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摔下来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爸妈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哥哥压着声音在吼他，为他上药的动作越来越重，他眼眶微红，忍住泣声：“我只是想哥哥更喜欢我一点。”
碘伏的气味沉默而刺鼻，陆慎明稍微放轻了手上动作：“不需要，别再给我添麻烦就行了。”
“……我知道了，对不起，哥哥。”陆炊桉鼻尖抽动，犹带婴儿肥的脸蛋上坠着泪珠。
陆慎明皱着眉头按压他摔伤的地方，问：“还有哪里痛？”
陆炊桉怯怯地摇头，又很快点头：“都很痛……哥哥今晚能不能，陪我睡？”
“哈……你不是alpha吗？怕疼吗？”陆慎明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情一样，“我这个beta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能？”
陆炊桉默默地注视着陆慎明提起医药箱离开的背影，小声说：“刚刚像爸爸妈妈在说话。”
陆慎明身形微顿，仍然向外走去。
都怪你。陆炊桉在心底埋怨那道突然出现的声音。
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哥哥反而好像更讨厌我了。
——“因为你犹豫了，不敢从更高的楼梯跳下去，所以哥哥才不会满意。”
陆炊桉绞着挽起来的裤脚，像被说动了的样子，喃喃：“那我下次要从二楼踩空吗？像哥哥那样？”
“你在说什么呢？”
离开的陆慎明又回到房间里，带着冰袋，让陆炊桉坐好：“还能走路吗？待会儿洗澡能自己洗吗？”
陆炊桉一愣，听出哥哥话语里软化的意思，连忙扯住他的衣摆说：“我、我可以，不会再麻烦哥哥了……”
冰袋隔着纱布贴上肌肤，陆炊桉下意识想躲，十三岁的少年稳稳按住六岁的小孩乱蹬的脚，说：“今晚我会陪着你的，以后不许再说我像爸妈这种话。”
“成交！”陆炊桉眼睛一亮，急急答应下来。
陆慎明面色变化，又久久不出声，陆炊桉忐忑地问：“……哥哥后悔了吗？”
“闭嘴。”陆慎明轻喝，“你是alpha，不要这么软弱地想依靠beta。”
陆炊桉委屈，自他分化后的那一天起，哥哥就疏远了他，那份从前还会偶尔流露的长兄温情，也逐渐消失。
他不明白父母和哥哥挂在嘴边的“alpha的样子”是什么意思，似乎他的价值就只剩下这点。
爸妈说：“从今天开始你要负起alpha的责任，不许哭闹、不许懦弱、不许不优秀。”
哥哥说：“你是alpha，想得到什么不都是轻而易举，不要来烦我。”
可他仅仅是想要家人的爱而已。
陆炊桉从讲述中抽身，仰头看着天花板，说：“抱歉，李老，我可以休息会儿吗？”
老先生适时地递来一杯热茶，叹道：“十三年了，你终于愿意袒露心声了，小陆。”
茶盏热气氤氲，指尖发烫，流到心底成为一股暖流。陆炊桉轻声说：“我……逃避太久了。”
老先生摇了摇头，指着大脑说：“逃避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很多时候我们的大脑会做出伤害自身的决定。”
“你心底的声音也是同理，他因你的自我认知迷茫诞生，总是推动你去做你害怕、却又渴望得到的事情。”
“直到你哥哥成为你坚定的信标，才让‘它’失去存在的必要性。”
陆炊桉笑得有些勉强：“可那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不敢在您面前彻底坦白，于是您也无法完全地帮助我。这才让‘它’一次次地出现、干扰我。”
老先生说：“小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这份韧性并不来源于你的性别、家庭，而是你的自身，想想你第一次来到我面前时，说了什么？”
陆炊桉沉吟半晌，思绪回到十三年前，那个哥哥和父母大吵一架、牵着他离开家的清晨。
吵架的起因是父母要将他送往英国留学，陆慎明质问怎么能没有家长陪伴，父母诧异地说：“陆炊桉是alpha，不是像你一样的无能的beta。”
彼时他十二岁，陆慎明十九岁，已经初步进入公司接触学习业务。
从来都是各类竞赛、考试的第一名的哥哥，被父母称作无能。他忍不住开口反驳：“哥哥比所有alpha都强得多。”
“不该让你和陆慎明待这么长时间的，你已经被传染他的软弱了。”父亲挥手叫来管家，“手续都已经办好，半个月后你与管家一同去英国。”
“不可理喻。”陆慎明冷笑一声，“对你们还心怀希望才是我真正的懦弱。炊桉，走，跟哥哥走。”
之后，他被哥哥带到李老这里，接受心理治疗，而且不知做出了怎样的努力，争取到了陪他一同出国的权利。
在老先生面前，陆慎明对他说，原谅哥哥现在还只能做到这些，无法让你真正自由。
“明明看见你那么多次自言自语……甚至自我伤害，我却斤斤计较一点爸妈的区别对待，故意对你视而不见……炊桉，接受哥哥迟来了六年的道歉吧。”
他已不似六岁那般懵懂无知，他抬手抚上哥哥落下腿疾的左腿，说：“我从来没有怪过哥哥，是我出生的错。”
——“你的韧性来源于你这份心态。”老先生温声道，“你总是宁愿牺牲自己，去成全你爱的人，可你又不确定他们是否需要你的牺牲。‘它’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陆炊桉茫然地问：“也包括我对烟枚吗？”
“嗯。‘它’的每句‘他值得吗’，其实是你在自问，‘他还需要你吗、还爱你吗’。”
“小陆，不要因为‘爱’去伤害、占有、怀疑，像你哥哥那样，尊重、自由、给予，”老先生最后为陆炊桉续上一杯茶水，“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你自身，都如此。”
谢过老先生，约定好下次的咨询时间，陆炊桉明显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想好怎么做了吗。”
陆慎明发来消息，却不是问句。
陆炊桉深吸气，再三斟酌后回复：“我会带烟枚回去一趟的，不是为了爸妈的认可什么的……这种东西，我是要他们看看，我的爱人到底有多优秀。”
——“还有，哥，谢谢你，从小时候到现在对我的包容。”
——“还在哥哥面前说这种话啊？”
——“要说的，是我的真心。”
——“比起对不起三个字，我觉得你更想听到我说谢谢。”
——“好了，哥听到了，赶紧去和烟枚联系吧，都连续问我好几天你在干什么了。”
打开和江烟枚的对话框，陆炊桉下意识以撒娇的语气发道：“老婆，想你了，我明天回家咯。”
江烟枚回复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
——“好。这么多天都去哪儿了？”
——“在解决一点事情……以后讲给你听吧。烟枚，愿意跟我去趟我爸妈家里吗？”
江烟枚一怔，想起陆慎明对他说，陆炊桉正在面对自己的内心，会获得新一轮成长。
七年了，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下陆炊桉。
——“当然愿意。”
不管从前是因为什么，江烟枚都想要更了解陆炊桉的内心——为什么父母会如此那般？为什么格外害怕失去？为什么对我的请求再不愿意也会答应？为什么……那么的不爱他自己？
他敏锐地感知到，陆炊桉在开始改变一直以来独断专横的行事作风了，这是他作为伴侣，结婚四年以来，终于努力得来的结果。
真是走了好长一段路啊。
哦，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解决一下，前几天的《劫城》事件了。
陆炊桉一直没过问，可他不能任由这件事沉下去，又成为不清不楚发生、结束的一次插曲。
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保护，只顾自己的感受，忽略掉我应该对等的付出……辛苦了，炊桉。让我接下来也能成为你的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