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院子里。
吃过晚饭,送走秦钟,贾宝玉到了林黛玉屋里,“方才秦钟也在,当着外人我不好问你,今儿可是烦了?要么我明儿来陪你解闷如何?”
“谁要你陪?你才好好上了几天学?前儿我还听说你们在学堂里闹了一顿,你是真的不怕他们告诉舅舅?”
贾宝玉笑了两声,在林黛玉旁边坐下,道:“天都黑了,别看书了,仔细伤了眼睛。我陪你说说话。”
林黛玉背过身去,手里还拿着书,“我这看书呢,宝二爷别处坐坐吧,怪讨人厌的。”
听她叫自己宝二爷,贾宝玉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他站起身来,又走到林黛玉面前,道:“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偷偷告诉我,等我要来了,咱们一处吃,别叫他们知道。”
“我就不能自己要?”林黛玉终于是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我自己没长嘴?”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是说,就咱们两个,跟别人都不一样。”
“真是怕了你。”林黛玉无奈道:“宝二爷,我这正看到兴头上,等我看完了咱们再说。”
“什么书?也叫我看看?”虽然这么说,不过贾宝玉也就是看了书名,又说:“等妹妹看完了,叫人送我那儿去,我也看看。”
等他离开,林黛玉虽然手里还拿着书,但是很久都没翻页。
等到夜深,估摸着人差不多已经睡了,贾宝玉差人去叫了紫鹃来,“可是谁惹你们姑娘生气了?我这些日子上学,也不好天天陪着她,天气冷了,也不好劝她出门走走,屋里待着是太闷了些。”
紫鹃想了想,这两日唯一能算上跟以前不一样的,就是顾庆之来了,她道:“昨儿顾庆之来了,说了一大通林老爷身体不太好的话,勾得姑娘写了一天的信,睡得晚,还叫人去厨房要了蟹黄豆腐,只是昨儿她们说嫩豆腐吃完了,只剩老豆腐味儿大怕是糟蹋了蟹黄,今儿才上来的。”
“今儿姑娘吃了蟹黄豆腐又叫了他来,还给了他一匣子银钱。”
贾宝玉一听就急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我不是吩咐叫你们拦着点,别叫他见林妹妹吗?”
紫鹃也不好说是姑娘要见的,听着倒像是推脱,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人就是个骗子,只想着要狗仗人势!说什么能掐会算?就是让我算,我也不会比他差。这样的人怎么配在林妹妹面前说话?什么祥瑞?林姑父怕是也被他骗了。”
贾宝玉气得又拍了好几下桌子,只是一看紫鹃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不免又有点心疼,放缓语气道:“罢了,我也不是冲你生气。林妹妹心思细腻,又多心敏感,这人还是林姑父举荐的,你们也不好劝。明日我不去上学了,横竖这人过两天就走,我先陪着林妹妹。”
“二爷。”袭人为难地叫了一声,“你今年还没好好上过几天学呢,仔细老爷问。前儿老爷考你,你回来还说要好好读书呢。”
贾宝玉不理会她,道:“差人去跟秦钟说一声,再叫人去学里说一声,就说天气冷,我不小心吹了风,先歇三——五天。”
说完又吩咐紫鹃,“你回去吧,仔细伺候着,别叫妹妹着了风。”
紫鹃表情严肃回去,见里屋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知道姑娘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躺下,只是却睡不着,心里盘算着明日一早起来,先跟老太太院子里几个看门的婆子说一声,不叫那人进来,还得跟屋里几个伺候的人吩咐,姑娘万一想起那人来,得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她在外头睡不着,里头林黛玉也没睡着。
今儿的蟹黄豆腐特别好吃,秃黄油里头有葱有姜,还是上好的母螃蟹熬的,跟父亲托顾庆之带来那个比,不仅颜色要黄得多,而且要鲜得多。
林黛玉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就着月亮洒下的微光数着床幔上的花纹,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
又过了两日,顾庆之故意在红燕面前露出了林姑娘给的那一匣子银钱,果然,往他跟前凑的人越发的多了,当然看戏的人也不少。
不过顾庆之也在看戏,而且他还想说,贾府这种风格,只能说自杀自灭诚不欺我。
这天早上刚吃过早饭,他这小屋又来了访客。
“顾小哥儿,我是宝姑娘屋里的莺儿。我们姑娘想找你说说话,叫我来请你。顾小哥儿可得空?”
顾庆之怕不是贾府最闲的一个,贾赦好歹还能天天喝酒听曲儿,贾宝玉不上学也可以到处找胭脂吃,他就只能在屋里发呆,又如何不得空呢?
顾庆之跟着莺儿出来,他记得薛宝钗是住梨香院的,好像是在东北角上,不过两人出来,莺儿却没带着他往东北角去,而是往贾母院子后头的花园去了。
顾庆之当下便有些迟疑,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莺儿道:“我们姑娘住的远,怕你年纪小走不得远路,故此在花园里见你。”
话音刚落,莺儿往前头看了看,“前头招手的那个就是。”
顾庆之跟着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坐在凉亭里的薛宝钗。
顾庆之上前作揖,叫了声:“薛姑娘。”
薛宝钗道:“今儿来给老太太请安,忽得想起你来。我家里兄长过两日要去走亲访友,临近过年,也算是正式上门了,想请你选个日子,别的到好说,最好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她说着便微微一笑,道:“我兄长酷爱骑马,我也是怕外头风大,给他吹病了。”
顾庆之想了想,便道:“后日清晨略有风,不过太阳出来之后,便是一整日的好天气,又或者五天后,没风,不过太阳也不大,云有些多。”
“多谢。”薛宝钗道了声谢,“这一吊钱是给你的。”说完她站起来就要走,只是刚转身没迈出去两步,忽又转过身子,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莺儿,你送他回去,帮忙提着东西。”
莺儿应了是,又说:“姑娘等我回来。”然后便提起石桌上两串钱就在了顾庆之身后,笑了两声:“还怪沉的。”
顾庆之这些日子多谢不知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再多说几次也没什么。
一路上莺儿倒也找了些话题,类似于厨房什么菜最好吃,花园里什么景色最好看,总之都是些特别安全的话题,加上她声音清脆,还帮顾庆之提着东西,就还挺舒服的。
不过顾庆之也知道她为什么要送自己,无非就是借着自己再刷一刷薛宝钗心肠好,体恤下人,打赏丰厚等等好名声。
等莺儿给他把铜板提进来放在桌上,顾庆之又是一声“谢谢”,把人送走了。
虽被人当工具刷了,但顾庆之也不在意,真要说起来,薛家也挺不容易的,梨香院在东北角,贾母的院子在西南边,每天晨昏定省还挺辛苦。
而且那一吊钱还挺重的,顾庆之去提了提,虽然分了两串,但是加起来怕是有七八斤了,真要他自己提负担还挺重。
方才在凉亭的时候他也看了,凉亭都是石桌石凳,薛宝钗也不好直接坐,下头是有个垫子的,她早上走这么长的路,虽然重物可能是莺儿提着,不过她还得拿着个垫子。
这么想了一会儿,顾庆之趴下去做俯卧撑了,没书可看也没字帖可练,就好好锻炼身体吧。
从端午节穿越到现在,他明显能感觉自己长高了,膝盖也经常有生长痛,多练练总是没害处的。
而且原先干瘪黑瘦的脸也好转了不少,当然比不上贾宝玉粉雕玉砌一般嫩,但也是正常人的范畴了。
如今再看见他,是没人会把他当乞丐了。
顾庆之觉得他在贾府也算是熬日子了,算来还得住上一个月——贾府总不能连这个都骗林如海吧?
那一边,薛宝钗带着莺儿也回到了梨香院。
薛姨妈翘首以盼看见女儿回来,忙问道:“送过去了?”
莺儿忙点头,“我提着呢,一路送过去的,还见到老太太院子里几个婆子,又是临近午饭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
薛姨妈这才露出笑意来,“你辛苦了,快去歇歇吧。”
等莺儿出去了外头房间,薛姨妈这才拉着薛宝钗坐下,先叹了口气,“我的儿,委屈你了。”
薛宝钗轻轻摇了摇头,“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委屈呢?”
“唉……”薛姨妈又是一声叹,“我听老太太那意思,这孩子是要被当成祥瑞送进宫里的,贾家在太上皇面前总归还是有点情面的,他年纪又小,真要得了宠,怎么也能在宫里住个三五年,先结个善缘,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薛宝钗思忖道:“我看他也不太爱说话,脸上也没个笑影儿,怕是不太会讨好人。”
“横竖不过几吊钱。”薛姨妈又叹气,“你堂妹宝琴,许了梅翰林的儿子,人家这才是正经读书人,每科进士三百人上下,能进翰林院的不过四五十人,有身份有前途,贾府这位……”
薛宝钗神情稍显落寞,垂下头来没说话。
“你……要不是你父亲死得早,你哥哥又不争气,凭你的样貌才情,皇妃也做得。如今你却得天天讨好她们。二房又不得袭爵,她那儿子又不肯好好读书,又不肯像长房那位出去交际,老太太还一味地宠着,按说年纪也不小了,唉……”
“快别说这些话了。”薛宝钗眼神示意了外头,压低声音道:“外头打扫的婆子,粗使的丫鬟——”可都是贾家的人。
薛姨妈强行挤出个笑容来,“还是你哥哥不争气,唉……可没他也还是不行。”
母女两个对坐着,半晌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