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室外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绀色冬季校服的少年,他正拿着手机在瞧,另一只手把连衣帽给摘下,一张脸上戴着厚厚的口罩,看起来像是戴了几层。

    利落的黑发是学校要求剪的,白皙的肤色架着一双黑框眼镜,细眼薄唇垂着嘴角,还有一丁点未消的婴儿肥。

    换完鞋,他也没有直接进来,而是拿起矮小鞋柜上的喷壶从头到尾喷了一圈,最终才走进了屋。

    这间房本就不大,于是少年一眼就见到了趴在厨房门口的黎菲,微微蹙眉问:

    “你在那做什么?”

    黎菲愣然了须臾,面无表情地支支吾吾道:

    “啊,想倒水来着。”

    她说完,又寒暄道:

    “你今天那么早回来吗,阿暄?”

    “教室里缺勤请假的人太多了,学校里又发了通知,说是提早放学提早回家。”他一边回答着,一边收了手机进口袋,来到厨房间内开始洗手。“你感觉舒服些了么?早上就没有起来。”

    “……还好。”

    黎菲点点头,又转身去倒水,热乎乎的水汽升上来,水龙头也关掉了。

    “那我先回房写作业。”

    他提了一句,半拿着书包离开了厨房。

    黎菲手里握着不断涌出热量的水杯,望着他的背影进了别的房间,静静地坐在了客厅里的小沙发上。

    黎暄,她的继弟,今年才刚初三,不过他应该没有机会再参加明年的中考了。

    黎菲还有一个哥哥,父母离婚后,父亲又再找了名妻子,也就是他们的继母,继母身边有一子,就是黎暄。

    继母生子晚,黎暄比他们兄妹小了足足将近十岁。刚过来时还小,而他从小就是个寡言的孩子,但黎菲和她哥哥还是把他当做亲弟来看的,就是如此多年过去了,瞧上去关系依然是不咸不淡的。

    可惜这么一个算是和谐的重组家庭,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父母,从今往后只有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也幸好基本上能够独自生活了。

    而在上一世,黎菲被封在了图书馆,又没法立刻联系,等到她真正离开图书馆后,世界早已是天翻地覆。她被迫送去了相近的基地,更没法联系家里,在基地里也没见到他们。

    等终于平稳下来,她又托人打听消息,好心的外出者说那片小区已经接近荒废,人烟稀少。但她又没有本事可以外出,先不说危险性,她这一出去,连生存的基础保障或许都没有了,所以最后也只能一面保全自己一面继续探询。

    期间她还随着大部队转移过阵地,遗憾地是直到身死,在愈发死气沉沉的城市中也不清楚兄弟俩究竟在何方。

    黎菲想到这,叹了口气。

    这么想来,事情的起因……好像就是她去图书馆借了趟洗手间。

    当时的流感趋势似乎放缓了点,黎菲完全痊愈恢复工作,旁边工位也陆续坐满了人,自然而然就稍许松懈,再加上那不是个超大型图书馆,那天她在路上见到也就进去借了卫生间。

    ……谁能想到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就被封了,一封就来到末世,再也见不到亲人。

    冷却些的温水湿润着干燥的唇,黎菲抿了抿。

    这回无论怎样,她都不想和亲人失散了。

    可这就又有个问题摆在了眼前——

    哥哥和黎暄会相信她所说的话吗?

    以她哥哥的性格,恐怕只会担忧她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但绝不会让她去医院,现在医院爆满不说,连不少医务人员都倒下了,医疗资源也不多;至于黎暄,估计会问她是不是游戏打多了,然后发热烧出了幻觉。

    黎暄按照现代话来讲纯粹是个宅男,整日抱着手机和掌机不离手,分明游戏玩得比她还多,偏偏他的成绩不差,正在附近上重点中学,所以没对他有太多制止。

    黎菲倏忽又有点头疼。

    她不得不找个时机阐明一切,而且必须是今晚,剩下的一个月光是想想就感觉每天都有许多要事做。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开门声。黎菲转头一看,果然是她的哥哥黎煦回来了。

    黎煦穿着一件棕色羊皮绒夹克,内搭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背着双肩包站在玄关。他足足戴了三层口罩,一摘下就卷起来扔掉,拿起喷壶把消毒水浑身喷了两遍。

    他也是短发,圆眼微笑唇,锐利的下颔线,身材颀长,也一眼见到了坐在客厅的黎菲,笑着问:

    “你醒了?坐在这冷不冷?”

    黎菲摇了摇头,嗄声问:

    “哥,你也这么早回来了?”

    作为一个码农,能在大众时间点下班甚至还提前回家,可想而知这场「流感」的严重性。

    “别提了,我和另几个同事是最后坚守的,结果今天又倒下了个。”黎煦也摇头叹息着,“老板都不在,还是线上发来消息说可以提早走,我想着你,所以就直接回来了。”

    他虽在解释,却没有靠近黎菲,这「病毒」传染性不弱,同居一室更得注意。只是对待黎菲就未免有点双标,只要自己防护就行了。

    “阿暄回来了吗?”

    “刚回来,进屋了。”

    “那行。”黎煦粲然一笑,“我去做晚饭,你再去卧室休息会儿吧。”

    ……毕竟认知里还觉得只是流感呢。黎菲心里念着,却又不禁想,如果上一世他们三人也同处在末世的洪流中,估摸着黎煦还是会这样笑得灿烂地安慰自己和黎暄——因为他是兄长,大哥是不能轻易倒下的,尤其是在患难与共的亲人间。

    黎菲听话地回到卧室,又拿出手机打开了各个社交平台。

    末世里手机的作用已经不算很大了,更别提登陆上社交平台。黎菲刷了会儿,过半的热搜上依然还挂着关于这场流感的事,还有些延伸的新闻。

    大多数是在讲如何防御,或者中招了怎么抵抗,类似于论坛或者分享个人生活的平台首页大数据给她推的全是这些。

    而在她的聊天软件里还存留着和上司请病假的消息。

    黎菲细想了想,她好像也属于最后两三批中招的员工。但等自己病好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去上班,所以窝在被窝里斟酌了半篇辞职小作文发送了过去。

    当初她实习就是找的这家中型公司,不是什么极品,也顺风顺水地转正,而众人还只当是一场大流感,所以很快就收到了疑问向的回复。

    末世前后的黎菲性格差距很大,可以说之前与黎煦相当,所以和同事上司们关系处得还不错,工作也平和地持续着,以至于上司或许有点想不通她为什么忽然要离职。

    黎菲又委婉回了两次,上司见她十分坚定,最后也同意了,并且让她病好后去公司处理后续。

    嗯……确实不是什么极品。

    室外传来两声敲门音,黎菲听见黎暄在屋外说:

    “姐,可以吃晚饭了。”

    黎菲放下手机,摸摸自己的脸,拿起床头桌上的体温计测,到了安全的绿色标识,这才撕下退烧贴下床打开了卧室门。

    隐约一阵新鲜的温热的饭菜香气令她不自觉震了震,嘴里无端端泛出一股酸液的味道,更是感觉胃部收缩得厉害,几乎拧成了一团。

    黎菲猛然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能够吃下一整头牛。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吃到刚出炉的饭菜了,那大概已经能算作是非常久远的事情。土地与水源的污染导致农业产率持续低迷,就连富裕的城市起初也需要缓和的时日。

    黎菲那时也只相当于一个打工人,做的还尽是体力活儿,每天仅能领取足够维持生命的简陋的食物,偶尔还得存起来争取留到下一顿。可没有固定住所和庇护的人们生存就更艰难了,末世前不能当做食物和末世后也不能的东西都能塞进嘴里。

    黎暄正坐在餐桌旁继续把玩着手机,桌上已经有了几道家常菜,然而就是这么看似简单的菜肴,在末世中全是有价无市的地步。

    黎菲知道自己要是进厨房,绝对会被黎煦推出来,所以干脆也坐到了餐桌边。

    黎暄没有打游戏,看着倒像是在刷新论坛一类的界面,黎菲凑过去瞧,发现已经有人开始未雨绸缪囤起物资来了,只是多数回帖里仍然有觉得大惊小怪的,有揶揄楼主本身就是个生存爱好者的,还有质疑楼主做戏的。

    回帖一多,帖子就被顶了上去,最后被以有煽动性为理由给管理员删除了。

    黎菲暗暗窥着黎暄复杂的脸色,觉得今晚必须得告知真相,不管他们相不相信。

    可她不预备现在说,讲出来哪还有心情吃饭?末日来临前的每顿饭都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黎煦完成了晚饭,脱了围裙擦干手,他见黎菲神情无恙地坐在桌旁,问:

    “好些了吗?”

    黎菲颔首道:“我测过温,已经退烧了,不热,头晕也缓解了。”

    黎煦顿了顿,倏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和黎菲是从小到大的亲兄妹,后者什么样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而就在他回家后见到她直至现在,却发现有什么产生了违和的变化。

    说话简练,没有表情,语气也是漠冷冷的。

    一定不是病恹恹的缘故,饶是生病,往昔她也会努力扯笑出来让他不要担心,病好了更是如同原地复活那样精神极了,最重要的是——她是很爱笑的。

    肯定不是像眼下这般堪称面瘫的脸色。

    黎煦没有问出口,盛饭上来,三人便默默开始用晚餐。他又抚抚黎菲的额头,的确没有热度了,又说:

    “给你炖了鸡蛋羹,可以多吃点。”

    黎菲直勾勾瞧着那碗表面光滑,淋了香油撒了葱花的鸡蛋羹,再次点点头回答:

    “知道了,哥。”

    她接着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火候很好,口感像是布丁,近乎一抿即化,可黎菲却舍不得往下咽,口中仿佛没有不在孜孜汲取着味道的地方。

    她奇怪地一小勺一小勺吃着蛋羹,每一口吃得极慢,已经不单单是在品尝的地步,到最后甚至连眼角都红了。

    黎菲在末世中也成功学会了憋住眼泪,因为末世永远不相信眼泪,那比如今还要再突显懦弱。还有不管是什么命令和提问,唯一的回答只能是点头,只要摇头否决了,多的是其他能点头应下的人。

    柔软的绿叶菜,无污染的肉,粒粒雪白晶莹的米……黎菲原本还想着慢慢感受这些记忆中的食材,但很快就被逐渐上升的食欲所控制,变得狼吞虎咽起来。

    连叼着鸡翅的黎暄都觉察出了不对,下意识和黎煦对视了眼。

    黎煦劝道:“慢点吃,不够还有。”

    黎菲埋头吃着,可惜她的胃跟不上,明明心里还空荡荡的没饱一样,这副身体却好像再吃就得积食了,只好停下。

    黎暄放下碗筷问: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黎煦也说:“如果真的有,讲出来会好受点,我们应该还能帮着出出主意。”

    ……不,也许这件事还真出不了。黎菲想着。但她见晚饭用得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将真相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