无闲只瞧了片刻便收回视线，扭头对左洵道：“去吧。”
左洵点点头，迈步踏入仙盟据点，拿出自己的仙玄令给报道处的执事登记。
据点门前人群散了，颜昭便继续往前，面无表情地从殷无闲身边走过。
“这位姑娘，请等一等。”
殷无闲忽然开口。
小狐狸心口猛地一跳，暗自心惊。
然而颜昭一点反应也没有，脚下步子节奏都没发生改变，不疾不徐地踏入仙盟据点。
身后，殷无闲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姑娘是耳朵听不见吗？
殷无闲皱了皱眉，看着颜昭走到左洵身后。
待左洵完成信息登记，她便取出自己那块仙玄令。
仙盟执事接过她手中仙玄令验过真伪，点点头问颜昭：“仙友来自何宗？”
颜昭回答：“御兽宗。”
身后殷无闲撇嘴，这耳朵也不聋啊。
仙盟执事先查验资料，确认御兽宗报有一个参赛名额，这才拿出一块竹牌递给颜昭：“你且在此处签名。”
颜昭将小狐狸放到肩头，随后拿起毛笔，沾上墨汁。
认认真真写下两个字。
念青。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小狐狸看到颜昭笔下显现出的字迹, 愣住。
原来颜昭一直不知道南宫音给她取的新的名字怎么写。
她以为“念卿”的“qing”就是师姐这个“青”，并且她只会写这个“青”。
颜昭写完就搁笔，还顿了须臾欣赏自己大大进步的书法，这才将竹牌递给仙盟执事。
“可以了。”仙盟执事点点头, 接过竹牌对颜昭道, “念姑娘, 你且就在此地稍候，待会儿我们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去明镜台。”
颜昭点头，坦然接受仙盟的安排。
左洵回到殷无闲身边，见殷无闲盯着接待处一脸严肃的模样, 好奇道：“殷师姐，你在看什么？”
殷无闲回神, 又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稍微有点好奇，颜昭第一眼给她的感觉就很熟悉。
这种熟悉并不是外貌上的似曾相识, 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
但方才颜昭从她面前经过时，她的小宠物们也反馈给她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这才是她突然出声叫住颜昭的原因。
御兽宗？
殷无闲琢磨着，这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宗派？
但也有可能只是她孤陋寡闻，毕竟人家怀里抱的那只灵宠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她既没有见过此人, 也没有听说过御兽宗, 熟悉感来得莫须有, 殷无闲将其抛诸脑后，不再想了。
“待会儿仙盟应该会派人送你们上去。”殷无闲收回心神, 对左洵道,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之后要看你自己了, 峰主跟你说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尽力而为便好。”
左洵点点头：“我知道。”
但峰主交代她的事情, 她一定会做到。
殷无闲又叮嘱了左洵几句，口头上说着“只能送到这里”，但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以前颜元清代仙界封印玄黄秘境的时候，拂云宗的名号打出去，谁见了不恭敬？如今拂云宗出了事，人人落井下石，恨不得将她们一脚踏进泥地里，再也不要爬起来。
人心向背，不过如此，殷无闲担心自己离开，自己这峰的小师妹又被人欺负。
虽然左洵也不是会白白受气的性格，但若惹出乱子，被仙盟逮到机会，她们此行的目的便功亏一篑。
颜昭做完登记就到一旁空地坐下，无所事事低头逗狐狸。
期间又有两个仙门弟子到场，报道之后，也各自寻了角落待着，要么就近与人攀谈，要么独自打坐修炼。
忽然，据点外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
众在旁等候的仙门弟子全循声看去，见一女子在众星捧月中走向据点大门。
先前邀约去喝酒的几个男弟子也都去而复返，为首便是方才拦路挑衅左洵的轩辕铮。
他走在前面，笑时脸上五官堆在一起，与方才吆五喝六抡起拳头要揍人的凶相判若两人。
“邬师妹，前不久我得了张很不错的炼器图谱，叫浑天霜云炉，就还差最后两样材料，等我收集齐了，便将此物炼制出来送给你。”
邬滢滢闻言眉目舒展，毫不设防地甜甜笑开：“好啊，多谢铮师兄。”
左洵见状冷哼一声。
她在外游历三年之久，自然对此次仙门弟子大会参与宗门有个大致的了解。
邬滢滢，药神宗邬长老的孙女，身份摆在那里，哪怕修为平平，也少不了人巴结。
这轩辕氏的人趋炎附势还真是一把好手。
一行人到了门前，发现殷无闲和左洵还站在这里，轩辕铮当即便冷了脸。
他正要开口抨击左洵，让她不要站在这里丢人现眼，却陡然听得一声欢呼。
“殷师姐！”
轩辕铮一愣。
邬滢滢忽然迈开脚步，哒哒哒跑到据点门前，两眼亮晶晶充满崇拜揪住殷无闲的袖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殷师姐别来无恙！”
说完她注意到殷无闲身侧的左洵，扭头看来时，脸上倏地绽开一抹璀璨的笑：“这位就是殷师姐先前提过的同门师妹吧？你好啊，我叫邬滢滢！”
左洵心跳漏了一拍，刚才她还在心里编排邬滢滢，此刻正主当面，如此热情，笑容灿烂得都快把她眼睛晃瞎了。
她顿时觉得很不自在，尴尬得脚趾抠地，牵起嘴角勉强回应：“左、左洵。”
“左左洵？”邬滢滢睁大她的小鹿眼，颇感兴趣，“这个名字好有意思哦，我马上满六百岁，该叫你师姐还是师妹？”
左洵脑袋上冒出一朵白烟，没有纠正邬滢滢的误解，脸上表情僵硬：“我比你大一点。”
她七百岁出头。
“哦！”邬滢滢接受良好，果断开口，“左师姐！”
左洵感觉脑子特别晕，自拜入黄音峰修行以来，除了被毒蜂蛰得昏迷不醒下不来床那几次，她还从来没有过脑袋如此不清醒的体验。
轩辕铮在旁终于看不下去了，眉头皱得死紧：“邬师妹，你知不知道她们是拂云宗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拂云宗恶贯满盈，你和拂云宗之人谈笑风生，若被旁人瞧见，定会乱嚼舌根，诸多诟病，说不定还会牵连药神宗。
左洵听得轩辕铮此言，脑子迅速恢复清醒，表情比先前更加冷硬。
不料邬滢滢坦言：“我知道啊。”
她和拉着殷无闲的衣袖向轩辕铮介绍：“这位殷师姐超厉害的，先前我在太衍仙域附近的沙城遇险，多亏殷师姐出手救我，否则我可能没法来参加这场大会了。”
念及往事，邬滢滢还是非常感动，揪起殷无闲的衣袖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殷无闲：“……”
轩辕铮辩也辩不过，邬滢滢摆明了跟拂云宗的人更亲近，他脸色灰青，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冷硬道：“不管如何，咱们先去做登记。”
邬滢滢应好，朝殷无闲和左洵挥挥手：“我待会儿再过来找你们！”
殷无闲点点头，目送邬滢滢一行走进仙盟据点。
既然邬滢滢也来了，那么她多少可以放心，遂对左洵道：“待会儿你就和她一块儿，此女虽然修为不高，而且脑子有点笨，但性格还不错，相处起来比较轻松。”
邬滢滢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明面上和药神宗有过节的人，都不会明目张胆找邬滢滢的麻烦，左洵与邬滢滢结伴，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争端。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殷无闲扭头瞧左洵一眼，疑惑：“你脸红什么？”
“有吗？”左洵猛地回神，惊慌失措擦了擦脸，“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殷无闲一脸狐疑：“热？”
左洵急得跳脚，推搡殷无闲的肩膀：“师姐你有事就先去忙。”
殷无闲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她确实不必在此停留太久，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直至殷无闲背影消失于街角，左洵才耷下肩膀，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这口气还没完全落地，身后便传来邬滢滢的声音：“左师姐！”
左洵吓得肩膀一颤，浑身一个激灵，回头，见邬滢滢迈开步子朝她跑来，身后那群以轩辕铮为首的男弟子没再跟来。
估计是被邬滢滢拂了面子，感到丢脸，又拿邬滢滢毫无办法，便干脆躲开眼不见心不烦。
邬滢滢奔到左洵身边，左右张望：“诶，殷师姐人呢？”
分明刚才还在此处。
左洵绷起脸：“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走了。”
“哦。”邬滢滢颇感遗憾。
两人面对面站着，却无人说话，气氛沉淀下来，左洵感到很不自在。
真是要了命了。
她自然明白殷无闲如此安排的用心，但她分明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反倒眼下这种情况她才令她无所适从。
见一面就强行结伴，也太尴尬了。
左洵心里叫苦连天，但脸上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
顿了片刻，左洵忍耐到达极限时，邬滢滢忽然自说自话地开口：“我本来以为颜师妹也要来仙门弟子大会的，还想着这么长时间没见，肯定能有很多有意思的话题。”
左洵捕捉到关键信息：“颜师妹？”
“对，颜昭，颜师妹。”邬滢滢跟左洵解释，“她原来是你们拂云宗天珠峰的弟子。”
天珠峰的颜昭，左洵确有耳闻，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会是从邬滢滢口中。
她愈发疑惑，没发现自己不觉间放下防备，追问道：“为什么说原来是？”
邬滢滢眉目舒展，笑道：“因为她现在是药神宗的弟子。”
左洵：“？”
邬滢滢叭叭叭不停说：“颜师妹是我们宗主的得意门生，我上次见她是在数月之前，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若有机会我介绍左师姐和颜师妹认识！”
左洵：“……”
不明白她这个拂云宗弟子为什么需要药神宗的人引荐去见另一个拂云宗弟子。
更不明白的是，邬滢滢口中所说的颜昭，真的是天珠峰的颜昭吗？
此时，邬滢滢和左洵讨论的话题中心人物——颜昭正百无聊赖地望着据点门外，手无意识地拨弄狐狸尾巴，但什么时候尾巴从她掌心抽走，她都没有发现。
别人的师姐都是送师妹到据点才走的，她的师姐去哪里了呢？
阿音说师姐是有要事先来太墟仙域，但她此刻人在何处？自己又该如何与师姐汇合？
颜昭容量有限的小脑瓜思考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
片刻后，她长叹一口气。
算了，不想了，反正只要拿到大比第一，师姐肯定就知道她在哪里。
就等师姐来找她好了。
怀里，小狐狸鼻子痒痒的，忽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它用力甩了甩尾巴，心情烦躁。
谁在背后念叨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
等了不知多久, 一名仙盟执事来到众人面前，招呼道：“各位已经做过登记的仙友，请跟我一同前往明镜台。”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等了一个多时辰, 骨头都快僵了。
几个性格活跃的仙门弟子率先聚拢到执事跟前, 轩辕铮也在其中。
邬滢滢和左洵稍迟一会儿才汇入人群, 颜昭默默排在队伍最后，沉默低调，没有任何存在感。
这时，据点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女弟子走了进来。
瞧见厅中许多人聚在一块儿，她顿了须臾, 出声问道：“我是来参加仙门弟子大会的，请问是不是在此处登记？”
颜昭循声望去, 顿时面露惊讶。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毕蓝。
登记处的执事抬头看她，开口：“阁下所属宗门？”
毕蓝闻声回头，迅速拿出仙玄令，恭恭敬敬地回答：“拂云宗。”
拂云宗。
这三个字出口, 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骚动。
“拂云宗诶。”邬滢滢嘴巴张得老大, “左师姐, 你认识她吗？”
左洵摇了摇头：“不认识。”
实话说她也感到吃惊，没想到还有旁的拂云宗弟子来参加大会。
先前的确听说天珠峰前不久来了一名新弟子, 那新的师妹她还素昧蒙面, 应该便是这个毕蓝。
邬滢滢更惊讶了：“你怎么谁都不认识？”
左洵：“……”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 感觉好像被人瞧不起了。
仙盟执事虽也意外，但他们表面上没有丝毫怠慢, 熟练地拿出签名用的竹牌，并递上一支蘸满墨汁的毛笔。
毕蓝在竹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依照执事指示，到人群后面排队。
她前面一位正好是颜昭。
左洵收回关注毕蓝的目光，忽然感觉到什么，皱起眉头。
袖中手背上趴伏的小虫子回馈给她信息，它说不远处忽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情绪波动。
左洵扭头，目之所及，正是先前刁难他的轩辕氏纨绔，轩辕铮。
此人死死盯着毕蓝，一副怒火中烧想要杀人的表情，其愤怒程度比拦路挑衅她的时候有过之无不及。
奇了怪了，这个男人未免太容易动怒，他和拂云宗到底多大仇？
难道先前出事时发现的那些尸傀中有他轩辕家的人不成？
左洵按下心头疑惑，并暗中决定，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她还是稍微照拂一下这位天珠峰的师妹。
短时间内没人再来报道了，引路执事招呼众人：“诸位且跟我来。”
他们一同离开据点，向浮空岛转移。
颜昭默默无声走在队伍末尾，忽然身后之人戳戳她的肩膀。
她扭头看去，见毕蓝探头探脑：“这位仙友，我是拂云宗天珠峰的弟子，叫毕蓝，你怎么称呼？”
颜昭视线在毕蓝脸上短暂停留须臾，又不动声色地挪开：“念青。”
她很想现在就问一问毕蓝，知不知道封灵钉，能不能救小金，但顾及南宫音对她的叮嘱，颜昭耐着性子，一句也没有问。
既然毕蓝也来参加仙门弟子大会，短时间内也不会离开，等到大会结束，她拿到阿娘的遗物，再表明身份不迟。
话说多就容易露馅儿，那还不如不说，颜昭决定尽量少开口。
颜昭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且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好像很抗拒再和毕蓝说话。
毕蓝疑惑之余，也为自己的运气感到不解。
她好像总能遇到这样内向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并非是这位念青姑娘内向，而是她拂云宗弟子的身份带来的连锁效应，对方不愿意和她接触交流。
毕蓝叹了一口气，不强求。
仙盟据点的中心位置设有一座通往浮空岛的传送阵，引路执事将他们带到阵中，按人头朝阵法启动端放入足够的灵石，随后激活传送阵。
如此大型传送阵启动时产生的虚空震动非常强烈，颜昭没有经验，晕眩感袭来之时，她一下没有站稳，晃悠悠地往后倒。
小狐狸感觉到颜昭失去平衡，还以为她会摔倒。
这时，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扶稳颜昭。
叮铃一声响，毕蓝低头看到颜昭怀里的银白色灵狐。
这狐狸与她曾见过的那一只长得太像了。
不过她认识的那只狐狸应该不会愿意像这样把铃铛带在身上。
托毕蓝的福，颜昭免于摔跤，转身对毕蓝说了一句谢谢。
“举手之劳。”毕蓝面带微笑，彬彬有礼。
她又看一眼颜昭怀里的小狐狸，忍不住说道，“我有个朋友，也养了一只狐狸，和念姑娘的灵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颜昭心头一跳，怕小狐狸被毕蓝认出来，收紧胳膊的同时，抬起衣袖盖住狐狸脑袋。
小狐狸：“……”
毕蓝没注意到颜昭的小动作，见颜昭不答，以为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于是看向一旁转移话题：“原来这就是明镜台。”
这句话果然分散了颜昭的注意，颜昭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脚下传送法阵的光亮正缓缓消失，周围仙门弟子也都好奇地四处张望，眼中异彩连连。
明镜台是一座浮空岛，四周漂浮的云层不断翻滚，仿佛他们正乘着岛屿腾云驾雾，这样的感受确乎新奇。
传送阵之外有一片开阔的空间，已经有许多仙门弟子在此等候大会开始。
引路长老语气威严：“这里便是明镜台的门户，仙门弟子大会将在两个月后正式开始，在此之前，烦请各位耐心等候。”
“明镜台上不许私斗，一旦被值守长老发现有人蓄意扰乱秩序，将会取消参与大会的资格，还请诸位谨记。”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
仙门弟子们陆续离开传送法阵，颜昭和毕蓝也随便找了个人少清净的地方驻足。
毕蓝举目四望，不无感慨地说道：“还有两个月才正式开始，居然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了。”
颜昭也感到意外，听驿站管事说人多的时候，她心里没什么概念，此刻则真实地感受到人确实很多，而且全是她不认识的生面孔。
虽也不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但脚下台子不过十丈方圆，上百人挤在上面，密密麻麻。
他们暂时休憩的这块平台之外，还有更广阔的空间，这里只是一个临时转接的地方，像一座独立于群岛之外的码头。
过阵子还会来更多人，委实到了坐下修炼都会影响到旁人的程度。
颜昭向远处张望，看到云层另一端，还有更加恢弘的建筑，那里应该才是大会真正举行的地方。
但此处浮空岛限制飞行，贸然接近会被当做擅自闯入的宵小，说不定会被守护明镜台的神兽当场击杀。
云层散去一些，视野变得开阔。
“你们快看，那是龙吗？”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
众人闻言回头，循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见远处有一座超级大的浮空岛，岛底部盘踞着一头模样古怪的巨龙。
这龙和古籍上记载的五爪金龙不太一样，它背生双翼，头上长着锐利的犄角，形容很是凶恶。
此时，它庞大的身躯悬垂在浮空岛下方，一动不动。
颜昭看到此物，瞬时便联想到小金。
但这头龙和小金有着极其明显的差别，那就是小金有三个脑袋，但出现在浮空岛的这头巨龙，比小金少了两颗头，而且体格也比小金大很多。
她以为小金原型如小山一般的状态已经足够大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更大的，乍一看去，约莫是小金体型的十倍不止。
众人看了半晌，也不见那巨龙扭扭脑袋，动动翅膀。
先前来得早一些，已经看到这头龙的人回答他：“是龙的塑像。”
那龙乍一看特别真实，连鳞甲的纹路都十分细致。
但它巨大的身体和周围的岩石是同一个颜色，而且些微动静也无，与其说它是一头真龙，确实更有可能是仙盟的人建筑浮空岛时塑的巨龙像。
塑此巨龙像的作用当然是威震四海，同时驱邪避灾。
原来这头龙并不是真的，而是一只塑像，众仙门弟子对它的兴趣大大下降。
“念姑娘。”身侧传来毕蓝温和的声音，“此地天地灵气充裕，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颜昭正要开口回应，倏地愣住。
方才那一瞬，她好像看到巨龙眼睛睁开了。
但再细看，龙的眼睛又是合上的，或许只是她看错了。
见颜昭好一会儿也不吭声，毕蓝又小声唤她：“念姑娘？”
颜昭回神，不再纠结那头巨龙塑像到底是真是假，点点头找个位置坐下。
此地天地灵气的确充裕，颜昭合上眼便很快进入入定状态。
毕蓝在旁偷偷打量，好奇观察颜昭。
虽然她和这位来自御兽宗的道友是第一次见面，对方也总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却总有种莫名的亲近与熟悉感，让她愿意主动开口搭话。
见小狐狸姿态自然放松地趴在颜昭腿上，似觉察她的目光，狐狸眼睛斜斜瞄过来，带了点审视提防的意味。
毕蓝恍然明白到底哪里让她感到熟悉与亲近。
念道友不仅和颜师妹一样养了一只灵狐，气质也同颜师妹相仿。
只不过，她所认识的颜师妹，无所事事时倒头就睡，从未见过她如此勤勉地修炼。
此前颜昭便曾言自己不会参加仙门弟子大会，却不知她是不是真的不会来？
打坐修炼时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过去好几日，期间传送阵有亮了几次，数十仙门弟子在引路执事带领下来到浮空岛。
颜昭感觉到怀里狐狸动了动，听到叮铃铃的铃响，遂收功睁眼。
见小狐狸竖起耳朵，一脸警惕地看向远处那座巨大的浮空岛。
颜昭顺着小狐狸的视线看过去，恢弘的建筑和之前所见并无区别，那头巨龙也还是几天前的样子。
“你怎么了？”她小声问。
小狐狸面露狐疑之色。
方才有几道几息一闪而过，其中一道引起了诛魔剑的震动。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明镜台上, 九道石柱顶端，有三柱亮起白蒙蒙的光芒。
柱顶上显化三个形态各异的虚影。
最左侧柱子上体格壮硕的男人环视一周，开口语气意外：“仙门弟子大会即将开始，那些个老家伙居然一个都没有来？”
右边瘦削一些的影子晃动一下, 仿佛朝另一侧瞥了一眼, 淡淡道：“急什么？这不还有一个多月吗？”
反正邀请函已经送出去了, 这些大能到不到场仙门弟子大会一样要举行。
当中那人久久没有说话，身侧两人便唤他：“应盟主，你怎么了？”
应萧从远处浮空码头收回视线，语气平静：“老前辈们都有些架子, 不会这么早来的。”
“盟主说得是。”左侧男人应声。
“不过也快了。”应萧喃喃道，“本座已收到确切消息, 渊海真人出关，会随同她的弟子一块儿来参加大会, 药神子、苏宫主也都在来的路上了。”
邀请各方大能坐镇，自然是为了保证仙门弟子大会的权威性和公平性。
“渊海真人？”右侧女人震惊道，“这位前辈闭关之前已经是大乘境大圆满，此次出关, 想必又有感悟精进, 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要飞升？”
“哪那么容易就能飞升！”左侧男人当即冷哼一声, “当初颜元清的实力比渊海真人有过之无不及，不也还是没有飞升成功吗？”
女人不服, 驳斥道：“元清仙尊是不愿, 而非不能，你搞搞清楚。”
“结果不都一样。”男人闻言嗤笑, “再说了，她说是不愿就是不愿？若真有那么高风亮节, 又何必盗仙界的宝物，将人界推上风口浪尖？”
右侧女人盛怒：“这是诡辩！你说元清仙尊盗宝，又有什么实证？还不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别吵了。”眼看争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应萧出声制止，“人都死了三百年了，再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
左右两人同时噤声。
应萧又道：“渊海真人携其爱徒来参加大会，我们自当恭敬礼待，这次仙门弟子大会，仙界也会派人观礼，本座不允许你们出任何岔子。”
身侧两人不约而同静了须臾，点头回应：“是。”
·
接下来几天，叶晏然、轩辕慕也随人潮陆续登岛。
叶晏然也是万宝宫弟子，其在宗门内的身份比邱乐安更高一层，一现身便众星捧月，被其他仙门弟子团团包围，多的是仙门弟子想与之结交，待遇同邬滢滢一般无二。
相比之下，轩辕慕便低调得多，穿着一身看起来很不华丽的布衣，打扮得也很朴素，登岛后鲜少有人注意到她，而颜昭身侧的毕蓝是其中之一。
毕蓝自然看出轩辕慕如此行事是不想引来太多瞩目，虽然情绪激动，但克制着没有上前叨扰。
轩辕慕则只在登岛时朝这边看过一眼，随后便一直待在直线距离最远的另一端，安安静静地独自修炼。
颜昭对周围环境漠不关心，倒是她怀里的小狐狸东张西望，想尽量多地捕获信息。
大会正式开始之前，任青悦还发现一个眼熟的人物。
虽然此人头上戴着斗笠，满脸胡茬，刻意隐藏了身份，但她还是能认出来，是骆棋。
这几年骆棋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挺大的，藏头露尾似乎不敢在人前现身，但他居然来参加仙门弟子大会了。
眼看仙门弟子大会即将开始，浮空岛上众多仙门弟子蠢蠢欲动。
这几日已经很少有新的弟子登岛，要参加此次大会的仙门弟子应该差不多到齐了。
“诸位！诸位！在下有话要说！”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颜昭循着呼声看去，见万宝宫弟子邱乐安站在人群正中，正拍手招呼众人听他一言。
待周围人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之后，他便扬声道：
“虽然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明镜台，但我有同门师兄参加过上一届仙门弟子大会，我愿将我知道的消息跟诸位同享，给各位仙友提供一个参考！”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有人在人群中大喊：“邱师兄仗义！”
浮空岛上吵吵嚷嚷，大都是对邱乐安的溢美之词。
陈珥还没来，叶晏然和轩辕慕站在一块儿，见状，叶晏然抬了抬眼皮，朝喧闹的人群瞄一眼，忽听身侧轩辕慕问她：“你怎么看？”
叶晏然沉吟须臾，回答：“没什么不好。”
并不是每个前来参加大会的修仙之人都有渠道获知往届大会的情报，虽然大会开始后自然会有人通报规则，提前获知流程对比赛结果没有太大影响。
邱乐安此举主要意在笼络人心，顺便出出风头，周围人也能听个乐呵。
轩辕慕垂眸：“听你语气，你对这场大比好像不怎么在意？”
“我怎么样都行。”叶晏然告诉她，“修行路上枯燥得很，能有个历练的机会不容易，名次我倒不太在意。”
轩辕慕叹息：“但我不行。”
她一定要尽己所能，冲到更高的名次。
得让某些人知道，不依靠家族，她也能过得很好。
叶晏然回头看她一眼。
对轩辕慕家族中的事情，她也是一知半解，不好随便评断，只能沉默。
另一边，邱乐安已开始侃侃而谈：“据我所知，大会流程主要分为三个阶段，唉，第一个阶段最难！”
旁边立马便有人问：“为什么？”
邱乐安叹息道：“仅这一个阶段，参加大会的仙友就要被淘汰九成数目！”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什么？！九成！”众人议论纷纷，左顾右盼，“我们一共才几个人呐，淘汰九成，岂不是只有二三十人能进入第二轮？”
邱乐安点头：“不错！”
又有人接着问道：“这第一阶段如何评断输赢？”
“我师兄说第一阶段是秘境探物，通关信物数目有限，能者得之，一旦秘境时间结束，拿到信物的仙友才能被传送到主会场去。”
换句话说，没有拿到信物的人就会被全部淘汰。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邱乐安又拍拍手，示意大伙儿稍安勿躁：“诸位不必紧张，虽然规矩如此，但最终考验的还是个人实力，我将此事告诉各位，是好心让各位心里有个底！”
这时，轩辕铮开口：“敢问邱师兄，后面两轮又是如何比试？”
四周议论声稍稍压低，邱乐安继续说道：“第二阶段是多人擂台，一组六人，留二去四，第三阶段则是双人擂台排位，每一场都要靠实力说话！”
比赛规则属实残酷，但又叫人热血沸腾。
这是他们各自拜入仙门之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大型交流会，跟仙门内小打小闹的切磋可不一样。
他们在各自门中哪个不是个中翘楚，能通过筛选试炼来到明镜台的，都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因而提前从邱乐安口中了解到大会流程，众人非但没有心生畏惧，反而更加亢奋。
没有人认为自己会在第一轮就被淘汰。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暗自琢磨，如何利用赛程规则将自己的胜率最大化。
邱乐安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拢了大量人心，趁着众人热火朝天地议论，他忽然将话题递给一旁休息的叶晏然：
“叶师妹，你我同门，自是亲厚一些，待大会开始，进入第一轮秘境，你可愿与我一起行动？”
众修视线齐刷刷转向叶晏然，却见叶晏然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回答：“多谢邱师兄好意，但难得有这么好的历练机会，我想看看凭借自己的实力能走多远。”
“也好。”邱乐安笑呵呵地说道，“我很期待在第三轮见到你！”
轩辕慕闻言，面带戏谑：“他倒是很自信。”
这话说的，仿佛第三轮的擂台赛必有此人一席之地。
邱乐安邀请叶晏然组队虽然没有成功，却让旁人动了心思。
第一阶段淘汰率这么高，又是秘境探宝，免不了在时限结束之前争夺信物，若能邀请一两个人组队同行，夺取信物的胜率将高上许多。
毕蓝也觉得如此比较稳妥，但她拂云宗弟子的身份，应该没谁愿意和她组队。
她左右看了一圈，最终视线还是落在颜昭身上。
目前为止，也就这位念青仙友对她还算友好，跟她说过几句话。
毕蓝想了想，鼓起勇气开口：“念仙友。”
颜昭回头。
毕蓝小心翼翼：“大会开始之后，你可愿与我组队探寻信物？”
说这话时，她没抱太大的期望。
她的运气向来不大好，人缘也差得很，次次向别人提出邀请，次次都被拒绝，早已经习惯了。
与这位仙友彼此也不熟识，对方本就性子寡淡，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她还有个拂云宗弟子的身份绑在身上。
再说……
果然还是拒绝的概率更大。
毕蓝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还是冲动了。
她不该如此莽撞的。
毕蓝暗自做了半天心里建设，堆上厚厚的护甲，任何拒绝的话她都可以接受。
等着颜昭摆明态度，她就放弃与人组队，大不了就是一个人行动，也没什么不好。
这念头划过脑海，耳边忽然传来颜昭的回答：“好。”
“什么？”
毕蓝蓦地愣住，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
顿了须臾，她再向颜昭确认道：“念姑娘，你这是……同意了？”
颜昭没明白她怎么还问两次，难道是耳朵不好？
她还是顺着这话点头：“嗯，同意。”
毕蓝有个超厉害的罗盘，找东西可是一把好手，她为什么不同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左师姐, 我跟你组队可以吗？”
邬滢滢小鹿眼望着左洵，一脸渴盼期望的模样。
左洵被她亮晶晶的眼睛晃住了，短暂顿了须臾，便听邬滢滢又道：“我会很听话, 不给你惹麻烦, 如果拿到信物先给师姐。”
反正她只是来增长见识, 积累经验，能不能拿到名次，过几关，都无所谓。
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至于为宗门争光什么的，宗主没跟她提, 想必也是不需要的。
“……”左洵沉默。
实话说她觉得组队行动很麻烦。
但邬滢滢干净纯粹的双眼映入她的视野，又让她觉得直接拒绝很残忍。
心绪摇摆, 左右不定，好一会儿，左洵才叹了一口气：“好。”
邬滢滢高兴极了，突然伸手抓住左洵的胳膊。
左洵吓了一跳, 以为她要做什么呢, 结果邬滢滢把她的手举起来, 自己也伸出一只手掌。
啪——
和她击掌为盟。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队友了！”
邬滢滢还跳起来转了个圈圈, 兴奋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左洵不以为然, 眼神飘忽，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这么点小事, 值得高兴成这样吗？
与邬滢滢击掌那只手被她背到身后，悄悄攥紧。
击掌而已, 哪儿用得着那么大力，她的手都被拍麻了。
但愿你真的不会给我惹麻烦。
这时，传送阵再次亮起。
距离仙门弟子大会开始不到一天，此次登岛的仙门弟子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在场所有人目光同时转过去。
待光亮熄灭，传送阵中除了引路执事，只有一个人。
叶晏然眼前一亮，步子迈开快步走过去，轩辕慕见状紧绷的脸上也难得浮现微笑。
但她脚下步子不动，目送叶晏然与陈珥汇合。
陈珥此人太闹，她几乎能想象待会儿大呼小叫的画面。
她还是想低调一点，不要太引人注目才好。
“晏然！”
纵然浮空岛上人影幢幢，陈珥还是一眼就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叶晏然。
距离上次她躲回念青山避祸，她们已有大半年没见了。
两人照面，陈珥揪起叶晏然的衣袖，便开始发表感慨：“这么久你还没把我忘记，真是太好了！”
叶晏然：“……”
这个大嗓门，张嘴就叽叽喳喳，周围同来参比的仙友纷纷投来视线，令她也跟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轩辕慕没有跟过来的原因。
叶晏然对陈珥夸张的演技略表嫌弃，故意呛她：“你谁啊，什么名字，我认识你吗？”
陈珥噗嗤笑开：“你好歹装一下。”
两人笑闹间，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爽朗呼唤：“陈姑娘！”
陈珥回头，见一锦衣男子朝自己走来。
她快速眨了眨眼，停顿须臾，脑海中飞快搜索此人面貌。
数息过去，没想起来。
叶晏然小声提醒：“邱乐安。”
陈珥这才恍然，毫无表演痕迹的接话：“哦！这不是邱师兄嘛！你也在啊？”
邱乐安行至近前，先看一眼叶晏然，这才又转向陈珥。
“早就听说叶师妹和陈姑娘关系好，邱某心向往之，但我一直在外游历，没什么机会和陈姑娘见面，真是遗憾，今日又得见陈姑娘仙人之姿，邱某荣幸之至。”
这官腔打的陈珥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给她整不会了。
虽然她向来喜欢别人夸她，但夸得这么不实在，反而让她感到尴尬。
陈珥的脸色瞬息万变，嘴角虽尽量扬起来，但表情十分勉强。
她脑子宕机，朝叶晏然投了好几个眼神过去，希望叶晏然能帮她救一下场。
叶晏然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甚是有趣。
陈珥等了半天不见叶晏然开口，眼看气氛就要冷下去，她硬着头皮哈哈一笑，尴尬道：“承蒙邱师兄谬赞，在下也感到荣幸。”
“噗。”叶晏然扭开脸。
陈珥额角突突跳。
她一把抓住叶晏然的胳膊，拽着她往旁边走，边走还边朝状况外的邱乐安挥手：“邱师兄，在下还有要事先行离开，咱们改日再聊，再见！”
邱乐安懵逼。
这都上浮空岛了，还能有什么要事？
陈珥将叶晏然拽到一边，怒冲冲地控诉她：“你刚才怎么不帮我说话，诚心看我丢脸是不是？”
叶晏然眉梢一挑，不以为意：“我为什么要帮你说话，你是我什么人呀？你丢脸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珥嘴角咧咧，义正言辞地辩解：“咱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是要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冲在最前面！你怎么能打退堂鼓？”
叶晏然抿唇，若有深意地睨陈珥一眼：“我什么时候承认跟你是朋友了？”
陈珥噎住，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
诶，但不对啊！
她们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不是朋友能冲去尸傀堆里救她性命？不是朋友能帮她上药换衣？不是朋友能不远万里送她回念青山逃难？
“我不管，反正我把你当朋友，管你是不是呢？”陈珥鼻孔里哼出一缕气，“想甩开我，没门儿！”
叶晏然垂眸，神情黯然。
陈珥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不再纠结这个事情，只当叶晏然在和她开玩笑。
她扭头往四周瞧了瞧，看看来参加大会的仙门弟子都有哪些人。
好家伙，她这么喜欢交朋友的人，乍一看去，熟面孔居然没有几个。
“阿慕来了没有啊？你有没有看到她？”
说话间，没等叶晏然开口，陈珥忽然瞧见浮空岛盘膝打坐的毕蓝。
陈珥立马竖起一根手指，阻止叶晏然回答，抢白道：“诶，别急，先让我猜一猜。”
叶晏然面露无奈。
陈珥这人惯是想一出是一出，她也早就习惯了，遂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既然小蓝在那儿……”陈珥嘴里念念有词，在脑海中虚拟一副场景。
以毕蓝为起点，往浮空岛别的方向拉开直线，那么所有直线中，最长那一条辐射的方向是……
她嘴角勾起，打了个响指：“找到了。”
叶晏然颇为惊讶。
便见陈珥自信迈开脚步，朝浮空岛某个人少的角落奔过去：“阿慕！”
轩辕慕：“……”
陈珥的性格太过活跃，她一现身就有不少人的视线追着她到处跑，此时这一声呼喊，更是让周遭好几个人扭转视线，到处寻找陈珥口中的“阿慕”是谁。
轩辕慕无语。
果然，跟陈珥结交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从此之后想低调都不行。
“你怎么在这里！”陈珥精准找到轩辕慕，一下子凑到近前，“都不去前面接我，你这么冷漠是会失去我的！”
轩辕慕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没关系，失去了也不可惜。”
“你们一个二个都太绝情了！”陈珥气得跳脚，“我这么可爱善良温柔漂亮的女人你们都不珍惜，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轩辕慕平静地说：“我的良心活蹦乱跳。”
跟在陈珥身后走近的叶晏然听到她们的对话，也跟了一句：“完全不会。”
陈珥：“……”
“我受伤了，我要去结交新的朋友，再也不理你们了！”陈珥作脆弱状，打算战略性撤退，到毕蓝那边去看一看。
说完她便一溜烟儿跑走。
叶晏然目送陈珥远去，悄悄藏起内心复杂的情绪。
她斜睨轩辕慕一眼，试探着问：“你就不怕她真的生气？”
“有什么好怕的。”轩辕慕并不在意，“她就是那德行，但凡哪天少骂了她两句，她就得蹦到天上去。”
言罢，还无奈摇头，评价一句：“幼稚。”
叶晏然：“……”
朋友相处固然轻松，不必瞻前顾后，但是……她并不想只做朋友。
可陈珥这人，嘴上花花，什么话都敢说，可若当真慎重起来，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正因为足够了解，所以才止步不前。
短短片刻，轩辕慕连着听到两声叹息，顿时目露疑惑，朝身侧看一眼：“你怎么了？”
叶晏然惊觉失态，敛下眼里的情绪，摇头：“没什么。”
轩辕慕扬眉，若有所思。
另一侧，陈珥又十分招摇地奔向毕蓝，手舞足蹈花枝招展地招呼：“蓝儿~”
毕蓝扶额，感觉有点丢脸。
虽然陈珥只有一个人，但她的出现让浮空岛变得之前喧闹了十倍。
而且她左跑右跑，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人际关系了。
离得近了，视野往后推移，陈珥眼角余光又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但腿上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大尾巴顺着此人大腿垂下来，小模样瞧着懒洋洋的。
“诶，那不是颜……”
这话刚开了个头，陈珥就被毕蓝拽住，阻止她：“别打扰念姑娘，她不太喜欢吵闹。”
“？”陈珥疑惑，“念姑娘？”
毕蓝点头：“对，这位是御兽宗的念青念姑娘。”
陈珥眉毛跳起来：“御兽宗？”
可那分明是颜昭养的狐狸，难道她看错了？
颜昭背对毕蓝和陈珥，紧张得揪紧了狐狸尾巴上的毛毛。
小狐狸尾巴一颤，吃痛，回头瞪颜昭一眼。
但它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怕被陈珥看见它的正脸。
干脆把脑袋塞进颜昭臂弯藏起来。
身后，陈珥和毕蓝的对话还在继续。
陈珥嘟囔：“可是我觉得那只狐狸好像……”
“雪狐大概都长一个模样？”毕蓝理解陈珥的想法，但怕因此冒犯到颜昭，因而压低声回答，“其实我也觉得挺像的，但她们确实不是一个人。”
颜昭和小狐狸：“……”
若一人起疑只是巧合，两人同时往一个方向联想就容易出乱子。
好险。
汗流浃背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毕蓝一再强调陈珥认错人, 以免陈珥冒冒失失的性格冒犯到颜昭。
陈珥先是疑惑，后来也被毕蓝说服：“是我认错了。”
言罢，她又瞧一眼那位道友腿上的白色小狐狸，依然觉得很像颜昭养的那一只。
但毕蓝说得也对, 天下狐狸可能都长成一个样子, 只不过毛色不一样。
因为这一只毛色和颜昭养的那只相同, 所以她才觉得像。
对方既然来自御兽宗，能抓到这样一只好看的小狐狸，似乎也不出奇。
“怎么一个个的都能抓到这么漂亮的小狐狸。”陈珥想通前后，不再纠结, 但又免不了羡慕，“我就捡不到, 之前去拂云宗想碰碰运气，结果还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毕蓝闻言惊讶, 她尚不知此事。
她近两年一直闭关修炼，突破境界，对外面发生的事知之甚少，还是近段时间才知道拂云宗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遂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珥平日口无遮拦, 到了关键时刻, 却又很明白分寸。
此地人多眼杂, 她可不想再引发与尸傀相关的讨论，故而摇了摇头, 回答：“都已经过去了, 不提也罢。”
看得出来此事事关重大，陈珥自己不愿意说, 毕蓝也没有继续问。
陈珥扭开头，四处望了望, 转移话题：“大会什么时候开始啊？”
她依稀记得应该快了。
毕蓝回答：“明天。”
“那我挺赶巧。”陈珥乐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毕蓝略汗颜，分明差点就迟到了，居然还能被陈珥说得那么轻松。
前一刻毕蓝还在担心陈珥的情绪，转头陈珥就调整好了，毕蓝无奈之际，也稍稍放心。
“珥姐姐。”毕蓝揪了揪陈珥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打听，“慕姐姐最近如何？”
她知道陈珥方才先见了轩辕慕，陈珥和轩辕慕关系亲近，她所不了解的轩辕慕的近况，或许能从陈珥口中听到。
从前她也能在轩辕慕身边有一席之地，而今一切已成过眼云烟。
“她呀？”陈珥摇了摇头，“应该还是老样子吧。”
这大半年她都待在念青山，不比毕蓝了解的多多少。
再说了，轩辕慕若知道她们背后讨论的话题，恐怕真的要跟她断绝朋友关系。
轩辕氏的情况太复杂了，她也不好干涉，这姐妹俩之间的矛盾，只能她们自己调和。
纵然陈珥自认和她们关系都不错，可若她贸然插手，到最后可能彼此间最后一点情分都闹没了。
不过，毕蓝好歹也唤她一声珥姐姐，态度委实乖巧，陈珥拍拍她的脑袋，宽慰她：“阿慕她就是头倔驴，心里在乎她也不会承认。”
轩辕慕疏远毕蓝，又何尝不是一种默默保护她的方式呢？
毕蓝没把陈珥安慰她的话当真，但心情也确实稍稍好了一些。
陈珥只是来跟毕蓝打个招呼，并不久留，随便聊了两句便起身离开。
直到她身影远去，与轩辕慕重新汇合，毕蓝才垂下眼眸，神色黯淡地叹息一声。
最后一天的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仿佛被延长许多，很多人开始心浮气躁，无法静心修炼，便将注意力投射到在场前来参加大会的仙友身上。
试图在大会开始之前，获取更多其他人的情报。
只有颜昭好像觉察不到环境中紧张的气氛，最后一天依然在不受影响地修炼。
毕蓝羡慕颜昭有这么好的定力，她自己无法静心，便也不强求，耐心等着时间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钟响。
众人同时被这钟声俘获，不约而同扭头看向声音来处。
钟声是从明镜台主岛方向传来的。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浮空岛开始轻微震动，莹白色的光亮沿着浮空岛地面雕刻的纹路亮起，不多时便笼罩整个岛屿。
原来是一个大型传送阵。
比中转用的传送阵规模更大，同时传送数百人也不在话下。
光影一闪，周围景象骤变。
待那莹白色的光芒褪去，此次前来参加仙门弟子大会的所有人，已经来到主岛中央。
这里视野十分开阔，会场四周树立着九根高耸入云的玉柱，每一根柱子上都镇压着一头精雕玉兽。
颜昭有了前一次传送的经验，这一次传送阵亮起时，她率先反应过来，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因而没有再被传送阵的晃动影响。
但是，当她站稳，地面上残余的微弱光芒也消失的时候，她忽然眉头一皱。
为防被人依靠她身上的特殊信物认出身份，她在小黑炉盖儿上装了一颗妖丹，遂将小金和小黑用布裹起来，包得严严实实。
不知内情者，从外面看，只当她腰间挂了一只酒葫芦。
虽然这只酒葫芦的存在和她的气质不匹配，但更多的人也不会对默默无声的颜昭太过关注。
就在方才，颜昭感受到小金传递给她的情绪。
小金焦躁难安，在小黑肚子里打圈圈。
颜昭伸手摸了一把丹炉，没有开口，却用意念传递两个字：“别闹。”
小金准确接收了颜昭的命令，克制住躁动的情绪，不再扑腾，勉强安静下来。
巨大的浮空岛底部，无人抵达的地方，石雕巨龙又一次睁开眼睛。
它感受到同族的气息。
但这气息很虚弱，一闪即逝，难以捕捉。
·
忽然，虚空中一阵波动，在场众人似有所觉，同时抬头朝某个方向望去。
便见九道石柱顶上光影氤氲，不一会儿，由分识结成的幻形出现在石柱上，只有正中间一个人露出较为清晰的真实样貌。
“本座乃仙盟时任盟主应萧。”当中那道人影冷静从容地开口，“诸位眼下见到的这九根石柱上的虚影，便是我们仙盟八位舵主的分识。”
石柱顶上，虚影摇晃，仙盟八位舵主姿态各异。
但台下众仙门弟子离得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
“吾等代仙盟对诸位远道而来参加这场大会表示由衷的感谢。”应萧继续说道，“此次仙门弟子大会，将由八位舵主共同维持场内秩序。”
男人的声音蕴含极强大的能量，在明镜台上空远远传开，确保每一名前来参加大会的修仙者都能听得见。
“投入天辰各处的仙玄令共有五百枚，截止昨日，报道册上统计数目显示，此次抵达明镜台的仙门弟子合计三百六十二人。”
他威严的嗓音中透出点鼓舞人心的力量感：“恭喜各位，大会尚未开始，你们已经战胜了三成的参赛者！”
众人哗然，振奋之情油然而生。
没想到如此简单的试炼都有三成的人没有完成，这给他们增添了许多信心。
应萧话音稍顿，等明镜台上私语之声小了，这才又道：“诸位且看。”
众仙门弟子循着他的指示抬头，便见场地外围另有几座浮岛悬空，除了当中和最右两座浮空岛上无人，其余每座岛上都盘坐一道人影。
与此同时，澎湃的威压充斥于天地之间，
“宗主！”邱乐安振臂一呼，神情兴奋，当即朝其中一座浮空岛躬身行礼，“弟子邱乐安，拜见宗主！”
众人循声望去，邱乐安遥遥叩拜的浮空岛上，那一身华贵紫衣，姿态雍容的美人，可不就是万宝宫宫主，万宝仙尊么？
很快，他们发现，到场观礼的前辈不止苏紫君。
“药神子前辈！”“轩辕氏家主轩辕恺！”“名器大师司空玹！”
看到自家家族或宗门长辈现身，受其庇护的晚辈顿时心中有了底气 ，一时间振奋之情溢于言表，更加期待接下来的大比。
那些来自小宗派的弟子则对此颇为艳羡。
但浮空岛还有两个空位，应萧见状微微皱眉。
这时，一道冷光划破天际，澎湃威压如巨浪翻卷而来。
下一瞬，当中空置的小岛上人影凭空出现，是个穿着灰蓝道袍，手持拂尘，面冷如霜的道姑。
台下，看清此人面目的颜昭眉头一跳。
这凶巴巴的道姑怎么也来了？
道姑现身的浮空岛位在群岛正中，可见其地位超然。
但她面生得很，众仙门弟子见面不识，纷纷忍不住交头接耳，打听这位前辈身份。
他们没有迷茫太久，因为仙盟盟主出面了。
应萧拱手，恭恭敬敬朝道姑遥遥一拜：“渊海前辈驾临明镜台，应某荣幸之至。”
渊海？
明镜台上众仙门弟子齐齐一愣。
渊海真人？！
乖乖，这可是当世实力仅次于元清仙尊的大人物！
唯颜昭一脸懵逼，渊海真人？这道姑居然是什么很厉害的前辈吗？
渊海真人晃了晃拂尘，神色寡淡：“嗯。”
应萧不着痕迹擦干掌心的汗，苏紫君抬了抬眼，药神子正色两分，身侧另外两人及那八名仙盟舵主也各自调整了一番坐姿。
此人不愧是人界第一法修，那些修为低的仙门弟子感受不到，同为大乘境的他们却如芒在背。
“咳。”应萧清了清嗓子，扫一眼仅剩的一座空岛。
这本是他为拂云宗准备的位置，但显而易见，步东侯没有来。
私炼尸傀之事还没有勾销，拂云宗又如此不给仙盟颜面，看来是安稳太久，想给宗门找点事儿做。
应萧正待继续推进大会流程，忽然眼前金光一闪，一名形容苍老的道人现身于空岛之上。
道人云鬓雪眉，姿态从容地掸了掸衣袖，朝应萧告罪道：“老夫年纪大了，久不出山，忘了来明镜台的路怎么走，还望诸位多多海涵。”
应萧瞳孔一缩，药神子、苏紫君等众也都蹙起眉头。
台下人群中，小狐狸原本在颜昭怀里懒洋洋趴着休息，此刻耳朵陡然颤了颤，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云道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此人是拂云宗太上宗主, 也是元清仙尊名义上的师父。
云道子比药神子更加年长，数千年前让位于步东侯后便入拂云宗后山禁地之中闭死关。
通常修士闭死关只有两个结果：要么飞升，要么坐化。
没曾想，他竟然提前出关了。
想来也是受拂云宗近来诸多事情的影响, 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步东侯一步错步步错, 让拂云宗败落下去。
此人乃是在场诸多大能中最为年长者, 云道子当前，若非仙盟盟主身份加持，应萧之名根本上不了台面。
“哪里哪里，云道子前辈屈尊降贵来明镜台观礼, 已是我仙盟之幸！”
应萧迅速回神，喉咙动了动, 任由额角冷汗划过下颌，匆忙接上云道子的话。
参加仙门弟子大会的修仙者在各宗各派皆是小辈, 听说过渊海真人之名，乃是因为其齐名于颜元清，“云道子”这三个字，却无人听闻。
“这位前辈是何身份？”人群中有人小声发问。
仙盟给此人安排的位置不算显眼, 但他忽然出现, 连应萧都变了脸色, 其余前辈也都神色各异，只要心思敏锐一些, 都能觉察气氛不对。
于是, 好几道视线投向邱乐安。
经过先前浮空岛上的大会流程答疑，邱乐安给众人留下为人仗义, 且见多识广的印象，遇到不解的问题, 他们都下意识向邱乐安索求答案。
邱乐安身负众望，不得不开口替众人解惑。
元清仙尊之师！
仅仅这六个字便足以彰显此人的地位。
众仙门弟子哗然，他们何德何能，居然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如此多跺一跺脚就震动三界的老前辈！
虽然拂云宗的名誉江河日下，但这是步东侯任宗主期间发生的事情，与已经退位的老前辈没什么关系。
再说了，云道子定然也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才会在本该静享余生的年纪跑出来为宗门后辈们收拾烂摊子。
颜昭感受到小狐狸绷紧身体，也顺着众人视线看向浮空岛上的云道子。
这老头子她没见过，却不知因何缘故，本能地不喜欢。
但身侧其他仙门弟子议论纷纷，神态间不掩兴奋，称道能教出颜元清那样传奇的弟子，想必这位师父也不简单。
元清仙尊的师父，也就是她阿娘的师父。
云道子之于颜元清，便如药神子于她。
颜昭这样想着，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心想：应该也不是坏人吧。
人群角落中，骆棋惶恐地压低帽檐。
仙盟邀请前来观礼的不该是宗主步东侯么？怎么会是云道子？
云道子出山，仙盟不看僧面看佛面，以他此前的计划，可能撼动拂云宗根基？
骆棋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收起仇恨眼神以防被云道子发现。
一切盘算尚未实施，结果如何皆无定数。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搏上一搏。
云道子入座观礼，一副仙风道骨之姿，浮空岛上其余众人则各怀心思。
明镜台上众弟子摩拳擦掌，对接下来的大会充满期待。
应萧站直身体，面朝众仙门弟子，扬声道：“时辰已到，宾主齐至，仙门弟子大会正式开始！”
说完，他随手掐了个法诀，弹指一挥。
浮空岛上降下一场灵雨，众仙门弟子精神一振，连日赶路前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大乘境前辈果然厉害，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呼风唤雨。
灵雨过后，其余八根台柱上静坐的仙盟舵主也齐齐动作，不同属性颜色的灵力在空中交汇，化作一张巨网，将明镜台笼罩其间。
只听得嗡一声响，众人脚下台面无端向下塌陷。
周围景象迅速变幻，所有人已同时落入一个无边无际，遍布复杂甬道的秘境。
天空被灰蒙蒙的迷雾遮蔽，只剩应萧浑厚的声音从云层中传出来：“秘境中有三十六枚通关信物，方圆百丈内若有信物出现，仙玄令会有感应。”
“本场大比时限三天，三日过后，手握信物者，合格。”
话音包裹在浑厚的气息中，回荡在秘境上空，余音久久没有消失。
待最后一点声响散去，整个秘境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眼下身处一个百丈方圆的平台，四周遍布通往不同方向的甬道，甬道内地形复杂，无法预测该秘境的确切大小。
大比已经开始了，反应快的率先采取行动，好几个人破围而出，从不同入口钻进迷宫。
“走。”
左洵决策果断，目标明确，第一时间动身。
身后邬滢滢慢了须臾才反应过来，慌得跳脚：“左师姐，等等我！”
邱乐安先前寻叶晏然组队未果，后有其他几个宗门弟子向他寻求合作，他爽快答应，于是与新结成的队友出发探路。
轩辕铮心高气傲，没与邱乐安结队，带着几个小弟走另一条路。
怕被先行之人夺得先机，余下众人也纷纷做出选择。
不多一会儿，台上之人散去七七八八，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陈珥、叶晏然、轩辕慕三人虽没有谁提议组队，但都默契地选择了同行。
离开之前，陈珥回头看一眼，毕蓝和她新结交的念道友仍留在原地站着，好像并不急于行动。
周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但颜昭还站着一动不动，毕蓝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什么决策，犹豫须臾，小心问道：“念姑娘，你看我们选哪一条路？”
颜昭掀起眼皮瞧她一眼，淡淡道：“你决定。”
毕蓝：“……”
她以为颜昭那么从容镇定是因为胸有成竹，不曾想居然是在等她开口。
“既然如此。”毕蓝拿出罗盘，“先来打一打适合我们前往的方位吧。”
迷宫秘境虽不禁卜算之术，但对卜算的结果也有影响，罗盘只能卜到大致方位，而迷宫内道路崎岖，墙面或许无法穿行，能不能找到信物更多还是依赖运气。
每个人的运势不同，罗盘显现的结果也就不一样。
毕蓝掐诀，将道路的选择交给天意。
罗盘滴溜溜转，许久不停下来。
“……”这一幕让毕蓝想起几年前仙人洞府的经历，难不成这个迷宫秘境也不允许使用卜算之术？
耽搁这会儿，台上已只剩她们两人。
别的参比弟子都已经跑出老远了，她的罗盘转了半天，她们还在原地没有出发。
毕蓝悄悄观察颜昭。
其平静的脸上并无愠怒之色，比毕蓝沉稳多了。
指针还在旋转，毕蓝暗自捏了一把汗，要不随便选个方向得了。
便在这时，罗盘指针动能耗尽，终于缓缓停下来。
毕蓝长舒一口气。
“东南。”毕蓝手指一条甬道入口，对颜昭道，“我们走这边。”
颜昭没有异议，毕蓝话音落下，她便迈开脚步，走进甬道之中。
甬道内视野昏暗，没走几步又分岔路。
颜昭扭头看向毕蓝。
毕蓝沉默。
如果每遇到一个岔路口，她都起卦卜算，光是耽搁在路上的时间，就比旁人多出好几倍来。
“如此太费精力，得不偿失。”毕蓝对颜昭道，“既然规则中允许搏斗争抢，想必内里道路相通，便任选一条，大致向着东南即可。”
颜昭觉得毕蓝所言有理，于是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狐狸：“你想走哪边？”
狐狸爪爪一伸，指了其中一条。
“这边。”
颜昭毫不迟疑迈开脚步。
毕蓝：“……”
她们的命运不是交给罗盘就交给狐狸吗？
毕蓝渐渐开始感觉有点不靠谱了。
但这同行之人是她自己选的，她也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于是快步跟上颜昭。
接下来，颜昭每遇到一条岔路，都询问一下小狐狸的意见。
狐狸时而抬一抬左边小爪爪，时而举一举右边小爪爪，时而懒得抬爪，便随意甩了甩尾巴。
偏偏颜昭都能立即领略它的意思，探索迷宫的进程不疾不徐地推进。
不知过了多少道弯，拐过多少个路口，毕蓝感觉她们几乎要迷失在一成不变的风景中，忽然，她们腰间的仙玄令同时绽放微弱的金光。
颜昭步子微顿，毕蓝倏地睁大双眼，惊呼：“有反应了！”
仙玄令出现感应，说明通关信物已在百丈方圆之内。
可是，眼下她们所在的这条道路是否通往信物所在还是未知之数。
颜昭加快脚步，毕蓝紧随其后。
她们在复杂的甬道中穿行，一条路走不通，立马切换另一条。
某时，颜昭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点异样的光亮，刚冲出去的脚步猛地顿住，随后快步回退。
她停得太急，又毫无预兆，毕蓝险些一头撞到她背上。
“这边。”颜昭招呼毕蓝，头也不回地奔向甬道尽头。
光亮传来的地方是个出口，一步迈出去，视野骤然开阔，出现在颜昭眼前的是一座与出发点相似的圆形平台。
平台正中间悬浮一枚白色的光团，仙玄令感受到的通关信物便在那光团之中。
毕蓝眼前一亮：“找到了！”
她加快脚步跳上石台，与颜昭一同冲向光团。
忽然，石台另一侧也有几道人影蹿了上来。
“！”
毕蓝步子急停。
轩辕铮！
真是冤家路窄！
话音未落，轩辕铮已然出手，数道气劲已唰唰向颜昭飞去，
见状，毕蓝脸色骤变：“念姑娘，小心！”
颜昭听见破空声，面色不改，但身子一矮，就地翻了个跟头。
那几道气劲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同时小狐狸从颜昭怀里飞蹿出去，腾空跃起，一口咬住光团中的通关信物。
小狐狸落地，一个漂亮旋身，轻盈地回到颜昭面前。
颜昭伸手，狐狸伸出爪爪，一人一狐默契击掌：“干得漂亮！”
毕蓝和对面轩辕铮一众：“……”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轩辕铮暴怒：“把东西放下！”
闻言, 颜昭迅速把从狐嘴中取下的信物揣进兜里。
场内气氛紧张，颜昭警惕不速之客随时动手，没注意到身侧裹在粗布里的丹炉在她收起通关信物的瞬间猛地震了震。
毕蓝迅速来到颜昭身边，轩辕铮也带着他的小弟们爬上石台。
对方人多, 加上轩辕铮一共四人, 从四个方向将颜昭二人包围起来。
“我道是谁这么不长眼, 原来是你们！”
轩辕铮面目狰狞，恶狠狠的视线从颜昭转向毕蓝：“毕蓝，你可真是好意思啊，我叔一番好心将你养大成人, 你现在胳膊肘往外拐，居然还拜入拂云宗, 真是丢尽了轩辕氏的脸！”
毕蓝脸色一黑，神色阴沉：“你住口！”
轩辕铮闻言冷笑：“怎么, 你敢做却不敢被人说？”
话音未落，他又看向颜昭：“姑娘，你选谁做队友不好，竟同这吃里扒外的小人合作, 小心她把你卖了你还要给她数钱！”
颜昭沉吟须臾回答：“不会。”
轩辕铮意外挑眉, 毕蓝则是一脸惊讶。
不过一面之缘, 念道友竟然对她如此信任！毕蓝万分动容。
便在这时，听得颜昭把话说完：“我不会帮她数钱。”
“……”
短暂静谧须臾, 轩辕铮噗地笑出声, 他身后三个小弟也哈哈狂笑停不下来。
颜昭皱眉，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笑。
她的话很好笑吗？
毕蓝内心叹息, 情急招呼颜昭：“念姑娘，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 我们快离开这里！”
“想走？”轩辕铮表情一肃，横眉竖目，“你们莫不是以为还走得了？识相的赶紧把信物交出来！”
颜昭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四个人，除了轩辕铮，其余三个给她的感觉是不如她厉害的。
她的修为逐步得到提升之后，灵觉变得更加敏锐，除了能感应到周围活物的存在，也能大致通过感受到的危机感多少确定对方的实力和自己相比孰强孰弱。
轩辕铮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是这四个人中修为最高的。
颜昭正沉吟着思考脱身之策，忽然眼前一暗，毕蓝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念姑娘，谢谢你相信我，不仅愿意跟我组队，还陪我走到这里。”
毕蓝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吧，这枚信物是你找到的，自然是该归你，我来帮你断后，你带着东西快走。”
颜昭闻言，拧起眉头。
她看一眼毕蓝挺拔坚毅的背影，沉吟须臾，扭头便走。
轩辕铮见状，厉声喝道：“拦下她！”
几人同时动手，颜昭脚步加快，毕蓝则一个箭步拦下修为最高的轩辕铮。
“凭你也想拦我？！”轩辕铮破口大骂，暴起一掌将毕蓝震退三步。
眼看颜昭也要和拦路之人交上手，轩辕铮气愤之余言辞激烈地刺激毕蓝：“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的朋友跟你也就只有这点情分！”
毕蓝死死盯着轩辕铮没有回头，尽管她心头有些失落，但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念姑娘愿意帮她是情分，不帮她是本分，她生来便是一条贱命，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这念头划过脑海，身后忽然传来嘭一声巨响，随后便响起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自然不属于颜昭。
毕蓝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却从轩辕铮脸上看到不加掩饰的惊恐。
她迅速和轩辕铮拉开距离，扭头朝后看。
颜昭已经退到石台边缘，和方才阻拦她的那名跟班儿不见踪迹。
另一人已到了近前却忽然后退，趁此机会，颜昭原本可以跳下石台直接逃走。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不退反进，怀里小狐狸张嘴哈出一口雾白色的气息。
轩辕铮的跟班儿嘴里爆发一声怪叫，扭转身体要躲，但吐息速度显然快过他许多。
仅仅只是衣袖沾染一点白雾，便以此为原点从四肢攀附上躯干，迅速扩散。
细碎结冰之声不绝于耳，转瞬便将他冻成一个冰人。
他被冻住之后，颜昭飞起一脚，嘭的一声，冰人横飞出去，落地冰碎得四分五裂，同时他的身体也皮开肉绽，宛如被人暴力撕扯出无数伤口。
虽然不至于当场暴毙，但剧痛将他挟裹，惨叫声脱口而出，响彻寰宇。
最后一个小弟吓得脸无人色，哪儿还敢拦颜昭的路，见颜昭朝他瞥过来，他的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毕蓝也被这一幕震惊。
颜昭没走，转过身来冷脸面朝轩辕铮。
轩辕铮脸皮猛地颤了颤，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眼角余光瞥见同样惊愕不已的毕蓝，忽然心思一转，眼底掠过一道阴狠的冷光。
毕蓝一个晃神，倏地呼吸一窒，轩辕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死死掐住她脖子。
“放下通关信物！”轩辕铮朝颜昭怒吼，恨声威胁，“否则我就杀了她！”
颜昭停下脚步，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怀里小狐狸微微虚眼，冷冷扫过轩辕铮愚蠢的面目。
它一再教导颜昭克制愤怒，就是不希望颜昭的力量继续暴走，这又坏又蠢的男人居然敢如此刺激颜昭，是可忍孰不可忍！
毕蓝被轩辕铮擒在手中，喉咙被死死掐着，无法出声喝退颜昭，只能发出呜呜疑似求饶的声音。
她暗自懊恼，若非她大意失神，怎么会给轩辕铮钻了空子？
念姑娘不仅没有独自离开还仗义出手，她无论如何不能让通关信物落入轩辕铮之手！
她得自己想办法脱身！
心念电转之际，刹那间，石台上几人同时有了动作。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跳下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毕蓝视死如归不顾脆弱的喉咙暴露在外，蓄力到双臂，旋身给轩辕铮一个爆裂的肘击。
与此同时，还有一只黑黄相间的小毒峰斜飞而来，扑到轩辕铮脖子上狠蛰一口。
嘭——
轩辕铮嗷一声惨叫，吃痛松手，踉跄后退之时，迎面一个雪团团重锤似的砸中他的胸口。
他扑通倒地，双眼翻白，剧烈的晕眩感刹那吞噬他的意识，四肢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最后一个小弟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拔腿就跑。
但他没跑出去几步就被毒蜂追上，猛地扑倒在地没了声响。
石台上，毕蓝惊魂未定，劫后余生。
小狐狸落地滚了半圈，起身看见轩辕铮人已昏迷，很是意外。
它刚才那一撞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威力。
忽而灵觉范围之内探到两股气息，它扭头看去，便见石台另一侧，其中一条甬道出口立着两个人。
方才那只毒蜂，该是那名黄音峰弟子的手笔。
甬道出口处，左洵也是一脸愕然。
方才她与邬滢滢寻找通关信物途中听见异响，前来查探时正好撞见轩辕铮偷袭毕蓝威胁颜昭。
原以为颜昭一筹莫展，她才当机立断施以援手，没想到刹那间发生那么多变化，所有重拳无一例外全招呼到轩辕铮身上。
这一波唯一没动手的颜昭不料想前一刻还在为难的事情那么轻易就结束了。
她走过去抱起小狐狸，随后才扭头看向左洵和邬滢滢，开口询问：“你们也要抢通关信物？”
左洵还没开口，邬滢滢率先回答：“不会，左师姐很厉害，我们已经拿到一个了。”
另一个有没有都不要紧。
方才左洵出手，显然是看在毕蓝也是拂云宗弟子的份上，这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颜昭放了心，走到毕蓝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毕蓝脖子上留下两点淤青，还隐隐作痛，但无性命之忧，已经是十分幸运了。
她摇了摇头，感动于颜昭不舍不弃：“我没事，多谢念姑娘。”
同时，她也对左洵二人仗义相助非常感激，遂拱手向左洵道谢。
左洵不习惯被人这般郑重地感谢，她视线挪开，表情酷酷的，耳根子却微微泛红，撇嘴道：“你我同门，不必言谢。”
“同门？”毕蓝委实意外。
左洵坦言：“我乃黄音峰弟子。”
不曾想此次仙门弟子大会还能碰见同门，毕蓝讶异又惊喜，连忙行礼：“原来如此！毕蓝见过师姐！”
左洵愈发不好意思，尴尬地撇开脸，不吭声。
邬滢滢趁势开口：“既然这样，不如咱们接下来一块儿行动吧！”
左洵眉头微蹙，虽然觉得麻烦，却也没有出声反对。
毕蓝自然没有异议，但怕颜昭和左洵二人不熟，不愿意参与合作。
因而她看向颜昭，征询颜昭的意见：“念姑娘，你意下如何？”
颜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问小狐狸：“你觉得呢？”
狐狸点点头。
颜昭遂道：“我没意见。”
她已经拿到通关信物了，同行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并不要紧。
只要雪球不讨厌，她就可以和她们一起。
左洵发话：“那就走吧。”
“等一等！”颜昭及时出声制止。
余下三人同时看向她。
便见颜昭蹲下来，开始检查轩辕铮的衣兜。
“对哦！”邬滢滢领悟了颜昭的意思，“我们应该看一看他们身上有没有多的信物！”
左洵和毕蓝也认同这一点。
于是他们四人分工，将轩辕铮及其三个小弟身上所有能翻的兜都摸了个遍。
“没有通关信物。”邬滢滢语气不无遗憾。
毕蓝也检查完了，摇头：“没有。”
左洵面无表情：“意料之中。”
颜昭自然也是毫无收获，令她很是费解的是，轩辕铮外表看起来是个富贵公子哥，没想到兜里穷得可怜，除了一堆破铜烂铁，连灵石都没有几颗。
她顺手扯掉轩辕铮腰间几根坠子，起身时还踹了他一脚，嘟囔：“废物。”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附和：“确实是废物。”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明镜台四周浮空岛上, 众大能安安静静。
仙门弟子们坠入秘境之后，开阔平整的石台便化作一面镜子。
迷宫内所有景象皆由这面镜子呈现出来，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这些晚辈们初出茅庐，大多行事谨慎, 探索迷宫的过程中规中矩, 鲜少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
在场前辈们都已阅过千帆, 过于保守的状态自然让他们提不起兴趣，药神子更是大比开始不到半个时辰，便连打好几个呵欠。
忽然，他眼前一亮, 打起精神。
镜面角落中出现这样一幕：两拨人马撞上同一枚通关信物，其中一方人多势众, 另一方动作更为迅速，率先抢到信物, 局势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斗争与变化最引人注目，在场大能同时觉察这场通关信物之争。
尤其是轩辕氏家主轩辕恺，和药神宗宗主药神子。
毕蓝是轩辕氏养女的身份并非秘密，见轩辕铮提及毕蓝拂云宗弟子的身份, 除了个别如渊海真人这般心性寡淡的高人, 包括仙盟几位舵主在内, 所有人看向轩辕恺的眼神都饶有深意。
轩辕恺眉头皱起，面色青黑。
毕蓝虽为他的养女, 但她毕竟不是轩辕氏的人, 因而在族中并不受到重视。
以前轩辕慕没有和家里闹掰的时候，会带毕蓝一起修炼, 甚至让毕蓝一块儿学习炼器之术，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料后来, 轩辕慕叛出轩辕氏，跟父母闹得鱼死网破。轩辕恺公开扬言不认这个女儿，轩辕慕的脾气也坚如磐石，丝毫不向家中服软，以至于双方至今没有和解。
亲生女儿已经养废了，轩辕恺对其不抱希望，但轩辕氏的基业日后还需有人传承，便属意旁支最有潜力的轩辕铮。
轩辕氏是家族而非仙门，族中只有一个参会名额，轩辕恺将其给了轩辕铮。
因而，当毕蓝出现在明镜台上时，他也很是意外。
原来毕蓝瞒着他们偷偷拜入拂云宗，并通过拂云宗获得了此次大会的参赛名额。
这本没有什么，可拂云宗经过私炼尸傀一事已然声名狼藉，此事很容易叫人拿捏把柄，令轩辕氏脸上无光。
所以，他并不认为轩辕铮怒斥毕蓝有什么错。
但毕蓝再怎么不受宠，她也是主家的养女。
轩辕铮和毕蓝私底下闹一闹倒也罢了，如今在大会上这般争锋相对，将矛盾抬到众多前辈大能面前来，无异于当众打轩辕恺的脸。
轩辕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感觉在场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们轩辕氏好歹也是盛名在外的炼器世家，族中弟子却一个不如一个，不能一致对外倒也罢了，居然还内讧。
轩辕铮擒住毕蓝威胁颜昭的画面出现在明镜台上，浮空岛上众位大能虽没有太明显的神色变化，但他们的眼神却都不约而同透露出冷漠与轻蔑。
但这居然还不是最丢脸的。
更可笑的是，轩辕铮利用毕蓝威胁那名御兽宗弟子未果，居然反被众人围殴。
颜昭扒完轩辕铮衣兜后，嘲讽那一声“废物”，激得轩辕恺额间青筋直跳。
身侧药神子却在此时发表见解：“这几个小家伙倒是很有意思。”
药神子一早便注意到和毕蓝同行的颜昭。
此女是以御兽宗弟子的身份前来参加大会，但她怀里那只狐狸及其脚上的铃铛，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他藏起眼底晦暗的精芒，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懒散姿态。
轩辕恺怒火中烧，但又不好向药神子发难。
且不说药神子本就于他有恩，而且药神宗的参会弟子邬滢滢在这场争斗之中并未出手。
“拂云宗竟还有如此天赋的虫修。”万宝宫宫主苏紫君开口，“拂云宗黄音峰的那一位该是捡到宝了。”
仙盟盟主应萧当即态度殷勤地附和道：“拂云宗人杰地灵，不愧是能培养出天下第一剑修的地方。”
云道子老脸上皱纹挤作一团，笑眯眯的：“二位过誉了，不过是些运气罢了。”
轩辕恺压下胸中怒火。
与其为无力改变的事情生气，不如继续关注迷宫中的变化。
颜昭一行离开之后，约莫过去一个多时辰，轩辕铮感觉有人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晃得他头晕目眩，难受得想当场把胃都吐出来。
他抬手想推开晃他的人，脱离令他痛苦难受的处境，但他四肢又麻又软，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痛，浑身都痛，宛如骨头被碾碎了那样痛。
尤其脖子后面一块，痛得像被刀子剜走了一块肉。
仿佛有人在唤他，嗓音嗡嗡的，听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那雾蒙蒙的声音才勉强钻进他的耳朵：“铮兄弟！你快醒一醒！”
轩辕铮艰难睁眼，晃动的视野中，出现一张严肃焦急的脸孔。
有点眼熟，但乍一下没想起来是谁。
“铮兄弟！”见他睁眼，此人眉目终于舒展，停下摇晃轩辕铮的双手，“你可算醒了！”
轩辕铮搞不清状况，想问，但一张嘴……
“呕——”
胃里的东西刚要呕出来，托着他的两条胳膊突然松开。
轩辕铮猛摔回去，后脑勺磕在冰凉的地面上，脑子嗡一声响，又昏过去。
在其身侧，三个小弟围成一团，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精彩。
“邱、邱师兄……”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开口，“我们老大又晕过去了。”
“我知道。”
邱乐安抖了抖衣摆。
好险，刚才差点就被吐上了。
最先醒来的那名小弟喃喃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是第一个被颜昭放倒的，因事发突然，颜昭临场应变没出全力，他才伤得最轻。
等他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轩辕铮在内，余下三人也无一幸免，都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邱乐安突然出现，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等他再醒。”邱乐安揉了揉眉心，“你们先去找通关信物吧，把他交给我，我会照看好他。”
三个小弟虽然挂心老大安危，也确实担心继续这样耽搁下去，他们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淘汰了。
听得邱乐安此言，三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齐齐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多谢邱师兄！”
邱乐安摆摆手，语气大度：“大家都是兄弟，不必这么客气。”
三人离开后，邱乐安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轩辕铮，沉默须臾，合上双手掐了个法诀，两指点过轩辕铮的眉心。
片刻后，轩辕铮再次苏醒，两眼雾蒙蒙的，感觉剧痛的位置比上次醒来又多了一个。
不过这次没有人晃他，他勉强恢复意识，看清救了自己的人是邱乐安。
“邱师兄。”轩辕铮艰难起身，“是你救了我？”
他左顾右盼不见自己那三个跟班，诧异道：“其他人呢？”
邱乐安回答他：“我让他们去找通关信物了。”
轩辕铮“哦”一声，手往痛处摸了摸，后脑勺和脖子后面各有一个大包。
“……”
他伤得这么重，昏迷醒来不知过去多久，凭他一己之力，恐怕第一关都过不去。
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遭遇，轩辕铮很不甘心。
“铮兄弟，你且看这是什么？”邱乐安手掌一翻，掌心显出一团淡淡金光。
与此同时，他们腰侧仙玄令也有了动静。
轩辕铮愣了一瞬，而后倏地明白过来，两眼睁大：“通关信物？！”
邱乐安笑道：“此物我偶得两枚，便分一枚与你。”
轩辕铮不可置信：“真的？”
“自然。”邱乐安神色温和，但话锋一转，“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轩辕铮毫不犹豫：“行！”
明镜台上，药神子见状哈哈一笑：“峰回路转啊！苏宫主，你们万宝宫的弟子，可真是慷慨大方。”
“哪里哪里。”苏紫君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我们万宝宫的弟子，没什么太大的优点，就是心胸开阔一些，乐于助人一些。”
她每说一句，轩辕恺的脸色便更黑一点。
仙门大会上那些小辈们不知道，在场这些老家伙怎么可能不明白，万宝宫和轩辕氏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因为修行方向类同，难免暗中有些较量。
轩辕恺向来瞧不上苏紫君，认为苏紫君凡俗气息太重，是个商人而非合格的一宗之主。
但众目睽睽之下，邱乐安的表现和方才轩辕铮所为，高下立判。
感觉到周围有人看过来，轩辕恺额角青筋急跳两下，强自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从容：“苏宫主为人谦逊，教导有方，难怪宗中弟子优秀。”
苏紫君压了压嘴角，面上云淡风轻：“嗯，本座也是如此认为。”
轩辕恺：“……”
气得胸口疼。
·
颜昭一行离开石台，继续探索迷宫。
邬滢滢闲不住，稀奇地看一眼颜昭怀里的狐狸，问左洵：“念姑娘驱使灵狐的御兽之法和左师姐驯养的小宠物是一样的吗？”
左洵回答：“自然有所区别。”
御兽是直接和灵兽缔结契约，根据个人魂魄之力强弱，能契约灵宠的数量有所区别，史籍所载往来御兽大能契约灵仆的上限是三只。
但通常情况下，九成九的御兽修士其魂魄之力只够契约一只灵宠。
虫修乃是饲养母虫，令母虫认主，余下工虫便都为其所用。
工虫传递回来的信息先被虫母接收，然后才能通过虫母反馈给饲主，虽然过程繁琐，但工虫要多少有多少，死了也不心疼。
左洵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涉及她修行的领域，了解比较多，话匣子自然而然就打开了。
邬滢滢听得津津有味，直呼有趣。
不同类别的修行者之间的修炼日常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大千世界真是多彩多姿。
颜昭不是第一次碰见虫修，先前沙城外荒漠遇见的殷无闲也是虫修，但却是头一回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古怪的修炼方式。
她不禁想，她是哪一种修士呢？
说她是御兽修士，她却也不完全依赖兽宠，除此之外，她还炼丹、学剑。
具体定位到哪一种，似乎还比较困难。
颜昭想不明白。
她一边思量一边跟在左洵等人身后继续探索迷宫，某时，她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异响。
颜昭停下脚步，伸手按住腰侧丹炉。
小金的异动又出现了，这一次比先前激烈得多，而其异动之因……
好像是她乾坤囊里的通关信物。
颜昭皱眉，将此物取出。
果然，小金躁动之意更甚。
颜昭仔细打量这块巴掌大灰白色的通关信物。
此物不知什么材质，非金非木，表面微泛光泽，密布天然形成的不规则细纹。
好像，是龙鳞。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腰间仙玄令忽然亮了。
邬滢滢和毕蓝皆面露惊喜, 左洵为首，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发现她们队伍中少了一个人。
“念姑娘呢？”左洵惊讶询问。
毕蓝和邬滢滢愣了片刻，同时扭头往身侧看, 果然不见颜昭人影。
邬滢滢眼见, 率先发现目标：“在那儿！”
颜昭落后她们十来步, 手里拿着通关信物正好奇观察。
左洵了然，她们三人腰间仙玄令是因为颜昭才触发了感应。
“念姑娘！”左洵往回走了两步，“快把信物收起来，此物暴露在外, 容易叫人探到我们的踪迹。”
通关信物只有拿出来才会被仙玄令感应到，一旦放进乾坤囊, 仙玄令就不会再亮。
颜昭回神，这才发现她和左洵三人已经拉开好几丈的距离。
她反手将龙鳞收进乾坤囊, 丹炉中小金虽然还是烦躁，但受到的影响瞬时小了许多。
颜昭心头疑惑：通关信物怎么会是龙鳞？
这龙鳞从何处来？
问题浮现刹那，颜昭脑海中掠过浮空岛上遥遥看见的那只巨兽。
此兽就在明镜台下方盘踞，模样凶狠无比。
可那些参比弟子说它只是一尊塑像。
若只是将信物塑成龙鳞的样子, 小金为什么会对其有所感应？
太多问题堆在一起, 颜昭百思不得其解。
毕蓝等人见颜昭神情有异, 同时心生疑惑，邬滢滢最直言快语, 当即出声问她：“念姑娘, 你怎么了？”
颜昭下意识就要开口。
“嘶——”
小狐狸忽然张嘴，咬住她的手。
颜昭话被打断, 却福至心灵明白了雪球的意思。
不能透露龙鳞相关的信息，更不能让人知道她识得这片龙鳞。
否则不光是她自己, 连带小金也有暴露的风险。
颜昭想通这一点，破天荒没有责怪狐狸咬了自己，只是平静地把手抽回来。
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没有办法波动地回答邬滢滢：“我没事，刚才抢东西的时候没看仔细，好奇通关信物长什么样子。”
小狐狸闻言，满意地眯了眯眼。
孺子可教，变聪明了一点。
在其身侧不远处，毕蓝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颜昭被狐狸咬住手掌，下意识皱眉抽手的样子，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在此之前，她从另一个人身上，见到好几次相同的动作与神态。
颜昭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邬滢滢和毕蓝都未起疑，只有左洵稍稍蹙眉，视线在颜昭脸上停留片刻，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迷宫另一侧。
陈珥、叶晏然和轩辕慕三人已经在甬道中摸索了很久。
她们至此尚未开张。
陈珥拿着仙玄令走在最前面，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从始至终，她的仙玄令都毫无动静。
“不是吧？”陈珥小声抱怨，“这玩意儿是不是坏了啊？”
根本探不到通关信物在哪里。
身后，传来叶晏然刻意压低的声音：“慕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单独行动吧，带着陈珥这个扫把星，咱们第一关都过不去。”
轩辕慕弯起眼，忍俊不禁：“有道理。”
“喂！你们两个说得太大声了！”陈珥回头，佯装愤怒，“我全听见了！”
叶晏然摊手：“哎呀，既然被你听见，那我们就来聊一聊，是你自己走，还是我们赶你走？”
陈珥跳脚：“别太过分！”
咔——
脚下突然传来异响。
陈珥愣住，叶晏然和轩辕慕也收起笑容。
一道裂缝从陈珥脚下延伸开来，咔咔之声不绝于耳。
“小心！”叶晏然一声断喝，人已迅速做出反应，迈开脚步飞扑出去。
轰。
地面蹦碎，陡然出现一个窟窿，陈珥双脚悬空，身往下坠。
叶晏然已来到近前，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
下沉的力量太大，叶晏然被带得朝前一扑，栽倒在地，却也勉强拉住了陈珥。
但她身下的地面也开始产生裂痕，坚持不了太久。
陈珥视野陡然一暗，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啊！这什么情况啊？！”
迷宫里无法御剑飞行，她提气也不能让身体变轻，反而拖累叶晏然一点一点跟着她往下坠。
“要掉了！你行不行啊？”陈珥大呼小叫，“快拉我上去！”
叶晏然怒斥：“你以为那么容易？！”
洞窟底下仿佛有股巨大的拉力在和她抗衡，她竭尽全力，陈珥却还有继续下坠的趋势。
陈珥也感觉到叶晏然艰难，扬声问：“阿慕呢？她去哪儿了？她怎么不来帮你？”
叶晏然一门心思在陈珥身上，陈珥这么一提，她才注意到轩辕慕没跟过来。
但她拽着陈珥，也没法回头确认轩辕慕的情况。
因此，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陈珥遂扯着嗓子大喊：“阿慕！你人呢？！快来救救我！”
喊了片刻没有反应，陈珥龇牙：“她该不会抛下我们自己跑了吧？！”
叶晏然不假思索地怼她：“上回那么凶险慕姑娘都没有独自逃命，你别胡说八道！”
陈珥撇嘴：“你们刚才还说要抛弃我呢。”
“行。”叶晏然点头，“那我松手了。”
陈珥爆发尖叫：“别啊啊啊！！”
惨叫声冲出明镜台，回环于天际，浮岛上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叫陈珥的女修未免太吵了一点。
苏紫君若有所思，不着痕迹瞧了眼旁边那位神态自若的前辈。
自家小徒弟遇险也好，丢脸也罢，她好像完全事不关己，连稍稍知晓内情的苏紫君，都有点怀疑陈珥到底是不是渊海真人的弟子。
此女个性跳脱活泼，但运气委实差点意思。
轩辕恺却看着角落中另一个人皱起眉头。
阿慕，轩辕慕。
冠以轩辕氏之姓，却不承认，也不被承认自己是轩辕氏的人。
陈珥掉下陷阱，叶晏然飞身扑救，而轩辕慕却站在一旁不为所动。
轩辕恺冷哼一声：“冷血之徒！”
与轩辕恺一样对轩辕慕投以关注的，还有他身旁的另一位炼器大师，司空玹。
相比轩辕恺的犹疑，愤怒，纠结，司空玹则平静许多。
他单手托腮看着这一幕，闻言淡淡瞥轩辕恺一眼，笑着开口：“轩辕家主，你有没有兴趣同老夫打个赌？”
轩辕恺蹙眉，抬头与司空玹四目相对。
司空氏也是炼器世家，祖上七代一脉单传，但到了司空玹这里，膝下却无子嗣。
据说司空玹早年入凡间历练之时爱上一个女子，欲娶这个凡人女子为妻，但其父母不允，认为凡人所诞子嗣难保天资，遂为司空玹定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
司空玹与家族大闹一场，还和联姻的宗门撕破脸皮，被其父母罚禁足思过百年。
百年之后，物是人非，司空玹与这个凡人女子就此错过，天人永隔。
其父母以为这样就能让司空玹死心，不料司空玹却因此终生未娶，这些年也一直如闲云野鹤在天地间游历，鲜少归家。
其父常言悔不当初，但司空玹从不心软。
不过，前阵子听说司空玹收了个极聪颖的关门弟子，有望传其衣钵。
轩辕恺兀自思量须臾，应道：“你要赌什么？”
司空玹手指明镜台，对轩辕恺道：“就赌此女能否助她们破局。”
他所指之人，正是轩辕慕。
若是旁的什么人，轩辕恺还不敢赌。
却恰恰巧是轩辕慕。
轩辕恺心头冷笑一声：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刻意取笑于我，既如此，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遂道：“阁下可太看得起她了，我赌她不能！”
“好，那老夫便赌她可以。”司空玹语气平静地说道，“老夫拿乾坤镇妖幡图纸与你赌，你的赌注是什么？”
乾坤镇妖幡？
轩辕恺心神一震，面露惊诧之色。
此物之贵重，堪比天机罗盘，司空玹他当真舍得？
司空玹都拿乾坤镇妖幡做赌注了，众目睽睽之下，他若不能拿出价值相当的东西，岂不遭人诟病？
“阁下真是一掷千金。”轩辕恺手腕一翻，取出一支封印好的设计图稿，冷声道，“若某输了，此物与你！”
两人当众打赌，动静不小，周围视线纷纷投了过来。
司空玹哈哈大笑：“轩辕家主有魄力！”
应萧便在此事站了出来，笑道：“若二位不嫌弃，便由在下做此赌局的见证。”
轩辕恺瞥他一眼，随手将千机罗盘的设计图纸扔给他。
司空玹也没有犹豫，反手自袖中拿出乾坤镇妖幡的设计图卷，也交给应萧。
应萧双手捧着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举过头顶，让在座大能过目查验。
将图纸交出去之后，轩辕恺稍稍冷静下来，心头倏然浮现疑惑：司空玹这老匹夫，为什么突然拉他打赌？
迷宫秘境中，陈珥与叶晏然还在僵持。
虽然表面上看，她并没有掉下去太多，叶晏然还能拽的住她，但她眼前不断有土石坠落，她的身体也极小幅地稳步往下掉。
“唉，算了，你放手吧。”陈珥很快失去耐心，反对叶晏然说道，“松开我，你可以和阿慕组队去找通关信物，说不定还能快点儿。”
叶晏然皱眉：“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啊。”陈珥死猪不怕开水烫，态度十分坦然，“阿慕不知道在干嘛，凭你又把我拉不起来，别以为你逞强我看不出来，待会儿咱俩一块儿掉下去了。”
叶晏然垂眸，小小声道：“……掉下去就掉下去吧。”
“嗯？你说什么？”陈珥没听清，抱怨道，“你说话都没力气了，还不松手！”
叶晏然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这时，身侧忽然投下一道黑影。
轩辕慕来到陷阱边缘。
陈珥看见她，万分激动：“阿慕，你总算来了，快救我！”
不料，轩辕慕却一脸冷静地对叶晏然说：“叶姑娘，放手吧。”
陈珥：“？！”
第二百章
“什么？！”
陈珥和叶晏然同时震惊。
轩辕慕却拿出仙玄令, 施术将其举高一些，令不亮。
随后，她持令下移，贴近地面时, 仙玄令忽然有所感应, 散发出柔和的金光。
叶晏然惊讶。
陈珥两眼圆睁, 大喊：“诶，有了有了！通关信物！”
从仙玄令反应的状态来看，这枚通关信物应该在迷宫下面，也就是此刻陈珥脚底下的窟窿中。
叶晏然问轩辕慕：“我们一起下去？”
轩辕慕点头：“当然。”
于是, 叶晏然没有松手，而是放松对抗的力量, 任由陈珥坠落，带着她翻下洞窟。
轩辕慕立在陷阱旁, 瞧见这一幕，挑了挑眉若有所悟。
不过，她也没有思考太久，若再耽搁, 她们才是真的要走散了。
成人之美固然很好, 但情况特殊, 还是先拿到通关信物。
她纵身一跃，紧跟着跳入洞窟之中, 虽光线昏暗, 双目难以视物，但陈珥的惨叫声穿透性极强, 她轻易便能锁定其大致方位。
下坠过程之中，叶晏然耳朵被陈珥震得嗡嗡响, 不由恼怒：“别叫了！”
“可是好高啊！”陈珥大声回答，“怎么还没到底下？！”
叶晏然无语：“你再吵闹，摔死算了！”
陈珥迅速闭嘴。
叶晏然这才能专注观察周围环境，耳畔尖叫换作呼呼风声，仙玄令亮起淡淡的光芒，照亮身外约莫两丈的空间。
从仙玄令的反应来看，这洞窟深度至少百丈。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叶晏然反手朝身下击出一掌。
轰——
掌风触及硬物，被拦截阻挡，反震之力减缓叶晏然下坠之势。
她用力拽了陈珥一把，将陈珥拦腰抱住，落地前最后调整了一下身位。
陈珥意识到叶晏然此举意图，眼神微微闪烁，遂反手取出一个白色的小团子。
嘭一声闷响，叶晏然后背触地，陈珥则卧在她怀里，借她的身体减缓冲力。
原以为这一摔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碰撞时迸发的松软触感却叫人十分意外，叶晏然躺在地上，伸手抓了抓地上冒着冷气的泥土。
细看一眼，晶莹剔透如盐渍覆盖她的手掌，贴近皮肤的部分已经开始融化。
是雪。
愣怔间，陈珥已经翻身爬起来，凑近询问：“你还好吧？”
“哪儿来的雪？”叶晏然问出心中疑惑。
这迷宫秘境中的温度，不像能适宜冰雪残留。
但摔下来的瞬间，她们精准地砸进一只硕大的雪团中，几乎可谓毫发无伤。
陈珥闻言，得意地咧起嘴来：“这是我为雪遁术准备的材料，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叶晏然沉吟须臾，勉为其难点头，“还行。”
虽然她下意识想呛陈珥两句，见不得这傻子那么得意。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陈珥这一次无心插柳，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陈珥对她如此保守的夸赞很不满意，鼻子里浅浅哼出一声：“夸我两句都舍不得？”
叶晏然睨她，没提刚才是谁闯祸，顺着她的意道：“多亏你了。”
陈珥眉飞色舞，将叶晏然从地上拽起来。
她抬头往高处看，她们掉下来那个窟窿已经只剩芝麻点儿大个小洞了。
“阿慕怎么还没下来？”陈珥疑惑。
今儿轩辕慕行事总慢几分，陈珥再次质疑：“她该不会不想跳吧？”
叶晏然说了句公道话：“洞口距离地面这么高，周围黑漆漆的，你都看不见她，她自然也看不见你，应该是落到别的地方了。”
陈珥细想觉得有理，于是放声大喊：“阿慕！你人呢？！”
须臾过后，黑暗中传来一丝回音：“这儿！”
果然如叶晏然所言，陈珥朝叶晏然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你这么聪明！”
叶晏然：“……”
这话感觉不像在夸人。
陈珥转头朝声音来处寻去，叶晏然无奈摇了摇头。
不多时，叶晏然二人与轩辕慕汇合，她们腰间的仙玄令光芒比之先前更甚，轩辕慕判断道：“通关信物应该就在附近，但这里太黑了。”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三枚萤石，自己保留一枚，另外两枚分给叶晏然和陈珥。
萤石的光芒比仙玄令照得更远一些，差不多可以看到五丈之外。
“先四处找找。”轩辕慕作为小队中的主心骨，手持萤石率先动身，叶晏然和陈珥自然而然跟在她身后。
地底这个洞窟的结构和迷宫不太一样，地形时起时伏，特别不平整。
陈珥感觉自己的鞋底被棱角分明的石头硌了一下，低头细看，便见脚下泥土被她的鞋子擦去一块，地下露出岩石的尖角。
这块岩石色泽驳杂，紫红相交，似血非血。
“这是什么？”陈珥拿萤石仔细照了照，“石头的颜色好奇怪。”
叶晏然距离她很近，闻声也看过去，倏尔惊声道：“是血铁矿。”
“血铁矿？”走在前面的轩辕慕闻声，又快步走回来，低头查看陈珥脚下的矿石。
陈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什么是血铁矿？”
轩辕慕弓着身子，伸手拂去铁矿表面的泥土，同时回答：“这是一种特殊的秘铁矿石，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天外陨铁。”
陈珥震惊：“哇！这就是天外陨铁矿？”
用此矿石秘炼而成的铁，刚硬而不易折，是很多高阶法宝锻制的原材料。
但这种矿石只在域外战场出现，产量极其稀少，而且只有仙界才有提炼加工之法。
寻常人即便见到，也不认识，更无法取用。
轩辕慕忙着测算这块陨铁的大小规模，陈珥则小声问叶晏然：“但是，天外陨铁怎么会出现在明镜台？”
叶晏然抿唇不语。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仙盟的人知道答案。
“不大，只是一小块碎料。”
轩辕慕将上层泥土挖掘开来，人头大小的血铁矿露出完整的面貌。
她将矿石整个挖出，托在掌中掂量掂量，语气中难掩欣喜：“虽然没有炼制之法，此物并无实用，做个收藏也是不错。”
说着，她看向叶晏然：“叶姑娘，你可感兴趣？”
叶晏然摇头：“你收着吧。”
“好。”轩辕慕说着，便随手将矿石装进自己的乾坤囊。
陈珥瞪眼：“你都不问问我？这可是我发现的诶！”
轩辕慕瞧她一眼，弯腰从地上捡起拇指大小一块边角碎料，放于陈珥掌心：“这个对你来说就够了。”
陈珥：“……”
她哼一声，看起来好像不满，事实上并未计较，反倒将轩辕慕给她的这一小块矿石收进兜里。
发现矿石的小小插曲很快过去，她们继续寻找通关信物。
期间轩辕慕格外留意脚下，想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捡到更大的血铁矿。
不过，好运果然不是时时眷顾她们，一路走来，再没有相关的发现。
她们绕过一座山包，忽然，陈珥停下脚步，扭头四顾。
叶晏然问她：“怎么了？”
前面轩辕慕听见动静，也跟着停下来。
陈珥面露惊疑：“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叶晏然仔细听了听，摇头：“没有啊。”
轩辕慕问她：“你听见什么了？”
陈珥皱眉，迟疑地说：“好像有人在呼救。”
叶晏然与轩辕慕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开口，凝神侧耳倾听。
“……救命。”
黑暗中，果然传来细微动静。
轩辕慕很快做出判断：“在那边。”
叶晏然谨慎提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陈珥不假思索：“去看看呗，若真有人遇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轩辕慕则稍作思量：“在此处受困多半也是与我们一样下来寻找通关信物的仙门弟子，且过去看一看罢。”
若他们能对找到通关信物有所帮助自然最好，若不能，救与不救，也还在她们一念之间。
明镜台四周那么多大能，总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三人一致同意去呼救声传来地方查看。
依然轩辕慕在前开路，陈珥和叶晏然观察左右及身后，有条不紊朝前探索。
呼救声越来越大，但似乎总无法锁定具体方位，陈珥感到疑惑：“怎么好像声音的位置在变？”
叶晏然和轩辕慕二人自然也发现了，轩辕慕沉声提醒：“小心一点。”
忽然，陈珥感觉不远处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在那儿！”
轩辕慕和叶晏然顺着她所指方向扭头，什么也没看见。
“跑了！”陈珥大声说道。
叶晏然问她：“什么东西？人吗？”
陈珥摇了摇头：“不是，看起来像……”
轩辕慕皱眉：“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咳。”陈珥耸了耸肩，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像一棵树。”
叶晏然和轩辕慕同时表示疑惑：“树？”
“对，是树。”陈珥肯定点头。
说话间，陈珥又看到那道黑漆漆的影子，眼疾手快将手中的萤石朝那个方向抛去。
噔——
萤石砸到硬物，只亮一下便弹开飞远。
但那一瞬间，足以让叶晏然二人看清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怪物。
那是一棵十丈来高的树，生长得枝繁叶茂。
树身下发达茂盛的根系变成蜘蛛似的几条腿，在地面上飞快移动。
不仅如此，那棵树还张牙舞爪，枝桠间垂落的藤蔓四处飞舞。
一名仙门弟子被蛇一样的藤蔓牢牢捆成粽子吊在枝梢间，随着树身移动而在空中激烈摇晃。
那忽远忽近的惨叫声就是从此人口中爆发出来的。
轩辕慕和叶晏然：“……”
竟然真的是树。
会满地乱跑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