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客人惊讶,是因为这家酒吧并非格调优雅、音乐舒缓的清吧,更偏向乌烟瘴气、三教九流混杂的娱乐场所。在这里呼吸一口空气,能吸入一半香水和脂粉味,在这里工作的群体也以低学历、低年龄人员居多,名牌大学毕业生心甘情愿来这里当服务生,确实罕见,甚至可以说,极为稀有。
物以稀为贵。
阿俊容貌尚可,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又有疑似名校的光环。作为一名陪酒服务生,对方在这里人气自然不差。
连坐在吧台上的客人都想凑过去,点一瓶几百块的酒,跟阿俊聊聊天,打打扑克牌、玩玩骰子,听他讲名校是什么样子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世人仿佛淡忘了半年前那场闹得满城风雨的连环投毒案,唯有警方片刻都不敢忘,毕竟四十多条含冤而死的人命还没有得到交代。专案组成员五湖四海地出差,这一追踪,从夏天追到了冬天,藏蓝色警服也从短袖皮鞋变成了长袖黑靴。
他们知道了,李路云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可全国这么大,李路云没有偏好的城市,他甚至在和警方玩捉迷藏,逃亡期间他展示了当年能以优异成绩考上江大的头脑。为了逃避侦查,他不坐飞机不坐有摄像头的公交,宁愿花大价钱打出租车,一路辗转在十三个城市都曾短暂停留过。等警方收到消息迅速赶到时,他已经离开了当地。
这可不是电视剧里惊险刺激的猫抓老鼠游戏,每一次扑空都是对警力的浪费,让警方火冒三丈。
这一次,警方通过当地的线人,总算发现了李路云的踪影,说李路云疑似在一家夜场酒吧工作。
打电话给警方时,线人自己都瞠目结舌,语气不太敢肯定。
因为警方资料和通缉令上的照片,已经是半年前了,这年头数据库还未完善,通缉令上嫌疑人的照片根本没更新过。照片里的李路云发型老土,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一看就很不起眼。可他看到的酒吧服务员“阿俊”发型时髦,笑容温和,打扮既不老土,更没有戴眼镜,在夜场人气极高,前后堪称整容般的变化。
完全是改头换面——
线人自己都沉默了,口气吞吞吐吐,略带几分迟疑:“阿sir啊,认错了别怪我。”
与警方合作有丰厚的报酬,可他总不能上前去问那个阿俊,你是不是在外逃亡半年的李路云吧,这无异于是打草惊蛇。
线人没有被报酬冲昏头脑,忘记这是一名被通缉的在逃危险分子。
“没事,你还查到了什么?”警方都扑空不知道多少回了,硬生生磨炼出了一颗钢铁般的心脏和十分有涵养的耐心。
线人坐在酒吧一处角落,低声道:“我还查到了,这李路云有两份工作,他白天和黑夜完全是两副面孔。他白天在一家教学机构当咨询老师,教人怎么冲刺高考、怎么考江大,为人师表的模样还挺符合正常高校毕业的样子。可到了晚上,他混迹在乌烟瘴气的酒吧当服务员,拿江大作为卖点,跟几名女服务员关系暧昧打得火热,偶尔还兼职模特。你们再不来,他都要跟一个家在本地的姑娘谈婚论嫁了。”
“……”这信息量太大,警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感到匪夷所思,“你说的是真的?”
这种变化别说线人了,警方自己都不敢认。通过他们一路走访调查和翻阅聊天记录,李路云完全不是这样子。他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青春期极度漫长压抑,他没喝过酒、没抽过烟、没出入过酒吧网吧等娱乐场合,不擅长跟人打交道,面对异性都不敢说话,他一生中唯一熟悉的女人是母亲。
林先生曾经侧写过:【他可能对女性有情感障碍,渴望接近又时常压抑】
谁曾想,一朝释放过后,李路云变化得太彻底了。他似乎真的解开了枷锁束缚。
更别提,他肯定隐瞒了姓名和真实过往,却能在半年内发展出一个谈婚论嫁的对象,警方不敢想象,这个人如果再逃亡下去,是不是连家庭都要组建了?
一个杀人犯都能找到老婆?他们警方追踪了他大半年,队伍里一群打光棍的,这合理吗?平心而论,江州市这地在南北分界线上,刑警队里身高一八几的爷们一大把,穿上制服人均帅哥,也没有李路云这神速。
这真的是李路云?
他们怎么不信呢?
线人叫苦道:“所以,阿sir啊,真认错人了,也不能怪我。”这前后根本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江大这条线串起来了,线人就算出入这场合几百次,喝无数杯小酒,也不会轻易把这个“阿俊”跟李路云联系起来。
没看到李路云的通缉令贴满全国,可酒保、酒吧老板、服务生乃至来消费的客人,一个也没认出来吗?
警方去调查了那家培训机构,发现还真有可能。李路云白天上班的培训机构和夜晚混迹的酒吧,这些地方人员流动频繁,都不需要明确复杂的身份手续,这个“阿俊”很可能就是李路云!
“你找一个办法确认一下。”
线人眼神惊恐,尖叫声憋在喉咙里:“阿sir,你杀了我吧!”
这可是一个投毒高手,对方连自己爸妈都敢动手,何况区区一个路人。警方那条化学药品的追踪线断掉后,无法查明李路云手里是否还有“存货”,李路云性格谨慎,他之前辗转多个城市,所到之处伪装别的身份时,都擦掉了指纹和DNA。
偏偏这个在逃亡中,性格极为谨慎的人,在心里的一处角落似乎还对江大耿耿于怀,正是这份执念让线人把他从人群里认了出来。
“你别打草惊蛇,你这样做……我们警方会协助你。事情成了后算你大功。”
警方要明确,这个“阿俊”真的是李路云,才能向上级申请逮捕令,集结警力大规模抓捕,否则抓一个无辜群众回去,大家伙儿都得挨批评。
线人照办了,他得到一笔不菲的活动经费,连续七八天出入这家酒吧,出手阔绰,跟所有酒吧服务员都混了一个脸熟。他看得出,李路云对他放松了警惕,见面会主动给他一个笑脸,眼看时机稳妥了,线人热情大方地挥手道:“大家肚子都饿了,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服务员们自然纷纷说好。
所有人都喜欢这样大方有钱的客人。
线人在附近的炸鸡店点了一大份外卖,这一切发展都是顺其自然,没有引起李路云的怀疑。散场之后,趁李路云低头的一个间隙,他悄悄替换了其中一个一次性纸杯,假装有事上厕所,悄无声息地走到酒吧后巷,交给了一名女警。
这纸杯紧急送去化验,准备提取DNA。
这一夜所有人屏息等待,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这个“阿俊”确实就是李路云本人!
所有警员激动地握拳,连夜向上级申请了逮捕令。
一场规模浩大的抓捕行动正式展开。
这一天注定不平凡,冬日暖阳暗下去的速度快,随着路灯亮起,夜色与霓虹灯共同辉映。一辆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沿路停放,驾驶座和后车座下来一群便衣,人手一个对讲机,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行动”,他们行动训练有素,脚步行云流水,在不惊扰任何路边群众的情况下,沿着马路走了过去,径直冲进那家酒吧。
酒吧内载歌载舞,四处皆是浓烈的烟酒味,隐约可以见到一名男服务员坐在客人中间。那名男服务员眉眼带笑,如果不是一点依稀相似的五官,专案组成员都看不出,他与半年前的李路云有何相似之处。
“警察!别动!”
“李路云!你被逮捕了!”
一声令下,嘈杂的酒吧中气氛骤然如结冰般凝固,随着一声尖叫,混乱如潮水般蔓延。所有客人惊愕万分,大睁的眼珠子看着警方,又看了看身边俊秀的男服务生,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们心里又清楚知道,警方是为“阿俊”而来。
那黝黑的枪口说明了一切。
同时不少人听到李路云这个名字,心脏猛地重重一跳,李路云,这不是半年前那个惊动全国的连环投毒案凶手的名字吗?
听说对方十分狡猾,多次逃离警方的追捕,至今还没有被逮捕归案。没有逮捕归案、没有逮捕归案、没有逮捕归案——恐怖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他们傻了。
一种恐怖诡异的猜想席卷上心头,所有人脸色煞白,瞬间噤若寒蝉。
酒吧DJ见势不妙,立刻关停了音乐和灯光。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包括人群之中那个男服务生。
灯光下,李路云形象大变,俨然成了一名容貌气质俱佳的男人。他的眼神除了刚开始倏地一惊,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似乎也没想到,警方的速度这么快。
经过半年的努力,蒋警官和秦警官早已提前转正,成了专案组首席精英。秦居烈目光紧盯着李路云的手,警惕对方可能出现的动作。年轻人眉峰如剑,黑发垂下,他的眼神冰冷、锐利,犹如一把出鞘利刃,能穿透对方手掌心的血肉,将其死死钉在原地。
险象环生中,分秒必争。
这与邪恶做斗争的警匪对决,犹如海水与火焰一般激烈碰撞,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松懈。站在最前方的人,注定内心最无惧、最无畏,也最嫉恶如仇。
除了盯紧嫌疑人,秦居烈的注意力还分了一点给旁人。他面无表情,一个眼神往边上斜过去。
他一句话也没说。
话语无声,潜藏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含义。
读懂那个眼神的意思,坐在李路云边上的姑娘,纤细的肩膀颤抖,拿起一个粉色的包起身,离开李路云的左边。她脚踩一双十厘米高的鞋子,似乎是惊吓过度,脚还差点崴了一下。
总之是离开了。
秦警官一个威慑感极强的眼神往右,另一边的男客人动作也丝毫不含糊,立刻如火烧屁股一般弹跳起步。
他逃得太快,那夺命狂奔的背影好似在说——感谢帅哥救我一条小命。
确定李路云两边成了真空地带,只剩下李路云这个危险分子孤零零坐在沙发上,警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举枪往前不断缩小包围圈。
全场被震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李路云看了一眼手表,忽然道:“187天17个小时,我的自由之旅结束了,真是可惜。”
他嘴里溢出一声轻叹,仿佛真的为自己感到遗憾。
他竟时时刻刻记着自己这段在外逃亡的时间,随后他伸出了手,好似放弃了抵抗,离得近的一名警员立刻冲上去,将对方双手铐住。其余警员也上下摸索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危险药物。
全程李路云没有反抗,态度很配合,他还笑了笑,酒吧昏暗的灯光中,他的眼神好似蕴藏了什么看不清楚面目的魔物。
完全无视了整个酒吧气氛因他而死寂,所有人为他而战战兢兢。
四十多条人命的分量太重了,没有人不害怕。
对这个准确无比的时间线,警方冷笑两声,“你记得倒是清楚,多活了大半年,真是便宜你了。”
猫抓老鼠游戏结束了!
历时半年,警方总算把李路云抓捕归案。事后警方在李路云的落脚点处搜查,搜出了一摞的□□和一小瓶化学药物,彻底解除了这个危险分子对社会的危害。
这些假身份和化学药品同样不知道来源何处,每一张都几乎以假乱真,上面的人物照片也跟现在的李路云有五六分相似,换言之,如果不是警方来得及时,李路云在这个城市待腻了,他很可能前往下一个城市,再换一个“阿龙”、“阿生”的身份,没有人会怀疑他。
专案组以为把人抓住了就完事了,没想到事情远没有结束——
审讯室外,蒋飞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笔录本狠狠摔在桌上:“妈的!这畜生不配合,他一开始对李明海和陈瑶的死避而不谈,后来居然说,他父母得知他所作所为后,觉得对不起社会,萌生了自杀念头,他们一家三口是约定自杀,他杀人是帮他们解脱,只是事后他自己后悔了,没有遵守约定,这种鬼话谁信啊?安眠药是假的?现场四十多处飞溅血是假的?一口气十七刀是帮助自杀的刀口吗?这典型的颠倒黑白!测谎仪居然还通过了,那破机器我早晚砸了它。”
国外测谎仪发展很普遍,国内引入才几年,主要面对一些死鸭子嘴硬、始终不肯供认的罪犯。
准确率远没有后来高。
砸是不可能砸的,他也就叫嚣几句,毕竟这是公家的财产,一台贵死人,全局上下都要好生伺候。
蒋飞怒气冲冲,实在气急,手掌拍桌啪啪响:“我还告诉他,乌鸦的阴谋和引导话术,可李路云依然执迷不悟,识乌鸦为精神导师,言语间也对那个黑色网络充满崇拜,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招了物品来源和身份证出处了吗?”这个线索对警方来说同样重要。
“没呢。”又是怒极的一巴掌下去,要是桌子质量不好,早碎得四分五裂。
秦警官冷静开口:“测谎仪对心理素质极强的人没用,他在跟我们耗呢,恐怕还有后手。”
众人也知道这件事,心里纷纷一凛,没错,因为李路云表现太反常了。证据确凿都堆在他脸上,还死不认罪的罪犯,一般都会后发制人。
很快他们就知道后手是什么了,不知道是谁教他的诡计,这手段差点没把半年奔波在外的专案组成员气得七窍升天。
李路云居然道:“我认为自己有精神疾病倾向,实际上我在动手时,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一个不属于我的声音,一直在对我低声轻语,我怀疑我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也许那一系列投毒案都是我第二人格做的,也可能是他错误理解了我父母的意思,对他们下了手。另外我在逃亡时,也常常无悲无喜,感官麻木,思维封闭,这些情绪淹没了我,我像一个世界的旁观者,我可能患有重度抑郁症和是非理解障碍,我希望能向法院申请对我进行司法精神鉴定和近亲精神病史的调查。”几乎把他能想到的精神疾病都一一列出来了。
前者,许多杀人犯都喜欢以精神疾病为借口,为自己的罪行辩护,这种操作司空见惯、并不稀奇。偏偏后者却是拖所有亲戚下水。
警方怒极反笑。
就你丫的还重度抑郁症,我们又不是没长眼睛,你在酒吧里别提笑得别多开朗阳光了。而且你一句精神病,申请司法精神鉴定就想抹消那四十多条人命?
至于后者,一旦往上追溯的直系亲属里有精神病,辩方律师就能揪着这点大做文章,也许不能影响最终判决,可缓刑几年执行,也是帮这畜生多活几年。
曾经就有一案,父亲为了帮儿子辩护,努力证明父母虽然没有精神病,可孩子的姑姑和舅舅这些近亲有精神病,父母没遗传不代表往上追溯的爷爷奶奶辈没有。
果不其然,事情一传出去,李家的亲戚均沸腾了,李路云为了一己之私,对外宣传自己有近亲精神病史,这是让整个李家和陈家亲戚在江州市都抬不起人。
本来家里出了一个李路云,他们早已夹起尾巴做人,这消息一出,他们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十分想大骂出那句话——他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如果司法精神鉴定真存在疑点,一个李路云精神病都能祸害那么多人,剩余其他亲戚呢,也要被打上潜在精神病份子的标签,让人敬而远之。
亲戚们都炸锅了,对他恨之入骨:你为自己开脱,为什么要说家里有精神病家庭遗传!?你要让你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等所有亲戚以后都被全世界孤立吗?
因为李路云找出了这个理由,为了司法程序正确。导致亲戚中所有近亲家庭成员都得去做精神鉴定,这是一份漫长的工作,无形之中又把庭审日期往后推迟。
精神病只是一个拖延的借口,大家心里都清楚。
偏偏这个借口十分的狡猾。
最后庭审结果判决下来了。
法官认为,李路云在作案时,神志清醒,具有控制自己的能力,逃亡后一路顺利,说明逻辑清晰头脑正常,具有刑事责任能力,纯属泯灭人性,所有借口均不成立。
法槌重重落下,李路云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结局,可他这一路的变化,给江州市警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尤其在他们深深了解李路云的过往、生平经历后,更加鲜明地意识到这种颠覆性改变。
不仅仅体现在容貌气质、胆量上,连种种犯罪手段、逃亡技巧、应对警方的策略等,区区半年时间,对方一步步升级,如同登高阶梯一般,从“乖孩子”变成了“恶魔”。最初被父母发现投毒时,李路云还会慌乱求助乌鸦询问该怎么办,到后来,他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心理素质极强,面对测谎仪毫无波动,仿佛在倾听别人家故事的恶魔,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在李路云和乌鸦的对话中,江州市警方知道了许多事。
经过深入调查后,他们发现聊天记录中的乌鸦那句“网络世界里,你我实际无所不能”竟不是虚言,那些能致人死亡的化学药品如同普通商品,在城市暗地里悄然流通。
这让警方心生警惕,他们想不通这黑暗网络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乌鸦”口中的组织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乌鸦”能够利用李路云对自己的崇拜信任,引导催生出了这样一个魔鬼,他在组织中的身份地位又是如何。
教唆杀人也是杀人,真正的凶手有“乌鸦”一份。
对方潜藏在网络暗处,隔着千里运筹帷幄,蛊惑性极强、能说会道的他,引诱李路云堕落,又为李路云犯案提供了便利,如同杀人后递了刀,更狡猾的是,对方事后还全身而退了。
八年过去了,无论警方怎么深入调查,这个叫“乌鸦”的网友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
这一年江州市警方初次意识到了这处深渊,开始郑重地凝视它,受限于信息量太少,他们无法窥见全貌——
八年后,随着互联网不断发展,国家安全局所掌握的信息越多,江州市警方终于知道了,冰山之下的百分之八十是什么,是一张以互联网作为载体、遍布全球的犯罪网,冰河之下暗潮涌动、幽邃复杂,那是光明暂时无法照射到的角落。
神秘、黑暗与恐怖是它最真实的标签。
在那张网里,无数人来去自由,滋生出了一处充满犯罪的温床,也形成了一个势力惊人的组织。“乌鸦”就是其中之一,网络给予了他强大的保护色,让他能够随意畅游,他的信息被加密。
整整八年,聊天室的网络入口如同山体滑坡一般崩塌掩盖,警方被拦截在外,乌鸦彻底消失无踪。更别提那个黑色世界,除非手持网络密钥,否则没有“邀请函”不能入,警方更拿他毫无办法。
“乌鸦”的真名是什么,他现实中的身份是什么,警方通通一无所知,成了李路云案中最大的一个谜。
监听室内,蒋飞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口气讲完了八年前那场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案子,长长的回忆便结束了,齐翎为首的新人警察瞪大了眼睛。
蒋飞挑眉:“吓到了吧,一个个没见过世面。”
齐翎结结巴巴道:“所以李路云落网了,那个乌鸦至今身份未知?”一个犯罪分子就这样逍遥法外八年?这是每一名警察无法接受的事。
“未知。”蒋飞长叹了一口气,生怕这群满腔热血的新人不明白为什么,恰好此时监听室的灯光忽闪忽闪,整个室内笼罩在明明暗暗,分隔成了光与影两个世界,两处泾渭分明,他指着影子那部分道:“看到没,那一侧影,灯泡再亮也照不到,我们逮不到他。”
并非不想逮住,而是暂时无能为力!
一旦有任何可能,他们寸步不让!
偏偏正如对方所说,他们隶属于黑暗中的黑暗,网络中的网络,那是比寻常阴影更加深入的地方,谁又能将对方抓捕归案。
现有的刑侦技术只能解决现实中的案子。
换言之,在现实中的犯罪,警察一抓一个准,顺着蛛丝马迹都要把人揪出来。可对方若利用网络犯罪,以世界各国目前的手段,暂时都无能为力。
当然了,更令警方忌惮的地方在于,“乌鸦”能蛊惑培养出一个李路云,闹得江州市大乱,难道他这些年就满足于此了?这八年期间,会不会还有更多警方未知的犯罪?互联网背后到底究竟有多少冤魂?
除非有人开了天眼,帮助警方隔着网线和电脑屏幕,将对方整个人揪出来,否则乌鸦是谁这个谜团还要永远持续下去……
恰好此时,审讯室里传来声音,收音设备十分优秀,能把少年清越冷静的声音收入耳底,他们听到了少年说:“警察先生,我知道那个‘乌鸦’是谁。”
警察们:“……???”
光与影的势力分界线,从这一刻开始发生变化。
仿佛命运的齿轮在转动一般,八年前尚是儿童的江雪律指认了李路云,八年后长大成人的他,无意中得到了察觉犯罪的天赋,又开始指认了另一名凶手。
第五十二章
乌鸦是谁。
这是一个困扰了江州市警方长达八年的谜题,没有人不想知道。对方蛊惑了李路云犯下惊天大案后又逃之夭夭,失踪在茫茫互联网中,导致李路云案在一种半悬案的状态中完结。
盖下结案章的时候,局长心情还很憋屈,对刑警队的人道:“希望一年后能逮到他。”
结果一年后,两年后,乃至八年后,“乌鸦”也没落网,这个案子慢慢就搁置了。
听到审讯室里的报案人说,他知道“乌鸦”是谁,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玻璃窗凑近了,感到这一切十分荒谬又不敢置信。
江雪律提笔画下了一个男人的脸,画了足足有十多分钟,他的笔触十分细致,中途他停顿下来,一双黑色的眼眸停住,睁眼凝视着遥远的地方,仿佛出神一般,睫毛一动不动。随后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眼神惊惧、瞳孔骤缩,手里的笔有一刻攥紧,呼吸的频率也有几分急促。
江雪律的奇异之处,众人已经知晓,他的一举一动摄像头也尽收眼底,他这面部表情一变,连带着警方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揪起。
这是看到了什么?
半晌少年收回自己眼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完善了这幅画,随后在旁边写下了一些字:“乌鸦,组织元老之一,海洋之路创始人,黑暗交易集市……”
他写了长长一串。
乌鸦真名是什么,他不知道。可他通过与“乌鸦”精神共振,透过“乌鸦”那双眼睛看到了他的电脑,发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网页,那是一条完整链条的城市地下黑色交易网。
足够所有人心惊肉跳的存在。
他还看到了,李路云逃亡被逮捕后,电脑屏幕那一头男人撑着下颌,表情冷淡而乏味,在心底轻哂:没意思。
“我的乖乖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别说其他警察瞪大眼睛,蒋飞也不断轻拍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眼神一瞬不瞬地透过玻璃窗,盯着那黑发的少年。
今天晚上,江雪律透露了太多内容,这些都是关键线索,对他们警方而言,全都至关重要。
漫长的夜晚还在继续,直至深夜时分的到来,江雪律头脑陷入迟钝,他发现今天输出太多,精神状态转不动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警官,今天到这里吧,我必须得回家了,明天还要上课。”
所有人如梦初醒。
是啊。他们怎么忘记了,以前的报案人是一名未成年人,对方有正常的生活。两名负责审讯的警察立刻起身:“多谢你啊小同学,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警方破案有很大的帮助!”
秦居烈也收起了录音笔。
他走向了江雪律。
早从秦居烈走进审讯室那一刻,江雪律就认出了他,那一瞬一抹惊讶击中了少年的眉心,牵动了许多回忆像潮水一般纷至沓来,一种亲近感也从记忆里唤醒。
江雪律愣住了。
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还真小。
尤其是秦支队长接过审讯节奏,询问他一些具体案件的细节时,那气场略显强大,被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注视时,江雪律情不自禁地微微屏住了呼吸。
八年时间,让一个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也能让一名新人警察步步高升,直至身居高位,外表因岁月沉淀,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江雪律记得秦居烈,因为男人浓眉深目、嘴唇偏薄,两道天生锋利的眉,组合成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小孩子有几分审美在身上。更何况拥有这张脸的秦警官在年幼时救了他,小孩子不记事,却能记住那藏蓝色。
藏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也是滔滔江海奔流不息的象征,更是一种背影强大保护者的形象。
当年的年轻警察身上穿着藏蓝色制服,所有男性魅力都掩盖在这“朴实无华”的衣服之后,对方的姿态也很可靠,一路任小受害者惊魂未定地抓着袖子。车窗的光映照过来,侧脸如雕刻般鲜明深邃,永远映照在孩子脑海里,成了他迷迷糊糊的一段记忆。
江雪律当年不算完全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毕竟一觉醒来就是医院,看到了隔壁床死者,死亡与他近在咫尺,又离之甚远,李路云案的一些更深层次的心理阴影完全是后知后觉。
但他知道,自己被保护了。
被母亲带离警局后,他迟钝地挥了挥小手,甚至都没对当年救了他的两名警察说一声谢谢。
想到这里,江雪律心中涌现几分羞赧,为年幼的自己。他头昏脑涨地走出审讯室。
“小江同学,我送你。”秦警官迈着大长腿走过来,那双黑眸幽暗,那双手里是一串车钥匙。
大多数人看秦队,第一眼的印象都是不好惹的上司,冷漠威严和锋锐逼人是他身上的标签,在他手底下没人敢偷懒摸鱼。江雪律见了,只会想起年幼时抓着的袖子,温柔掩藏在冰河之下,这是属于他的第一印象。
“是啊,我们送你,小同学家住哪里?”其他警员也站了起来,小同学提供了太多线索,他们警察局不下班,要熬夜破案,可开个车送人家回去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这么重要的人他们得看好了。
有人去翻那张报案单,少年在上面写了姓名、年龄、身份证和家庭住址,却被上司快一步拿过。
江雪律迟疑了一下,“我坐公交车就可以了。”他极目远眺,大街上空旷寂静,路灯能拉长他的影子,这个点最后一班公交车应该还在,他等几分钟就到了,更何况……他看向警局外停车场,这些黑白喷漆的好像都是警车,难道他要坐警车回家?
太引人注目了吧。
“深夜不安全,前段时间,局里才接了一起独身女子深夜回家遇害案。”秦居烈拿起那份报案单,目光落在身份证和手机号码上,多年刑侦经验让他擅长记忆重要信息,他看一眼便记住了,至于家庭住址的变更,他也不意外。
李路云案爆发后,幸福小区的居民几乎纷纷搬家。李路云凭借着一己之力,拉低了周边繁华的楼盘成为真空地带。很显然,江美琴当年也带着孩子,搬离了这个魔鬼曾居住过的地方。
没有等江雪律反应,男人已经开了车过来。这不是一辆公家车,而是一辆车身型号流畅低调的黑色轿车,光明正大地停在警局停车场里。这年头私车公用也是常有的事了,谁让跑外勤时,公家的警车总不够用呢。
驾驶座上,男人身穿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了一截,露出光泽的小臂肌肉,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
黑色轿车在高中生面前缓缓停下,车窗里的男人抬起头看他,那张脸在夜色下更显龙章凤姿,对方口气郑重:“上车吧,守护人民群众是我们警方的责任。”
“人民群众之一”江雪律微微一愣。
高中生莫名有预感,以后他出入警察局恐怕如喝水吃饭一般频繁自然,他还跟局里约定好下周还来,当下踌躇片刻后,不再犹豫,拿上书包坐上了副驾。
因为身边是警察,他上了车立刻系好安全带,不敢违反任何交通规则。
男人目光在他身上一触即离,眼神重新投向前方,缓缓发动了车辆,动作沉稳雍容。那寒风未完全驱散的尼古丁味道,在车里蔓延开,冷冽中更有一份独特气息。
从江雪律开口讲述这个秘密,说愿意把能力上交给警界开始,无形之中,已经把他和江州市警局绑定了在一起,每一个人都会无比重视他。更别提江雪律的身份也很特殊,他是当年李路云案的受害者,李路云案又是秦居烈初出茅庐经手的第一起案子。
每一个新人都会对自己参与的第一起大案记忆深刻。
秦居烈也不例外,他面上不显,可唯有他知道。
当年的小受害者如今长这么大了,带给他的震撼是巨大的,同时一种随之而来的微妙感也油然而生,蔓延入心底,让他深吸了一口气。
半个小时后,男人裹挟着一阵寒风,面无表情地回了警局,那态度如疾风骤雨,与对待江雪律截然不同,深邃的眼眸环视过来,似乎能穿透人的心脏,英俊的脸上只有一句话——全、员、给、我、加、班!
“先从霍家灭门案开始——其余人去查‘乌鸦’,在全国范围内掘地三尺也要在数据库里找到这个人。”男人冰冷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迫人的压力,专案组浑身一颤,高效运转起来。
江雪律主要讲述了三个案子,每一个案子都很重要。笔录本已经清晰记下了所有线索,画像也妥善保存。
咔嚓一声,不知道是谁点燃了打火机,一根烟就这样点燃,放至嘴边起提神作用。
凌晨两点四十分,警察局依然灯火通明。万家灯火背后,有人在负重前行。
——
一大早,专案组成员重返案发现场。一个男人远远走来,蓝色制服裹着挺拔的身躯,一双黑皮鞋擦得锃亮,秦居烈微眯着双眼,利落地绕过了黄色警戒线,走入霍家别墅。
霍家别墅目前已被全部封锁,只有警方能自由进出。
专案组成员依然清晰记得那一天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是血色淋漓的凶案现场,血迹延伸之处触目惊心,到处都是血滴,令人心底生寒,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四具受害者尸体早已被运走,可这空旷别墅里,四面八方的墙壁乃至空气中,那抹血煞之气似乎依然萦绕在鼻尖。
几天前的腥风血雨犹在眼前。
霍家的案子概括起来便是灭门惨案,四死一伤,凶手逃匿,这个案子性质太过恶劣,震惊了整座城市。为了安抚民众,局长下了半个月破案的军令状,现在距离局长要求的破案期限只剩下十天,专案组焦头烂额,人人几乎彻夜未眠。
案发后,霍家的大女儿从学校里赶回,第一眼就哭得崩溃了,她冲过去抱着父母的尸体嚎啕痛哭,她凄惨的眼泪,令所有警员不忍地别过头。
一夜之间,父母兄弟全部死亡,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众人神色默哀,为尸体细细盖上白布,凶手的手段如此血腥残忍,几乎不留一个活口,大家都想知道是谁干的。
当前现场经过处理,客厅和楼梯延伸出去的血脚印和四名受害者倒地的地方,警员们都进行了详细拍摄和标记。
秦居烈一踏入别墅,根据现场的标记,很轻易就能回忆当初的景象。
一具男尸躺在地上,浑身僵硬,他往前扑倒,头曾经重重磕在冰箱上,背后是一处致命刀伤。与江雪律描述的如出一辙,江雪律还说了一些法医不知道的细节,比如凶手行事特别嚣张。
他杀了霍先生后,没有第一时间急于上楼,他掏出手机给尸体拍了照,也曾打开过冰箱,吃了里面一些高价水果。可惜凶手动作肆意,却也十分小心谨慎,法医没有在现场提取到任何果核,冰箱门之下也没有指纹。
除了那些走来走去的血脚印,凶手几乎什么都没留下。那些脚印也杂乱无章,去过卧室、卫生间,也上过四楼,仿佛一个不知道主人具体房间在何处的外来客。
霍家大女儿的房间在四楼,血脚印也曾经出现在她房门口。
专案组成员因此笃定,凶手当时真抱了灭门的深仇大恨前来。只是天不灭霍家,大女儿正好因事务繁忙留在了学校,硬生生逃过了一劫。
凶手夜半前来,发现大女儿不在家里,心情气愤不已,于是他把染血的刀口狠狠刺向了床榻枕头被褥,枕头之下的羽毛都被挖出来了,仿佛凶手希望大女儿人在床上,他能亲手杀了对方。
只有江雪律看见了,这些全是淋漓尽致的作秀——
熟人:善善她这两天要留校,你尽量选这两天动手吧。
职业杀手:ok,绝对完成任务,我可是专业的。
熟人不是很放心,左思右想敲下一句话:听说江州市警察破案率挺高的,不是什么善茬,警方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吧?
职业杀手:有我出马,不会。
熟人性情主观又偏激,职业杀手冷静又理智。到了真正案发那一日,熟人跟职业杀手之间,还关于杀人顺序产生了争执,熟人希望能先杀老太太,他迫不及待看到老太太的照片。
可职业杀手之所以专业,是他跳出了骆荣主观情绪化的视角,真正从完美摆脱嫌疑这一点入手。
痕检员已经提取过了脚印信息,“脚长26,凶手应该是一名一米八左右的成年男性,脚印着力点均匀,推测体型孔武有力,青壮年男子。”
这段时间,众人也是围绕着这嫌疑人模拟画像展开调查追踪。
一开始主要追踪方向是熟人。
因为凶手并非破窗而入,是光明正大使用钥匙进入,而霍宅的钥匙,仅有霍家夫妻、四个孩子和每一任雇佣过的保姆有。不排除历任保姆有私自配过钥匙、引狼入室的嫌疑。
偏偏事后现任保姆林嫂说,霍家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霍家长子经常深夜回家又不爱带钥匙,所以霍宅跟许多人家一样,喜欢把备用钥匙放在毛毯下或者花瓶里,人人都能触摸,有机会触碰。
这一点是透风的墙,熟人朋友都一清二楚。
一下子扩大了嫌疑范围。
他们一开始锁定了嫌疑人,骆荣。可惜很快排除了对方的嫌疑。
对方有不在场证明。
专案组重点方向主要放在了仇杀,不仅对霍家的人事物和金钱往来一一调查,还深入梳理霍家早年的人情纠纷。有道是商场如战场,霍家早年发家过程并不干净,有点血腥扩张积累的意思了,几乎是踩着许多人家破人亡的路子起来,一路树敌不少,仇家不断。
光是潜在的仇家名单一列,就给警方调查带来了不少的阻力,所有人感觉颇为棘手。
怎么谁都有动机。
这年头主张以和为贵,好久没看到这种到处是嫌疑人的案子了。警方还不知道,自己的目光逐渐被转移,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秦居烈大步流星地走来,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直到对方没有半个字的寒暄,拿出一副画,长刀直入奔向主题:“有线索了,先召回在外所有调查人员,目前集中精力将所有调查方向放在骆荣身上,他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骆荣?
所有人表情茫然。
骆荣确实很有嫌疑,他与霍家大女儿存在情感纠葛,身边亲朋好友也反映,骆荣是一个性情很执着的男人,一直对霍家大女儿纠缠不清,案发前一段时间,他也与霍家老太太发生过争执。
可以说案发第一时间,警方就将怀疑目光锁定了他。可惜他们调查过了,骆荣身高没有一米八,他体型也偏文弱,并非孔武有力的男子。
更重要的是。
一名警员翻了翻口供记录,“骆荣有不在场证明,他当时好几天忙着公司的一个单子,案发的晚上他参加公司聚会,许多朋友都在场,他陪客户应酬,把自己喝得上吐下泻,完全没有行动能力。”
警方去调查时,别说朋友了,骆荣的上级老板、同事乃至陪酒的客户,全都站出来,为骆荣洗清嫌疑。聚会所在的酒店有监控摄像头,画面里显示骆荣除了去上厕所,一分钟都没离开过摄像头范围。
哪怕是去厕所,都不超过五分钟就返回现场,似乎生怕监控摄像头捕捉不到他人影一样。
虽然很巧合,在警方这里也有刻意成分,可事实确实如此,不是他干的。
骆荣当时脸上的表情也很震惊,不断抓住来调查的小警员胳膊,拼命追问案情细节,问霍家出什么事了,问自己的心上人霍家大女儿呢。
对方表情癫狂激动,眼眶染了红,像丧失理智的野兽一般凶猛吓人,如果不是警员努力挣脱,恐怕要被撕下一层皮。该名警员事后一看,发现自己衣服还真给扯破了。
经过调查,发现骆荣没有作案可能性,警方的目光从他身上撤离了,着手往仇家方向。这一调查,发现霍家四处树敌,骆荣的嫌疑也就进一步缩小了。
隐藏一棵树最好方式,便是将自己藏进一片森林里。
“是他。确切地说不是他做的案,是他雇佣的人。”男人面沉如水,口气隐有薄怒,因为他也是被误导的人员之一,结果全是捡别人刻意丢下的线索。
没日没夜查了两天,查出一堆仇家和看似有用实则无用的东西,真凶倒是会隐藏自己。
一听这话,众人熬了几个大夜,熬出红血丝的眼神明晃晃地表达出一个意思:秦队别开玩笑了。
“有目击者。”秦居烈直接道,他发出去几张复印件,“这是凶手。接下来主要朝骆荣登陆过的奇怪网站和金钱流水记录方向查,他跟凶手明面上的联系切断,背地里应该会再度悄悄联系。”
“嗯???找到目击者了?”众人禁不住地轻轻一声,目击者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一下子重视起了这份情报,人手一份凶手的肖像画。
展开画像的一刹那,栩栩如生的相貌跃然纸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惊讶得失去了语言。
说实话,这画上的男人十分符合法医口中的孔武有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果这个男人走在大街上,与警察擦肩而过,警方再目光如炬,也不会怀疑他。
因为这是一个和霍家毫无交集的人,不在霍家关系网上,要怎么查?
偏偏画像之下,还有几张资料。
毫无疑问,当这些情报出来时,已胜过了千言万语,所有人当机立断,快速行动起来。
“骆荣他现在何处?”
“他最近都出现在医院里,今天是医生预估的霍家小女儿苏醒日子,他肯定陪在霍家大女儿霍善善身边。”
他寸步不离的陪伴,趁虚而入的关怀,每日早早前往医院,谁见了不说一声情深至极。尤其是霍家遭遇灭门惨案后,凶手还逍遥法外,许多血缘亲戚、熟人朋友都不敢登门,不敢来探望安慰,生怕自己被牵连,唯有这个骆荣风雨无阻。
如今警方转换过思路,仔细想一想,原来骆荣这不是情深,完全是有恃无恐。凶手是他雇佣的,他自然不会被报复。
一旦警方知道了真相,再见这番深情做派,只有一种恶心得想吐的冲动。
医院病床上,入目是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和正在滴答作响的心跳检测仪,一名小女孩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体多处缠满了白色绷带。她似乎睡着了,睡得很沉,连耳边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对话都无法唤醒她。
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正守在她的病床边默默垂泪。
医生:“霍小姐,令妹昨天已经睁开过眼睛了,手指也有动静,今天应该能彻底苏醒……她运气好,那两刀不是致命伤,伤口也浅……凶手抱着灭门的心思来,她应该是通过灵活的身子从孔武有力的凶手刀下逃过一劫……”
那一夜的血色噩耗,小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她被发现躲在卧室里,五点遇袭,七点被保姆和警方发现,差一点就因失血过多而亡。
一个男人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部,“别难过了,警方已经在追查凶手了。善善你已经两天没睡了,还是好好睡一觉。”
听到警方在追凶,霍善善眼泪下来了,她虚弱地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这几日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更无心睡眠,她看上去容色憔悴,嘴唇皲裂,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有一口气吊着。
如果不是妹妹还在抢救中,她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她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恰好留校,不也一起死在那一天,否则独活下来,面对这样毁灭的痛苦。
男人对她十分关怀,递给她一瓶水,轻柔地安慰道:“喝吧,星星如果醒了,看到你这样她该有多难过。以后这世上只有你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了,为了她,你也该坚强起来。”
骆荣的口吻充满真心实意的怜惜。
警方赶来时,恰好在病房门口听到这句话,众人眼底皆流露出一丝厌恶。
第五十三章
秦居烈想起了那个少年,江雪律坐在审讯室里时曾说:“那个男人,如今陪在悲痛欲绝的大女儿身边,扮演一名温柔的情圣。”
少年嗓音清越,面容平静,竟把现状描述得分毫不差。
真正的凶手这一刻正坐在病房里,用虚伪情深的面孔,陪伴在受害者霍善善身边,心疼着病床上的小女孩霍星星。即使这个小女孩身中两刀,被警方救出来那一日就住进了重症急救病房进行抢救,前日才彻底脱离了危险,这些惨状均拜他所赐。
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又感同身受的样子,双手合十,在病床边祈祷说:“星星啊,你快点醒来吧,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的执着、他的情深,极大安慰了崩溃欲绝的霍善善,也让病床上的霍星星睁了睁眼皮,手指有了一点动静。
谁能想到呢,医生和警方都认为两个女孩是福大命大,一个正好错过杀机,一个是侥幸逃脱,没有人怀疑凶手是故意偏了刀口。
对方是故意饶小女孩一命。
想到这里,秦居烈闭了一下眼睛,吸了一口气,不敢想象后续会如何发展。警方的视线早已经被转移走,转向了早年无穷无尽的仇杀方向。仰赖医院上下的齐心协力,小女孩一定会清醒过来,也许会为父母兄长报仇指认凶手。
她会指认骆荣吗?
她亲眼看到的凶手人高马大,一脸狰狞地撞进她的脑海里,给她留下了濒死一般的恐惧和深深的心理阴影。而骆荣长相斯文,体格偏瘦,与凶手画像差之千里。
孩子眼见为实,不会撒谎,她自然会告诉警方,凶手不是骆荣。骆荣的嫌疑进一步被洗清,他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警方多番努力调查无果后,这个案子只会成为悬案。
骆荣和霍善善的结局走向会如何?他们会结婚吗?
骆荣这些日子的表现,医院方和警察们都看在眼底。面对悲痛欲绝的霍善善,他风雨无阻,时时刻刻的关怀陪伴,完全无视了危险。不少医生护士都被对方的温柔痴情打动,时常对霍善善说,“霍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尤其是霍家发生命案后,霍家的亲戚朋友们没一个敢登门,他们对霍善善道:“善善啊不是叔叔阿姨薄情,实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意气用事,现在外面风头正盛,我们还是别见面了。”
这些亲戚甚至向警察局申请了保护,认为他们跟霍家走太近,可能会被凶手盯上,这凶手丧心病狂搞不好会连坐。更有人疑神疑鬼说:“警察先生,我们感觉最近好像被人暗地里跟踪了!我们也姓霍,我们会不会被杀啊?”
毕竟霍家一家四口被灭,唯一的幸存者也在医院里半死不活。
没有抓到的凶手,犹如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剑,造成了人心恐慌,每一个跟霍家走得近的亲戚,都认为自己会遭遇生命危险,成为下一名受害者。
张局长被这群人烦得不行,真派了几名警察去日夜保护。
等江雪律说了凶手是骆荣后,张局长第一时间把这几名精英收回来了。
——如今案子太多,市局人手严重不足,每一名警察都是宝贵力量,警力要花在刀刃上,不能花在这种给别人当保镖、防备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凶手这地方上。
偏偏在这所有人都不敢探望的风口浪尖,唯有骆荣坚定不移。霍善善心情本就无助,面对这个男人的救助安慰,如同溺水之人手指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必很容易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尤其这个骆荣擅长情深话语,他说:“善善,哪怕凶手恨上我,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勇敢地保护你。凶手如果想杀你,警察无法保护你,我也会挡在你面前,他想杀你,先杀了我!”
一天两天,霍善善也许不会被打动,可长久下来,也许会动容吧。骆荣的心愿不就达成了?
还好警方早一日获悉了真相,方向没走偏得太厉害。
他们迫不及待想戳穿这伪君子的假面,将其逮捕归案了。
警方火速赶往医院,一群长腿警察,脚步停在病房外,好巧不巧地听到了这句话,差点没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什么叫警察无法保护你,我来保护你,他想杀你,先杀了我,这是在演电视剧吗?人家的危险还不是你招来的?你就是最大的危险!一个雇凶的恶徒,披上深情的外衣,言语间竟还贬低他们人民警察!
一名年轻气盛的警员,受不了地磨着后牙槽,咬牙切齿道:“这骆荣这么会演戏,不去拿奖可惜了!”
以秦居烈为首的专案组成员敲响了病房门,轻轻两三下,沉稳有力,吸引了病房内所有人目光后,他们微微颔首,整齐有序又不惊扰病房安静地进入室内。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连忙起身:“秦警官你们来得正巧,患者在凌晨时分已经有了活动迹象,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小时内就会自然苏醒。”
病房空间小,容纳不了太多人,护士连忙走了几步,让出身位,让警察们进来。听到医生说话,小护士也感慨一声:“是啊,小受害人求生意志很强烈呢,一定能帮助警方指认真凶。”
大家都下意识以为,专案组是听到受害人即将醒来的消息,连忙来询问线索。毕竟这案子太重要了,如果不是为了线索,警方怎么可能会在执勤期间来到医院。
病房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漂亮憔悴的女人,正是霍善善,另一个外表看上去较为斯文瘦高的男人则是骆荣。
所有人第一时间盯紧了他。
蒋飞顶着一张熬夜憔悴的脸走进来,皮笑肉不笑道:“骆先生,你怎么又在医院里,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工作吗?”
他口吻中透露着几分质问,又带着一点阴阳怪气,医生护士听出来了,诧异地抬起脑袋,望了过来。
两人脸上表情如出一辙的生动,好似在探寻,怎么回事?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古怪。
骆荣也听出来了,不过他认为,自己不是犯罪嫌疑人,早已摆脱了嫌疑,没必要跟这群无能的警察们计较!
他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目光落在霍善善身上,声音低沉又温柔:“警察同志,我当然需要工作了。可霍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担心善善,根本无心处理事务,早在五天前我就向公司申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老板他也同意了。”
霍家的事如今整个江州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骆荣的老板自然有所耳闻,一开始他还阻止了一下,对骆荣说:“那个凶手还没抓到,据说曾大放厥词,说有机会要对霍家两个女儿报复,你别惹祸上身了。”
老板是精致利己主义者,认为再怎么追求霍小姐,还是性命最重要。如今霍家就是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烫手山芋,唯有警方敢接近。
骆荣心里暗笑,怎么会惹火上身,一边严肃道:“我心意已决,她如今正需要我。”他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自己的坚定和深情,这是为了追美人要豁出性命了啊。
连老板都被他打动了,面色叹服,伸出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等事情结束后,希望有机会喝你们的喜酒。”
不愧是过来人,竟已提前笃定,骆荣这番深情,最后会得偿所愿。
骆荣也笑道:“一定有机会。”
他这句话声音极低,老板没听清楚,自然也没听到这句话中,透露了野心勃勃的掌控感和势在必得。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得可怕,假若蝴蝶没有扇动翅膀的话……
听到回复,蒋飞“哦”了一声,凉凉地掀起眼皮,嘴角有几分讥诮:“霍小姐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案件进展,骆先生你专门请假陪着霍小姐,你能做些什么?”
骆荣猛地抬起头,一抹错愕从他眼底闪过,脸庞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一瞬,因为他实在不敢置信,警方会问出这种问题!
霍善善现在脆弱无助,他自然要来安慰她!不然他来做什么?这什么警察,竟如此不解风情,直白地问出这种问题。
骆荣面上不显,余光认真地瞥了一眼蒋飞制服上的警号,记仇一般记下了每一个数字,他掩饰住眼神里的情绪,决定事后再投诉蒋飞。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蒋飞吸引了,没注意到专案组所有人视线都锁定了他,对他神色不善。
秦居烈更是眯起眼睛,眼神直白掠过审视。
专案组决定把人带回去,于是他们站出来道:“骆先生,我们案件有一些疑点,需要你配合调查,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调查!
你们警方不是调查过了,发现我没有任何嫌疑,也有不在场证明了吗?怎么又要我配合调查?
骆荣心下不悦。
不过他擅长伪装,面上不显,话语客客气气:“警察同志,我很愿意配合你们调查,可你们现在也看到了,星星她马上就要苏醒了,善善她情绪很不稳定,我必须陪在她们身边,实在分身乏术……你们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在这里问就好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完就赶紧走,别打扰我们!
这婉拒理由说得有理有据,潜台词就是拒绝跟他们走一趟。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不客气了。
专案组成员互相对视一眼,拿出资料,当场开始了询问:“那好骆先生,是这样的,我们警方目前的侦查方向陷入了瓶颈,我们想问一下霍小姐和你,你们有没有线索?”
“你们觉得凶手是谁呢?你们又对霍先生这个人怎么看?”
当然是仇家了!
骆荣心里打了个突,张口欲言,很快又谨慎地闭上了嘴。他想把警方目光转走,蓦地又敏锐意识到,仇家这个方向警方可以调查,唯独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会有几分嫌疑,于是选择按兵不动。
秦居烈全程注意他,冷淡的目光一扫,沉淀了许多思量。
霍善善一听这话,神情凄楚,眼里笼上一层雾气,“我爸爸……警察先生,我知道你们最近在查霍家的仇人。我爸爸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年做过许多错事。可他在我眼里,真是顶天立地、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霍善善口气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她看过法医的鉴定结果,父亲是下楼第一个遇袭,凶手手段极为残忍。霍善善知道自己父亲有半夜下床喝冰水的习惯,这点许多亲朋好友、商业伙伴也都知道。凶手如果想行凶,霍老先生的日常资料完全是信手拈来,所以她根本想不出,是哪一个仇家在下手。
“骆先生呢?”警方的问话,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被周围十几双眼睛盯着,骆荣没办法,只好呼了一口气,也谈一谈他的看法。他以为警方是打算从他和霍善善这里找突破口。
尤其是那个姓秦的警官,眉宇藏不住冷漠,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骆荣心里一突,一边暗骂江州市警方多管闲事,八成是黔驴技穷了,才没事逮着他们瞎问,一边面色正经地回答。
“我认识霍先生两年了,他是一名古板严肃又热爱慈善的人,不可否认,他早年为了家庭、为了家人,选择牺牲别人的利益,做出了一些违背道德的事情,恐怕也因此遭遇了杀机报复。可他年到中旬浪子回头,把自己的大半家产捐出,积极热心地关爱社会,为许多残障人士提供庇护,为贫困学生提供奖学金,我也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个复杂多面的人,我深深怀念他。”
骆荣这样说,霍善善瞬间望向他,睫毛一眨神色略有动容。
如今报纸媒体满天飞,都在说霍家坏事做尽招来报复,一片活该的骂声中,唯有骆荣夸她的家人,霍善善垂头拭泪。
骆荣话说一半,停下了,他望向警察,“这位警官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骆荣作秀做了一半,他也不想停下,实在是这个秦警官盯着他,眼神太过锐利。
“是吗?”秦居烈盯着他,他坐在一名小护士搬过来的椅子上,翻了一下手中资料,“骆先生,我怎么查到你私底下其实对霍老先生有许多不满?……‘那个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狗眼看人低’,是你说过的话么?”
多年刑侦经验让秦支队长擅长审讯,他知道怎么撬开嫌疑人的嘴。他气势凌人,仅仅坐在那里,就让偌大一个病房俨然成了审讯室。
这些熟悉粗鲁的话语,从冷淡的男人嘴里蹦出来,抹去了几分暴戾,带了几分正经。
骆荣骇然抬头,心里咯噔一声,这些话确实是他私底下说的。
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警方能查到也不奇怪,可放在当前环境下……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焦躁,脸上故作无奈一笑:“好吧,警察同志,我和霍老先生在生前确实发生过一些口角,他爱女心切,认为我不能给善善幸福,对我有诸多挑剔。可人死为大,生前种种已经是过眼云烟,我生前与他发生过争执,与他死后我深深怀念他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他这会儿感受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警方的态度咄咄逼人。
“那对老太太呢,你怎么看?”病房到底不是审讯室,座椅差太多了,秦队长换了个姿势,目光如炬,“你是不是说过‘这老太婆多管闲事,嫌贫爱富,没有她我早成功娶到霍善善,我迟早要杀了她’这些话……”
原话更不堪入目,专案组成员看了后都皱起眉头,选择性地只表述了部分。
秦队长的口气平铺直叙,说话声根本毫无起伏,那话语内容却让整个病房的人心惊肉跳。
尤其是他全程目光盯着骆荣,那双眼幽深如寒潭,似乎在洞察什么。
医生护士悄悄屏住了呼吸,他们换药的动作都停了,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诧异的霍善善,又投向被警方严防死盯的骆荣,脑海里悄然浮现一些可怕的猜测。
不敢相信有这种事,小护士捂住了嘴,还想再听,医生已经把她拉出去了。两人步履匆匆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警方、受害者家属和疑似的犯罪嫌疑人。
骆荣脸色骤然一变,双手紧握成拳。
“警察同志,你们是怀疑我吗?那不过是争执时的气话,你们怎么能当真呢。”他嘴角扯开一个僵硬的微笑,他哪怕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自己雇佣的五星杀手。
一分钱一分货,他跟那名杀手仔细沟通过种种细节,杀手经验比他丰富,骆荣详细听过计划后,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自信现场没有多少纰漏。
况且霍家自己树大招风,早年人情血债一大堆,警方怎么怀疑他也没有证据。
“那你对霍家长子和幼子的态度又如何?”秦队长口气冰冷,“是不是说了‘这两个狗仗人势的小子,居然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一定要他们好看,一刀不够解恨,两刀差不多,其中一刀要落在脸上’……这是你的原话吗?”
此话一出,病房里陡然一片死寂,气温似乎掉到了零度以下。
霍善善是彻底惊呆了。
骆荣浑身一颤,眼神惊骇,再也维持不住平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因为前面那些话,他尚且可以用争执中的气话来掩饰,可后面这“一刀”、“两刀”、“脸上”的秘密对话,都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全世界应该只有两个人知道——
偏偏警方知道了——为什么,警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为什么?
骆荣心中震颤,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他现在脑子很混乱,只能支支吾吾。
他还不知道。
正确的说法是,这些秘密对话,全世界有三个人知道,他、杀手和江雪律。偏偏这三个人中出了一个“叛徒”,所以这些秘密对话,再也不是什么秘密。
江雪律通过“精神共振”,看到了他与杀手的对话。那些对话框里充斥着无数愤怒血腥的文字,全都是骆荣在深夜疯狂敲击输出,他满身的戾气,透过黑暗的网络,传递到了另一头。
骆荣不明白警方掌握了什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蒋飞走了过来,态度强势道:“骆先生,能否使用一下你的手机?”
几名身材高大魁梧的警察围了上来,态度咄咄逼人,几乎不给人思考反应的时间,一个没注意,骆荣的手机就落入了他们掌中,被移交给了一名技术员。
技术员早把资料上的密码和种种操作,默背得熟稔于心。
一路前往医院的过程中,他也拿同事的手机模拟了好几遍,于是骆荣的手机一入手,他几乎是一秒解锁密码,三秒快速入侵,四秒进入隐藏空间。
很快一大片照片暴露出来,映入了眼帘,吸引了警方的注意力时,也剥夺走了他们的呼吸,每一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居然真如报案人所说——
全都是死者的现场照!!!妈的畜生啊!!!众人怒目圆睁。
警方猩红愤怒的目光,让骆荣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劈手就想抢夺,“还给我!你们警察怎么能抢无辜群众的东西?”
没想到警方大怒,才不听这句话,一名暴脾气的警员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咆哮:“无辜群众?你好意思管自己叫无辜群众,睁大你的眼睛自己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骆荣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等他看清楚后,轮到他心跳都吓停了,瞳孔里闪过震惊,“——你们怎么发现的?”
这一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变相等于了承认,彻底将他的所作所为暴露。警方当下不再犹豫,伸向后腰,掏出了手铐。
……
“他是凶手之一,是一名杀手。他拍摄了许多现场照片,为了事后向雇主得到报酬。”
江雪律看到凶手在杀完人后,不急着下一个目标,而是掏出手机仔仔细细拍摄了死者的照片,这些都是证据。
死不瞑目的霍家四口人,每一个人皆在照片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约定俗成的规定。
可那名凶手估计都不会想象到,一般聪明人看到报纸和照片,确定他已经完成任务,满意地笑了笑后,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销毁罪证。
可骆荣偏不。
高高在上的霍家,在江州市小有名气,这一家子带给他的自卑和屈辱太深了,几乎深不见底,转为了浓浓的恨意和心高气傲,让他选择保留了这些照片,将其锁进了仅有自己可见的隐藏空间,想要事后时不时拿出来回味欣赏,于是没有第一时间进行焚毁。
如果骆荣但凡理智一点,早早把照片删除了,警方除非找到了买凶的关键证据,否则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拿他如何。
骆荣被俩警察抓住胳膊,铐上手铐时,整个人依然处在巨大的震荡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疯了一般,反复在问:“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的手机密码,他的隐藏文件,他那些阴暗见不得光的秘密,警察是怎么知道的!他才不相信警方如此神通广大!明明一天前,专案组还在死磕仇家这条线!
“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六亿赎金绑架犯的周霁问过,想杀害陈莎莎的夏明俭问过,男扮女装犯下入室抢劫案的郑民问过,目前已经有快超过一个巴掌数的人问了。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呵呵。警方冷笑两声,才不会回答他。
要问这个世界上,对罪犯而言什么人最可怕?
自然是那些能看破他们心底秘密、行动轨迹的人最可怕——
第五十四章
专案组成员将骆荣制服时,秦警官收起手里的一些资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凝神专注片刻后,编辑了一条短信。
“小江同学,谢谢你的情报。骆荣落网了。”
收到短信的时候,江雪律正在上课,老师的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飞舞,课堂秩序井然有序,校园的氛围自带屏蔽的磁场,外界所有风风雨雨都与安宁平和的环境无关,也传不到少年的耳朵里。
直到放学后,江雪律才看到这条短信,他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细白手指落在屏幕上,斟酌了几句用词后,也慢慢地打下一行字。
“能够帮上你们,我很荣幸。”
总算落网一个了,江雪律站在校园门口,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骆荣接受医院内所有人目光洗礼,被专案组一路押着塞入警车,一路打包送回警局。一些犯罪情节较轻、自尊心较为强烈的嫌疑人,警方给人戴上手铐后,会照顾对方的心情,脱下外套盖在对方手腕处遮一遮。
可面对骆荣这种丧心病狂、灭人满门的犯罪嫌疑人,所有警员都面露嫌恶,没一个便衣愿意脱了自己的外套,去给这个男人维持一点体面。
任对方手腕上拷了一副银晃晃的手镯,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路上遇到有人拍照,秦居烈目光望了过去,问:“你在拍照?”
秦警官的气势太强,拍照者倏地一惊,老老实实回复:“是啊警察同志,不可以吗?”如果不可以,他当场就会删掉。
秦居烈颔首:“可以,别拍我们。他目前还是犯罪嫌疑人,你们的称呼也要严谨一点。”现在人手一部手机,手机在别人手里,无孔不入的摄像头,警方也管不了。言下之意,骆荣这个犯罪分子随便拍,警察就别拍了,除了宣传组的,侦查人员不需要社交媒体高强度曝光,也不需要热度,他们负责办案,总有便衣伪装的需要,如果一张张脸在犯罪分子那里混了个脸熟后,只会对日后的工作产生阻碍。
拍照者:“噢噢好的警察同志,我回去会把你们p掉。”
可惜了一群帅哥,必须p掉了。
得到了许可,一些围观群众更加肆无忌惮,骆荣被押送警车的这一路,闪光灯络绎不绝。
“不准拍!你们拍什么!”骆荣愤怒地朝这群人大吼大叫,脸上血管青筋狰狞,眼珠子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怒意,表情又疯又狠,暴露在围观者的手机里,更加丑态毕露,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骆荣是霍家灭门案的头号犯罪嫌疑人,他的手段是雇佣杀手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骆荣一群朋友同事、客户领导耳朵里,跟台风警报似的,每个人都呼啸过了一遍。所有人表情皆流露出不敢置信,心尖猛地跟着颤抖了几回。
他们想到了案发前,骆荣一直在热烈追求霍家小姐,哪怕霍家小姐对他态度平平,霍家人也一直百般阻挠,他依然锲而不舍、表现十分执着,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句深情。
谁曾想,这根本不是温柔深情,这完全是不甘心的偏执,打着以爱为名的幌子,行令人作呕的占有卑劣之心!
爱你就葬送你全家!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可怕男人!
明面上和背地里完全是两副面孔,案发后霍家成了人间炼狱,他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安慰崩溃的霍小姐。
真真是畜生啊!
偏偏他们还真被对方温文儒雅的假象给骗过去了,一起在警察面前做了伪证,当时参与聚会的所有人都快吓疯了。骆荣公司的同事更是恐慌骇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后脖颈一阵冷飕飕的寒凉,他们不想跟一个杀人犯共事啊!前脚褒扬了骆荣情深的老板,发现自己看走眼后,也是错愕,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不出十分钟他立刻召开了员工会议,当着全公司的面做出了开除通知。
骆荣的老板恨不得撇清关系,告诉全社会的人,这种杀人犯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也是完全不知情的!
转眼半个小时,骆荣狼狈地坐在审讯室里。
手铐束缚住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稍微一牵动,手腕处就传来轻微的链条碰撞声。骆荣听到这个声音,满脑子癫狂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这一路从医院到警局的路途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一双眼瞪大了,死死盯着自己手腕和手铐,后知后觉身体颤抖——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开始暴动踢拽,想要挣开这些锁链,一边挣扎一边呐喊:“我要找律师!”
“你们警察局诈我!那些照片其实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案发照片,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保存下来的,你们没有理由抓我!”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骆荣还在狡辩,脸上没有一点对受害者的愧疚和负罪感,只有自己被带回警察局、恐怕会成为阶下囚的恼羞成怒。
“跟你没有关系!?”
负责审讯的一名警察,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满满都是犯罪证据的手机,气得咬牙切齿,怒喝道:“这些都是第一手的照片,照片上的系统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到五点!”
案发之后,法医第一时间进行尸检,痕检人员拍照,那时天光已经大亮,四具尸体的照片早已呈现冰冷僵硬,身上血迹凝固,呈现干涸的红褐色,法医不忍心,动作轻轻地为死者们一一盖上白布。可骆荣手机里的死者照片赫然是第一手,受害者脸部表情还未因僵硬苍白,伤口颜色也更为鲜艳。还有更致命的一点,就是灯光问题,凶手潜入霍宅行凶,时值深夜,室内没有开灯,所以照片上的光线整体昏暗,只有一束手电筒的灯光。
刑侦人员不是傻子,这些种种都是强有力的证据,骆荣本来还在叫嚣,听到这些话哑口无言。
他当然知道,案发时的照片跟事后警方拍摄的照片不同,只是想抵死不承认罢了。
“一百万一条人命!定金十万,你还真是大方啊!你身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蒋飞厉声道:“你一个小职员哪里有钱,恐怕早就盯上了霍家的家产吧!霍老先生是学校董事,给勤工俭学的你颁发了奖学金,得知对方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儿,你早早就起心思了吧,从入学那一天就盯上人家,展开猛烈追求,闹得全校皆知。”
“在你一番操作之下,霍家成了嫌贫爱富的代表,所有人都同情你!”
什么爱情,嘴里说得冠冕堂皇令人作呕,霍小姐真的倒了大霉!医院里,专案组留了两名警员,随时守着受害人,就怕霍小姐回过神后想不开。
“你很嫉妒霍家长子吧,他年少俊美,出生优渥,走在人群里简直像艳阳一般耀眼,他兄弟好友众多,爱慕他的女性也到处都是,对方活得像一名人生赢家,几乎是你幻想中的模板。你希望跟他成为连襟,得到许多好处,可你万万没想到。霍家长子根本看不上你,当他嘴里刻薄地骂出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你大受刺激,心里涌起杀意,所以你才特地嘱咐杀手,要划掉他的脸——收到照片时,你很痛快吧!”
不销毁罪证的心思,完全昭然若揭!
“别说了!别说了!我没有嫉妒他!”
这些皆是他内心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句话两句话还好,无数句话冲击下来,骆荣实在受不了。
警方根本没有停下,这是审讯节奏。
片刻后,感觉四面八方都是质问,骆荣心理防线崩塌了,他激动地伸出双臂抱住了头,似乎想把自己长埋于地下,躲避这些一连串的质问。这一动作牵动了手铐,安静室内发出更加铿锵清脆的声音,他像是呼吸不过来般大口喘气,痛苦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声低吼:“你们怎么知道!”
明明他这些卑劣心思和过往,连那名杀手都不知道!
人皆有幽暗之处,他平时脑海里在想什么,自己心知肚明。可当这些幽暗光明正大地呈现在阳光之下,被人说了出来,好似没有穿衣服一般,他完全受不了。
审讯室里,那位姓秦的警官微眯着双眼,眼窝深邃,薄唇一张一合,唇里吐露的尖锐话语和那看透一切的冷嘲目光,让骆荣感觉自己无处遁形,一阵阵难堪冲击着他。他心知,自己不是被警察一声声严厉的质问打败,而是被警方嘴里那卑鄙无耻、充满算计的自己。
这一刻,他破防了,只想用老实开口交代,换取审讯人员闭上那张犀利至极的嘴。
三个小时不间断的审讯后,蒋飞走入审讯室,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骆荣招了!买凶的事实还有那个渠道网站!”
秦居烈落后一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整理了一下口供记录,一夜不眠不休外加高强度的审讯,他总算感到疲惫了。
不过骆荣这里招了,案子远没到休息的时候,专案组成员行程忙碌,抽空眯几个小时后,必须连夜上车,前往另一个城市抓捕另一名凶手——那个传说中的五星杀手。
一路上案情讨论也没停下。
“骆荣交代他购买杀手服务的那个网站叫海洋之路,是一处城市黑暗交易集市,他是被别人邀请进去的,李纯用他的账号登陆,发现网站有特殊的匿名加密技术庇护,隐私信息被加密了三层,每一个用户都不会暴露自己现实身份……”换言之,警方现在用骆荣的账号可以暂时登陆,一旦切换了城市ip,恐怕会引起网站方的警惕,随时可能被踢出去。
海洋之路?
所有人神经一凛,他们想起来了,江雪律曾经写下一句话:“乌鸦,组织元老之一,海洋之路创始人……”
他们还记得,少年说:“那是一个躲在阴影处,沟通公开光明世界和匿名黑暗世界的地方,创始人取名海洋,是为大航海时代血腥扩展的原始之意,那里黑暗滋生”
江州市警方这一刻还不能完全知道,海洋之路意味着什么。因为骆荣的账号浏览权限太小,并不能解锁网站全貌,直到他们逮捕了创始人“乌鸦”,从对方电脑里,才知道“海洋之路”原来是一个售卖各种违禁品平台。
暗黑版的电商平台,只是与光明世界出售的东西截然不同。
黑暗世界里,上架的是身份不明的护照身份证、受管控的化学药物、致幻剂、信用卡破解技术、电脑病毒、假钞、杀手服务、洗钱服务等等,全部都明码标价,应有尽有,任所有人随意挑选,俨然是一条完整的城市地下黑色交易网。
骆荣购买的是杀手服务。
一整排的杀手名单详细呈现,上面介绍着杀手的代号、经验履历、性格是否好沟通、是否能够接受分期付款等等,甚至买家对杀手的评分。
骆荣选中的那个杀手,拥有五星好评,三条评价。
“信誉很高,沟通很快,完美完成任务,必须表扬一下。”
“物超所值,五星好评。”
“评价方未及时作出评价,系统默认好评。”如果换一个地方,这些评价完全不会引起警方注意,也根本联想不到这是杀手服务。如今众人通过骆荣的电脑看到这些,控制不住地吸了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这些好评背后,是否也有一桩桩血腥残忍的案件。
在法律社会,暗地里居然有这般嚣张的存在,滋生着这些光明无法注意到的犯罪,这个事实令江州市警方眉头狂皱。
李纯手里操作骆荣那台电脑,保持着ip随时不动,他不间断向专案组提供最新情报,口气凝重:“我用骆荣的口吻,给那名杀手发消息了。”
“对方怎么说?”
李纯神色懊恼,语气透露着深深后怕:“原来他们私底下协议过,案发后三个月内不会联系,那个杀手给了骆荣一个软件,用来清除上网痕迹。面对我的打探,凶手高度警觉。”
高度警觉?
不会打草惊蛇了?
众人心弦紧绷,等着李纯的下文,还好李纯没有卖关子,马上道:“暂时没有,骆荣心理素质不强,我装作他的口气说了一堆警方怀疑我的话,对方立刻信了,跟我说‘我’不要怕,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者、没有毛发遗留,没有DNA痕迹,即使‘我’被警方怀疑了,也没有任何证据。”
不愧是五星杀手,这是多少案子累积出来的熟稔,互联网之下又究竟累积了多少森森白骨和无名冤魂。
驾驶座上,所有听到这句话的警员,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没有报案人的画像,依靠互联网匿名加密技术,骆荣即使落网了,江州市警方估计半辈子都抓不出这个五星杀手。因为买卖双方不见面,骆荣也不知道自己雇佣的凶手是什么模样。警方只能得到脚长26cm,身高一米八左右这组数据,推测凶手是体型孔武有力青壮年这个画像模拟侧写。
偏偏他们有了一个开了天眼的报案人,让警方能够隔着网线和电脑屏幕,将对方整个人揪出来。
那些骆荣和凶手清除掉的聊天记录,也被对方原原本本口述出来了。
——
李东是隔壁城市一名普通的超市老板,今天下班后,他刚拉下卷帘门,被一群外地警察逮住了,对方秀了一下警官证道:“李东是吧,我们是江州市警局刑侦支队,有一些事需要你配合调查。”
秦居烈认真端详着眼前这张脸,粗长的眉毛、吊梢眼、嘴唇厚实国字脸……组合成了一张凶恶又平凡的脸,与江雪律画笔下的如出一辙。
简直太像了,除了身上衣服不同,眼前这个略带江湖痞气的李东,完全像是从画中走了出来的人。
隔着千里之外,画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种梦见犯罪的手段,江州市警局的人见一次都要震惊一次。他们摸上左边胸膛,暗暗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
“什么事啊警察同志?”被堵了个正着,李东心里一跳,脸上故作流露惊讶,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没有反抗,态度很配合顺从地上了警车,任由俩人高马大的警官押着他。
胳膊上钳住他的力道像钢铁般有力,身边警官黑沉沉瞳孔下冷峻的视线,李东甚至还能镇定地摆出和善的面孔,问出一句无辜至极的话,“怎么了警察同志,我可以配合调查,可我犯什么事了,你们必须得告诉我啊,我才好老实交代。不过我真是一个良民……”
他在整座城市生活三十多年了,很少去别的城市,一直过着双面人生。
在深夜他化为职业杀手,收割着一条条人命,现实中他只是一个平凡到普通的男人。按理来说不会引来警方的怀疑。
“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名警官语带不善,语气极冷。眼神掠过他,那目光极具穿透力,李东感觉自己如同被锁定的猎物一般寸步难行。
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种指代不明的万能话术通常是警匪交锋常用语录,匪徒会努力在想是不是自己做的某一件事暴露了,心理素质不好的会被诈出来,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可李东眉心只抖了一下。
他做出的事那可太多了。
不过江州市警察找上他,他最近在江州市做的事情只有那一起——
李东经验丰富,暗地里曾了解审讯学,心里万分清楚,警方如今是在诈他,于是讪笑道:“我真不知道啊这位警官,你提点提点我吧。”
“不要装糊涂,进了审讯室你就清楚了。”一路上没有呵斥,没有肢体冲突,只有冷冰冰的通知。
李东心里再度一沉,外地警察抓他,能在本地警察局落脚,还申请到了本地的审讯室,说明这是一场跨市合作。
两个城市的警力联合在一起审他。
这个事情不会小。
他被人推入审讯室,门砰地一声关上,刺眼的白炽灯被一名警员打开。灯口转了三百六十度一圈,猝不及防打在他的脸上,把他一张脸照得清清楚楚。
这灯离太近,强光刺激得他瞳孔一缩,差点流下生理泪水。热度也太烫了,烫得他脸上肌肉一个颤抖。
如果说,上警车时的粗暴对待,李东还能用一句巧合应付安慰自己,那眼前这个严阵以待的架势——没有水,上了手铐和椅子,逼仄的审讯室,唯有穷凶极恶之辈才能得到的待遇,他忽然就无法欺骗自己了。
恐怕是霍家那案子暴露了……
李东神色拘谨,十指紧紧交叉,手背悄然浮现了几条紧张的青筋。
果不其然,负责审讯的那名警察,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望向了他,开口道:“李东,11月8日的晚上你人在哪里?”
李东讪笑一声,“11月8日啊,好久了,我得好好想一想。”
他低下头佯装回忆,李东还不知道,他所在的审讯室,每一个角落的摄像头全开了,当地警局所在值班的警察都在监控器面前死死盯着他,连局长都来了。因为报案人消息属实的话,李东手里可是足足有十多条人命!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表情神色,看他手部细节、腿部动作。
正是这样无孔不入的监视,李东的每一个动作眼神,众人都没有错过。眼神回避、双腿摩擦,以手碰鼻……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冷笑:“这厮准备撒谎了。”
话音刚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李东拍了一下大腿道:“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那一天是周五,我应该是在家里睡大觉呢!”
秦居烈冰冷的眸子犹带着审视,眼皮都懒得掀动一下:“这就是你说的老实交代、绝对配合?11月8日晚上,你人难道不是在江州市?我们早调取了你名下的所有出行记录,11月7日下午你坐上了一班飞往江州市的航班,三个小时后,你入住了当地一家酒店,8日到9日的凌晨,你的身影出现在了发生灭门惨案的霍家别墅附近,我没说错吧?”
一个反问句,示意李东回话。
居然这么详细……
警方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
李东的心缓缓沉入谷底。
他是职业杀手,接了单后就会调查,花了一段时间踩点,什么路段监控摄像头纯属摆设,什么路段的监控完全可以绕开,这些事他一清二楚,所以他不明白,自己的行动轨迹,警方是怎么知道的?
李东内心想法激烈起伏,他不想自乱阵脚,面上依然岿然不动道:“好像是这样啊,哦警察同志,那一天我是去江州市旅游了,江州市夜景果然很漂亮。”
仿佛“霍”字烫嘴,他只字不提霍宅有关的事情。
毕竟如果没有金钱的维系,他一个陌生人,跟霍家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前往江州市,夜半潜入霍宅。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者,什么证据都没有,警方怎么能指认他,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可他希望这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所有警员都清楚,李东跟骆荣不一样,前者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早早越过了法律底线,心理素质极为强悍,是一个狡猾如泥鳅的人,或者可以用老奸巨猾的狐狸去形容。
面对这种人,“诈”的方法完全没用。
最好的手段是直接上证据。
一幅画放到了他面前,李东嘴角噙着笑,还在想警察给他看什么东西,这一看他笑容僵在了脸上。
哦这画上是他。
这他妈是谁画的,画得还真像。李东不情不愿地心想,人在照镜子时,常常有自我滤镜,认为自己比别人眼里漂亮或帅气多了。李东也这样认为,他认为自己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偏偏他心里又很清楚,画像上的长相才是最真实的他。
“这是目击者画下的你。”
一听这话,李东立马把画翻了一面,背面朝上。
“……”太阳穴突突突狂跳,脑子里狂风骤雨般激荡,他努力搜寻着案发时的一切,别墅的构造,可能摇晃的树影,疑似的人影,心里在想,他明明都排查过了,怎么还会有目击者。那个点是万籁俱寂的凌晨了,所有人都陷入梦乡,哪里来的目击者。
如果那个时候真被人撞见了,他早就——
灭口是他一定会做的事情。
李东现在脑子很乱,这幅目击者的画像一出来,他在这审讯节奏中豁然滑入了被动,他不知道,江雪律并非在案发现场附近撞见他的,对方是在梦里。某些天赋能力和秘密需要严密保护,江州市警方不会对犯罪分子说出这种事。
“除了目击者这幅画,骆荣已经落网了,我们在他手机里发现了这些。”秦警官下颌微抬,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名小警员同样冷笑着把打印出来的资料递了过去。
当初在医院里震撼所有警员的受害者照片,这一次清晰出现在了李东面前,李东犹如遭遇当头一棒,差点没维持住表情。
他本来不知道骆荣是谁,正如骆荣不知道他是谁,买卖双方只因交易维系——可现在,他知道了!
骆荣,是他那个雇主!
李东脸色剧变,一瞬间想通了许多弯弯绕绕。
他稍微想一想,立马就猜到了,一定是骆荣那里暴露了,拔萝卜捎带泥地把他给攀扯出来了。再看这些铁证如山的照片,当下他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他妈的!
他接了三次单,竟第一次遇到这种雇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他都说了几百次了,要销毁罪证,他做了那么多起案子,没有一次失误,偏偏这一次遇到不销毁罪证的人,居然还被警方发现了!难怪警方找上了他!
李东这一刻,在心里疯狂地诅咒谩骂,完全不知道,骆荣把这些罪证隐藏得极好,除了他根本没人能翻出来,可不巧的是,一名高中生跟他“精神共振”了。
疯狂的输出后,李东清楚这一次逃不掉了,他道:“警察同志没错,霍宅那一个案子是我做的。”
不承认也没办法,警方的气势太压倒性,仿佛掌握一切罪证,他狡辩抵赖也没用。他只有一个人,孤军奋战,而警方可以轮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对他审讯,只为撬开他的嘴。
李东只能招认,他决定了,他这辈子只会招认这么一起。偏偏这个时候,审讯室里那名警官,与他四目相对,灯光下的眸色深沉,对方敲了敲桌子,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李东你老实交代,我们警方掌握到的线索比你想象中要多。你以为——你暴露的只是霍宅的案子?作为杀手,你的履历可真是辉煌啊。”
什么意思?你们又知道多少?
李东被质问了个措手不及,眉宇闪过震惊之色。这一刻,审讯室内暗潮涌动。
第五十五章
江雪律精神共振的对象是所有罪犯,骆荣是其中之一,这名杀手自然也是。
一摞照片放在了局促不安的李东面前,李东不想看,可警方逼着他,他不得不看,这一看他如遭雷劈,脸色不受控制地闪过慌乱、恐惧,一颗心跳到嗓子眼,眼神逃避般躲开。
呼吸也重了几分。
别人看不明白,他身为当事人,难道不明白么?
这些照片全都是他做过的案子,每一起他都了若指掌。
比如放在最上面的一张,是一名红衣女子,受害者瞳孔放大、身中三刀。雇佣李东的人是女子的丈夫,因为女子受不了丈夫背叛选择离婚,离婚后男人身为过错方,要赔偿一大笔损失还要净身出户,丈夫苦苦挽留无果后起了杀心。
任务完成后,丈夫给他评价:“信誉很高,沟通很快,完美完成任务,必须表扬一下。”
因为这是他接手的第一起案子,李东印象深刻,他颤抖着双手问:“你们怎么知道?”
警方冷笑几声。
一切只有江雪律知道了。
那是一个雷雨天,天空灰暗阴沉,窗外狂风骤雨惊雷声阵阵,少年倒在枕头上,他房间里一片安静,可他整个人陷入无法自拔的梦境。
他眉头皱起。
发觉自己又一次做噩梦了。一旦做梦,说明案件不会小。
高中生努力想记住所有细节,他梦到“自己”是一名杀手,身上披着黑色的雨衣,脚下是一双雨靴,飞快地奔跑,雨靴踩在土坑里,飞溅出泥水。
梦中同样是一个黑云咆哮翻滚的雷雨夜,“他”作为杀手,埋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等着一名女子下班回家。昏暗的光线将他完美隐藏,谁也不知道草丛里藏了一个人。
那名女子穿着一袭长裙,手里撑着一把伞,雨珠噼里啪啦地降落在她的伞面上,好似在演奏一首急促的歌谣。
伞下的身姿十分曼妙窈窕,女子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嘴里发出一声不安的声音,“要不打个车吧?”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皮直跳,心中十分不安。也许是雨夜寒凉,鸡皮疙瘩渐渐爬上了她手臂。
她的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轰——”
惊雷声在云层里怒吼,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这个天气很糟糕,所有人都知道。出租车成了抢手货,黄颜色的车还没抵达她面前,就被其余人伸手拦截,女子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徒步回家。
这一徒步就出了事,她的尖叫声划破雨夜,风声呼啸,一把伞在泥坑里颠簸卷过。第二天雨势较小,她的尸体被人发现躺在草丛里,雨水冲刷走了所有脚印和痕迹。
雨水在深坑积蓄,瓢泼大雨将她苍白的脸庞打湿,女子身中三刀,早已没了呼吸。
案发后,家属们在警局里嚎啕大哭,女子最好的姐妹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一名男子,对警察举报道:“一定是他!警察先生,丽美她在案发前一段时间,曾经跟我说过,如果她哪一天出了意外,凶手一定是她老公!”
女子的丈夫也在场,闻言脸色大变,通红的眼眶大睁,拍着桌子为自己激动辩护:“你怎么能诬蔑我!你不能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人矛盾影响警察同志的调查,要知道丽美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伤心难过的人!”
他哭得撕心裂肺,俨然一个为妻子离世感到伤心欲绝的男人。
众所周知,亲密关系中一方遇害,另一方有重大嫌疑。警察们也将怀疑目光锁定了丈夫,可丈夫案发时根本不在场,事后也仔细检查了住处,警方找不到任何证据。
“受害者的钱包有被洗劫过的痕迹,零钱、信用卡全部不翼而飞,这应该是一起持刀抢劫案。”最后这起案子因为线索太少,没有目击者,脚印痕迹被雨水冲走,在家属朋友们悲痛中,以抢劫结案。
大家都认为,女子只是太倒霉了,不幸遇上了一名穷凶极恶的抢劫犯。
这是李东的第一起完美案子,佣金五十万,平台抽五万,充分展示了他的犯罪天赋。
也让李东知道了,不在关系网上、跟受害者也毫无交集的嫌疑人,警方在本地苦苦搜寻,怎么查也查不到千里之外的他。也感谢有人创建了这样一个黑色网络平台,让他恰逢其会。
他正式开始了自己吃香喝辣的杀手生涯,手里沾染了污秽鲜血。
比如女子照片之下紧跟着的,是他的第二起案子,受害者是一名精神矍铄、身子板硬朗的老人。老人被他被背后勒死,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雇佣李东的是老人的竞争对手,一名身家过亿的大老板。
两人因为商业纠纷,冲突愈演愈烈,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李东对这个大老板印象深刻。
因为这个大老板想杀了这个老头,一开始没找上平台,也没找上李东。老板在外面随便雇了一个团伙,出手阔气地给了对方两百万让这四人团伙动手,两百万四个人,每个人五十万,一点也不少了吧?
大老板耐心在家里翘首以盼,每天翻看报纸,等待任务完成的消息。
谁知道这外边雇佣的人就是不靠谱。这四人团队心想,杀人犯法啊,这种事坚决不能干,可进了他们嘴里的钱也别想吐出来,更何况自己不能干,不代表别人不能干。
于是这四人团队把这“杀人任务”外包出去,托了一下关系,外包给了两个落魄的社会青年,给了五十万,他们说:“你们两人去把照片上这个老头杀了,事情结束后你们离开这座城市。”
五十万,两个人。
一人二十五万,不少了吧?
两名社会青年常年嗑药,见了五十万欣喜若狂,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做到,一个老头子而已,他俩是青壮年肯定手到擒来!等他们抽了第一口,两个社会青年精神状态慢慢回来后,法律的良知和惧怕再度占了上风,他们心里马上就后悔了,偏偏对金钱的渴望又深深扎根在他们的脑子里,他们寻思着:“杀人这种事不能干,警察神通广大,一定会找上我们的,五十万就想换我们下半生在监狱里度过,真是想得美。可这五十万,我们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该怎么办……”
只能外包,继续外包!
两名社会青年又找上了一个常在游戏厅、赌场混迹的滥赌鬼,横眉冷对地指使道:“听说你在外面欠债了吧,五万块,你去杀一个人!”
两百万就这样变成五十万,五十万又变成五万块,层层外包剥削下来,最后只给了下游五万块。
滥赌鬼拿了五万块,第一天开心了,眉开眼笑地拿去赌,赌输了他脑子才清醒过来:常言道拿人钱财□□,可是不行啊,我只是爱赌,我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更何况,五万块才多少钱,就想让他豁出去一条命,他才不傻呢。
于是滥赌鬼装死不吭声,也没有去完成任务。
那个大老板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消息,终于受不了了,打电话去问四人团队,动手了没?
四人团队没想到任务还没完成,去问两名社会青年,语气不善: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什么?还没动手吗?两名社会青年从醉生梦死中惊醒过来,也是狠狠吃了一惊,又去催促滥赌鬼:你在搞什么?拿了钱不办事,赶紧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才五万块!我才不干,除非加钱!
滥赌鬼挺直腰板,直接电话停机,装死不回复。这年头只要我装死躺平,你能奈我何?
一连串催促下去没有下文。
大老板这才意识到,他被一群不靠谱的社会流氓给骗了,气得咬牙切齿当场发飙。
可发了一通火后,他也没办法,对方从上游到下游足足有七个人,每个人都装死不完成任务,他还能怎么办。如果这群社会流氓鱼死网破,一不做二不休,去警局举报他买凶,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
这一次失败的经历,给这个老板留下了心理阴影。
正常人应该收手了,这个老板不想收手,因为他与那老头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不愿放弃除掉对方的念头。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他被人邀请去了平台,知道了繁华都市背后有一个城市暗网的存在。
老板大开眼界,兜兜转转间,在一群杀手中,他目光精准地选中了李东。
这个老板自觉之前闹出过笑话,对李东很没安全感,不断催促和询问各种案件细节,李东都一一回复,沟通上耐心得不像话。李东认为,自己是靠这个吃饭的,对雇主自然无比耐心。
光态度耐心没用,行动上,李东也丝毫不含糊废话,完美地替他完成了任务,解决了他一生之敌。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跟那群阳奉阴违的社会流氓形成鲜明对比,大老板喜出望外,连夜给他一个好评:“物超所值,五星好评!”
这是李东的第二起案子……
第三起案子自然是霍宅,四名受害者的照片摆在他面前,明晃晃地提醒他,他翻车了,他所有好日子也到头了。
想到这里,李东无比痛苦,心里疯狂破口大骂自己的第三任雇主,他心里认定是骆荣牵连了他!偏偏警方把一叠证据放在他面前了,他只能招认。
招认过后,李东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不是后悔招认,他是无比后悔接这一单。他认为自己只要不接骆荣这单,他就不会翻车,也不会被抽丝剥茧的警方逮住,他还能继续过上佣金丰厚的杀手生活。
李东越想越懊悔,这种情绪让他整个人陷入懊悔,心肝脾肺肾都拧巴成团。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翻车与骆荣无关。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海洋之路”网站上,骆荣购买的那个杀手服务界面,一整排的杀手名单详细呈现,上面介绍着杀手的代号,跟商品一般整齐罗列,不同的杀手不同的服务,出手价格从五百万到五十万不等,江雪律正在配合警方,努力透过电脑屏幕,绞尽脑汁地回忆这些名单上的杀手们到底是谁。
李东在这个名单排行第三。
他虽不是第一,却也不是倒数第一,江雪律指认完第一名和第二名,迟早指认到他。什么杀手名单,迟早全部一锅端。
技术员李纯目前正在和江雪律连线,听到一句话,年纪轻轻头发浓密的技术员吃了一惊,“小江同学,你的意思是,这个杀手排行榜第一名是一个叫詹姆斯的外国人?他最近才接了一单?”这下事情棘手了,发生在大洋彼岸的另一头,这已经超出了江州市警力的负责范围,恐怕必须——上报给国家。
即将发生在国外的案件,且不说外国警方信不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其中需要扯皮的事情太多了,江州市警察局根本无法做主。
江雪律点头,他所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
乌鸦说的没错,不止华国,网络犯罪在全世界各地滋生。
他所一手创造的“海洋之路”,彻彻底底勾连了光明与黑暗世界,光网站翻译就足足有八国语言,覆盖全球拥有数百万用户,骆荣、李东这些人只是华国百万用户之中的其中一个。
“小江同学,这我们已经决定不了,你愿意把自己的能力,彻底上交给华国警界系统吗?”问这句话时,江州市所有警员呼吸都屏住了。
如果上交了,意味着什么,每一个身处一线的警员都一清二楚,可他们担心,江雪律不清楚!
与邪恶长久作斗争的人,从不畏黑暗多深,不惧世界之大,肩负万家灯火平安喜乐的一腔热血之下,是最勇敢炽热、甘愿赴汤蹈火的灵魂。
“小同学,你真的愿意吗?”
电话听筒里清晰传递出这句话,少年耳朵微微一动,江雪律毫不犹豫,点头如捣蒜。
还是那一个回答。
他说:“我愿意。”
少年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隔着薄薄的皮肤和温热的血液,这里跳动的是一颗不会回头的勇敢之心。
心在坚定跳动,诉说着一场永不言悔的誓言。
如果说抓捕乌鸦、挖掘背后隐秘的过程中,注定是一场不断颠覆想象的漫长之旅,要一窥光明世界背后的至暗深渊。
那他愿意,一起跟随警方的脚步,穿过这无声世界的暴风雨,一同去凝视深渊。
观望那九万里的深渊坠落——
“那好!小同学,你等我们消息,我们一定尽全力在全国范围内追查乌鸦是谁。”
另一边。
那个轰动全网的少女失踪案还在继续。
这个案件脉络和过程很简单,11月10日下午,一名少女在自己家附近失踪,唯一的监控只有她走进电梯时的景象,那一天她身穿一袭蓝色裤裙,上身穿白色T恤,坐电梯到1楼,随后一天一夜不见踪影,监控拍摄不到她的影像。不确定是跟家里人闹矛盾后离家出走,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因为出事之前,少女跟家里人关系融洽,少女的性格也成熟懂事,并非赌气叛逆性格,不存在家庭纠纷,所以失踪案的可能性渐渐划向了后者。
江州市警察局受理了报案后,立刻派出了警力搜寻。
警力的调动引起了全市的注意力。
少女失踪案这件事很快就被记者知道了,许多媒体都去调查发生了什么事,记者们手段通天,马上得到少女第一手照片。失踪不是什么小事,立刻有人将消息发布到网上,引起了不小的热度。只见照片上,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笑意盈盈,她笑容阳光又自信,所有人见了都忍不住惊叹,确实是一个会吸引旁人关注和爱慕的女孩。
根据父母和学校提供情报,失踪女孩头脑聪明,成绩优秀,运动神经也发达,属于生活中的小万人迷,恐怕也因此,惹来了犯罪分子的注意,危机早在日常生活中就悄然潜伏。
热度越演越烈,现在大半个江州市人,都知道本地有一名叫周明悦的未成年少女失踪了。
人命关天的事情,所有热心人士集合起来,自发地帮助警方,人多力量大嘛!可是在这样大规模的寻找之下,第一天毫无线索,第二天没有找到,第三天社会人士也出动了依然一无所获,所有人心里猛地一沉,如坠一颗巨石……
心里浮现了诸多不好的猜测。
根据国际失踪绑架人口数据显示,72小时是最佳搜寻解救时间,儿童和未成年人一旦超过72小时,很可能早已面临危险了。
人海茫茫,平安生还的机会十分渺茫。
更别提在社交媒体的渲染之下,周明悦的信息铺天盖地、沸沸扬扬,“寻找周明悦”上了热搜第一,力压许多娱乐圈明星通稿,全网热心人士也纷纷行动起来,潮声社团志愿者更是接受了委托,足足派出五十多名志愿者协助警方,依然没找到人。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于是失踪第四天,许多人心里已经不抱希望,认为少女恐怕凶多吉少,不能再抱侥幸心理了,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吧!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依然是多方寻找,可大家的侧重点偏向寻找尸骨了。
这些言论,周家看到了,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社交媒体上,周明悦的母亲邵女士,甚至还发布了一条长视频,视频中她声音哽咽,隔空向那名匪徒对话。
“你好,我是周明悦的母亲。我知道是你带走我的女儿,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让我的女儿回来……”母女心连心,有一种特殊的心电感应,所有人都觉得周明悦已经遭遇不测时,邵女士却认为,女儿应该还活着,她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暗不透光的地方,等着所有人去救她。
“那是我养了十六岁的女儿,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如果你想要钱,我们可以给你钱,如果数字太大,我们把房子卖了也会筹集给你,我们唯一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伤害她。她从小就很怕痛,一点点苦都吃不了。你如果让她回来,我们会撤销报案,既往不咎,求求你了。身为一个母亲,我可以给你下跪。”邵女士泣不成声,她慢慢弯下了膝盖,身边似乎有人要拦她,她直接推开了。
当爱女之心占据了上风,自尊心算什么,只要绑匪能让孩子回来。
毕竟那可是她三十多岁才得到的女儿,投入了一个母亲无数的柔情和爱意,从对方还六七斤重时就捧在怀里的,漂亮可爱、爱说爱笑的女儿啊——
邵女士泪流满面。
邵女士却不知道,绑匪根本不会答应。
周明悦的安危让家里人牵肠挂肚,同样也牵动着不少网友的心,这条视频一出,底下的评论也是一样的肝肠寸断。
“妈的,看得我都要心碎了。身为被害人,却要给加害者下跪,求他善待自己的孩子!这是什么世道啊!!!”
“邵女士你别这样做!我们已经在努力寻找了,你别给绑匪下跪啊!看你们委曲求全,绑匪的气焰会更嚣张!”
“人渣!我知道你在看这条视频,我警告你快点去自首!”
警方接管了周明悦的社交账号、手机号码定位、出入境记录等,一旦周明悦的手机开机,有人使用她的手机或者登陆她的社交软件,信号第一时刻会被警方捕捉,可是最令人不安的是——没有任何信号。
一片死寂。
犯罪分子仿佛携带着少女,遁入了没有信号的深山老林。大家都认为,绑匪要么杀了周明悦,将人毁尸灭迹了,要么没看到这条哀求恳切的视频,实际上,绑匪看见了。
他看了好几遍。
期间他还抽空逛了一下海角论坛热搜。警方努力想找到他,为此出动了道路设卡和无人机巡逻等手段,他也每天上网,反侦察警方的动向。
那个视频的热度居高不下,他怎么可能看不到。
柯君仪看到了视频上那个泪流满面哭着哀求他的中年女人,自然也看到了视频下,那些辱骂他和劝他滚出来自首的网友评论,每一条他都仔细阅读了。阅读过后,他面孔阴沉下去,嘴唇慢慢抿起,自首,怎么可能?
这群网民在说什么胡话?
悦悦是他的——
他们两情相悦,与全世界为敌都要在一起,这群人为什么要阻止他?这些什么警察、志愿者和网友,全部都多管闲事!
年轻人心里翻涌起剧烈的杀意,他的指甲略长,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不少划痕,他恨不得破开屏幕,将这些人一一干掉。他的暴戾,吓到了身边那名少女。
周明悦眨了眨眼睛,努力压下心底的害怕,怯怯地说:“我这几天肚子好饿,你可以带我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吗?”
“你又饿了?我不是才给你买了一袋子食物吗?”年轻人从手机里抬起头,口气略带不满,他沉下脸,用狐疑的口气道:“你还没死心吗?你该不会想逃跑吧!?”
一把刀就在他腰间,对方情绪激动起来,少女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小心翼翼道:“我没有,我只是太饿了。你可以牵着我,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全程也不会轻举妄动。”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语气柔顺温软下去,一点点麻痹对方的神经,松懈对方的警惕。这里是荒山老林,她就算找到机会跑了,也不知道往哪里跑。
年轻人盯着她,眼里是阴鸷偏执,半晌眼睛翻动了一下,“好吧,谅你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们去去就回,你如果敢发出声音,我就……”
少女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惧怕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被她死死压制住。
年轻人如愿带她前往了北郊一处加油站,他在千米之外就观察了,加油站超市里没有多少客人,只有一个带孩子的女顾客和一名哈欠连天的服务员。
一个服务员,一个孩子,一个女人,看上去没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
在万分谨慎中,年轻人带着周明悦慢慢走过去。周明悦看到里面的布局和人数,心当场凉了半截,眼泪没忍住,直接夺眶而出。
她运气太不好了,她求了绑匪三天才求来这个结果,这些人无法帮助她……她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心灰意冷,这些天刀子就抵在她脖子处,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害怕,害怕自己活不到明天,害怕自己无法顺利归家。
她一向是一名唯物主义者,这一刻却发自内心想发出无助的呐喊。
——神啊!救救我吧!求你救救我吧!
可是神好似没听到她的呼喊。
周明悦死心了,柯君仪却高兴了,带人慢慢走了进去,“你要买什么,动作快一点,不要磨蹭。”
柯君仪还不知道,这个加油站看似没有人,柜台下早已埋伏了不下二十名警察,里面那位带孩子的女顾客,是全国格斗第一名的女警,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是精瘦有力、充满爆发力的身躯。
那哈欠连天、睡眼惺忪的服务员,则是江州市特警队第一精锐,同样精通格斗、反爆、射击等多项技能。这个小小的地方,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等他入局,好瓮中捉鳖——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五十六章
周明悦努力向上天祈祷,可上天听不到她的呼喊。
这家小超市里,仅有三个人,想向他们求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多了几分冒险。周明悦脚步缓慢又踌躇,一些犹豫浮现在她眼底,让她内心在害怕之余,不断生出几分理智和纠结:我能向他们求助吗?我能成功吗?
这些日子,柯君仪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阴戾样貌落在她心里,让少女多次心惊肉跳。连晚上都抱住自己双臂不敢入睡,几乎是睡一会儿就会惊醒,因为她能清楚地看到,柯君仪怕她跑了,彻夜守在她旁边,一把刀就放在枕头边,年轻人还弯眉浅笑,笑道:“悦悦,你睡着的样子真美。”
漂亮、可爱,这些词汇,周明悦从小时候就听了无数次,开朗活泼如她,也一直为自己的相貌骄傲,可这一次只让她毛骨悚然。
“等你二十岁,我们就结婚。”
听到这句话,周明悦真的快吓疯了,她认为再这样相处下去,柯君仪不把她逼疯,她在这种压抑、恐怖的相处之中迟早会发疯。
尤其是柯君仪口口声声说“悦悦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是天生一对,我会对你好。”可刀子抵在她脖子边,令她心惊肉跳,这种强势的态度完全不容许她拒绝。在躲避警方的过程中,对方还拿起剪刀把她一头无比爱惜的长发剪掉,说这头发会暴露他们的存在,当头发落地时,少女的心几乎也死了。
落在一个疯子手里,她不抱希望地认为,这些摇摆落地的长发,就是她接下来的命运。
而又一次从对方嘴里听到喜欢和两情相悦这种话,周明悦十分胆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对方了!
对方为什么会心生这样的误会!
她好痛苦。
这些日子在荒郊野外东躲西藏、四处流浪的生活和随时命悬一线的危机,让她时时刻刻处在崩溃边缘,从小到大十六年,从没受过这样的折磨,她迫不及待希望有一个人能从柯君仪手里救她。
她无数次幻想,一旦有机会、一旦有机会,她一定会放声求救,拼着被刺几刀的风险,换取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偏偏她愿望落空了。
她用了无数借口,肚子饿了、口渴了等借口,磨破了嘴皮子,换取一个去公共场合的机会,没想到超市里居然就几个人。
一个小孩子,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服务员,没有一个身材伟岸的成年男性。但凡有一个稍微强壮点的成年男子,周明悦一定毫不犹豫发出求助了,可偏偏没有……
万一自己求助不成,反而会拖累无辜路人下水。
她不能赌,只能等下一次了。
泪水在少女眼眶里打转,她咬了咬嘴唇努力咽下哀鸣。事实上也是如此,在江雪律当初所看到的未来。
那家超市位于城郊,那里紧挨一条灰色公路,白天除了加油休息的旅客,几乎没多少人。从外打量过去,透明的落地窗也能将超市内的货架尽收眼底。
周明悦一开始见到加油站欣喜若狂,当时她正好向一个成年男性求救,那名成年男人远远地也把目光落在她雌雄莫辨的脸上,似乎发现这个“少年”有几分眼熟。“少女失踪案”火遍全网,许多人都有所耳闻,也记住了周明悦的长相和那一头秀美的长发。
如果不出意外,她能在路人的帮助下成功获救。
男人的目光转过来时,周明悦心跳加速,她无声地张了张嘴,想从嘴里发出那一声微弱的“救救我”。
可她没想到,时机不恰好。
超市店内,一个孩子忽然捧着一个瓶子,激动地大喊大叫:“中奖了爸爸!我中奖了!再来一瓶!”超市店员被吸引了目光:“小朋友我看看。”孩子的父亲也转走了视线,快步走过去道:“儿子你运气真好!”
男人没有细看,自然也错过了“少年”那浮于表面的哀伤和打击。
孩子蹦蹦跳跳的开心笑声,吸引了超市内所有人的注意力。这种欢乐的气氛和人群有别清净的磁场变化,似乎让柯君仪感到不安,他心生警惕,压低声音道:“悦悦走了!”
就这样,她被连拖带拽地扯离了加油站。
第一次行动彻底失败了。
更糟糕的是,警方打草惊蛇了。前脚柯君仪开着一辆白色轿车,威胁着周明悦上车,后脚潮声志愿者就大规模搜山,似乎想掘地三尺找出少女,偏偏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他们几乎是擦肩而过。
周明悦没有获救,倒是绑匪柯君仪如惊弓之鸟,连夜带着她转换了地点。
后续一个月时间,周明悦没有坐以待毙,她还是策划了第二次行动,第三次行动,可均失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警力开始回撤,公路不再盘查,盘旋在城市上空的无人机一一收回,家属心灰意冷,全网开始为她点蜡烛哀悼。发现人消失了,柯君仪才带着她出现,她也才有机会逃跑。
换言之,蝴蝶如果没有扇动翅膀。
少女还要足足再忍受一个月的折磨。
可她是真的好怕,怕得浑身发抖,一次次失望绝望后,她发现全世界都无法救她。她本不用忍受这些绝境。
她真的好希望,这一刻天上降下一群英雄,救她于苦海之中。
英雄是没有的,只有搜到报案后立刻布下天罗地网的警察。周明悦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她的困境,成功将她解救,殊不知受害者家属和警察们也跟她一样紧张:绑匪手里有人质,要尽量保护人质安全。
他们的心,在这一刻无比重合。
距离那一天警局里,江雪律站出来,唐突地向邵女士索要照片,告知少女行踪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北郊加油站。”如一阵台风席卷呼啸而过,所有人脑子里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地名。女孩目前平安无事的消息,极大抚慰了家属的心。邵女士擦了擦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江州市警方第一时间去排查了高速公路的摄像头,检查是否有一名男大学生和少年的组合。如果不搜查年轻女孩,而是年轻男孩,果真在上万辆车中,发现了一辆白色轿车。
监控摄像头下,驾驶座手握方向盘是一名容貌俊秀阴郁的男大学生,他单手握方向盘,副驾驶座是一名胸口系了安全带、身穿卫衣的少年。这个少年全程低着头,看上去沉默不语,监控也拍不到“他”的脸,根本没引起警方注意力。
“她为什么不求救,一把刀正抵在她的后腰处。”
因为江雪律这句话,交警支队又把监控录像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果然发现了端倪。
男大学生单手操作方向盘,右手在外套下,似乎反射了一道白光。再结合副驾驶座那全程沉默寡言、低着头的异常状态,完全可以说明了——挟持。
这是险象环生的一幕,令所有人精神一凛。
这个绑匪实在胆大包天,不仅剪掉了受害者的头发,逼迫对方换了男装,还靠此瞒天过海,躲避了公路上第一次设卡盘查。
根据车牌号,警方找到了车主人的身份。
江州大学经管系大三学生,柯君仪。
在案发前一天,他正好无故旷课,没有人发现。江州大学的学风散漫自由,经管系人数众多,一个平时性格本就孤僻的同学无故旷课自然不会引起教授、辅导员等注意。柯君仪在做出绑架之前,还曾经对一个宿舍的舍友道:“家里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希望你们帮我轮流答到。”
三位舍友都拍着胸脯答应了。
教授点名,一个个都商量好了,帮忙点到。
便衣警察来的那一日,他们正好在上一节大课,警方脸色严肃地高声问了一句,“柯君仪在不在?”舍友之一还条件反射地喊道:“到!”
“你是柯君仪?”
舍友犹豫了一下,果断地点了点头,随后一脸茫然错愕的他就被警方扣住了。也是直到这一日,警方知道了,柯君仪确实旷课多日。
舍友们也满脸炸裂,不敢相信柯君仪居然犯下了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居然绑架同学的妹妹!
男大学生绑架一名未成年人,说出去全社会都要抖一抖。对方为了逃避追踪,还把受害人的头发剪短了,无形之中造成了人身伤害。
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帮助柯君仪混淆了视线。
警方顺便调查了柯君仪这个人的信息,从同学口中得知,柯君仪是一个沉默聪明的人,江州大学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平日不怎么接触异性,对社交也比较寡淡。日常为人处世,表现也极为正常,与“极端”、“偏执”等毫无关系。
倒是案发前一段时间,他常常捧着一个手机。
于是大家不明白了,柯君仪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一旦确定了绑架人的姓名身份信息,一切都好办了。警方火速行动起来,监控柯君仪名下的车子行驶记录和手机号码定位。
这个定位技术,只能锁定大致区域,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被停靠在荒野公路边的那辆白色轿车。车上空无一人。
警方有些失望,不过白色轿车在,那些曾经遗留在原地的信息也不是随风消失了。警犬大队出动,嗅闻着车内的味道,很快叫了几声,狂吠着朝一个山野地方奔去。暮色降临,山野之地光线昏暗,犹如一张深渊大口,直到抵达一处河流,气息断绝后,搜寻队伍才勒紧了缰绳,“应该就是这片区域了。”
他们噤声,也让警犬稍安毋躁,少年说了,会打草惊蛇。
柯君仪手里有人质,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调查人员已经在查阅柯君仪的社交软件,发现他的小号和一堆动态,翻来覆去都只有一些话,“她今天对我笑了。”、“她哥哥真是碍事,手为什么要搭她肩膀上,为什么要对她管东管西,兄妹之间也该保持距离吧。”、“长头发就很漂亮吗,世人真是庸俗。”、“她对我眨眼睛,她果然……喜欢我。”
“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好想带着她逃离这喧嚣的城市,在原野之间,像亚当和夏娃一样生活。”
“……”警方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他们一路走访调查,根据同学、受害者家属和周明悦兄长等的证词,完善了前因后果,确定周明悦实际上只跟柯君仪见了三次面。
每一次都有一群人在。
两个人甚至连单独对话都不一定超过十句。
——也许真如那个少年所说的。
对方表面正常,实际内心深处是一个极为偏激幻想的人格。可是少年不是柯君仪,他又是怎么知道,柯君仪那平静外表下隐藏的仅有他一人知道的内心世界。
也许连受害者本人,都对自己被绑架的原因稀里糊涂吧。
另一边,发现超市里没有多少人后,周明悦死心了,柯君仪却满意地笑了,他收回了警惕如动物的眼神,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以为周围没有任何危险,他笑着对少女道:“悦悦进来吧。”
仿佛没有看到少女僵硬的神色。他大大方方走向了货架,态度开始柔声细语起来,唇角倏地浮现关爱,仿佛一个讨好心上人的普通人,“悦悦,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牌子的薯片,我们多买几包。”
是的,她确实爱吃这个牌子的薯片。
柯君仪是她哥哥的同学,她经常参加他们大学生的聚会,因为她的目标同样是考上江大。哥哥爱她,经常呼朋唤友地带她去购物,一边购物,一边对她的喜好表现得如数家珍,“你们不知道,我妹她超爱吃膨化食品和巧克力,她的胃是无底洞,怎么吃都吃不胖!这些都是我妈反对的垃圾食品,她知道求我妈不行,就会来求我,我真是受不了她。”
她当时怎么反应的,佯装嗔怒,拽着哥哥的手臂道:“少废话,你到底买不买!这五六个口味,我都要!”
也许是那个时候,柯君仪记下了她的喜好。
少女陷入了恍惚,一股滚烫热意悄然在眼底翻涌,她想念她的哥哥,再怎么说,哥哥也能保护她。柯君仪不正是通过兄长的名义,把毫无防备的她骗出家门的吗?
对方理所当然的口气,让她开开心心地换上衣服出了门。结果一下楼,到了见面地点,只看到柯君仪一个人。
柯君仪道:“悦悦,我知道你喜欢我,只是碍于世俗的阻碍没有明说,我也喜欢你,我们跑吧,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这句话让周明悦茫然,她刚想说:你在说什么啊?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敏感的直觉让她潜意识蓦然一动,下一秒她差点惊叫出声,一把明晃晃的刀出现在她面前,对方说:“我们走吧。”
在生命的威胁下,她妥协了,顺从地被带离现场。
另一边,超市柜台之下,无数人精神紧绷,除了对讲机里沉重的呼吸声,几乎没有人说话。直到绑匪和一名少女出现,一片死寂的对讲机里才掀起了波澜。
“居然真的出现了——”
特警大队的人低声道,他们知道这起少女失踪案闹得很大,用全网关注的说法也不为过,如果不及时破案,恐怕会被拐向阴谋论角度。破案是当务之急,可在三天前接到任务通知时,一名名精锐警员,都以为上级脑子被门夹了。
怎么会提前三天抽调人手,组成救援小组,三天后埋伏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公路加油站附近,等待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的绑匪。这不是胡闹吗?
受害者家属是请人算过命吗?
万一三天后除了一些旅客,绑匪根本没出现呢?让他们干等一整天么,筹集那么多人手,万一扑空了岂不是浪费警力?
可天大地大,上级的命令最大。
当天一到,所有警察都埋伏起来,超市里被清场,女警伪装成一个带孩子的女顾客,特警伪装成服务员,早早等着这绑匪自投罗网。
众人并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出现。
可这长久等待,居然没有落空——远远的,居然真有一个年轻男人跟一个少年走过来。他们浑然不知,自己的行为被预知了,慢慢踏入这家超市。
众人脸色骤变,迅速进入了戒备状态。
“悦悦,你喜欢这个吗?”柯君仪热情道,店里就一个女人和服务员,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周明悦内心痛苦,根本不想回答,知道今天无法逃出困局,她眼眶逐渐泪湿。
“你怎么这副表情?是你说要来超市买东西。”她的恐惧不无道理,柯君仪翻脸比翻书还快,本来还和颜悦色的面孔瞬间阴沉如天色,那双眼睛也冷得如淬了毒。
感受到帽檐下的那尖锐刺刀,周明悦慌了,立刻眨掉泪水,她怎么忘记了,她的生死一线全部掌握在这个人手里。
她也许可以逃,可柯君仪追上她的速度更快。
她嘴唇微启,开始温顺配合,忍住泪道:“我喜欢这个。”她都指认了,没想到,嘴里说着“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的年轻人一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瞬间变了脸色,劈头盖脸地轻喝道:“你并不喜欢这种口味的东西,这是你哥喜欢的吧。”
“啊?”
周明悦不明白对方怎么又生气了,一个物品的选择都能让对方勃然大怒,惊恐得瞳孔骤缩,她连忙道歉:“那、那我不要了。”
这就是她今日的处境,活在动荡不安中,身边时时刻刻悬了一个定时炸弹,周明悦有预感,她神经里时刻紧绷的那根弦,迟早会因压力拉紧到一定地步,然后崩掉。
她好想逃!远离这个人的身边!神啊!谁能来救救我!卫衣帽檐之下,少女手指捏得泛白。
她说不要了。
柯君仪也没有多满意,他眼底沉沉,似乎笼罩一片阴云,显得十分不悦。
两人这些互动,没有逃过警察的火眼金睛,虽然周明悦戴着帽子,低垂着头,看不出在强忍泪水,可她那仿佛受惊一般一惊一乍,不断颤动的肩膀,充分把她出卖,告诉所有人——她被挟持了,她在恐惧之中。
他们贴得极近,一副极为亲密的模样,如果不是有人提前揭露这是一场挟持,很容易悄无声息,被路人忽略过去。正是注意到了,所有警员眉眼拧成一个川字。
受害人就在眼前,他们必须立刻解救。
只等待一个时机,只要一点破绽——
就在这时,孩子突然大叫了一声,吸引了超市内所有人包括少女、柯君仪的注意力。年轻人的视线追了过去,手里持刀的力气有所松懈。
这一个空隙,被训练有素的警方捕捉,那名精通格斗、反爆、射击等多项技能的警员瞬间扑了过来。柯君仪猝不及防,出于惯性往前扑去。
这一扑一倒发生了在瞬息之间,周明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路劫持她的人倒下了。她瞪大了双眼,空中几乎一片空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柯君仪也反应过来了,他反应极快,挥舞着刀子劈面朝她刺去,寒光闪闪中裹挟着风,“悦悦你过来——”
年轻人眼神疯狂又执着,似乎是想抓住她的帽子,又想对她动手。如果她躲不开,她会再度落入对方手里,也许脖颈边都会划出一道血痕。
“悦悦你别跑!”
少女僵在原地,来不及尖叫和茫然,眼看手臂就要被擒住。
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一个漂亮无比的过肩摔。
那名女顾客跑了过来,训练有素地抓住柯君仪持刀的手腕,一个干脆利落的往前摔去,柯君仪整个人腾飞,被狠狠摔在了货架之上,似乎是摔得极惨烈,他脊背磕到了硬钢,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惨叫。顷刻间货架上的东西如山般倾倒塌陷,将他狠狠淹没。
这还没完,剩下的所有警员都冲了出来,“不准动!柯君仪!把刀放下!”
放下?怎么可能!
柯君仪还想反抗,他想从货架爬起来,却很快就被人踩住了手腕,刀子直接踢飞。这些动作一点也不怜惜,柯君仪嗓子第二次爆发惨叫。
即使听到一路如山般恐吓威胁她的人,发出这般凄惨的叫声,少女还在茫然,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堵着喉咙口。
她完全被这场突变吓傻了。
那名女警跑过来,“周明悦,我们是警察,你没事吧?我们接到报案信息,第一时间就来解救你了。你知道吗,现在全网都在关心你的安危。”
“第一时间?全网?”
周明悦怔怔地望着女警,少女脸色苍白,眼神傻傻的似乎很不敢置信。她的目光都被攫取了,眼前的女警英姿飒爽,容貌不是十分美丽,可那眼神透着坚毅,与她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温柔。正对她温言抚慰,不断询问她身上有没有伤口。发现她身体发凉还在颤抖惊惧,女人直接抱住了她,“没事了。”
那只手覆在她冷汗淋漓的脸上,拍哄着她的肩膀,轻柔地安慰:“别怕悦悦同学,没事了,你现在已经安全了,一切都过去了。”
集坚毅与温柔于一体。
正是她心目中英雄的样子。她第一次发现,藏蓝是多么美丽的颜色。
这不是幻想,不是梦境,这是真真正正,她得救了。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一个没忍住,周明悦嗓音颤抖,终于放声大哭,投入女警的怀抱,像是抱住一棵巍峨大树般,她要哭出这段时间的惊惧害怕,“啊啊啊啊啊——”
神啊!你终于看到我了是吗!
“都过去了,你安全了。你父母也在,周明悦,恭喜你回家了。”
周家人就在超市门口,他们激动地冲过来,抱住平安无事又失而复得的女儿。一家人紧紧拥抱。
眼前的女孩,跟全网大肆流传的照片相似又不相似。她脸蛋有灰尘,头发剃成了难看的短寸,才短短几天时间,她嘴唇皲裂,脸色糟糕透顶,难以想象,一个月之后会如何。
她的身心又会遭受怎么样疲惫的折磨。
还好报案人提供线索及时,挽救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另一边,一番擒拿下来,柯君仪如扼住喉咙般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想呼唤少女的名字,可他一句话刚说出来,少女就惊恐不安,反应十分剧烈。
见女儿如此,周家人气得脸色充血,想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警察脸色沉了,“你还想叫什么叫,你被捕了,跟我们回局里,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绑架诱拐未成年人外加监禁!”还有其他罪名,根本列举不完!
这个罪名落在年轻人耳里,让他耳朵动了动,半晌他用正常的音量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有拐走未成年人,我跟悦悦是两情相悦后决定离开。”
——他轻轻巧巧两句话,把事情定义直接推翻了。
把这轰动全网的绑架案,说成了私奔。
警察眉心一跳。
没想到比他们想象中更离谱的发言还在后面,柯君仪道:“是她单方面暗恋我,我本来对她没有兴趣,我不喜欢年龄比我小的,可她一直看我,我也就喜欢她了——”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还一直望着警方,似乎想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在场所有人,都是他的倾听者,这让他忽然有了诉说欲。
他讲了一个爱情故事。
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先对男主人公产生恋慕,经常言语示好、发出甜甜的微笑,对方还常常欲拒还迎,不主动告白。男主人公被撩拨得没办法,只好出动出击。可挡在这段恋情之前的大山有许多座,逼迫他必须满勤的专业课,双方的父母家庭、坚决不会同意的兄长、常常把他拦在门外的校园保安等等,似乎全世界都在阻拦他们在一起。
可既然两情相悦,那就该排除一切障碍。与全世界为敌都要在一起。
“我说的都是真的。”柯君仪一本正经道,他五官阴郁,眼神却很真诚,他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
至于为什么,他带走女主人公,这个过程中遭到了激烈的反抗。他认为,这是对方爱他,却不信任他、不满意他安排的表现。对方想要逃离,他认为这是背叛,才时时刻刻拿刀威胁。
警方听完了这个完全颠倒黑白的故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没想到,那个名叫江雪律的线索提供者居然说得都是真的!
【审讯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连测谎仪无法将对方定罪,因为他是精神疾病者】
【他有偏执狂躁、被害妄想症、钟情妄想症、关系妄想症和嫉妒妄想症……】江雪律一口气念出了,那长长的精神鉴定单上的结果,一口气都不带喘,仿佛他是什么主治医师在下病情通知书,实际上只是预知。
【所有爱意和迫害都是他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可他内心深处,坚信他所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他们的爱情是存在的。】
【他很危险,因为这一个姑娘没事,不代表下一个不会出事】
第五十七章
柯君仪被逮捕后,迎接的是来自警方的审判,不仅仅是绑架监禁限制人身自由等罪名,连消防支队也来了,因为柯君仪带着受害者在原野中逃窜时,没有遵循森林草原防火规定,私自放了火。
他们一路辗转躲避,就有多处火点。
那是禁止放火的野外区域。秋冬风大,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所有警察围坐一堂。
大大小小的罪名加起来,让柯君仪的父亲感到痛苦,暴怒之下,中年男人一个巴掌飞过去。三秒后,男大学生脸上留下了被掌掴后的红痕,十分醒目。
父亲对他破口大骂:“看你做的什么好事!”
闹得全网轰动,人尽皆知!给被害者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这一巴掌极为暴力,来得突然,警方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他们脸色凝重,说不出什么话,他们可算知道柯君仪骨子里那偏执狂躁来源于何处了,这个父亲看上去便很狂躁。
即使是父母来了,柯君仪也丝毫没有改口,他坚信自己没说错,自己的爱情是真的,他是被人引诱的。什么预谋绑架,所有对他不利的事情,他都能一一颠倒。所有疑似会摧毁他幻想的东西,比如受害人的反抗逃跑、刀子威胁,他要么选择性忽略,要么含糊过去,用自己的思维逻辑做出理解。
他努力给自己塑造一个“深情人”的形象,你们警方多管闲事,他是一个无辜的、委屈的人,他沉浸在爱意幻想中。
钟情妄想是一种胡思乱想后的心理异常,患者会固执地认为,她喜欢“我”。即使“我”的告白遭到了对方的拒绝,“我”也会以为,你难道是在考验“我”吗?你是在欲擒故纵吗?多见于精神分裂症。①
柯君仪更极端一点,在爱意刺激下,伴随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攻击行为。
关系妄想,则是患者坚信周围环境的中一些实际与自己无关的现象,都与自己有关,例如别人咳嗽或吐痰是别有用心的针对自己,电视上的内容、无线电广播、报纸上的文章和消息是针对他而发的。②
表现在柯君仪身上,他认为,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他有关,比如周明悦今天发了一条动态,“今天心情真好啊”明明与他无关,即使下面有无数人点赞,他也能认为,周明悦这条动态是故意让他看到的,对方在人群里无数个点赞中,等待他的留言。
少女在凌晨三点发了一张自拍,是睡眼惺忪做题的自拍,他刷到了,也会这样想:她知道我凌晨三点不睡觉才发照片!照片上她还穿睡衣、素面朝天很可爱,她是故意的!她想让我看到她生活中的一面!
我没给她点赞,她今天居然直接不发动态了。我对她的影响有那么重要吗?
我给她点赞,她第二天就发动态了——她果然喜欢我。
种种妄想叠加,演变成了一场滔天巨浪,受害者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偏偏柯君仪还有被害妄想,认为全社会都在迫害他、阻碍这段恋情。他深深坚信,如果他要和悦悦在一起,必须与全世界为敌,于是这些结合更加推波助澜,让这场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停息。
即使警方把监控录像放在他面前,把周明悦跟他不超过十句的对话记录放在他面前,他也会说:“你们不是我,你们怎么懂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如果她不喜欢我,她为什么要对我笑?她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精心打扮过后的样子,我不在,她直接穿校服了,连润唇膏都没涂、头发也没扎,这不是喜欢我的表现是什么……”
这也行!?
警方好几次瞠目结舌,谈话都要被带沟里去了。
作为新人警察,齐翎第一次混入审讯席,他实在听不下去了,直白地指出道:“有没有可能,受害者她对所有人都在微笑?衣服的话,只是巧合,因为她要参加兄长的聚会,打扮得体是一种礼貌。”
周明悦是一个小万人迷,她很礼貌懂事,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种微笑如眩目的太阳光,每一个人都能照到。
柯君仪冷漠地打断警方:“你不懂,她对别人笑,那笑容只是礼貌客气,实际上极为疏远。对我笑,她的笑容弧度常常上升了两度,很是真心实意。”
齐翎努力看向后台惊魂未定的受害者,恕他眼笨口拙还不会察言观色,反正他是真没看出来。另一边受害者隔着监控摄像头,听到这句话,似乎也茫然了一瞬,轻轻蹙起了眉头,努力在想,自己难道真的有朝对方笑吗?
她明明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对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至于衣服,她很喜欢一件蓝色裙子,我在的时候,她每一次都穿。我不在,她就不穿了。”
“她还常常发动态,说学校补课不放假,说生活好辛苦,她为什么要发这种动态?她难道不是在鼓动我带她离开吗?”他认为自己不是在绑架,自己只是遵循对方的心愿,带对方远离这座城市,过错全都是对方。
这也行???
周明悦崩溃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去参加聚会,取决于兄长什么时候叫她,是否给她留有充足的换衣服打扮时间。如果兄长说不急,她就有功夫慢慢打扮,如果兄长临时起意说来吃烤肉,这种心血来潮来得突然,她就直接穿校服去了。
完全是巧合中的巧合。
她抱怨作业多,学校不做人,只是真的在抱怨?抱怨过后还是老老实实上学做作业。
年轻男大学生这个做出恶行的人,坚定地沉浸在幻想之中,除非周明悦对他破口大骂,才会开始动摇这个幻想。
将他从固执的幻想中拔除。
惊魂未定的周明悦吓坏了,她正躲在父母的怀里,根本不想跟他见面,不想见到这张阴郁如魔鬼的脸!
更别提,江雪律看到的那个未来,周明悦鼓起勇气对他道:“我根本不喜欢你!你误会了!我真的真的不喜欢你!我满脑子只想考大学,我跟你都没说过话!”这些足以打击一个人的话,柯君仪还在反问:“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他们逼迫你了?”
他依然认为,少女口是心非,她是被人掌控了,他们的恋情遭到了拆散。
齐翎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江雪律说得没错,审讯柯君仪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目前警方已经去申请司法精神鉴定,整个警局都在耐心等待结果。如果司法鉴定结果出来,柯君仪是一个精神程度很严重的人,这场绑架可能真的会草草落幕,柯君仪也会被轻拿轻放。
江雪律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也是第一次跟这样的对象“精神共振”。
陷入对方内心世界后,那份感受截然不同,如果说旁人的世界多姿多彩,柯君仪的世界,只有在周明悦出现时是彩色。
如同80年代黑白电视上,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穿红衣、颜色明媚的女明星。这种情况是危险的,因为感官封闭、思维麻木时,忽然出现了一抹鲜明的色彩。人的眼睛去捕捉明亮颜色,完全是一种本能。
他本来无悲无喜,生活中敷衍笑,也懒得哭,可少女的出现,唤醒了他所有情绪波动。
江雪律与柯君仪思维同频时。
周明悦在人群里看他一眼,巧笑倩兮,江雪律居然发自内心地认为她爱“我”!周明悦不对他笑,对其他人笑,流露在心底的第一反应是她故意的,她想让“我”吃醋嫉妒……她待在“我”身边努力想跑,“我”认为她这是背叛,“我”辛辛苦苦带她离开,她却这样辜负“我”,为了让她听话,“我”只能拿刀威胁她。
很显然,这是一个棘手的人。
一开始江雪律努力想找出,怎么样戳破这种精神幻想的办法,结果沉浸其中,差点无法自拔。
回过神后,江雪律冷汗涔涔。
正是柯君仪的精神世界,让江雪律意识到了一种危险,能够探知犯罪、知道犯罪者心理,提前阻止一切惨案发生,固然是一种天赋。可犯罪分子各种各样,他们做出行为的理由也千奇百怪,他们的内心世界云波诡谲、充满复杂,凝视深渊者,也要防备深渊时刻的吞噬。
他如同走在一根悬挂高空中的钢丝之上,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正所谓屠龙者在深渊里待久了,也可能成为恶龙。与魔鬼战斗的人,要警惕自己不要成为魔鬼。想要与邪恶长长久久地斡旋,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更需要武装自己的思想和头脑——
江雪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心理健康学》读了起来。
课间有十分钟,不去上厕所的话,他每一次能阅读几分钟,时间短,文本量不多,可收获匪浅。
周眠洋正为卷子上的数学题抓耳挠腮,实在不想做了,他把笔一丢,期中考试的日子近了,课堂气氛很压抑,他实在想喘口气。
一个回头,他想找人唠嗑。
看到江雪律在看书。他眼前一亮,激动道:“阿律,你在看什么书?给我也看一下!”小说吗?总不可能是老师要求的扩展阅读吧。
他这一凑头,看清了封面,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自来熟地抢过书,随便翻了两页,封皮是真的,书本内容也是真的,不是那种小说用历史书封皮企图瞒天过海的手段。
扉页一句话:教你打破黑暗,成为一个积极阳光,善良开朗的人。
好像真的是他理解的那种书。
周眠洋一脸茫然,他不信邪,去翻江雪律的抽屉,结果看到了琳琅满目的一堆书,《犯罪心理分析》、《心理突破:审讯中的心理学原理与方法》、《刑事案件大调查》、《常见刑事案件取证指引》……
每一本都跟校园格格不入。周眠洋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你读这些书做什么?”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数学,忽然觉得数学也没那么枯燥无味了,起码每一次抓耳挠腮,破解一道大题后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这……”江雪律嘴唇微启,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你的好朋友在两个多月前,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捕捉犯罪的能力,他害怕自己被吞噬吧。
“我懂了,你改变志愿了,你想考警校!”周眠洋道,随后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抿着嘴唇,口气不是很开心:“你不是说你要考江大吗?我们说好了一起考啊!”
他们都在英华中学成绩名列前茅,不出意外的话,江大稳上。
警校吗?江雪律忘记了解释,注意力被带偏了。
江雪律还真没考虑过,他更想考江大。即使江大动不动出几个反人类份子、高学历渣滓和社会败类,他心里的第一志愿还是江州大学。因为江美琴女士和早已过世多年的父亲,夫妻二人都是江大校友,耳濡目染之下,江雪律从没动摇过自己的选择。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好理由。
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
少年眉心一动,“是的……我最近有点想考警校,如果你哪一天看到我经常进出警察局,不要意外,我是去提前了解未来就业方向。”
学生之间很流行,想考哪所大学,提前去参观踩点,增强自己的信念感。
周眠洋不能理解:“阿律,干警察很辛苦的,休假少,如果局里不包分配,一大把年纪了还找不到对象。”
周家一个堂哥就是刑警大队的,时常加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在查案的途中,就是在去出差开会的路上,手机只为组织随时保持通畅,前段时间为六亿赎金案来回奔波,后来又运气不好赶上了霍家灭门案。据说在一个热心报案人的帮助下,总算逮到凶手了,全队不用加班,可以松一口气。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大家本以为他可以休息了,大伯和大伯母频频催促他去相亲,结果到了约定好的时间,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等两个小时了终于打通了,才知道全队抓逃犯去了。
江雪律正色:“我不怕辛苦。”
他只是一个报案人。
他的未来会与警界交缠交织,可所有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他无关。江州市警察局也许诺会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至于对象,江雪律认为好友想太久远了。对象这种事,跟他们高中生有什么关系,没看到教导主任天天严防死守,盯着男女同学之间距离不能缩短至三十厘米么。
可周眠洋的小脑瓜子只能想到这种事。
“也对,我堂哥相貌平平找不到对象很正常,阿律你肯定能找到对象。”
在十六岁男孩子眼里,辛苦还好,毕竟他们现在也天天起得比鸡早,高中生跟刑警队一样忙碌,找不到对象才是一等一大破天的重要事情。
周眠洋窃笑,丝毫不介意拉踩自己堂哥,去夸耀自己的好兄弟!
远在天边的周家堂哥,打了一个喷嚏,“到底谁在背后说我?没别人了,一定是狡猾多端的犯罪分子!”
堂哥手里有一幅临摹得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他们南城分局刑警大队,正在试图重启当年李路云案的卷宗。
另一边。
少女绑架案还在继续,柯君仪的父亲凶神恶煞,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儿子一个清脆有力的掌掴。力气之大,从红痕就能看出来。
柯父看似气急败坏,实则别有心思,自己提前出手了,旁人八成就不好训斥了。他希望儿子不会被法庭审判,他也希望能跟周家达成和解。
周家不同意,柯父只好苦苦哀求道:“请你们原谅他,你们也听警察说了,我儿子是精神病,他有许多妄想症状,他也是没有办法,他不是故意的。绑架这件事,他也是一时冲动,他太喜欢你们家姑娘了,冲动是魔鬼,我以后会对他进行严肃批评教育的,请你们给他一个重新改过做人的机会。”
“我可以给你们下跪!!!”
说到做到,邵女士当时都能为了女儿给绑匪下跪,柯父深知,要想让儿子逃过一劫,他也必须弯下膝盖。
“他在周明悦这事情上糊涂,可他平时表现很正常,这件事结束了,他以后不会再敢了。”柯父天真地认为,周明悦是导火索,只要把两人隔离开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滔天的巨浪终会平息。
警方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儿子是精神分裂症,还有很强大的攻击性,快带你儿子去医院强制住院治疗吧,如果不治疗,以后他迟早会闯出更大的事。”
少年的纸条警方暗地里都保存了,生怕案件重演。
“怎么可能呢!他平时很正常!”柯父扯了一下嘴角,以为警方在危言耸听,直到半年后,柯君仪的幻想对象转移了,转移到一个搬到他们家楼上的女住户身上。好在警方严密监控,及时将人救下,才平息了一场争端。
在这过程中,柯君仪吸取了第一次失败的经验,手段和敏锐度还升级了。如果不是警方一直盯着他,他恐怕会再次得手。
到了这个时候,柯父才彻底熄灭侥幸,心中无比懊悔,狠心咬下牙将人送往医院,就怕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个案子到这里才彻底结束。
——
另一边,周末放假了,江雪律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低调地出了门。公交车晃晃悠悠,在警局门口停下。
因为“乌鸦”有线索了……
在八年前的夏天,两场电脑病毒席卷了江州市,这是乌鸦初次登场的处子秀,他展示了自己高超的破坏力和顶尖于世的黑客技术。而后他教唆李路云犯罪,又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他蛊惑人心的魔力。
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犯罪分子。
警方严阵以待,连夜成立了专案组。
组里所有成员包括网络技术侦查员在内,皆是一等一的精锐,小组名称叫做暗网特别调查小组。众人的目的只有一个:成功逮捕乌鸦,关闭“海洋之路”这个城市隐秘黑色交易网。
在场唯有江雪律一个人是编外人员。
当他到场后,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纷纷起立。
“小江同学,感谢你抽身前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要辛苦你了。”为首的赫然是秦支队长,在天光之下,他脸庞更显英俊,黑发没有涂发蜡而是自然垂下,轮廓棱角分明犹如刀刻。今天对方身上穿一件极显身材的黑色衬衫,脚下是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正面迎他,朝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礼节性的握手。
因这个动作,江雪律看到了对方手腕上佩戴着一块极为昂贵精致的水晶手表,搭在男人的手腕,与秦支队长那双沉稳深邃的眼眸,极为相称,透出一股男性魅力。
少年人有点出神。
他不知道,这种属于年长男性的成熟从容,他学十年八年,能不能学会。
江雪律微仰着头,慢慢回应地伸出了手。
两个掌心相接,指尖微触,江雪律凝神感受,发现对方的掌心比自己热多了。光从外表看不出,秦警官那冷冻的眉眼下,居然会有这样温热的体温。
少年面上岿然不动,心中悄然浮现了一丝羞赧愧疚。
因为他想起了,死党周眠洋说,一大把年纪找不到对象时,他第一个反应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秦警官。怎么可以这样想自己的救命恩人呢。十六岁的少年人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他目前认识的警察太少了。
摒弃所有杂念。
少年正色道:“不辛苦。”
短暂的寒暄后,切入了正题,办公室内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黑板,黑板上是江雪律所绘制的肖像画。
那张脸属于“乌鸦”。
江雪律看到一条长长的桌子,仿佛这是一场正经严肃的案情会议,少年不知道自己坐哪里,脚步停了下来。感受到他的踌躇,秦居烈将他引到了正前方。
随后秦居烈眼神凝起,问出了一个专案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的问题,“小江同学,根据画像,我们已经在全国数据库里挖出了乌鸦的真实身份,如果实施逮捕,联合两个城市之间的警力,我们当场就能抓住他……你为何让我们别动?”
真是一个好问题。
听到这句话,少年脸色沉默下去。他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伸出细白的手指,悬落在电脑之上。警局的电脑朴实无华,钢铁直男般的纯黑,更衬少年人的手如初冬枝头上的雪一般白皙。
专案组所有成员都被这只手吸引了,差点忽略少年的声音和话语中的内容:“秦警官,是因为我看到了,警方足足失败了三次,第一次是卧底失败,对方早早看穿了警局的计划,第二次是实地抓捕失败,对方提前搜到消息,人去楼空,第三次倒是成功了。警方成功了,成功抓到了‘他’,可是——”
少年瞳孔陷入了空洞,似乎在捕捉那些警匪对决中惊险刺激的片段。随后,少年的手缓慢落在电脑键盘上的一个按键。
“他早给自己留了退路,他按下了这个键,所有数据都消失了,包括他的‘海洋之路’管理员账号——警方长达六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他亲眼看到,那台层层加密的电脑里的文件在病毒吞噬下飞快消失。警方试图破解平台的系统,恢复一切数据,可加密手段非常强悍。
最后只剩下了一台空白如空壳的电脑,成了本次抓捕行动的“最大滑铁卢”。这场行动最终以惨败结束,无数专案组警员失魂落魄,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前功尽弃?
这是一个多么严重又骇人的词!
坐在办公室里的专案组成员,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冷,他们强行让自己面色镇定。秦居烈锐利的眼神也是一顿,沉稳雍容的眉眼终于覆上一层谨慎。
办公室内的气氛死寂下去。
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抓到了“乌鸦”本人,可是储存在对方电脑里的一切罪证消失了——光是想象那个画面,所有警员都心头一阵阵窒息。
“在那个没有你参与我们警方的世界中,乌鸦什么时候会落网?”秦警官又问,他的目光直直望向少年。
没有他参与的世界,这种说法让江雪律愣了一下,这一瞬他心脏被击中了,他恍惚了一瞬,感觉自己好像被捧上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高度。
秦居烈也许是无意,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少年感觉自己的存在很重要,仿佛他能帮助警方良多。
江雪律闭上眼睛,努力在回忆。
他看到了一台电脑,也看到了那绿色数字纵横交织的虚拟世界,一道道飞梭前行的横线如同千军万马朝他呼啸而来,似乎能刺破他的眉心,无数的英文构成了复杂深邃的犯罪加密手段。
最后他目光停住了,敏锐地注意到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十年后!
“十年后……”
这个时间线让所有人吸了一口凉气,每个人心算能力都极强,几乎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乌鸦落网在十年后,六年时间前功尽弃,说明他们原本要在四年后,才能挖掘出黑暗网络。挖掘出来后,十年后还失败了。
跨越时间线长,工程量巨大,行动结果还惨败。
这果然是一个众人无法承受的结局。
“还好有小江同学。”不知道是谁嘴里说了一句,众人紧绷的神经之余也感到如释重负,纷纷松了一口气,是啊,还好天赐他们一个犯罪克星,否则他们行动还未开始,便要提前宣告结束。
“现在开会!”秦警官一声令下,所有人神色肃穆,他们手里目前掌握了两台电脑:一台是骆荣的用户电脑,属于买家界面;另一台是李东的杀手电脑,属于卖家界面。
买卖双方的电脑,目前悉被警方掌握。
李东的权限比骆荣高上许多,他能浏览的“海洋之路”界面更加完善,警方连夜破解,发现上面有高达三万种黑色商品。这些违禁物,像普通商品一般分门别类地摆在橱窗店铺里任人挑选,光是首页就推送有“电脑病毒”、“致幻药物”、“杀手”、“伪造假画”等商品,明目张胆得令人骇然。
良知和道德在此处止步,金钱才是维系一切的筹码。
偏偏警方目前只能浏览,如一名误入黑暗世界的游客,谨慎地观看,不能打草惊蛇。
一名警员道:“我们如今是乌鸦没落网的十年前,十年后这些东西要扩大到什么规模啊!”
江雪律点头,肯定了他们的说法。
经过后来六年时间,“乌鸦”作为创始人,把海洋之路这个黑色产业链,进一步覆盖全球,在东南亚、北美都有分站,俨然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卧底可行吗?”有人拍了一下桌子,大胆提议道:“既然这是一处黑暗交易集市,我们用卖家的身份跟他接触?”至于卖什么,他们还得好好想一想。
这个办法可行!
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了。
乌鸦是网站管理员,如果警方以卖家的身份去联系,应该能骗取信任。
“卧底可以,不过警方不能参与。”
少年忽然出声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为他看到了,警方第一次行动也是派遣卧底。偏偏卖家上架橱窗时,需要跟管理员进行视频通话,警方派出的那名卧底的面孔暴露在“乌鸦”面前。
江雪律看到了,第一次行动中——
乌鸦眯起了那双多疑的眼睛,手指两三下操作,很快一个界面跳了出来。“呵,原来是警察。”男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警方当时不知道,李路云案中的“乌鸦”跟“海洋之路”的创始人,是同一个身份。直到十年后,乌鸦落网,众人才知道,制造出电脑病毒的“乌鸦”和黑暗交易集市管理员是同一个人!
因为情报不足,警方的信息存在壁垒瓶颈。
否则他们一定会小心谨慎。
换言之,那个一手建立黑色商业帝国的“乌鸦”,同样是一名电脑黑客高手,他入侵了公安警界系统,通过人脸识别,从数据库找到卧底身份信息,所以第一次警方自以为卧底成功,“卖家”的身份天衣无缝,实际上早在刚刚接触的十分钟之内就被识破了。
“我看到了,是李纯警官接受了这项任务。”少年的目光望向了一名年轻的警员。
根正苗红的警界精英,数据库里身份信息、立功表现、祖宗三代、父母背景什么都有。
“什么,那一次的卧底是我!?”李纯不敢置信地说了一句,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居然能胜任这样的任务吗,他受宠若惊了一下。所有人也惊讶地望向他。随后听到卧底身份暴露后,年轻的技术员表情绷不住了,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说些什么。
可他又能说些什么?
难得接受组织一次光荣的任务,明摆着最高二等功,最低三等功的机会,居然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警方还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李纯沉下脸,嘴唇动了动,张口欲言,半晌憋屈地冒出一句,“欺人太甚!”
一定是犯罪分子太狡猾了!不是他的缘故!大家不要怀疑他的个人能力!
一听任务失败,秦居烈很无情,立刻收回欣赏这名下属的目光,拍板道:“换一个人!”
第五十八章
暗网特别调查小组继续开会。
首先要明确一点,警方的目的不仅仅是抓捕“乌鸦”,他们透过骆荣和李东挖出了一张城市黑色交易网。这网站明晃晃放在他们面前,警方不会坐以待毙,一定要一锅端。
登上骆荣和李东的电脑,经过几次试探,警方发现,这“海洋之路”的服务器地址和传输数据都是匿名隐踪,这个系统深入黑暗,所有用户信息自上而下被层层保护。
在那由数据组成的虚拟世界,网址显示“游客止步”,仅有少数人能在其中遨游,一切买卖都是邀请制。这是一个门槛,除非有“邀请函”即黑暗网络的密钥,否则无法找到海洋之路,无法进去一探究竟。
警方手握着骆荣的电脑和李东的电脑,给自己人发了邀请函,伪造了两个账号。
相当于这场黑暗聚会,警方给自己发了邀请函,方便混两个人进去。
众人决定以卧底卖家的身份潜伏。
管理员头像在网站正上方,这个头像,所有人都不陌生。那是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鸟嘴面具的人。
中世纪有一场席卷大半个欧洲的疾病,大多数人称它为黑死病,那是真正的死亡风暴,卷走了数以千万的生命。而瘟疫与死亡的黑暗笼罩之中,有一群装束奇怪的黑袍医生,穿梭在惨绝人寰的人世间……他们头戴礼帽,脸戴着鸟嘴面具、眼睛处是两个黢黑的窟窿,身上缭绕着死寂的气息,没有人知道他们面具下的脸。
点进去管理员的头像,乌鸦正是这样一个形象。
也许面具意味着他的假面,他认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隐藏自己。可惜警方已经提前截取了他的真实身份。
少年的画像被警方放在PPT上。
那是一名瘦高男人,对方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是一名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嘴角噙着心情愉悦的笑意。
换言之,当年那令人咬牙切齿、席卷江州市的两个电脑病毒背后,以及那恐怖阴森的鸟嘴面具下,是这样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在八年前,曾经告诉李路云,“没有人抓到我。”
话语中的自信睥睨,蛊惑了极富慕强心的李路云,而他也利用这种崇拜,给李路云递了工具,去教唆李路云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开辟出一条新天地。乌鸦很自信,事实上也是如此,李路云案后他就消失了,互联网是所有黑客的保护色。
可乌鸦也许没想到,八年后。
一名少年轻而易举,宛若作弊一般,轻而易举就揭开了隐藏在互联网背后的黑客面具,让他暴露在天光之下。这名黑客,目前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手下成千上万个卖家中,有一个叫李东的杀手落网了。
顺藤摸瓜之下,海洋之路也暴露了。
警方的信息情报比乌鸦更胜一筹,不过也没胜利太多。
毕竟乌鸦的手段了得,根据江雪律的说法,只要对方的手指在键盘上,随时可以毁灭罪证,还能把“海洋之路”的所有权在瞬息之间转移给其他人。
这样的结局就等于,警方即使抓到了乌鸦本人,既无法搜集罪证,更无法关停网站。乌鸦落入警方手里,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也会选择跟警方玉石俱焚。
“是这样的。”江雪律点头道。
一个心思缜密、有组织,胆敢在光明无法触及角落创建一个商业帝国的犯罪份子,他早就给自己留了不少后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江雪律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情报,一一说出来,少年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他是一个很传奇的人……”警方听得瞠目结舌,因为他们听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人群之中,李纯目光灼灼,听得更是格外入神,毕竟第一次“卧底”输了,硬生生错过了立功的机会,年轻人很不甘心,李纯想知道,警方是跟什么样的人斗智斗勇,又是怎么失败的!
总之,他很不甘心!他要知道!
结果这一听,他嘴大张了半天没合拢,警服下的手臂也下意识撑住下颌,以为自己在听一个人生赢家故事。
故事名字就叫,一个愉悦犯年轻男人怎么白手起家,成为一个日进斗金邪恶份子。
小同学更不愧是在捕捉罪恶开了天眼的人。
警方相信,有一些细节,也许连乌鸦身边最亲密的人都无法知道!
少年看到了,“乌鸦”在21岁那年从外国名校毕业,他在校期间主修物理学和计算机,并拥有材料学和工程硕士学位,学生期间曾发表过多篇相关的学术论文。高学历的他得到了全额奖学金,导师希望他能进一步留校深造,可他丝毫不留恋继续深造的未来,挥一挥衣袖回了国。
“他在国外期间,曾交往了一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性格柔顺,听他要回国后大吵大闹,乌鸦很不耐烦,选择了分手。”
一个不羁无情的灵魂,是无法被束缚住的。
警方听到那一大串学位头衔和学术论文的标题,忽然意识到了一点,专案组当年在整理聊天室资料,站在上帝视角时,警员们一直能鲜明感受到一点。
李路云深深崇拜着“乌鸦”,认为对方带领自己见识了真实广阔的世界。可“乌鸦”本人对待李路云的态度看似耐心,实则散漫,仿佛在逗弄一个傀儡。
如今知道原因了。
众人从江雪律的叙述中可以听出,“乌鸦”看不起李路云是正常的,天才俯瞰群星,更藐视比他失败的人类。
这是一个骨子里极为自傲的男人。
“后来他回国了。”江雪律继续回忆,“他的人生也开始走向了不一样的路。”
因为太过无聊,他加入了“组织”,一步步坐上了元老。
因为生活太过无趣,他开始走上犯罪之路,那曾经让江州市焦头烂额的黑客病毒,不过是他无趣生活的一部分点缀。
随手制造病毒更不过是他平淡生活中一点业余爱好。
李路云被逮捕后,电脑屏幕那一头的男人,表情冷淡又乏味,说了一句:“没意思。”
好一个没意思!
这种教唆他人的行为,能用有意思或者没意思去形容吗?
警方咬牙切齿,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很快意识到一点,“小江同学,乌鸦当年用言语蛊惑李路云,这八年时间他总不能没有煽动蛊惑其他人了吧?”
从犯罪侧写和江雪律的描述来看,“乌鸦”其人就是一个劣根子的愉悦犯,喜欢人间方寸大乱,李路云落网后,按照性格对方不会满足于此。
江雪律点了点头,继续述说他所看到的情报,他看到了“自己”——
“他有继续物色类似李路云这样有潜力的猎物,可李路云养刁了他的胃口,那些人解开束缚后,没有一个人比得上李路云……”
暂时没有新的玩具了,男人一时间意兴阑珊起来。
他开始转移视线。
这一切也是机缘巧合,他在互联网上售卖自己制造的病毒,他本没有当一回事,没想到这些令警方深恶痛绝的病毒,实际上大受欢迎。
他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黑暗市场的强大。
这一发现,让乌鸦找到了生活的新乐趣,从此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一发不可收拾。
23岁那年,他明面上入职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在现实光明世界中维持着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背地里创建了一个网站:海洋之路。
他是本站的创始人、管理员,更是第一个用户,第一个商家,他上架的第一个橱窗正是他制造的电脑病毒。
如他意料之中,购买者无数,趋之若鹜。
电脑病毒不过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分类,很快第二个橱窗、第三个橱窗、第一万个橱窗上架,在组织的帮助下,他真正创建了一个黑暗交易帝国。
幕后黑手就此诞生了。
在匿名加密技术的保护下,他混得如鱼得水。
年仅29岁就坐拥了亿万美金,创下了不菲的财富,成为一名背地里无人知晓的亿万富豪。网络冲浪可以隐秘行踪,所有用户的信息都受到保护,因此他亲手所创建的网站,彻底成了城市背后无数黑暗滋生之地,不少人慕名而来。
华夏站还好。
北美站更加乌烟瘴气,致幻药商家、军火商、赏金杀手等都被他招揽,成为“商家”入驻。
他也彻底改变了年轻时候的散漫,每天兢兢业业地巡视自己的黑色交易帝国。一个自由散漫的天才,一旦成长起来,那改变注定是惊人的。
江雪律看到了,对方每天三点一线,公司、家和电脑,他活跃在网络上,日常是跟卖家沟通,帮用户维权,得益于他天才般的头脑、顶级的黑客技术和没有放松警惕的心态。
一个孩童成长为少年的八年间,“海洋之路”这个黑暗网络中的著名黑市,不断发展壮大,一直都没有被警方发现。
江雪律跟他“精神共振”时,透过“他”的眼睛,常常一天要回复上百个商家。作为“海洋之路”的管理者,乌鸦手把手掌舵着这商业帝国,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错误,更不允许这航线有任何偏离。
这样的心性,令人毛骨悚然。
警方目瞪口呆,一名暴脾气的警员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桌子:“真的是离谱,有这样的能力,干什么不好?”
偏偏去做一些违法的勾当!
也有人听不下去了,情不自禁地问道:“难道他就一直那么顺?”高学历的天才,白手起家、亲手创业,日进斗金,甚至一直没被警方发现。在场警员反复咀嚼这个乌鸦的生平经历,竟找不出一丝破绽。
都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们一点也没听出对方创业的过程中有什么波折,完全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有的。”江雪律话锋一转,“他遇到过失败。”
正如,所有成功都有可预见性,那所有失败也早已埋下伏笔。
可算听到失败了,所有警员洗耳恭听,拿起钢笔准备记笔记。
“他23岁创造海洋之路,随着他的渠道日益铺开,来自世界各国的商家不断入驻这个隐蔽黑市,商品种类逐渐丰富,很快订单源源不断,用户数也十分活跃。截止25岁那年,他手底下拥有了超过五百个供应商,商品种类也超过一万种,他主要收入来源如同许多贸易网站一般,从中抽取8%到15%的佣金……”
“这哪里遇到挫折了?”有人下意识问出声。
每一笔都抽取高额佣金,每一天都躺在金钱上,大多数专案组成员没能从中听到任何失败或者阴影。
唯有李纯,身为一名网络侦查员,在刑侦支队技术科负责电脑技术和网络追踪,他擅长一切与互联网相关的东西。
这位年轻的技术员,听了这些话,脑子里敏锐地浮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影子,片刻后他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的失败挫折是什么了!”
所有花团锦簇之下,必有烈火烹油!
“你听出什么了?”专案组不少成员吃惊地望向同事。
李纯也不卖关子,立刻给众人答疑解惑,“乌鸦一开始的网站服务器恐怕是小体量,小体量的网站承载能力有限,估计连他都没想到,这黑色网络交易集市会如此大获成功……”
无数人对黑暗趋之如鹜,如同飞蛾扑火般涌来,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天才不是失误了,他只是错误估计了时间。
正如一艘载重量狭小的客轮,在游客不多时,能平稳行驶在黑暗世界中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上,可当“游客”暴增时,危机已经悄然浮现。
换言之,网站服务器不行,即将崩溃了!
如果再不行动,崩溃只在一瞬间!
江雪律点了点头:“李纯警官说得没错,同时还有买卖双方的纠纷,他抽取的佣金最多高达15%,这令许多人不满。”
相当于骆荣雇佣杀手,假设一单支付了100万,如果没有佣金,那名金牌杀手可以得到100万,结果因为高额佣金,只能到手85万。
一名警员舍身入地想了想,“如果是我,我会绕过平台,跟买家私下联系。可是这种行为落在乌鸦眼里,恐怕……”这名警员没有再说了,他手中那只钢笔在白纸上点了点。
剩下的话,所有聪明人都明白。
“乌鸦”是一个睚眦必报、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这种绕过他私底下偷偷交易的行为无异于一场背叛!
天才最痛恨背叛。
更别提,买卖双方私下联系,他们的身份信息就不受黑暗匿名技术的保护,迟早有暴露的一天,一旦警方发现了,迟早会牵连到他。
类似于这些人在偷偷放火,这把火迟早会烧到他身上,掌控欲极强的他,怎么可能会允许出现这种隐患呢?
“那他接下来做了什么?”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毕竟危机和背叛已经崭露头角,对方一定会做出改变,这种预兆显而易见。
联系到他未来更进一步的成功,众人心底都浮现许多猜测。
“各位警官,想知道他做了什么,看这个网站就知道了。”少年搬过李东的电脑,展示给所有光明警察一个琳琅满目的商品界面。
这个界面,所有专案组警员并不陌生,他们早就看过百八十回了,首页推送的黑色违禁品名称,记忆力绝佳的警员甚至都会背了。
这一次在江雪律的指引下,慧眼如炬的他们有了新发现。
“这界面好像有点眼熟,是不是我的错觉?”蒋飞拿出手机,他登陆的是外网。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错觉,正如蒋警官你所猜测的那样。乌鸦作为创始人,虽然早期建设的网站十分简陋,可他有信心自己会做出一番事业,这种强烈的自信驱使他更加成功,所以在真正的危机到来时,他也十分有决心……”
无数商家和顾客涌入,挣得盆满钵满时,即使悬顶之剑就在头顶,随时可能会落下,许多人都舍不得停下赚钱的脚步。
可乌鸦他没有,他停下了。
他做出了壮士断腕的举动——他关停了“海洋之路”半年,去学习当时光明世界最成熟的商业网站,重新创建了一个全新的网站,从此能够容纳数百万用户和商家的崭新“海洋之路2.0”诞生了。
他成了当之无愧的黑暗之主。
听到这里,所有人心神一凛。
在日进斗金的情况下,乌鸦能够舍下短期利益,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果断狠辣、有远见的人——警方正是与这样危险的人物为敌。
更别提,他们本来就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难怪在被捕后,“乌鸦”冷笑着按下了销毁键,选择了玉石俱焚,纵使他的身体被关进监狱,警方也别想从他身上得到任何证据。
果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男人!
一幅完整的乌鸦性格图,在少年的讲述下,日渐趋近完整,远胜最顶尖侧写师能够做出的犯罪侧写。正是一切明了,空气寸寸凝结,整个办公室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好似一潭死水没有波澜,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在想措施。
吸取之前失败的经验,努力围绕着这一个性格去开展行动。
一道声音缓慢响起:“依然是卧底行动,先获取他的信任。”这是唯一能接近乌鸦的渠道,警方不可能放弃。
秦居烈作为专案组组长,拥有决策权,拍板之后,男人英挺剑眉下那双锐利黑眸,依然幽暗清冷,眼底却有惊心动魄的光芒一掠而过。
眉眼覆上一层毫不掩饰的坚决。
黑暗太过强大,光明只能谨慎又徐徐图之,众人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认为现实中实施抓捕或者网络上派人去接近,就能轻易达到目的。
如果没有少年的情报,他们贸然派出一名卧底,恐怕早已露出不自觉的露出破绽,做出了打草惊蛇的举动。
卧底策略不会变,这人选必须好好斟酌。
对方既然是一名顶级黑客,警方不能再派数据库里的警员,即使在座的每一个专案组精英,皆在数据库里。
“乌鸦”这个人潜伏在暗处都能运筹帷幄,性情也敏感多疑,选谁好呢……众人再度陷入思考。
就在这时,少年叹了一口气,在专案组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台电脑,“请让我上吧。”
如果论探析罪犯的内心,非他莫属。
“小同学你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气氛骤然凝固起来。秦居烈第一个出声反对,“不行!”男人浓密的眉毛紧锁,眼神冷漠又充斥着强有力的反对,他紧盯着江雪律。
按照李东的说法,每一名卖家跟“乌鸦”联系时,会被拉进一个聊天室。聊天室里有包括乌鸦在内三到四名的员工,一起审核他。
视频聊天也会开启,确认他的长相没有问题。安了一颗心后,乌鸦才会对他释放善意。
专案组既已成立,哪有警察在场,编外人员提供情报,还要亲身涉险这种事。
“也许我可以。”江雪律并没有逞强,其实早从他踏入警局,他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最适合这件事也许唯有他。因为这个世界上,唯有他能隔着电脑屏幕,穿越无数城市,透过千里之外,精准地看到“乌鸦”的每一个举动,“请各位警官放心,我不会暴露自己的样貌。”
少年也很爱惜自己的性命,他会小心谨慎,不轻易暴露自己。
“请给我一间光线昏暗、窗帘也不拉开的房间,我会以这样的形象跟他见面。”江雪律把自己的卫衣帽子往上翻,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甚至从随身口袋里翻出一个黑色口罩。
当着所有警员的面戴上。
众人诧异了一瞬,他们没想到,这个口罩看着平平无奇,翻过正面居然有图案,黑色的口罩之上是白色骷髅头。随着江雪律几番操作下,眼前出现了一个年龄大约二十、头发低垂下来,头戴黑色卫衣,脸戴骷髅面具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如水般阴郁”。
“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形象?”李纯傻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江雪律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思索了一番后,才成功组织恰当的语言:“他喜欢这样子。无需暴露真正的长相,态度也不要太顺从,尽可能保持叛逆,视频聊天不过是彼此试探的一环。”更何况,他只需要负责视频通话,真正在幕后应对一切的还是警方。
乌鸦居然喜欢或者说信任这样子?这是什么原因?
众人神色默然,秦居烈眉峰逐渐聚拢。
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是警方呢,他们会怎么做?一定会积极配合视频聊天,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唯独没想到,这反而会让自己的嫌疑加重。
“太莽撞了。”秦队长深呼一口气,努力克制想发火的欲望,他目光落在笃定的少年身上,眉头努力想皱得更紧,薄唇也抿起,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常年干刑侦培养出来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事可行——
因为最了解罪犯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想到这里,秦队长冰冷如霜,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手指微曲,在桌子上轻敲,似乎在考虑。
这个考虑过程中,他一言不发,内心堪称天人交战。
两个小时后,一切尘埃落定。
房间里看似留下江雪律和一台电脑,他像一名主播摆弄着镜头,背景空无一人。实际上电脑背面、房间的另一半站了无数的警察。秦居烈站得最近,男人长身玉立,身姿笔挺,在屏息等待。
因为在半个小时前,他们给“乌鸦”发送了消息。
乌鸦回复了。
江雪律头发下隐藏着一个蓝牙耳麦,取代了信号时常沙沙作响的对讲机,可以直接与警方对话。
另一边,乌鸦在浏览网站,男人每天都要接受海量的信息,他浏览着,忽然一份简历进入了他的眼帘,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很快在那申请书上的头像定格了。
仿佛被吸引了一般,他切换了一下坐姿,感到了一丝兴味。
片刻后,他把这份简历发到一个虚空黑暗聊天室里,“有一个新人要申请成为商家,我们一起面试审核他,看他身份有没有问题。”
聊天室内,三四个头像陆陆续续冒泡:“好。”
其中一名叫“莫塔尔”的员工最是认真负责:“我看了,这资料应该没问题,不过Boss,如果有问题呢?”
有问题?那不就是警方的小太阳混进来了……男人停顿片刻,屏幕前的嘴角掀起冷酷的弧度。
他慢慢敲下回答,“如果有问题,把他踢出去。我们没必要恐慌,我们隐藏在马甲背后,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面目。”
第五十九章
乌鸦是有恃无恐。
因为他所背靠的匿名技术,以黑暗世界为依靠,建立网站,能隐藏建站者身份,是一种先进的I2P技术,别名又叫“隐形网计划”,很难追踪用户身份。早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便不断发展而来,最后演变成了一片黑暗聚集、难以测量的犯罪深海,世界各国目前都无可奈何。
这个匿名技术,最初是某个国家用来屠龙的武器,却在实施过程中低估了人性,最终捆住了屠龙者的手脚,成了作茧自缚的工具。
正如所有东西掩藏在冰河之下,往下探寻,会发现这片海深邃得让人难以想象。
这也是他为网站取名“海洋”,海面辽阔无垠、波澜壮阔,占据世界70%的面积,单凭肉眼无法去捕捉衡量,无论怎么下潜,也无法触及黑暗的核心和不可见底的深渊。
“BOSS说得对!”莫塔尔也这样认为,然后他就被抓了。
他哪里想到,老板前脚刚发表了英明神武的讲话,后脚他们很快就被人一锅端了。
时间线回到最初。
一切的故事发生,要从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收到那份简历开始。一个新人入驻了商家,投递了一份详细的资料,他讲述了自己有什么东西,希望能在海洋之路拥有五到十个橱窗。
一开口就是5-10个橱窗,这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供货商。
包括“莫塔尔”在内的三四名员工,轮流看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
可谨慎小心,敏感多疑,一向刻入了老板的骨子里。一场针对这个新人的审核一定会开始。
莫塔尔说:“老板,聊天室准备就绪了,可以把人拉进来了。”
莫塔尔一向盲目崇拜老板,严格遵循对方的每一个方针,他逐字逐句地看了这份简历,努力想找出一点光明的痕迹,暂时没有找到。他丝毫不敢大意,他发自内心想帮老板排忧解难,找出任何疑似警方的卧底。
“沃斯”倒是兴致缺缺,他随便翻看了两下,打了一个哈欠。
“沃斯”的敷衍有迹可循,他身为老板的员工之一,负责管理财库,每天经手的财富让人难以想象,几乎每一秒钟都有数额跳动增长,金钱流淌而过,碰撞出极为美妙的声响。
最初做这份工作,“沃斯”心脏还怦怦直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帮老板打理那么多钱,后来日子久了,刺激阈值上限被拔高了,他的态度也疲软了。
这些钱又不属于他。
其次这些美金拔高了他的眼界,让他看不上江雪律所扮演的新人商家。一个新人商家而已,能给网站带来多少收益。
他看不上,自然态度敷衍,只想把这场聊天室混过去。“沃斯”还不知道,他在一群员工中的表现,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敏锐地注意到了他。
这是一场英文版网络界面的聊天室,分为多个方格。
下面一排小方格是三名员工,最上面的是两个横排大方格,一方是老板,一方是那个新人商家,好似一场泾渭分明的电话连线。
老板的头像是空白的,显示蓝底。
这符合警方所想,“乌鸦”性格谨慎,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长相。
【“乌鸦”邀请你加入“聊天室”,是否选择加入,yes or no?】这一行字飘在电脑上,所有警员精神一凛。江雪律所控制的电脑,画面已经被转接到警方面前。
所有人都能看到,好几个头像框。
风格皆是浓郁的黑色,有匕首、有蜘蛛等等,网名也奇奇怪怪,什么“worth(沃斯)”、“mortal(莫塔尔)”、“Tropic of Cancer(北回归线)”等等。
警方屏住呼吸,凝神细看,他们用肉眼捕捉每一个头像。这些都是马甲账号,是“乌鸦”的属下,这个黑暗交易帝国的员工。
他们在现实里的身份暂时不得而知。
如今这一个黑暗虚空聊天室,更像是一场多人vs一人的多堂会审。这是一场面试,信任博弈和交锋。
如果警方想要成功卧底,必须取得上到“乌鸦”,下到“这些员工”的信任。一旦失败了,可能会被踢出聊天室,更甚者,直接取消网络密钥、黑暗邀请函,海洋之路这个网站大门直接在警方面前关闭。
在场警员不自在地紧了紧领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死寂如潮水般蔓延扩散的空间里,入目所及都是暗不透光的环境,一切都显得逼仄压抑。这隐匿在黑暗中的聊天,简直像什么邪恶分子聚会。
耳畔只能听到视频连线的“嘟嘟嘟”声。
空气中的沉默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在场警察屏气凝神,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毕竟他们“光明”不是来打草惊蛇的,他们是要选择加入的!
希望这一次卧底,不要如原来的世界那般惨遭滑铁卢。
“嘟嘟嘟”的声音响了五六秒,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江雪律准备接了。于是他伸出手操控鼠标,点击了“yes”。
很快,屏幕一黑,室内骤然暗了下去,一秒后又倏地亮起来,聊天室就开启了,江雪律的样貌映入了“海洋之路”的幕后BOSS和员工们的眼帘。
众人目光冷冷,想努力在这个叫“true”的新人商家中找出一抹属于光明的痕迹,只可惜……似乎没找到……
这个“true”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黑暗。
——
两个小时前,江雪律提出要求:“请给我一间光线昏暗、窗帘也不拉开的房间,我会以这样的形象跟他见面。”
众人便着手布置了起来,找了一个适合通讯的房间,此时天光乍破,阳光正艳,他们把厚重的窗帘拉上,很快整个室内一片混沌昏暗。
好似夜色降临,黑暗中的所有东西、物品和摆设皆蒙上了一层阴影,成了看不清面目的魔物,给人心头一种异样感。
少年解释道:“布置这样的房间,不是给我们安全感,是给对方安全感。”黑暗之人,只对黑暗心生亲近。
江雪律还上了网,在成千上万张图片中搜索了一张,把它作为自己的社交头像,换了上去。
李纯一看,这个头像也同样乌黑。
黑色作为底色,上面印有白色骷髅头和锋利尖刀,仔细再看——这赫然是属于中世纪的海盗旗。
江雪律面无表情地把这个海盗旗作为自己的头像,无形之中透露出一股血腥杀戮,令人迅速联想到了那个时代:黑色海浪滔天起舞,桅杆上的旗帜翻涌,纷飞的黑色旗面裹挟着潮湿的海水气,他们所到之处,引起世界各国惊惧颤抖。
一个名为“海洋”的网站,一个顶着海盗头像的新人商家,一股子契合,不正好让“乌鸦”产生一种兴味盎然。
这些外物只能影响第一照面,最关键的地方自然是“货物”。
警方卧底的身份是一个卖家,他手里必须要有“货物”。暗网特别调查小组明晰了这一点后,立刻一个电话拨给了江州市缉毒支队,支队长程宽第一时间就来到现场。
听说“海洋之路”是一处黑色交易集市,在上面几乎能找到任何想要的违禁品,陈宽一开始不信邪。毕竟“暗网特别调查小组”上报给省厅后,为了不惊动任何人,是在暗地里悄无声息地秘密组建。
目前只有两个部门知道。
江雪律没说什么,在他所看到的未来,“海洋之路”发展越发壮大后,针对北美站的围剿,一开始也悄无声息,很快惊动了越来越多的美方部门,缉毒局、联邦调查局、特务局等等。
目前一切还没暴露公众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众人自然不会当回事。
程宽不相信,直到他亲自搜了其中一个致幻剂,结果出来了上千种,那些橱窗上的商品如同最璀璨的冰块钻石、细沙一样的白色粉末,程宽的脸色登时如冰山一般凝固,他控制不住,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我今天可算知道了那些东西从哪里来的了!真是胆大包天!把这些磕的玩意儿放在上边售卖,还一克拉一克拉,标价美金!”
还place order(下单订购)、add to cart(添加到购物车)!
支队长气急败坏,他又随手切换了一下,好家伙这一次直接切成了别国语言,中文版、英文版还不够呢?
苍穹之下,灯火通明的城市角落,某些东西一直如野火燎原,怎么烧都烧不尽,原来是因为源头隐匿在城市的黑暗之中。
如果源头不掐断,这些东西会生生不息。
程宽急促地呼吸两下,他下定决心道:“我们部门愿意跟调查小组合作,我们正好,手里截了一批致幻药物,纯度不低,应该能骗过去。”
他理解了暗网调查小组,为什么动作拖拖拉拉,第一时间知道了“乌鸦”的肖像画后,没有去现实中实施逮捕。
原来真实原因是这样……
“乌鸦”这个人必须抓,可这猖獗的交易地方也要关停查封。不管是“李路云案”还是“海洋之路”,乌鸦都起到了核心作用,他是黑色链条中的核心一环,可抓到他不代表结束,必须一口气铲除这张完整的城市地下黑色交易网。
所以货物也齐了。
警方给自己编造的身份是:手上拥有许多货源的新人卖家。他们手里拥有的货物有“钻石”、“糖果”和“邮票巧克力”。
就这样,在两个部门联合、精心筹备策划之下,江雪律展开了自己的表演。
在一片黑暗中,聊天室开启,弹窗跳了出来。
“欢迎新人。”密密麻麻的文字输出,连带着几名员工的黑色头像也在抖动,在夜风中扑朔如蝙蝠飞舞。如果真是卧底,心理素质不高者,看到这种扑面而来的威胁,一定会产生胆战心惊的作用。
在原来的世界中,李纯同志心尖一颤,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刑警,他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睛一眨,不过两秒迅速恢复了镇定。
换作江雪律,他也一样如此,长长的睫毛下掠过冰凌,眼睛一眨,快速回复了面无表情。
他甚至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似乎在说,就这?一个拙劣不堪的下马威和试探。
警方为这下马威心中骇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很快又为他的表现松了一口气。这个屏幕所有人都能看到,“乌鸦”不愧是当年电脑病毒的制造者,玩弄“0”和“1”这些数字游戏,制造自己想要的效果如同变魔术一般信手拈来,监听室内,不少警员都吓到了,为这小把戏心跳加速。
一个简单的聊天室特效结束后。
江雪律的样貌映入眼帘,“乌鸦”和众员工脸色都诧异起来。
只见忽明忽暗的墨色光线中,他们连线的对象,是一个穿连帽衣的年轻人,对方戴着口罩,头发凌乱下垂,挡住了额头,仅有清晰的侧脸轮廓暴露。室内光线太黑了,倒是衬得对方那双手、脖子泛着莹润的光泽,剩下的所有脸部特征都隐没于那颇具特色的口罩和帽檐之下。昏暗的室内仿佛什么深渊大口,几乎把这个年轻人吞噬。
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这对方连线的背景也太黑了吧,如果不是电脑光还照亮一小片区域,除了看得出对面的影子是个人,还能看出什么?
这个新人商家,进入聊天室跟他们面试,不会想全程都以这样的面貌跟他们对线吧?
“莫塔尔”不满地皱了皱眉,“新人,能不能把灯开了?把脸露出来?”
警方听到了“莫塔尔”的声音,听声音辨认,这马甲背后应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男子。
莫塔尔说道,他看不到自己家老板手指轻轻一动,左手夹着一根烟,右手指尖悄然在鼠标垫上点了点,并没有说话。
“员工”也是面试官之一,拥有决定权。
对方提要求了,正确答案是什么?
警方瞬间一颗心又再度提了起来。
原来的世界里,李纯警官也为这个要求困扰,他犹豫了几瞬后,从耳麦中收到“照做”要求后,起身去打开了灯。
下一步要求是,“你把脸露出来,你如果露出来,我们才能相信你。”
这点符合逻辑,你敢把真实样貌露出来,相当于主动递了一个把柄,海洋之路才相信你属于纯黑色,他们臭味相投。
耳麦里还是“照做”,结果这一照做,将自己身份彻底暴露。
在顶尖黑客眼中,一切都是透明的。一旦脸部被人知道,你的身份信息、家庭住址、电话号码乃至你在社交媒体上发表过的所有动态,都会在瞬息间被他一一截获,完完全全暴露无遗。
警方没想到,“乌鸦”会是黑客,更是顶尖黑客。
一切看似平平无奇的要求,实际上暗藏了玄机。
正如江雪律在悬崖钢丝上行走,时刻小心自己不要堕入深渊。“乌鸦”在沟通光明世界和匿名黑暗世界中操持着两张面具,他也一向小心谨慎,不让自己有暴露的风险。
所以李纯,在第一次接触还没有十分钟,就被识破了。
正确答案是什么?
警方还在试探,江雪律却知道——
他从刘海下抬起一双阴郁的眼睛,脾气不善道:“审核面试就审核面试,开什么灯,你们是看不到我吗?”
年轻人的声音清晰沙哑,给人一种他刚起床的错觉。至少听在黑暗聊天室里所有人耳朵里是这样的。
“莫塔尔”诧异了:“我们在给你面试。”
“新人,这都是传统,你照做就行了。”说这句话的是沃斯。
“沃斯”也震惊了,他面试的商家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态度暴躁的,仿佛要求揭开他的面具跟要他一条命似的。
这也太小心谨慎了吧。
不愿露脸很是可疑,可这暴脾气又不太像。
电脑屏幕那头,两个老员工都挺错愕。而老板“乌鸦”的头像还杵在上方,鸟嘴医生的面具上那两处黢黑空洞的眼睛,正直视着这个年轻人,仿佛在审视,又在打量。
“面试就面试,露脸面谈。”年轻人口气淡淡道,他打了一个哈欠,因为这个动作和语气,帽檐下微微起伏,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是一双百无聊赖的眼睛。
众人仿佛能透过口罩,描摹出口罩下是一张苍白隽秀、毫无情绪的脸。
正是这眼神,让“乌鸦”的眼神凝固了。
他无比的熟悉这种眼神,似有所感般他抬起了头,再看这个新人商家的资料,男人手指敲击了几下鼠标垫后,手掌心悄然合拢。
“你不肯露脸,该不会是警察吧,怕我们在数据库里找出你——”剩下一直没开口的“北回归线”忽然道。
毕竟他们的顶头老板,曾入侵过不少国家警界系统,区区动一动手指,便能熟练地调取资料,轻松写意如同在后花园散步。
这个“北回归线”开了麦,他的声音比较沧桑低沉,如果通过声音判断年龄,应该是一名三十五岁以后的男人。
这话一出,气氛似乎突然凝重。“乌鸦”的头像下方显示“正在输入中”也戛然一断。
这么快就被怀疑了?
专案组成员心头一跳,一个瞬间,冷汗从他们鬓发冒了出来,急促的心跳也开始加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秦居烈也没想到那么快,男人那双黑瞳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亮得骇人。
仅仅打了两三分钟照面,警员已经快速分析出三名员工的各自特征:莫塔尔比较固执;沃斯偏向附和,从耳麦里捕捉的声线,口气也较为敷衍;这个北回归线发言一针见血,有几分敏感睿智在身上。
没想到,这无声的交锋中。
电脑莹蓝色屏幕前,年轻人面无表情,那骷髅口罩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眉眼更显淡漠,他完全没有被质疑身份的气愤、紧张、焦急等情绪,他的脸只告诉所有人,他无所谓。
这种态度挺捉摸不透,霎时又让聊天室气氛诡异下去。
“行吧,那就不合作了。没想到海洋之路的申请这么繁琐,居然要露脸。”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手里的致幻药,要笑不笑:“可惜了我这批货,只能让别人笑纳了。”
话音刚落,轮到聊天室一片心跳加速。
“莫塔尔”、“沃斯”和“北回归线”目光都落在屏幕那头年轻人的手上,那是一枚邮票,他们从事黑暗产业已有多年,培养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几秒间便能肉眼判断出,这批物资品质极高。
少年手底下还有一包糖果,被精美的包装袋包得严严实实,于鼓鼓囊囊泄露一点优美的风景,这种若隐若现才令人探究。
三名员工心脏狂跳起来,眼睛都直了。
他们恨不得穿过屏幕,去掀开那些颜色鲜艳的糖果纸。这年轻人听声音也不是很大,哪里来的这么优质的致幻药?
随便一克拉就是数百美金。
三人哪里知道,江雪律卧底进来的背后,是足足两大部门的鼎力支持。这“财大气粗”全是精心设计的伪装。为了能让大鱼顺利上钩,两个部门合力在江雪律身上堆砌人设。
“其实吧,我主要是没安全感,露脸可以,不过你们也得露脸,我们一起坦诚相待。”年轻人收了手里的货物,似乎只是虚晃一枪,让他们看看自己有多“富裕”,下一秒全收走了。
其中一枚糖果,年轻人似乎没注意到,任由“它”掉入了垃圾桶。
是真的掉入垃圾桶。年轻人看了一眼,似乎嫌脏,口罩上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懒得去捡。
“沃斯”不淡定了:掉入垃圾桶的一枚糖果,能卖数百美金,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如果是他,早就像是新手机落地一般,宝贝地捡起来,拂开上面的灰尘了。
你捡起来啊!
他几乎想提醒道。
至于对方说的露脸。
什么话,我们为什么要露脸。
所有员工第一个反应是拒绝!黑暗匿名技术保护了他们,他们才不会把真实面貌展现出来。
他们皱起眉头,很怀疑这年轻人是卧底,偏偏对方这态度,似乎又很奇怪。对方挠到了他们痒处,可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真放入一枚太阳,他们将会遭遇什么,不用多说。
可如今网站正在面临货源危机,如果错过一个“财大气粗”的供应商,他们又会损失惨重。
思绪顿转,其中种种,皆要利弊权衡。
气氛再度沉寂下去,两方人都下意识屏气,这如同冻结般的凝滞空气中,一分一秒都显得漫长,所有人都感觉血液缓缓变冷。
就在这时,一个全新的麦克风标志亮起来了。
预示着有一个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正是幕后BOSS“乌鸦”,对方终于开口了。
警方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调动到了最极限。
那是一个属于年轻男人的声音,按照江雪律的说法,对方目前三十,确实是年轻,“true,你不想跟我们合作?露脸是所有卖家在谈判初始,都必须做的事,我们不能为你开绿灯。”
对方的声音低沉又温文,如同醇厚的红酒液流淌过喉尖般丝滑,对方似乎在微笑。仔细聆听这个声音,众人能感觉到语气和善,还有几分彬彬有礼的温柔。
警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八年前,对方在聊天室里蛊惑李路云升起勇气的种种手段。既然想起了被对方蛊惑犯下一连串惊天大案的李路云,再想一想对方21岁毕业回国,一手打造黑色帝国的传奇人生经历。
再听这个声音,众人只感到强烈的违和感。
不能为你开绿灯。
如果不是江雪律跟他精神共振,他还真信了,透过千里之外,他清晰地看见了,男人侧脸隐没在漆黑的房间里,嘴角勾起弧度,唯独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于是他眼也没抬,“合作可以……不过我想,我也不一定要和你们合作。”
年轻人态度极为傲慢,把他的无礼发挥得淋漓尽致,“阿尔法和萨汉恐怕也很欢迎我的入驻。如果你们不挽留我,我恐怕会成为‘萨汉门徒’之一了……”
此话一出,乌鸦的声音停了。
整个聊天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三名员工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BOSS面前提“阿尔法”和“萨汉”,甚至还敢自称萨汉门徒!天啊,好大的胆子!
片刻后,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飞快闭上了嘴。
聊天室陡然一片死寂,静得落针可闻。
三名员工似乎是吓到了,手指放在键盘上,一直显示“输入中”,耳麦中也有他们的呼吸声,却始终没有下文。
聊天室里没有人说话,警方对讲机却不受影响。
“阿尔法”、“萨汉”?
警方不知道,这两个词代表着什么。
“小李,什么意思?”秦居烈长眸一片幽深平静。
李纯脸色郑重:“秦队,简单一点的理解,就是竞品!”
这世界遍布无声的暴风雨,而黑暗交易集市,全球远不止“海洋之路”一家网站,阿尔法落座在一个风景优美的海边小岛,萨汉则分布在陆地上。
小同学在海洋之路创始人面前,直言不讳说,要去别的地方,无异于是一种威胁。
李纯飞快地继续道:“小江同学,已经告诉我们了,在原有世界线上,十年后乌鸦落网,牵连了海洋之路。而同是黑暗集市,十二年后阿尔法才会关闭,十七年后世界最大黑市九条蛇才会被欧洲警方化整为零,一一捣毁……”
那些所谓的地方,如阿尔法、萨汉,九条蛇等地方,都是十年后光明世界要重拳出击的对象,如今它们正活跃着,与海洋之路互为竞品,一起猖獗争夺瓜分黑暗市场。
萨汉门徒,更是一种资深会员、忠实信徒的自称了。这些黑话,也只有小同学能说出口,因为现实世界中的警察根本还没探索到冰山之下。
明白了。
警方的种种思量,不得而知。
聊天室内。
“沃斯”眼皮子颤了颤,心里想:这个新人商家还真敢,老板他一定生气了。自从老板把海洋之路发扬光大后,还没人敢挑衅他的权威!
没错,老板恐怕会生气。“莫塔尔”心里也咯噔一下,涌现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这逼仄的聊天室里,他们都听到了老板的笑声,透过麦克风,在聊天室里回荡着,那声音清越逼人,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警方心里滑过一丝警惕,以为对方被这态度气到了,没曾想,对方话锋一转道:“true,恭喜你,加入我们海洋之路的大家庭。”前脚还说不开绿灯,后脚突然一路通畅。
“???”
所有人都错愕了。
三名员工立刻出声道:“BOSS!”
“乌鸦”开口:“没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就像一名君王,他抬了抬手,下面的员工瞬间就咽下了反对声。
警方心跳呼吸实实在在停了两秒,随后因不敢置信,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们满脑子疑问。
面试通过了?卧底成功了?对方相信了?为什么?
唯有江雪律看到了,乌鸦走出黑暗,电脑前的男人胸腔震动在大笑,嘴角掀起兴致沸腾的笑意。
正是注意到这一点,江雪律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视频连线还在继续,他没有触碰自己的手臂,唯有他知道,他衣服下早已在魔鬼的笑声倾泻出来时,手臂已悄然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句话果然没说错。
与邪恶长久作斗争的人,一定是最勇敢的人,还好这一次,他做到了。
第六十章
……
卧底成功了?
为什么?视频连线结束后,众人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所有黑暗驱散,窗户也被一只手打开,很快外界车水马龙、人声喧杂忙乱声音传递进来。
光亮照进室内,映照在专案组成员每个人跟打了一场战般疲惫的脸上,众人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答案。
按照警方给“乌鸦”的犯罪侧写,这一个年纪轻轻就积攒了大量财富的人,换言之,跟八年前有耐心应付李路云不同,八年后的“乌鸦”成功得太快,站得太高。他习惯了藐视旁人,一般而言不会接受旁人的威胁挑衅才对。
江雪律脱了口罩,不过三秒钟立刻恢复成了一个乖少年,他道:“是因为……”
一时间,现场都安静下来,众人倾耳聆听。等到江雪律完全说完了,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少年身上,神色充满怪异,复杂极了。
果然最了解犯罪分子喜好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江雪律只是看到了一幅场景,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正穿着黑色连帽衣,手臂上有刺青,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桌前。他的脸庞苍白,头发半长不短,他在网上冲浪,长长的刘海下,一双眼睛百无聊赖。他天才般的头脑,注定了他的自负,也让他傲视同龄人。
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对他而言,失去了吸引力。
在旁人还仰视权威时,他只觉得导师教授权威集团里嘴里全是冗长的屁话,他更想摧毁权威、自己成为权威。他加入计算机专业,自学一年便已经超越了一群导师,从导师腹中榨不出东西。在风气更加自由的国外,他黑掉了学校的内部网站,把校长在海边拍摄的比基尼照片发布在学校主页上,让校长被人奚落嘲笑了一整周。校长气急败坏报了警,警察来学校认真查了一周时间,愣是查不出谁是始作俑者。
在同龄人还为学业项目奔波,他轻而易举就独自完成了项目,如同上楼梯般轻松自如,把辛苦忙碌的旁人衬托如小丑。
江雪律所扮演的傲慢、叛逆和百无聊赖,不是别人,赫然是——九年前的乌鸦。
警方已经面试成功了,接下来就等通知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很快不到半小时,警局的钟表走过了一小半,网站显示,“true”已经成为海洋之路的商家之一,那海盗旗的头像变成了彩色,名下拥有七个窗口。
这意味着,他们确实通过了聊天室的面试,成功混进黑暗阵营了。众人激动地握了一下拳。
不过众人没有高兴太早,毕竟卧底进去,只是第一步。
“乌鸦”在他的头像边设置了一个金色王冠。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警方知道,“海洋之路”的商家有三个头衔:水晶王冠、白银王冠、黄金皇冠等。
对黑暗集市的用户来说,一个黄金皇冠商家,意味着无比高质量的货源。换言之,便是告知大家,这个新卖家手里有好东西。
一上来就是黄金,这是否也是一种试探?要知道,李东的权限也不过才水晶。警方丝毫不敢大意。
那浓重的金色无比耀眼,又彰显着沉甸甸的重量,莫名令人联想到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江雪律从电脑前让出来了,李纯作为技术员,接手了后续工作。头衔刚发生变动,结果不出三秒,“滴滴”的声响弹了出来。
是“乌鸦”——
李纯差点惊跳出声,又把江雪律请了回来。
对方发了两句话,第一句话在提醒他及时上架货物,第二句话则是:“true,10%的佣金抽成是否可以接受?”
警方当然可以接受了。
他们以卖家的身份混入海洋之路,是为了搜集犯罪证据,并不是真的来做买卖。
年轻的技术员李纯,性格也比较憨厚,手指放在键盘上,刚想回复:可以。
江雪律阻止了他,少年接过键盘,噼里啪啦就是一阵输出:“太多了!8%!”竟跟对方讨价还价起来。
乌鸦:“没有这个先例,本站的抽成都是8%-15%……”
警方也觉得,不要打草惊蛇,不如算了。
“小江同学,算了吧。”
江雪律摇头:“警官先生,这看似是商业谈判,实则还是一场试探,如果我们真是卖家,每一笔钱都要锱铢必较,每一笔佣金抽成都必须寸步不让,唯有咬死了不让步,对方才会更信任我们……”
光明世界的警察不想沾染这些赃款,往往会选择大度忍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蛰伏进来。黑暗世界里的人却会心生怀疑。与无数犯罪分子“精神共振”后,江雪律已经明白这些人皮囊下到底在想什么了。
果不其然,乌鸦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道:“你是一个新人,9%,这是本站的底线。”
江雪律跟他对线,两人扯皮了十分钟后,似乎彼此满意了,停留在8.5%,说好的底线一退再退。
“fine.”乌鸦结束了这个话题。
试探好似又告一段落。
专案组成员松了一口气。
这下轮到缉毒支队接手了电脑,他们在上架商品,一个个当警察的,现在为了“卧底”,都成了黑色版亚马逊的卖家。技术科认认真真地拍摄商品图片,绞尽脑汁编辑商品介绍内容,顺便制定价格。
“你照片拍那么好看干什么?这不是你发朋友圈的精修图,逼得别人来买吗?”蒋飞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训斥一名负责拍照的小警员。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搜集罪证,能不能别做多余的事情?
警局相机里,一张张照片上,白纱一般朦胧的轻尘,好似通亮的余晖,又似璀璨的珠光,放在华贵的首饰盒里。
好好一个人间污秽的致幻剂,成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商品。
小警员不畏惧上司,言之凿凿:“蒋队您糊涂啊,拍得好看,我们才能不引起乌鸦怀疑,才能钓鱼执法啊!”
有人下单,我们发货就完事了。
买家肯定会填上收货地址,他们根据收货地址去逮人,不就一逮一个准。蒋飞还想说什么,程宽神色欣喜,抬手阻止他了:“这个办法好啊,绝佳天才的主意,正好我们缉毒支队这个月业绩还差了几个人头!”
这一城市地下黑色交易网,发货渠道链条完整,敢买敢下单的都是胆大之人,警察局绝对不会抓错人。
关于商品标价多少,专案组内部还发生了一场小型吵架。
“你标价那么贵,你是想干什么?”没有人购买,他们的生意不就凉了吗?蒋飞你能不能为我们支队这个月的指标想一想?
“那你标价这么便宜,你又是怎么想的?万一买家络绎不绝,你是想让警察局成为发货快递站,每一个人都去送快递吗?”虽然负责送货上门的快递小哥是一名“刑警”,买家签收货物时,会附赠一条银手铐。
最后的解决办法,所有人去货比三家,看“同行”普遍标价多少,他们也对标着,随手标注一个价格。
无数人沉浸在“卖家”这个角色,真情实感地扮演了起来。
乌鸦还不知道,他面临的敌人是一整个警察局。事后他知道了冷笑两声,认为自己输了,输得委实不冤枉。
秦队长注意到一点,他收起平板电脑,问江雪律,“为什么,乌鸦对我们这般容忍?”
黑发黑眸的男人,眉眼依然清冷淡漠,手中提着一块打了蝴蝶结的小蛋糕,他随手将蛋糕放在少年面前。江雪律愣了一下,一下子猜到这应该是给自己买的。
江雪律今日沉浸在专案组的身份之中,对犯罪分子心生忌惮,与警局成员一起卧底,所有喜悦激动和担忧紧张都同时牵动,几乎有点难以拔除。直到这块蛋糕出现在面前,他才抽身出来,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面上不显,心里某处微小的角落,升起一阵忽如其来的异样,异样中又透着一丝丝小小的雀跃。好似他作为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小时候独自一人在家,每一次看到妈妈下班回来时的心情。
江雪律不爱吃蛋糕,可他喜欢别人给他买礼物。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蝴蝶结丝带,打开蛋糕盒子,里面放置着一对精美的刀叉。
他慢慢地拿起刀叉,间隙看了一眼秦居烈,嘴角微微轻抿,眼神似乎还在确认:这是买给我的?我可以吃?
作为一个早熟又聪慧的少年,非礼勿动、非自己的东西勿取的道理,江雪律很小的时候就懂了,这个东西真的要给自己吗,以后也属于他吗,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一定要问三遍,反复确认才敢收下。
秦队长不知道,少年的眼神在询问这些东西。
他以为江雪律不会用叉子,径直接过对方手里的刀叉,为对方切了起来,很快这8英寸的小蛋糕被一分为四。
切完了,秦居烈才把刀叉重新递回去。
作为刑侦支队一把手,外勤内务所有事,男人事无巨细都一手把控,他很习惯照顾人了。
这蛋糕果然属于他——
江雪律的心缓缓踏实下去,他拿起叉子,叉起一块软绵的蛋糕,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果然蛋糕的口感如它的外表看上去般软绵,奶油也很甜。
吃完了一块后,江雪律也成功组织完语言。
他道:“他最近遇到了危机,他急需非常大的货源,在解决危机时,他会有无比的耐心……”
这正是“乌鸦”的可怕之处,他能屈能伸。
江雪律吃了两块蛋糕,感觉有些腻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份蛋糕虽然不是自己买的,可自己一个人在警局里吃独食会不会有点不好?
少年坐直身体,礼貌问:“蒋副队他们要吃吗?”
秦队长缓慢地顿了一下。
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问,男人冷冻般的眉眼微微紧皱,眼神一片幽深平静,片刻冷漠道:“这家蛋糕店就在警局外一公里,连车都不用开,他们一个个明年都要三十了,有手有脚,想吃不会自己去买吗?”
这群小兔崽子,难道还想上司掏钱不成?
好一个冷酷无情,口气也冷得含冰渣子。
警局其他人也不生气,“小同学,你吃吧,我们都快三十的人了,年龄大了还是小兔崽子,没有队长照顾的特权了。”
“是的,我们想吃会自己跑一公里外买。”
江雪律抬起了头,愣了一愣。
秦队长气场极为强大,一个微眯着的眼神过去,顷刻间空气凝结,所有人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继续跟犯罪分子“博弈”起来。
真是的!难得局里加入一个未成年小同学,新鲜分子,他们开一点玩笑都不行!
另一边,货物上架不过一分钟,警局就发现,账号被两三个人敲响了。警方神色一凛,没想到黑暗市场居然真有那么广阔。
第一个:“哇,新商家,真货还是假货?我看你们橱窗里月售为0,一单也没有,很难让人放心啊。”
第二个:“这糖果纯度怎么样?”
第三个:“北疆包邮吗?”
好家伙!
居然真有想买的!还怀疑他们警局的东西是假货!
第二个能问出这种话,看来还是一个老烟枪了。
缉毒支队长程宽直接给气笑了,两巴掌赏给警局的桌子,一分钟后他接过电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轻轻敲动键盘,七尺高的彪形大汉却用亲昵的语气回复道:“亲亲,是真货哦,绝对真货,假一赔十!”
“亲亲,纯度很ok的!”
“北疆包邮的亲。”
第一个买家较为谨慎,似乎不太相信假一赔十这种话,第二个买家问:“纯度高,有多高?”
第三个买家大喜过望:“哇居然包邮,那我下单了,你们赶紧给我发货哦!”
三天后,北疆一座城市,一个脸色苍白、身材消瘦的小伙子接到了电话,第一时间下楼了,“我的快递来了啊,我现在就签收。”
他偷偷摸摸地下了楼,拿到了轻飘飘的快递盒,眼眸爆亮,心中狂喜,迫不及待就想回屋拆了。
他激动万分,没有注意到眼前这名快递员人高马大,他刚拿出笔准备写下自己的名字,下一秒就被冲出来的三名警察逮了个正着,“别动!你被捕了!”
怎么会这样!小伙子十分错愕。
半小时后,警方接手了小伙子的电脑,一条五星好评漂浮在界面上,“果然是好货,物美价廉,从天而降的惊喜,果断好评。”
在这条好评的刺激下,订单络绎不绝,奇怪的是,下单者最后都失踪了。
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下,这些失踪的小虾米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力,每天事务繁忙的“乌鸦”暂时没有发现。
江雪律说的,乌鸦最近遇到了危机并没有说错。
一个网站平台想要做大做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时刻要面临竞争对手的手段。“阿尔法”和“萨汉”作为竞品,正在对“海洋之路”发起攻击,黑暗版的商战不外乎那几个手段:高价聘请黑客攻击、挖角商家、撬走客户、抨击海洋之路浏览器有泄露匿名信息的可能性、制造恐慌等等。
黑客攻击,乌鸦并不放在眼里,毕竟他手段超群。
那些黑客对他的攻击,往往会被他顺着网线揪出来,最后自我反噬。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黑客数量多了,如蚁群一般蜂拥而来,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尤其是一个人总需要睡眠,黑客却能轮流24小时对他进行骚扰,在乌鸦休息的八个小时中,黑客攻击也没有停止,每一次网站都会崩溃几分钟,长久下来,造成的金钱损失和客户流失不容小觑。
江雪律还道:“乌鸦他早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他自己售卖假护照,他还在申请某国公民的身份,一旦有风吹草动的迹象,他会立刻潜逃出国,很难在城市里再次抓捕住他。”
这退路果然狡猾,届时他如果成功出逃,江州市警方想抓捕他,就变成了跨国执法办案了,难度远远上了一层楼。
专案组神色凝重。
江雪律又道:“乌鸦他有一个习惯,他在心情愉悦时,白天会带电脑去图书馆,这是他国外留学时期就延续下来的一个习惯,所以如果想要人赃并获的话……”
在他所看到的未来,江州市警方正是在图书馆将乌鸦本人逮捕。
可惜乌鸦棋高一着,立刻销毁了罪证。
“这样一个坚持多年的习惯,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为什么他最近不去图书馆了?”警方注意到这个转变,心有疑虑。
“没心情。”江雪律说得直白,“他最近面临的危机四处开花,除非顺利渡过难关,他才有闲情逸致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
想要线下抓捕时,最好是对方精神最松懈的时候。
专案组立刻记下这点。
对待犯罪分子,他们往往无比慎重,一手资料做得十分完整。
警局明晰了自己的定位,想要进一步获取信任,将乌鸦骗出来,他们必须扮演一个角色:“为他掏心掏肺、渡过难关的人”。
这一边,警方耗时半个月在跟“乌鸦”虚与委蛇,如果说,“乌鸦”很奇怪地对江雪律所扮演的角色充满耐心和好感的话。
这半个月时间过去,“乌鸦”对“true”的好感更上了一层楼。
尤其是江雪律扮演的“true”,经常为他排忧解难,每一次提的建议都正中他的燃眉之急。
比如针对黑客攻击,江雪律说:“不如升级一下网站的防护机制。”
比如针对浑水摸鱼的买卖双方,江雪律说:“建立严实的争端解决机制,负责解决快速响应,解决交易纠纷,如果真有虚假者,一经查实立刻封号……”
比如针对用户使用感不足,江雪律说:“继续参考亚马逊,建立一套完善的购物机制和大数据推送,完善客户论坛,商品交易价格波动曲线图……”
作为海洋之路的掌舵人,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幕后黑手,“乌鸦”对网站的管理可以说尽职尽责,任何能让网站更好的建议意见,他都会仔细倾听。
而江雪律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说进了他的心坎里,所以每一句话他都会认真斟酌,越是斟酌越感到兴致盎然,觉得这个“true”十分的年轻聪明,还与他“臭味相投”。
这种热络与日俱增,超越了包括莫塔尔在内三名员工的想象,老板从没有对一个商家这么有好感过。
偏偏这个商家真的如一朵解语花,每一个策略都精准地击在老板心上。令人奇怪的是,到底哪里来的一个商业奇才,他的每一个策略,确实对网站十分有利,完全能把网站重新推上一个高峰,击败“阿尔法”和“萨汉”。莫塔尔、沃斯他们都说不出一点不好,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老板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这些策略建议。
乌鸦这个人实际上很矛盾。
他爱钱,实际上又不爱钱。
他背靠组织的力量,将一个无人问津的黑市发扬光大,他的身价也一夜之间倍增,成为暗地里日进斗金的“君王”。网站营业额每周达到50万美金,可他在现实中,并没有奢靡享乐,他也拒绝酒精和香烟。
认为这两种东西会腐蚀一个人的灵魂,摧毁一个人想要向上的意志。
正是一些矛盾的东西组合成了他。
他在骨子里把钱看得极轻又极重,他亲手建立一个商业帝国,不允许有任何偏差,痛恨买卖双方绕过他私下交易等等。可现实中,他依然住着旧房子,开着一辆十几万的车,名下没有新增房产和车子,在所有人面前维持一个普通体面人的形象,在人海之中,隐藏着亿万财富跟人谈笑风生、平等交往。
直到他落网后,“乌鸦”身边的人才知道,对方背地里居然有另一副面孔。所有人都感到无比震惊错愕。
这样的双面人生,他足足维持了八年,如果没有江雪律的出现,他还会在维持十年。
可江雪律出现了。
少年手指放在键盘上,莹蓝色的电脑屏幕照亮了少年的眼睫、鼻梁和嘴唇,那一双眼睛漆黑明亮,他轻敲键盘,转眼又是一个对网站有利的建设性意见。少年掩下眼睫,在心里道:乌鸦,你一手创建一个商业帝国,你确实很了不起,可是你的交易帝国成为一处温床,滋生了太多黑暗,黑暗之中尸骨累累,互联网后背后的冤魂数不胜数,你出售的致幻剂,导致无数个家庭倾家荡产……
所以你也该倒台了。
虚空之中,少年站了起来,他眼前是一个帝国的模型,好像堆砌积木般层层累至高塔。可少年是一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玩家,他轻轻一推积木,整个黑暗中的帝国猛地倒塌,不断向下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