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追查

    宸妃娘娘离宫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谢明霁从秦总管口中听到消息时,惊得连手中出宫令牌都险些握不稳。

    他匆匆赶去帝王书房,此事在行宫内尚未传开,想是陛下有心压了消息。

    春和殿中近身侍奉的侍女皆跪于地请罪,完全不知娘娘去了何处。

    九月二十五,宁国公老夫人七十寿宴。

    宁国公府素来是北齐皇都数得上号的勋贵世家,累任军功无数。今岁宁国公赵成出征北梁大胜而归,赵家风头正盛。又适逢老夫人七十整寿,自然要好生操办。

    辰时刚过,宾客已陆陆续续登门贺寿。宁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张灯挂彩好不热闹。

    在一众显贵之中,魏宁侯容家的马车并不显眼。

    在府门口迎客的管事早就得过世子的吩咐,见到容家二位公子立刻通传,不可怠慢。

    “二位公子请。”

    管事陪着笑,有专人引他们二位入府。

    北齐与北梁同出一源,服制上大致相仿,倒不会显得容琦铭与容璇格格不入。

    不多时赵凌赶到,彼此见过礼,赵凌亲自带他们去今日的宴厅。

    宁国公府几代煊赫,府邸数度扩建,亭台楼阁,布景无不讲究。

    为着老夫人七十寿辰,赵府特意辟出东院作席,再打通一处花苑相连,气派宽敞。

    “你且去忙罢,不必照应我们。”

    来国公府赴宴的贵客不知凡几,赵凌身为世子着实分身乏术。

    他交代了二房的堂弟赵况好生待客,叮嘱几句后与容琦铭先行告辞。

    容琦铭同容璇入北齐不满一月,又素来低调行事,刻意避了与人结交,今日寿宴上的宾客并不识得多少。

    赵况倒依了兄长的吩咐,想为他们引荐些人。

    因是女扮男装的身份,容璇习惯性少在这样的场合露面。

    于她而言,多些人记得她的样貌,反而多一份麻烦。

    容琦铭默契地替她打了掩护,容璇寻个借口,抽身去僻静处歇息,留容琦铭一人做些必要的应酬。

    一路往人少的方向去,赵府的这座花苑占地甚广,几步一景,布局颇有巧思。

    也只有这样的老牌世家,方能供起这般阔绰的园景。

    若是在北梁,莫说军功,将士军前出生入死,比不过陛下身边佞臣轻飘飘谄媚数句。

    容璇轻叹口气,穿过一片竹林,在一方亭中寻了座。

    宴会的喧嚣隐隐传来,此地闹中取静,躲个清闲倒是相宜。

    入赵府赴宴,她只带了平淮跟随。

    竹容随秋风飘落,离寿宴开始还有些时辰。平淮靠柱倚在亭外,惯例沉默少言。

    容璇不禁感到后悔,该带本书册随身的,再不济问赵凌借一卷也好。

    赵府的仆从倒是周到,还添了茶水过来。

    容璇仰头望着亭外几杆绿竹,想起与祁涵的旧日恩怨,也不知帝王几时肯罢休。

    石凳上配了暗红色的软垫,秋日里坐着并不觉凉。

    竹林中清静,衬得那踩过竹容的沙沙声愈发明朗。

    容璇回神,抬眸望去,来人是位年轻的世家小姐,衣着鲜亮华贵,发饰是一整套金嵌玉的头面,耳上一对明玉铛熠熠生辉。

    拜祁涵所赐,容璇对这些饰物多少有了研究。

    她身后跟了四位侍女,衣着打扮格外体面,想必主人身份不凡。

    出于礼数,男女之别,容璇起身欲避一避人。未想这位小姐竟掩了团扇,主动同她打了招呼:“容公子安好。”

    容璇不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贵女,还礼道:“姑娘认得在下?”

    她矜持地点一点头,身后一名侍女道:“我家小姐是清涵郡主。”

    康王嫡女,京中贵女之首。

    在魏宁侯府这大半月,容璇当然不是无所事事。

    “见过郡主。”

    竹影疏斜,清隽公子立于其间,进退合宜。靠得近了,愈发觉得他眉眼生得极佳,如画中仙人一般,叫人怎移得开目光。

    清涵郡主团扇后的脸颊飞起红云。一月前大军凯旋那一日,她就在望仙楼的二楼雅舍中。原本是和姐妹们凑凑热闹,一睹大齐赫赫军容,却不想被那军中的清冷公子夺走了所有注意。

    她与宁国公府小姐赵歆宁是手帕交,此番赵歆宁一母同胞的赵凌也在军中,对军中消息稍稍灵通些。

    “那位应该是容家三公子,容璇。”歆宁如是道。

    望仙楼上遥遥一瞥,让她惦念了数日。

    今日凑巧得知容家三公子在此,鬼使神差地,她命侍女打问过消息,转来了此处。

    偌大一座花苑,相逢可就是缘分了。

    出身于锦绣堆中,从小到大在她身边殷勤讨好的公子无数。不过她看得出那些人的心思,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些妄图攀附权贵之人。

    容家三郎却很不一样。

    还未说几句话,容璇就瞧对面的姑娘红了脸。

    她身世显赫,举手投足间却看不出什么骄矜气,只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容公子,可否帮清涵一个忙?”

    郡主开口,容璇不便回绝。

    “郡主有何吩咐?”

    ……

    置身人群中,承受着四方人截然不同的目光,容璇蓦地感到后悔。

    她抬眸,一不留神与一位世家小姐对视,那小姐面上漾起一抹笑,娇羞地移开了眼。

    清涵郡主向她靠近了一步,宣示着容家公子是同她组队。

    容璇分神听着管事之语。此地换作偕趣园,是赵府花苑中新翻修的一处园子,赵府在此辟了不少消闲的游戏,供世家公子小姐娱戏。

    这一场比得是投壶,男女各一人组队,每人各投十支,双方加起来中得最多的得胜。

    园中并无长辈在场,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也是存了让适婚者彼此相看之意。

    胜者的彩头是赵府准备的一对金寿桃,与寿宴遥相呼应,寓意吉祥。

    在场众人中,清涵郡主地位最尊,便由她先来。

    男女伴的箭壶分开,容璇瞧着清涵郡主要投的壶口做了扁平弧度,羽箭只要挨着边,很容易便能投中。

    清涵郡主投壶本也有些准头。可今日在容家三郎身旁,她捏着羽箭,越是想好好投越是不听使唤。最后十支箭投毕,堪堪只中了两支。

    众目睽睽,负责计数的赵府管事不好偏颇,只能眼睁睁看着清涵郡主面上挂不住。

    “我平日能中四五支的。”回到容璇身边时,清涵郡主小声与她解释道,声音带了点委屈。

    容璇笑了笑,安慰道:“无妨。”

    她的声音极好听,让人心安。清涵郡主望她如玉一般的面庞,心头的沮丧不知不觉散去大半。

    二人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在场众人的眼。见十支羽箭交到容璇手中,围观的世家子弟都存了些看好戏的心思。魏宁侯府这位三公子仗着一副好皮囊,得郡主青眼,甫一露面就抢去了场上的风头,怕不是虚有其表。

    清涵郡主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容璇,原本她还在意输赢,现下竟都觉得无妨。

    容璇站到场中,比了比箭壶的距离,转动羽箭投出第一支。

    羽箭入壶,发出一声好听的闷响。

    尔后,几乎都未如何看准,羽箭接二连三从容璇手中掷出。

    所有人看得眼花缭乱,清涵郡主目光来回穿梭,不知是该看容璇,还是该看箭壶。

    十支羽箭稳稳落入壶中。

    金辉撒落殿宇间,一连三日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暗卫在京郊三十里处寻到了丢失的骏马,它仍套着缰绳,于溪边饮水。

    见到人来时,听得熟悉的口哨声,它也不曾躲闪。

    日光映入屋中,帝王掌心一枚香囊,是她临告别前最后赠给他的。

    甚至于那日他们的争吵,她仍愿意绣好这枚香囊。

    她说她绣不成鸳鸯,只有一对水鸭子自在地嬉戏于江中。

    小案上还叩着一册书,她未曾读完。书签在旁,她没有夹上。

    春和殿中一切陈设如常。

    她走得匆忙,也不知银钱带足了没有。

    多带一些,她在外总能少受些苦。

    第 52 章 寻觅

    “陛下,还未寻到宸妃娘娘的下落?”

    帝王凝望天边流云:“没有消息传来。”

    谢明霁百思不得其解:“从那日夜半子时臣最后见到宸妃娘娘算起,到晨时宫中发现她离去,统共不到一夜的工夫,她究竟能跑出多远?”

    接连三日的搜寻,除了那一匹丢失的骏马,竟然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无论是镖局还是商行,任何有车队远行的地方暗卫都盘查过,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尤其陛下在金平府中,不少商队车马都被官府暂且征用,若要带陌生人同行,沿途城门守卫不可能毫无察觉。

    “还有一事,宸妃娘娘究竟能去何处?”

    跪于殿中,容璇抬眸,与祁涵目光相接。

    三年未见,昔日在边关翻手为云的太子殿下已成帝王,威势更甚。

    哪怕只着一身月白常服,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二人一跪一坐,祁涵同样在打量她。

    当年代郡之中层层围捕,都未能寻到容璇踪影。

    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邀月楼中,这座青楼鱼龙混杂。他命人将邀月楼翻了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祁涵几乎要气笑了,果然好胆量,还敢跟在自己身边。

    容璇垂下眼眸,确信祁涵早已认出她,只能静等他开口。

    心中转过无数应对之法,孰料祁涵轻叩茶盏:“来人,带容公子去偏殿更衣。”

    话音落,立刻便有侍女上前,恭敬道:“公子请。”

    对上祁涵淡漠的神情,容璇袖下手握紧。

    她不知道祁涵用意,但眼下抗旨不遵,乃是死罪。

    帝王轻拨茶盏,很快便见面前的女子起身。

    偏殿之中,一套簇新的衣裙悬于屏风旁。

    为首的那位嬷嬷面容和善,身后跟了几位年轻的侍女:“奴婢等服侍您更衣。”

    “不必。”容璇挤出这二字,嬷嬷极善解人意的模样:“那老奴带人去外间候着,您有何吩咐随时传唤。”

    “还请姑娘,莫让陛下久等。”

    合上内殿的门前,嬷嬷提醒道。

    殿中归于平静,容璇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必得克制。

    樱粉色的衣裙绣工华美,触手的绸缎质地极佳,绝非凡品。

    容璇忽而忆起,前朝两军交战之际,敌方从来龟缩不出。因而另一方主帅送去了一套女子衣裙,以示羞辱。

    敌军果然沉不住气,贸然出击,最后大败。

    既为女子,容璇自然不觉得着女装会是屈辱。

    但绝不是在眼下这样受制于人的境地。

    她缓缓解开衣带,宽下自己的外袍,里衣,却未动束胸。

    衣裙式样繁复,勉强能一件件穿懂。

    略略收拾一二,外间传来嬷嬷的声音:“姑娘可好了?”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嬷嬷方推门而入。

    容璇换了裙装,承受着外人探究的目光,移开了面颊。

    嬷嬷上前,告了声罪,替她解开衣襟处的系带,仔细重新为她系好,又为她整理袖摆与裙摆。

    “这般才妥帖。”嬷嬷和蔼道。

    容璇不言,她能感受到来自眼前人的善意。

    数名侍女捧着妆匣,等候为容璇梳妆。

    无谓徒劳地反对,她安静着、由人引着坐于铜镜前。束发的玉簪取下,乌发垂落。

    “姑娘可有什么心仪的发式?”侍女执象牙梳,细细为她梳通墨发,殷切问道。

    “你做主便是。”

    容璇没有叫她为难,算着时辰,平淮大概已经回府报了平安。

    挽发的两位侍女手极灵巧,青丝盘起,梳作百花髻,簪上与衣裙相称的珠钗和步摇。

    不知费了多少辰光,直到侍女要为容璇上妆,她道:“不必了。”

    侍女转眸请示过嬷嬷,嬷嬷轻轻点头。

    这样倾城的美人,上妆反而显得多余。

    “姑娘请。”

    送了容璇离开,留下的几位侍女收拾着妆台。

    “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面生得很。”一人低声问道。

    “我亦不知。”回答的人感慨道,“我在宫中这些年,当真从未见过这般标志的美人。虽说瞧着模样冷清了些,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被回来的嬷嬷声音打断:“不该说的,少议论。”

    “是,温嬷嬷。”

    ……

    袖摆上的芙蓉花绣样精巧,翩然动人,掩住了袖下人微蜷的手。

    重新立于殿中,承受着帝王玩味的目光,容璇一语未发。

    “过来。”祁涵语气淡淡,却丝毫不容人有拒绝的余地。

    容璇被他揽于御座上,衣裙剪裁合宜,衬出女郎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可有什么要同朕说的?”

    祁涵身上是淡淡的清檀香气,容璇安静须臾,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令:“此一物,还与陛下。”

    她同祁涵彼此间心知肚明,无需抵认过去所为。

    玉令呈于容璇掌心,玉质通透温润,完璧归赵。

    祁涵未接,二人间陷入一瞬的沉默。

    “仅此一句?”片刻后,祁涵道。

    “是。”

    额前的粉玉垂饰剔透晶莹,映衬着女子星眸皓齿,容颜盛然。

    原本一时未动的心思,被怀中人的冷漠所带起。

    “既已取走,断无归还之理。”

    “臣愚钝。”容璇道,“陛下何意,不如昭示于臣。”

    她依旧自称为臣,疏离有礼。

    祁涵抬了人的下颌:“你知道,朕不喜胁迫人。”

    边关采得的一朵娇花,带着刺,要费些心思才能移栽回宫中。

    容璇被迫直视于他。

    “所以瑜安,好生想清楚。”

    ……

    “姑娘可要用些点心?”隔着一架紫檀嵌玉的屏风,侍女道。

    得到里间人回拒的答复,侍女安静退下。

    容璇坐于窗棂边,由微风吹拂过面颊。

    透过窗格向外望去,也是重重殿宇,看不到出路。

    朝宸宫护卫森严,更不必提外间巡查的重重禁卫。

    容璇知道自己武艺不精,没有闯出去鱼死网破的兴致。

    至于殿中,此间唤作明宝堂,奢华宽敞,一应陈设俱全,祁涵大有将她一直囚在此处的用意。

    她断了同外间的消息,即使平淮跟随而来,也无济于事。

    祁涵早有准备,若想脱困,无需多思,破局之法唯有他。

    天边的光亮一分分暗淡下去,容璇只能庆幸,留了平淮向府中报平安之语。

    二哥并非莽撞之人,有平淮的带话,哪怕自己今夜未归,也不会轻率行事。

    至少,能等到明日再做打算。

    晚膳容璇几乎未动,夜色已彻底笼罩整座宫城。

    “请姑娘沐浴。”

    白日里的嬷嬷领人来请,侍寝的规矩,上头吩咐是不必姑娘学的。

    汉白玉砌成的浴池中,水雾氤氲。

    前朝因奢靡亡国,为修筑陵寝,以及数不清的行宫与别苑,每年征发服役的农民不下五十万人。

    北齐承继前朝宫宇,宫室之富丽堂皇连北梁都不可轻言相较。

    有那么一刻,容璇都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她还在徐州城中,还伴在双亲身旁。

    沐浴完,宫中备下的寝衣为绯红一色,熏了祁涵偏好的香料。

    这么多年,倒是未变过。

    墨发以两枚金簪固住,容璇顺从地由祁涵横抱起,带去寝宫之中。

    “陛下就不怕臣动手?”

    这是她今夜唯一一句主动开口。

    “自然。”

    金簪卸下,墨发倾泻,绯红的寝衣系带被指尖挑开。

    容璇闭上眼眸,无力、屈辱之感席卷而来,任帝王褪尽她的衣衫。

    父兄驻守徐州城中,还有徐州二十万百姓。

    徐州为兵家必争之地,连年征战,百姓从不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为何物。

    她与二哥固然是北齐牵制父兄的人质,可百姓、家族何尝不是他们的软肋。

    衣料翩然落于地,……被填满,女郎紧咬唇瓣,没有求郎君垂怜。

    如玉的肌肤染上点点痕迹,烛影缱绻,偶有娇吟声传出帐间。

    月光似水,映照于殿中一角。

    虽是浑身疲累,晨曦初现之时,容璇还是被屏风外的动静吵醒。

    是祁涵起身更衣,容璇脑中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不愿多应对,闭上眼眸装睡。

    不多时,竟又这么睡去。

    再度醒来,日光已然大盛,透过帷幔照入榻中。

    容璇撑着床榻坐起身,没有唤人,静静靠着身下软枕。

    昨夜后半的情形她早已模糊不清,任祁涵予取予求罢了。

    可她却还记得自己最后服软求饶的模样。

    容璇自嘲一笑,经过这一夜,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殿中极静,独自一人的时光,难得地让她能够放下些许戒备。

    “姑娘醒了。”

    不知坐了多久,侍女的声音打破了容璇的出神。

    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着为她洗漱更衣。

    宫中新送来的衣裳,依旧是一套石榴红绣金边的裙装。

    “姑娘不喜欢么?奴婢等这就去换新的。”

    侍女察言观色,颇为殷勤。

    容璇摇头,问道:“我昨日入宫的衣衫在何处?”

    “回姑娘,那套衣裳送去浣洗了。您随身的东西,都放在了您房中。”

    捧着衣衫的两位侍女站也不是,离也不是。

    容璇无意为难她们,伸手道:“我自己来即可。”

    她身上月白的寝衣,是昨夜后半新换上的,她并不喜欢。

    “齐……陛下在何处?”

    “晨起陛下往书房议事,留了口谕会回来用午膳。”

    离午膳还有一阵光景,容璇换了衣衫,侍女引她回明宝堂中歇息。

    不多时,屋中的侍女奉命端来一碗避子汤药。

    容璇干脆饮下,知道这对她和祁涵都好。

    她查看过自己随身所带的物件,有一枚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护身符,还有并不属于她的玉令。

    她简单将头发盘起,簪了自己入宫时的白玉簪。

    望了望外间天色,离府已有一夜一日,兄长此刻想必忧心如焚,她须得尽快脱身。

    “姑娘有心事?”

    依旧是昨日那位和善的嬷嬷,言谈间容璇知道她姓温,京城人士。

    温嬷嬷道:“我替姑娘梳妆罢。”

    见容璇不愿,温嬷嬷自谢自拿起了篦子:“姑娘要求见陛下,总得收拾齐整才是。”

    她话中有话,点醒了人。

    温嬷嬷手巧,猜到容璇不喜繁复的发式,梳了云髻。

    她从妆匣中挑了一支累金丝嵌红宝的垂珠步摇,缀以同色的朵朵珠花,一切都恰到好处。

    容璇气色有些苍白,温嬷嬷细心为她点上了些胭脂。

    石榴红一色娇艳,哪怕美人神色冷淡,都平添上几分明媚之色。

    ……

    与祁涵同桌用膳,容璇愈发没胃口,侍女为她布的菜在碗中堆成一座小山。

    她随意动了几筷子,即使心中已算清楚利害,真正到低头求人时,依旧难于登天。

    用罢午膳,祁涵颇有兴致,吩咐人在书房中摆了棋局。

    “坐。”

    如他所愿,容璇在他对面的位上落座。

    裙摆铺于地,侍女为她整理。

    黑白二色棋子由暖玉制成,质地极佳。

    祁涵钟爱弈棋,容璇却是初次与他对弈。

    她执了白棋,棋盘上二人一来一往落子。

    虽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白棋势弱,与黑子却能有来有回,并未被完全压制。

    棋逢对手,棋局愈发有趣。容璇起了胜负心,渐渐认真起来。

    祁涵见眼前人执白棋陷入沉思,开口道:“你的棋艺,是何人教的?”

    容璇目光仍在棋盘上,分神答他:“启蒙的夫子。”

    她落子,二人对视之际,显然都忆起了同一件事。

    祁涵很快落子,记得从前在代郡之际,容璇一心一意在他身边扮演着无知美人,对棋艺一窍不通。

    自己倒还手把手教过她下棋。也是难为她,勉力装出初学者的模样。

    容璇神情不免尴尬,当初未免祁涵怀疑,自己不得不善加伪装。

    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未成想世事难料。

    想起自己软糯着嗓音唤祁涵殿下的模样,正主又在面前,容璇着实为此感到难堪。

    想来祁涵日理万机,已然忘了这些琐事。

    白棋贴着黑子落下,祁涵存心要试探出容璇的真本事,棋风凌厉,杀伐果决。

    容璇一开始就处于下风,祁涵未给她半点机会,毫不留情。白棋支撑许久,后半程无力回天。

    她掷子认输,借着这个当口,示弱道:“陛下可否恩准我回府?”

    话终归说出了口,并无多少轻松之感,只有屈辱和苦涩。

    她已遂祁涵之愿,不知高高在上的帝王满意否。

    鬓边步摇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颤动。

    弟弟被母亲托举在怀中,拍着巴掌,母亲丝毫不觉累。

    她被周遭的大人来回挤着,只能见到各色不同的衣角,还有被踩得凌乱的黄泥地。

    偶尔能听见戏台上的一声锣鼓,场中静一静,再听得几句唱腔。

    至于其他的什么木偶,实在见不着。

    天边晚霞渐黯,纵是如此,这已经是她儿时记忆中最鲜活最明媚的一部分。

    容璇付之一笑,算啦。

    那年端午,在西明苑中,她看过了最好的木偶戏。

    第 53 章 下落

    整整五日,帝王皆闭于书房中。除了在外为陛下搜寻珍宝的暗卫,整座栖霞行宫风平浪静。

    每日要紧的政事由秦让巳时呈入殿内,未时发还,并不曾耽误。

    至于膳食,亦是秦总管每日算着时辰领人送入内,尤其要避开宸妃娘娘素日喜爱的菜式。只盼着陛下莫触景生情,能稍稍多用些。

    行宫内大小事宜由宣国公世子暂代,圣驾回銮之期未定。

    眼见着日过午时,秦让瞧着几乎是原封不动送出来的午膳,在回廊下与世子殿下叹气。

    谢明霁每日在自己住所处置过泰半事务,摇头道:“罢了,宸妃娘娘离宫,陛下在明面上能如此心平气和,已经算是上苍庇佑了。”

    “怎么心事重重的?”

    坐到兄长身边时,容璇神色方稍稍放松些许。

    校场中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帝王那处,少有人注意到他们兄妹。

    容璇道:“二哥,从前……我们见过靖平王射箭吗?”

    容琦铭先是摇头,而后又不大确定:“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样的感觉来得古怪,可她确信自己未曾与靖平王有过交集。

    靖平王的箭术精妙,独步天下。若是观之,必定难忘。

    容琦铭想了想,道:“你自幼随父母在军中,许是那时见过吧。”他比了比,“你那会儿才这般大,印象不深也正常。”

    容璇沉默一会儿:“小时候的事情,兄长还记得多少?”

    容琦铭长她三岁,知道的事情多些。瑜安归家时已满七岁,一直作男孩打扮,生得玉雪可爱。

    “儿时你总是生病,父亲就是为此替你改了名字。”

    这些容璇倒是有点记忆,或许就是断断续续病着,因此忘掉许多事也未可知。

    容琦铭笑道:“幼时体弱多病,也不妨碍我们家妹妹长大后聪慧过人。”

    他一打岔,容璇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散去些。

    容琦铭回忆过,想起另一事:“你忘啦?父亲曾在谢府习武,也能一次射出三箭。许是箭术上有相通之处罢。”

    孩童记忆不清,张冠李戴并不少见。

    他如此一解释,容璇点点头,渐被说服。

    “还有一事,我想同你商议。”容琦铭正了正神色。

    容璇立时将注意转移,道:“何事?”

    容琦铭的目光看向宁国公府世子赵凌所在的方向:“北齐胶东四府遭遇匪患,齐帝属意临山前往平乱。军中尚缺一位副将。”

    “赵世子想要兄长一道请缨前往?”

    临山是赵凌的表字,想来这些消息都是他透露给兄长。

    “正是。”容琦铭拿不定主意,“你觉得如何?”

    胶东的匪患,祁涵既然任用赵凌这样的年轻将领,想必不会太过棘手。

    赵凌是他的左右手,剿匪一事不及前线战事凶险,又能在百姓中极快地树立起威望。

    容璇抬眸,祁涵这是在为赵凌铺路,助他进一步稳固在朝中武将的地位。

    而赵凌邀兄长同去,亦是出于一番好意,想让兄长随他立些功劳。

    当然,也是为自己讨匪增添助力。

    容璇分析其中利弊,主将若是赵凌,她会放心兄长一同前去。

    自入北齐,兄长常日赋闲在家,心中苦闷她明白。

    “胶东离皇都不算远。只看兄长愿不愿意罢。”

    容琦铭犹豫之处正是在此,为北齐效力,他心中仍有谢虑。

    妹妹的意思他已明了:“容我再想想。若是随军出征,只怕今岁就不能与你一道过年了。”

    这一节容璇没有多在意,横竖她是要留在宫中的。

    兄妹二人说过些体己话,容璇道:“时候不早,我想先回宫了。”

    快到开宴的时辰,容琦铭不免担忧:“你提前回去,万一齐帝不悦——”

    “不会。”容璇笑笑,没有多言。

    ……

    容璇吩咐人知会了高进一声,高进便安排车驾先行护送容妃娘娘回宫。

    她的确是有些倦了,在长庆宫中用过午膳,便在寝殿内歇下。

    午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容璇陆陆续续做着梦。像是被什么困住似的,总也醒不过来。

    梦境中同样是一片校场,像是在徐州城容府中,却又不大相似。

    不过梦中的她没有多思。此时的她是十岁孩童,手握一把短弓,父亲正手把手教她射箭。

    她们容家一共四个孩子,骑术、剑术皆是父亲亲自教导。但唯有射箭一项,两位兄长都是跟着叔伯去学,父亲只独独教了她。

    父亲说过,他的瑜安习射天分最高,言语间满是自豪。

    每每有所小成,父亲总是欢欢喜喜将她抱起。

    许是家中幼子的缘故,又是女孩儿,父亲待她比二位兄长宽和许多,从未斥责过她。

    哪怕她忍无可忍之下一箭射杀了朝廷派来的督军,父亲都未责罚。

    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徐州战事吃紧,梁帝对容家猜忌,屡屡派遣督军掣肘后化为了泡影。

    旧事一幕幕在梦中闪过,容璇醒来时已是天黑时分。

    这一觉睡得久而累,容璇头有些疼,反而比午憩前更加没精神。

    “娘娘,”圆桃小声提醒,“陛下在外间。”

    容璇简单披衣起身,圆桃想起温嬷嬷的叮嘱,未在内殿多留,悄声退下。

    “陛下万安。”

    座上的君王望向屏风处,女子着妃色衣裙,墨发垂着,没有任何装饰,是在极亲近之人面前方能有的装束。

    祁涵的神情温柔几分,他抬手,扬了扬在内殿桌案上新发现的物什:“这是何物?”

    他瞧着眼前女子红了脸颊,眸中笑意更甚。

    锦带上歪歪扭扭绣着的东西,祁涵猜测是一条龙。

    腰带的主体都出自尚功局,绣艺之精湛,衬得这新添上去的一点绣样愈发格格不入起来。

    祁涵忍了笑,知道这是容璇为他备的生辰礼。

    没成想她仔仔细细绣了这么久,最后是这般模样。

    原来他的瑜安,也有实在不得不服输的东西。

    “明年罢,”容璇逞强道,“明年我给陛下绣一条更好的。”

    这话不知何处取悦了祁涵,虽是面上嫌弃,他还是将锦带好生收回了匣中。

    “过来。”

    容璇到他身旁坐下,祁涵提起白日离开之事,道:“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大概是吹了会儿风,回来睡一觉好多了。”

    容璇仰眸看他:“我有一事想求问陛下,可以么?”

    得了祁涵允准,她道:“胶东剿匪之事,陛下可会派我兄长前往?”

    此话若是容家三公子容璇问起,自然是逾矩冒犯。

    可她现在是以容瑜安的身份,问一问自己的夫君无妨。

    祁涵颔首,满意她的坦诚信赖,只道:“可去。”

    短短二字,容璇点到即止,没有过多追问。

    北齐正以容家作例,招揽天下之人。

    有她在宫中,祁涵不会动她的兄长。

    ……

    旨意不日便颁下,祁涵任命宁国公世子赵凌为振武将军,领兵三千前往胶东剿匪,算是众望所归。她的兄长为随军的三位副将之一,有了机会去另一方天地施展拳脚。

    出征前两日,容璇特意回了魏宁侯府,送一送兄长。

    “二哥此去,万事小心为上。”

    莫贪功,少打头阵。

    容琦铭省得,又不是在容家军中,轮不到他领头。

    兄长这一走,魏宁侯府事务交由徐叔和檀佳料理,总得明年开春后才归。

    北齐皇都之中,容家嫡脉只剩容璇一人。

    下过几场雪,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年关将至。

    宫中的年赏一趟一趟送入长庆宫中,各式锦缎、珠玉琳琅满目,塞满了长庆宫半间库房。

    温嬷嬷领着圆桃清点赏赐,各地供奉,陛下都许容妃娘娘自行挑选。只可惜娘娘不爱这些,除了亲自保管年赏中的金二百两、银一千两外,余下只让她们登记造册,收入库房中。

    宫中的日子手头实在宽裕,容璇给所有从徐州跟来的容家旧人封了厚厚的赏银,由檀佳经手。

    虽是远离故土,也要好好过上这个年。

    每逢新年,北齐朝廷上下循休沐十五日,官员封印,从腊月二十五一直到元宵。

    唯有正旦那一日,文武百官仍需上朝,为帝王拜年。

    暂无了政事牵绊,祁涵停留在后宫的光景增多。

    雪花簌簌而落,宫城银装素裹。

    朝宸宫殿内暖融融地点着炭火,容璇换了樱粉的宫裙,坐在祁涵的位上读信。

    兄长已到胶东,与赵凌驻于胶兴城中。因是奉旨讨匪,胶东刺史礼遇有加,一应地形图早已奉上。听闻朝廷大军至,山中贼匪连连受挫,近来龟缩不出,城外百姓暂得平顺。

    洋洋洒洒几页信纸,容璇看出兄长身心顺畅,远胜于困顿在北齐皇都。

    这一封信还是祁涵转交于她,倒是安了她的心。

    祁涵立在书案后练字。容璇望去,他今日只着月白锦袍,束白玉冠,少了几分天子威仪,恍惚间竟让她有岁月静好之感。

    她叠好信纸,去书案旁为祁涵磨墨。

    “海晏河清,岁岁安宁。”

    祁涵提笔,望身旁女子容颜明媚。

    这样安宁的岁月,唯愿可以一直守候。

    ……

    晚间的榻上,被褥堆于一旁,容璇摆了一张小几。

    她近来喜欢打双陆,邀了祁涵对坐两旁同玩。

    投骰全凭运气,少看谋算。

    容璇手气极佳,一连胜三局,赢下祁涵三百两银,徒留祁涵对着棋盘无可奈何。

    “再来一局。”

    祁涵起了兴致,从少年时起,他便未碰触过这等娱具。虽是简单,远不及围棋精妙,但别有一番乐趣。

    容璇深谙见好就收之道,悠悠收了三百两的银票:“困了,该歇下了。”

    祁涵:“……”

    二人很快收拾了床榻,容璇睡去里间,祁涵吹熄了烛火。

    殿中沉入昏暗,只不过么,若想安眠,为时尚早。

    寝衣翩然落地,一室旖旎。

    她望向坐于窗畔的女郎,原本的话语止住。

    郎君从宫廷脱身,这本来应当是件好事。可她有时候瞧着郎君,并不见她有多少欢喜轻松的神色。

    怀月默默收了小秤,整理好金锭。

    “阿月,”好半晌,她听得郎君唤她,“这两日,收拾好箱笼吧。”

    “是,”郎君已有了打算,怀月忙答应下来,“我们去何处?”

    浮云流转,容璇道:“去江南。”

    老师说过,她有一条退路在江南。

    碧空湛蓝如洗,女郎出神望了许久。

    “再有,我也想好生看一看江南的春景。”

    第 54 章 相思

    南巡途中的种种波澜,并不曾传到寿安宫中。

    御驾回銮,帝王至紫宸殿更衣后,先行向太后娘娘请安。

    向菱、向萍等一众侍女仍回明琬宫,由秦总管领着打点事宜。

    依照陛下吩咐,明琬宫上下一切如常。

    天气晴好,寿安宫中已备下午膳,言太后一早便等着儿子。

    “母后万福。”

    此番帝王出行近三月,许是一路舟车劳顿,言太后打量着儿子清瘦些许。

    她不免心疼,多问了几句南巡近况。

    顺着林中一条小径散步,容璇感慨于靖平王府的梅林中竟然种下了种类如此繁多的梅花。

    方才王府后院差人来回禀,许是出了些事,请林嬷嬷过去拿主意。

    她来往王府多次,想必靖平王对她也少了戒备。

    故而林嬷嬷放心留了她在此处,先行去处置其他事务,告了罪道很快便归。

    王府其他侍女都遵吩咐候在稍远的避风处,容璇惯例只留了圆桃一人近身服侍。

    向前走着,小径时而分出几条岔道。花瓣飘落,氤氲着淡淡花香。

    “娘娘识得路?”

    圆桃惊叹于自家主子辨别方向的本领,容璇笑着摇头:“不啊。”

    全凭着感觉走罢了,在王府东院倒也不担心迷了方向。

    见休憩的亭子还隐隐在望,圆桃道:“我先去替娘娘将手炉拿来。”

    走得远了,她怕自己记不得路。

    “去吧。”

    容璇也想自己散散心,同圆桃约定,遇岔路一直往左便是。

    这一片种的是洒金梅,一朵花上有粉白二色,极为特别,故而容璇记得。

    再往外走,则是更浅一色的白梅。

    有几位侍女在此打理花枝,见容璇驻足,其中一人道:“回娘娘,此乃玉蝶梅。”

    花瓣似蝶,因而得名。

    另一人殷勤道:“王府前些年还栽种了金钱绿萼,就在前边不远。娘娘若有兴致,奴婢带您去瞧瞧?”

    绿梅名贵,寻常都很少见。

    容璇问清了方向,依旧独自前往。

    踏雪寻梅,别有一番意境。

    有侍女指路,圆桃应是能寻到自己。

    小径的尽头,一处花苑忽而出现。

    门半开着,可见其中几株绿梅盛放。

    在梅林中行的久了,见到这样一方所在,倒有惊喜之感。

    容璇入了花苑,绿梅清雅珍贵,可她的目光却被当中一架秋千所吸引。

    秋千架上别出心裁地缠着紫藤萝,如果是在春夏开花季,必定更加漂亮。

    待反应过来时,容璇已不知不觉走到这架秋千旁。

    纤手拂过秋千凳,于她而言稍稍有些低矮。

    裙摆曳于地,容璇扶着秋千绳坐下。

    架上还挂着一串银铃,风吹不动。唯有拨动之时,才发出清脆响声。

    双足腾空,秋千荡起。

    “高一些,小叔叔,再高一些!”

    孩童纯挚的笑声在记忆中一闪而过,再要追寻时却毫无踪迹。

    有那么一瞬,容璇几乎都以为是自己误听了银铃的声响。

    是什么呢。

    秋千越荡越缓,渐趋于停滞。

    “王爷万福。”

    容璇听得这是林嬷嬷的声音,话语中透出显而易见的紧张。

    她循声望去,花苑门外,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靖平王着了她白日里见到的墨青色锦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

    双足落地,她一时忘了动作。

    靖平王亦未开口。

    北风乍起,吹散几朵梅花。

    “午膳的时辰,莫误了。”

    良久,靖平王道。

    容璇一怔,旋即应道:“好。”

    他转身离开。好半晌,林嬷嬷的心才落回实处,看向了一旁同样惊讶的苏婧涵。

    “容妃娘娘尚在,老奴先行告退。”

    这一季新制的冬衣,表小姐不大满意,院中的丫鬟对绣娘闹了起来。

    她急匆匆过去处置,又赶回百梅林,却在途经此处时听到了银铃声。

    她登时觉得不好,这架秋千,王爷从来都不让人碰的,无人敢犯此忌讳。

    可出乎意料,王爷竟未动怒。

    “嬷嬷来了。”

    容璇素手扶在秋千绳上,倒是极喜欢这架秋千。

    林嬷嬷静静陪在一边。或许对王爷而言,打开心结是件好事罢。

    岁月终归冲淡了一切。

    王府中的忌讳不便向外人提起。可林嬷嬷看着秋千架上的姑娘,忽地眼眶一酸。

    ……

    新年的日子风平浪静,转眼已是正月初十。

    朝宸宫书房内,着樱粉宫裙的女子眼波流转,面上露了几分无辜:“陛下就不能让让我?”

    眼前的棋局,黑白二字交错。

    高进虽在远处看着,心里跟着直叹气。这样一位风情灵动的美人,谁能抵得住。

    果不其然,陛下也不例外。

    “你要如何?”美人撒娇,祁涵顺着她的话,颇有耐心地笑问道。

    “不如,陛下让我两子?”

    “……好。”

    并不难,稍稍用些手腕,容璇点通了其中关窍。

    她其实依旧寻不到祁涵棋路的破绽,他的棋风似乎天生克制她。

    倒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虽说是胜之不武,但若是同祁涵讲道义,那可真是自讨苦吃。

    他以皇权压人的时候,可也未曾讲道理。

    容璇满意地放了白子,这一局是难得的轻松。

    “我既胜了,陛下可否许我一个心愿?”

    所谓得寸进尺,当如是。

    祁涵颔首:“嗯。”

    容璇早已想好:“听闻十五那日,民间有灯会。”

    北齐皇都元宵灯会的盛景,她少年时只在书中读过,心向往之。

    既到了此地,儿时的心愿还是要圆一圆的。

    这对帝王来说并不难,可容璇却在他眸中望见了一瞬的迟疑。

    “宫外多有不便,不可。”

    出乎意料的拒绝,美人面上划过沮丧之色。

    她定定望着眼前的君王,轻声道:“我从未见过呢。”

    徐州边境连年战乱,羯族频频南下侵扰。对百姓而言,有个太太平平的新年都是奢望,遑论有一场“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灯火盛事。

    然,祁涵依旧未答允,只作出了让步:“待到明年。”

    “明年复明年,何其多。”

    她使了性子,樱唇翘起,让人完全无法与她置气。

    祁涵还未哄过人,难得纡尊降贵一回。

    到底不敢太过拿乔,容璇见好就收:“陛下还有臣子要见,我便先回宫了。”

    她起身一礼,合着规矩离开。

    祁涵望她背影,知道瑜安还是不高兴,命高进送一送,笑容有些无奈。

    高进陪了十二分的小心,一直将人送到朝宸宫外。

    等出了朝宸宫视线,容璇神色恢复如常。

    灯会只是小事,无非是想试试罢了。

    “容妃娘娘安。”

    宫道上,着绯红官袍的年轻官员一礼,是容璇难得的熟人。

    翰林院修撰,刘喻。

    祁涵会在年节召见他,必定有要事。

    二人目光相交一瞬,对方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讶然。刘喻心细如发,更何况他们二人对弈多时。

    无需多解释,容璇对这位友人报之一笑,携了侍女离开。

    “刘大人,请。”

    在原地立了许久,侍从低声提醒微有失态的清俊公子。

    刘喻目送那抹身影消失在宫道一角,轻叹了口气。

    ……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平身。”

    御书房内,刘喻入了座,最先映入眼中的是案上未收拾的棋局。

    陛下面前摆的是黑子,落子却一反常态地温和,几度都未出手。

    “你在翰林院待的够久了罢?”

    恒远先看棋局,祁涵并不奇怪。

    他命人上茶,知道这位至交的性子。

    “但凭陛下吩咐。”

    一来一往,至交好友间无需再多言。

    刘喻终归是刘氏子孙,身处朝堂漩涡之中,避无可避。

    用人之际,陛下能允他在翰林院安然数载,他已足够感激。

    祁涵端了茶盏,恒远既能够想透,他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品茗的工夫,刘喻的目光重新落到棋局上。

    白棋的棋风他自是识得。

    原来,这就是容公子的隐秘么?

    或者,改称一句容妃娘娘。

    自棋盘观之,白玉棋似乎找到了破局之道。

    刘喻观棋不语,忆起方才离去的那抹倩影。怀瑜……应是位心境开阔的女子,会心甘情愿留在这后宫之中吗。

    他少年起入宫为太子伴读。十余载的情谊,就如陛下知他,他亦知陛下。

    凡君威所至,只怕无人能有违抗。

    容家三公子再聪慧,亦不得例外。

    ……

    黄昏时分,帝王御驾至长庆宫中。

    温嬷嬷带人接驾,小心禀告道:“回陛下,娘娘尚在御园,老奴已差人去请。”

    “不必了。”估摸着人还生着气,祁涵大约知道她在何处,“朕去寻她便是。”

    离长庆宫最近的一处御园中,新扎起了一架秋千。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圆桃自觉退开,容璇安坐于秋千上:“陛下万福。”

    自从靖平王府回来后,她在马车上随口向祁涵提及了此事。

    不出两日,祁涵竟真的命人为她搭起了架秋千。

    “天冷,也不加件衣裳。”

    圆桃难得乖觉一回,跑回长庆宫去取娘娘的披风。

    “出来时不冷。”容璇心安理得地由帝王推着秋千。

    “就这么喜欢这里?”

    “陛下的心意,能不喜欢么。”

    虽是奉承之语,但听来格外顺耳。

    容璇比了比,道:“我还想在这儿挂一串铃铛。”

    跟靖平王府相比,她总觉得少些什么,找不回那日的感觉。

    祁涵无有不应:“王叔府上的东西,你倒瞧什么都好。”

    饮食如此,连架秋千亦如此。

    容璇没有否认:“还好有陛下的面子。如若不然,我怕是连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她与祁涵透了句心里话,“毕竟我是容家女,王爷大约也不想见到我。”

    谢容两家的恩怨,是剪不断理还乱。

    偏生父亲还要他们兄妹二人与靖平王交好,着实为难。

    “并非如此。”祁涵却道。

    他看着眼前漂亮明媚的女郎,实在是满眼向往:“我和夫人若能有你这样的女儿,此生就无憾了。”

    可惜他膝下只得二子,长子余沛现在外为官;次子余澄考中举人功名后,会试接连两次落第,仍需下帷苦读。

    他吩咐人送长瑾去客院休息,又命人去陶然客栈为她搬箱笼行囊。

    他想起一事,因道:“若要购置宅邸,回头我与夫人提上一句,请她遣一位管事助你。有熟人引路,便无需忧心被商行蒙骗。”

    余府事事周到,容璇人生地不熟,由衷对余大人道谢。

    余晟推开房门,恰见自己不成器的二儿子来送茶点。

    谅他也没有胆子偷听,余晟道:“你来得正好,带长瑾去院中休息吧。也好与她说说后宅的路途。”

    容璇礼貌对这位知府家的二郎君颔首,余澄兴高采烈领了差事:“是,儿子明白。”

    第 55 章 女官

    风和日暖,余澄着意选了后宅中景致最好的一条道路。

    虽说绕得有些远,但长瑾是贵客,又要在府中小住,带她认认路是最合适不过。

    余澄时而为身畔人指点着府中轩榭楼阁,分明是素日里看惯的景色,但偏偏在她的映衬下,一切都显得与众不同起来。

    容璇悉心认着路,来往的丫鬟仆从皆衣着富丽。

    整座宅邸占地可观,比着四品地方大员宅屋的规制,半点不曾逾矩。不过其中陈设布置俱是考究,尤其是碧湖畔那座假山石,从不同方向望去能变换出不同姿态。

    容璇笑了一笑,余澄望她清丽的侧颜,耳后微微发热。

    他只是好奇父亲大费周章请来的谪仙般的客人,就吩咐侍女去准备茶点,他正好亲自送进去。

    阳光洒落亭间,亭角悬挂的风铃折射出金色的光。

    亭中的年轻君王着一身玄色常服,其上以金丝银线绣成龙纹。这等式样容璇在女官考选的书案中见过,当时记得,眼下已忘了个干净。

    容璇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在想这些。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虽为宫中女官,但今日是来大长公主府赴宴,容璇亦未着官服。

    她的礼数分毫不差,祁涵的目光带了些探究意味。

    四年前他离京时,容璇一向更为偏爱素色的衣衫,宛如初春的花朵,未到盛时。

    后来他回到京城,与容璇再相见,她多以官服示人,沉静淡然,公事公办的模样。

    而今日——

    眸中惊艳一闪而过,倒是难得见璇儿如此盛装。

    却不是为了来见他。

    “坐罢。”祁涵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是何情绪。

    容璇思索片刻,道:“臣女不敢。”

    她早已猜不透祁涵的心思,不愿在此久留。

    采桃被远远留在了亭外,踮着脚想要知道亭中情形。

    隔得太远,她只能勉强看清小姐行礼的身影。陛下不知与小姐说了什么,她眼睁睁看着小姐整理裙摆,坐到了陛下对侧。

    侍女为容璇上了一套白瓷描摹牡丹的茶盏,又恭谨地为祁涵添了新茶。

    石桌上摆了几碟茶点,样式不多,胜在精致。

    祁涵似乎有自己的事在忙,容璇落座后他便凝神在读手中案卷。

    他今日束了白玉冠,沉静时侧颜温润如玉一般,仿佛方才不动声色的威压只是她的幻觉。

    又或许,容璇想,那慑人的气势不过是上位者的寻常。

    此处偏僻,倒不必担心有生人看见。

    容璇低头整理衣摆,一时间不知道是在席上难熬,还是与祁涵在此处枯坐更煎熬。

    空想了一会儿,容璇干脆端起茶盏饮茶。

    茶色呈浅黄色,香气清鲜,味甜爽。容璇无事可做,细细品茗下来,只知道是外间贡茶,说不出门道。

    外祖父好茶,致仕后最爱的便是烹上一盏清茶,邀二三旧友对弈。

    亭中极静,偶尔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容璇眸中倒映出君王模样,恍惚间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不知坐了多久,外间熟悉的说话声惊醒了容璇。

    “陛下。”有侍卫上前请示,祁涵目光仍在案宗上:“让人进来罢。”

    来的是容璇的贴身侍女采梨。

    行过大礼,采梨对容璇道:“小姐,该开宴了,夫人让奴婢来寻小姐。”

    有理有据,容璇起身道:“陛下,恕臣女告退。”

    祁涵抬眸看她,这次倒未如何为难:“好。”

    直到走出翠影亭许久,容璇仍没有什么头绪。

    采梨和采桃一左一右伴在她身侧,对陛下之事不敢有任何言语。

    容璇轻轻松口气:“方才幸亏你机灵。”

    采梨道:“奴婢是见小姐和采桃迟迟不回,所以想着来老地方寻小姐,没想到……”

    采桃心有戚戚焉:“真是吓死奴婢了,谁知道陛下会在亭中,陛下——”她住了嘴,在采梨眼神示意中不再多说。

    “今日之事,切莫对外人提起。”

    “是,小姐。”采梨和采桃知晓其中轻重,对视一眼点头。

    回到席位上,正赶上宴席将开宴。

    安氏道:“容璇去何处了,我正想着人来寻一寻你。”

    “有劳母亲费心。席上待得有些闷,我不过去附近走了走。”

    安氏并未多心,容婉璇道:“长姐做事有分寸的,母亲不必多虑。”

    席上尊位仍空着,容璇道:“大长公主还未至么?”

    “大长公主前时已来过,说是有要事在身失陪一会儿。方才不见你,大长公主还特意问起。”

    容璇低头一笑,饮了口茶掩饰。

    又坐等了一阵,乐平大长公主凤驾才姗姗来迟。

    宾主分见过礼,大长公主道:“开宴罢。”

    “开宴——”

    随着内侍响亮的一声传唤,丝竹管弦之乐渐次而起,流水的珍馐送至席间。

    大长公主凤座之下,男宾在左,女宾在右。

    没有人会多嘴问起大长公主迟至,推杯换盏间,气氛一片融洽。

    容璇见到章家的兄长,举杯微晃,熟稔地打过招呼。

    章铭轩满饮下杯中酒,对妹妹和善一笑。

    放下酒盏,容璇这才发现兄长身侧坐了个年岁相近的陌生男子。容颜清俊,看上去温和有礼。

    他对容璇遥遥一敬,亦饮尽了酒。

    容璇不明所以,既是兄长的朋友,浅抿一口酒算作回应。

    这一日宾主尽欢,席散后,乐平大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候在垂花门外:“大小姐,我们殿下请您留步一叙。”

    大长公主相邀,安氏愣了愣,对容璇道:“容璇快去罢,莫让殿下久等。”

    “母亲带二位妹妹先行一步便好。”容璇随了侍女去,不知长公主单独留下她是有何事。

    虽说宴席热闹了半日,乐平大长公主面上未有疲态。

    她是先太皇太后所出长女,先帝的同胞姊妹,身份贵重不必多说。

    昔年太皇太后掌管后宫宫务,容璇的外祖母是其左膀右臂,深得太皇太后信任倚重。

    外祖母侯府嫡女出身,为宫中四品尚宫,与太皇太后私教匪浅。她亲自教养照拂过年幼的乐平公主,二人感情非比寻常。

    因为外祖母的缘故,乐平公主待容璇一向亲厚。

    让容璇在自己身边坐下,大长公主屏退了一众侍女,只留了心腹嬷嬷。

    她笑着道:“阿璇,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今日你表兄身边那位探花郎,你可见着了?”

    “探花郎?”容璇对那位公子倒是有些印象。

    “他是今岁新科的进士,出身江南大族崔氏,名崔桦。崔公子长你五岁,因着想要先立业再成家,至今尚未婚配。”大长公主一一数来,“论家世,年岁,样貌,学识,崔公子皆是上乘,配得起你。”

    容璇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大长公主道:“你的婚事,你外祖母一直为你烦心不已,本宫看着也着急。你年岁渐长,虽说在宫中为官是个好去处,可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那位探花郎依本宫看是百里挑一的良配,你若有意,不妨多相看一二。”

    “多言殿下美意,容璇……”她不便回绝,只能含糊其词。

    乐平大长公主未强求,当是女儿家羞涩:“不瞒你说,崔氏很有意结一门京城良缘。届时探花郎授了官职,会常住京城,无需你千里迢迢往赴江南。”

    她拍了拍容璇的手:“你这孩子好好想想罢,错过了这个,下一个可未必有如此好。”

    ……

    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将容璇送了出去。

    登上容府来时的马车,容璇发现三妹还随她等在此处,手执一小卷书背得认真。

    “长姐。”

    容璇对她点头,马车启程回府。

    在府中歇息了一日,探望过外祖父母,容璇便从章府直接回宫。

    算是清闲了小半月,容璇打理过尚仪局中事务,又手把手带了言婉钰几日。司赞司中高位女官自前年起一直出缺,容璇对言婉钰寄予厚望。

    午后至慈安宫时,容璇发现除了自己,庄慧太后还召见了崔尚宫与高尚食。

    眼下快到荔枝进贡的时节,庄慧太后有意在宫中办一场荔枝宴,好生热闹一番。

    自然,在场几位尚官都明白太后娘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重孝道,不会拂了太后娘娘面子。以宴会为名邀世家贵女入宫,正可为陛下采选妃嫔,既不铺张,可谓两全其美。

    此事庄慧太后交由尚仪局与尚食局主理,命崔尚宫携其他几位尚官从旁协助。

    时间有些紧凑,太后娘娘已作主将时间定在了十日后。

    从慈安宫中出来,容璇与另外二位大人在尚宫局中商定过宴会要事,便回各自局中去准备。

    尚仪局内,容璇命司乐司尽早选定宴会舞乐,加紧排演,由她审阅无误后再报给尚宫大人。为免司乐司人手不足,又从司籍司中抽调几人协理杂事。司宾司掌宴会赏赐,亦要清点库房,宴会上随时待命。

    这几司中女官皆有数年资历,处事有经验,无需容璇过多费心。

    言婉钰见尚仪大人有条不紊将事情安排清楚,原本接到消息手忙脚乱的她也跟着镇定几分。

    司赞司掌宾客朝见、宴食,赞相导引。不仅要与尚食局配合,若有不慎更会丢了皇家颜面。

    想到此处,言婉钰忐忑起来,不免担心自己会拖了尚仪局后腿

    好在容璇考虑到此节,道:“至于司赞司,一应事宜便暂由本座同言掌赞处置。”

    她不喜摆官架,交代清楚事情,让几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了言婉钰。

    “多言尚仪大人费心。”言婉钰由衷道。若是让她独立负责司赞司中事务,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容璇安慰地对她笑笑:“无妨,本座也是司赞司出身。”

    她单独嘱咐言婉钰几句,让人安心不少。

    夜已深,等送走所有人,容璇愣了会儿神,见月光倾泻入里窗,洒下一地清辉。

    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

    忙碌两日,宴会之事渐渐有了眉目。

    容璇携言婉钰在慈安宫中回禀时,庄慧太后颇为满意:“短短几日能有如此成效,甚好。”

    此事乃太后临时起意,毕竟荔枝新鲜的时节只有短短几日,只能加急操办。

    尚食局在寻常的菜色之外,预备以荔枝入馔。进展虽稍慢些,但胜在心思奇巧,得到太后几句称赞。

    “此次荔枝宴相邀的贵女人选,哀家与诸位太妃已商议完毕。”

    侍女送下几本名册,依次交到崔尚宫、高尚食和容璇手中。

    “你们瞧瞧,许多事也好安排。”

    “是,多言太后。”

    容璇略略扫了一眼,见太后拟邀贵女共十六人,与她们先前估算的二十人大致相当。

    言婉钰站在容璇身后,眼神余光去瞧,见尚仪大人“容璇”的名字正在前列。

    容璇大致看完,回身将名册交由言婉钰保管。

    太后拟定的名录,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尚食局这边,再添三两道荔枝做的点心。哀家记得,前年有一道糕点甚合心意,叫、叫……”

    “回太后,太后娘娘说的莫不是妃子笑?”高尚食反应机敏,立刻接上话头。

    “正是,今年再做一次无妨。”

    “是。”

    “至于尚仪局这边——”

    容璇凝神听候太后吩咐,庄慧太后道:“一会儿容尚仪将荔枝宴的名册送去昭阳宫供陛下御览,荔枝宴安排若陛下有异议,再行添改便是。”

    容璇一愣,与崔尚宫目光相接:“臣……领旨。”

    捧着呈给陛下的名册出了慈安宫,容璇与两位大人别过,先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

    高尚食望她背影,不无羡慕:“到底是容家大小姐,这面圣的机会太后独独给了她。”她意有所指,“照理来说,该是尚宫大人前往最名正言顺。”

    六尚之中,只有容璇才满二十。其余五位尚官,哪一位不是在宫中操劳十数载,才一步步升至此高位。

    崔尚宫已过知天命之年,对此不以为意。

    太后娘娘的意思,只要陛下看过荔枝宴安排,那便代表陛下同意,必得是要给娘娘面子出席宴会的。

    这场荔枝宴,从始至终是太后娘娘牵头,并非陛下本心。

    如此活计,自然是交给容尚仪最为合适。

    “回去吧,”崔尚宫从容道,“这几日还有的忙。”

    往后的变数无穷,朝臣们也犯不着在此时反对。

    谢明霁一笑,陛下事事思量周全,满朝文武的反应自然也在陛下预料之中。

    眼前的棋局亦是如此。他掷了棋子,心服口服认输。

    北风卷地,天色灰蒙蒙一片,草木凋零。

    祁涵望天边堆叠的层云,又到了快下雪的时候。

    她素来畏寒,也不知现下去了何处,可曾安顿好?

    万幸,江南的冬日应当温和些。

    第 56 章 年关

    常州府的冬日偶尔会落雪。

    余府书房中悬着常州八县的舆图,容璇与余知府方在核查今岁的账目。

    “常州府银税改良一事,我已上报给巡抚大人,确保无误。只待明年开春之时,先从武进县施展。”

    容璇点头应好,朝中虽未有明旨,但都默许了江南几处州府税制的革新。

    月色溶溶,二人在院门前别过。

    目送容璇回屋,此刻言婉钰心中只是想,这样的尚仪大人,究竟有谁能够与之相配呢?

    她想不到答案,踏上了铺满月光的通往自己卧房的小路。

    一夜无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嘉会节渐迫近,宫中紧锣密鼓地筹备开来。

    “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何问题?”容璇批复完手中有关乐坊演曲的文书,抬眸看向言婉钰。

    她午后去尚宫局送了宾客朝见的案牍,到此刻才归。

    “回大人,下官去时尚宫大人恰好不在,底下人不敢私自动印,是以让下官多等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近来尚官局事务繁杂,尚宫大人一时不在也正常。”

    言婉钰帮着容璇将案头阅完的文书散下去。手头事务处理毕,容璇捶了捶后颈,稍稍松口气。

    “尚仪大人,下官等候时听尚宫局的女史说,谢明霁谢将军昨夜回京,陛下今日特意派了尚宫大人去谢府送上珍馐。”

    尚宫作为天子使者亲往送赏,对臣子而言乃莫大的殊荣。

    “谢将军驻守大靖西疆五年,大小战功无数,这倒是应该的。”

    容璇饮了口新沏的茶水,谢明霁此次回京,凭着军功应该能顺理成章再升一级。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祁涵嫡亲的表兄,又是年轻一辈将领中的翘楚,受到重用完全在情理之中。

    言婉钰听得认真:“尚仪大人还知晓前朝事啊?”

    方才在尚宫局中,女史翻来覆去也就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赞谢将军风神俊朗,前途无量。

    “本座不过随口猜猜罢了。”容璇掩饰过去,她知道祁涵与谢家这位表兄一向关系亲厚。

    “尚仪大人,太后娘娘请您立刻去慈安宫中一趟。”

    “本座知道了。”容璇想了想,交代言婉钰道,“你且留在这里,若有什么简单事务可代为处置。本座很快回来。”

    “是,下官明白。”

    容璇没有多耽搁,带了两名女史离开尚仪局。

    慈安宫中,六位尚官陆陆续续赶到。

    “臣等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罢。”庄慧太后招手,贴身的女官依序送下章呈。

    “礼部今日送了各国使臣的名录来,诸位一同看看。”

    崔尚宫最先拿至手中,翻看下来,东海、北梁皆是太子亲自前来,陈国则是陈王胞弟率领使团前往,俱给足了大靖排场。

    容璇第二个接过,一眼便注意到景王府派来的使臣是那位老朋友。

    几位尚官还未看完,侍从入内禀告道:“太后娘娘,陛下身边的高总管请见。”

    “请他进来。”

    “是。”

    高全入内,恭敬对庄慧太后行礼:“奴才参见太后娘娘。陛下命奴才送来西齐使团名录。”

    “可是最终定下了?”庄慧太后示意侍女呈上来名单,高全道:“是,谢将军昨日新送入宫。”

    庄慧太后略略看过,眉间微微蹙起,交与六位尚官传阅。

    容璇阅完,眸中有讶异划过,很快又读了一遍。

    “算上西齐太子,此番一共有六位贵客分居于南苑各宫。”庄慧太后思忖过,道,“你们六位回去自行商议,每位尚官着意留心一位贵客,务必彰显我大靖待客之道,确保没有差池。”

    “臣等领旨。”

    容璇随众应声,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

    “时候不早了,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高总管留步。”

    慈安宫外,容璇出声唤住了高全。

    “容尚仪有何事?”高全十分客气。见容璇似有话要问,他自觉与容璇走到一旁稍僻静处。

    “尚仪局要安排西齐太子在宫中的礼仪起居。我想问一句高总管,使团名录可还会有变动?”

    “尚仪有话不妨直说?”

    慈安宫中已确认之事,高全不觉得容璇会无故再问。

    容璇犹豫开口:“我先前听闻,西齐会送一位郡主来。若真是如此,尚仪局要一同安排,以免怠慢贵客。”

    “许久之前的事了,”高全笑道,“西齐确有此意,不过陛下已回绝,尚仪大人不必多思。”

    “是,多言高总管。”容璇声音轻快起来,“多有打搅,有劳。”

    “尚仪客气了。”

    高全与容璇告辞,便回昭阳宫复命。

    祁涵在阅看谢明霁拟的驻军屯田之奏案,神情专注。

    “陛下。”高全为他换了茶盏,迟疑再三还是禀告道,“今日奴才去慈安宫送完信,容大小姐叫住了奴才。”

    “嗯?”祁涵手中笔一顿,“所谓何事?”

    “与嘉会节宾客相干。尚仪大人问了西齐郡主和亲一事。”

    这桩事情祁涵从未放在心上,早早便婉拒西齐。

    他未多心,只吩咐道:“今日晚些时候,召翰宇入宫。”

    翰宇即谢明霁表字,高全明白祁涵之意:“是。奴才会让膳房备好酒菜。”

    “好。”

    谢明霁回京休整过两日,正可以为他接风洗尘。

    ……

    尚仪局内,言婉钰瞧着尚仪大人出去一趟,回来心情甚好的模样。

    案上各处送来的公文堆起小山,使臣名录定下后,尚仪局正式迎来了最忙碌的时候。

    “你说,尚仪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吗?”借着斟茶的工夫,言婉钰悄悄问采桃。

    “我也不知道。”采桃老老实实,“要是换了采梨在,兴许她能猜到。”

    言婉钰与采桃干看一会儿,最后决定装不知晓。

    容璇先处理西齐事务。她执了笔,将西齐使团名录读过第三遍。

    她其实知道自己在欢喜什么,却刻意不去细想。

    偶尔糊涂糊涂不会怎样的,她如是安慰自己。

    一直精力充沛忙到散值时分,容璇闭目养神。今日之事告一段落,她简单用过晚膳,道:“我出去散散心。”

    “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去。”采桃加快了收拾的动作,容璇笑着摇头:“不必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是,小姐。”采桃目送容璇出了房门,天色尚早,想来小姐也不会走远。

    容璇并无什么目的地,选了条不常过的宫道闲闲逛着。

    天边晚霞绚烂,瑰丽的云彩织就一幅锦绣画卷。

    容璇驻足望了一会儿,身后有熟悉的人声唤他:“容小姐?”

    在宫中鲜少有人这般称呼她,容璇回身,来人却是谢明霁。

    “谢将军。”她稍一欠身,算作见礼。

    二人皆着绯色官服,同为五品。

    虽则过去与谢明霁有几分交情,但都是因为祁涵。

    如今偶然遇见,气氛一时不免尴尬。

    “容小姐往何处去?”谢明霁没话找话,想打破沉闷。

    “随意走走罢了。”

    二人寒暄两句,未多停留。

    容璇望着谢明霁远去的方向,正是昭阳宫。

    她没了兴致,安静回了尚仪局。

    ……

    “臣谢明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安。”

    “平身。”祁涵亲自扶起谢明霁,“此处又无外人。”

    谢明霁爽朗一笑:“臣第一次回京觐见陛下,礼数自然不能失。”

    祁涵帝位来之不易,他由衷为他喜悦。

    “坐。”

    昭阳宫侧殿中已备好酒菜,有上好的剑南春与苏合香酒。

    祁涵命了所有宫人退下,只与谢明霁把酒言欢。

    谢明霁斟满一杯酒:“陛下算是苦尽甘来,臣在此恭贺。”

    当日夺嫡之凶险,他至今想起仍后怕。

    祁涵与他碰杯,二人一饮而尽。

    酒极好,入口醇厚回甘,谢明霁又给自己与祁涵满上一杯。

    “昨日臣送上的驻军屯田要案,陛下以为如何?”

    这是谢明霁在边关与诸位老将商议许久而得,颇为上心。

    “此事可行。今夜且不谈政事,后日早朝再议。”

    “陛下说得是!”谢明霁大笑,“今夜不谈政事,臣自罚三杯。”

    推杯换盏间,二人叙起从前旧事,君臣之别的拘谨散到九霄云外。

    祁涵饮下杯中酒,他生母早亡,但因外祖家家世煊赫,宫中从无人敢轻慢他半分。

    读书之时,舅父特意送谢明霁入宫为他伴读。他与谢明霁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互相扶持,互为倚仗。

    四年前他自请前往边关,谢明霁随他一道远赴。正是有谢明霁相助,他才能在军中尽快站稳脚跟,展一番宏图。

    “你前日才回京,已经见过你那心上人了?”

    “是。”谢明霁大大方方承认,眉梢眼角皆是喜色,“我很快就能明媒正娶聘她回家,总算没有辜负她,嘿嘿嘿嘿。”

    他眼底的幸福与满足几乎都要溢出来:“琦妹等我这么多年,我一定要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我。”

    “自然。”谢明霁乃谢家这一代嫡系的独子,他的婚事祁涵同样上心。

    对自己的姻缘心满意足,谢明霁忍不住关心起祁涵:“说起来,我今日在宫中见到了容大小姐。怎么,你与她的婚事还未成?”

    “嗯。”祁涵灌下一杯酒,未置可否。

    “你心里还是只惦记她一人罢?”谢明霁点破祁涵心思,借着酒意道,“要我说,你若是着急,直接下一道圣旨迎娶她便是。料那容家也不敢拒绝,多么简单。”

    “不可。”

    祁涵眼底染上三分醉意,摇头回绝。

    他要她心甘情愿。

    谢明霁本也是玩笑,忍不住道:“那你就这么一直拖着?”

    谢明霁认出这是宸妃娘娘选中的坐骑,名唤作绯珩。

    它在这御马场中,养得可比陛下的白景更加尊贵。

    二人放了马去溪边饮水,白景乐颠颠地便到了绯珩身旁。

    这两匹马的马厩相邻,天长日久也就熟悉了起来。

    溪水倒映出岸边景致,谢明霁道:“不过绯珩的脾气大得很。臣有时靠的近了,它就要尥蹶子。”

    他笑了笑:“绯珩也就听……”

    他一顿,默默看向身侧人。

    祁涵平静接道:“也就听她的话。”

    第 57 章 微服

    余府的新年比容璇想象得还要欢欣热闹。

    从腊月二十八起,府上的仆从们都换了新衣,在府中四下里忙碌。

    容璇听凌音院的小丫鬟闲话说起,今岁夫人铺中的生意红火,府中人得的赏钱比往年添了两成。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年节的气氛愈发足。

    到了除夕那一日,余府内更是抬进了两箩筐的新铸铜钱,用作打赏添福。

    怀月也得了一大把,沾些新年喜庆。

    禀告完自己的事务,言婉钰忍不住问道:“尚仪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不明。您既将这银钱充入了公中,为何在人前还要称留给自己?”

    她着实不解,平心而论,荔枝宴前后容尚仪操持一应事务,为自己分得的赏钱是只少不多。既然最后这二十两都归于尚仪局,何必费这番功夫,不干脆得个大方的名声?

    容璇淡淡一笑,只简单道:“若我不作这个样子,你让其余几位尚官如何分赏?”

    她分毫不取,旁人议论起来,是尚仪局的容大人大公无私,将赏银尽数散下,反而让其余几位尚官难做。她本就是六尚中最年轻的尚官,处事更该周到些。

    言婉钰脑中转过几个弯,大概明白了容璇之意。

    她张了张嘴,从前从未想到这一层上:“尚仪大人聪慧,是下官愚钝。”

    容璇摇头:“我亦是有外祖母提点,才看清一些事。”

    她年纪轻轻官拜五品尚仪,旁人看来无比荣耀,背后也会有说不清的谨慎与小心。

    “在这宫中,多看看多学学。将来无论是出宫嫁人,抑或是继续留任,都有些用处。”

    “下官明白。”言婉钰暂未考虑婚事,她好不容易考入宫廷,很想有一番作为。

    “眼下司赞司中女官出缺,你若有心,有的是机会。”

    “尚仪大人——”言婉钰听出容璇弦外之音,愣了片刻,“下官定不负尚仪大人厚望。”

    ……

    荔枝宴后,宫中一片风平浪静,尚仪局事务也趋于清闲。

    天渐渐热起来,再有半月便要入夏。

    “容尚仪。”

    容璇起身迎这位不速之客:“苏尚功。”

    她吩咐女史备茶,苏尚功笑盈盈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身后,一名着绿色官服的女官上前一礼:“下官司制何梦含,见过尚仪大人。”

    尚功局掌供御衣冠缝制、珍宝布帛收管,下辖司制、司珍等四司,与尚仪局一直少有往来。

    几人落了座,苏尚功喝过半盏茶,寒暄几句引入今日正题:“不瞒尚仪,我此番是有事相求。夏日将至,绣房正加紧赶制宫中夏衣。依太后娘娘的旨意,陛下登基应施惠后宫,宫中上下人等于常例之外,每人多加赐一套衣袍。”

    “这算下来可不是少数目。”

    “是了。”苏尚功道,“绣房连日赶工,尚功局上上下下都不轻松。尤其前日里还病倒了一个,人手更是不足。我此番与何司制前来,是想问尚仪局借几个人手。”

    何司制道:“绣活自是不用尚仪局上手。只是想请几位同僚帮着保管些物件,一同盯着绣娘的活计。”

    事情是不难,尤其眼下尚仪局中无甚要事。

    容璇端着茶盏,苏尚功亲自登门,怕是不大好回绝。

    “可知会过尚宫大人?”她斟酌开口。

    “这是自然。尚宫大人的意思是六尚本该亲如一家,互相扶持,我也就厚着脸皮来与你开口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容璇若再拒绝反倒不近人情。

    “既如此,我一会儿挑两个人,明日让她们来尚功局点卯。”

    “多言容尚仪,我必不会亏待她们。”苏尚功道了言,“此番只需借用小半月,若是尚仪局有事,随时召她们回来便是。”

    喝过茶,容璇客气地送了苏尚功与何司制出去。

    “尚仪留步,我们这便告辞了。”

    苏尚功客套一番,心满意足地带了人回去。

    回到屋中,女史收拾了茶盏,容璇思忖一会儿,道:“去请刘典宾和言掌赞来。”

    “是,尚仪大人。”

    与她们二人说明来意,容璇道:“苏尚功亲自来请,你们这段时日便去尚功局应卯,听那处安排。尚仪局内其余事务暂不必管。”

    司宾司和司赞司近来都空闲,选她们二人是最合适的。

    二人皆无异议,齐声道:“是。”

    言婉钰才熟悉尚仪局事务,不免有些担忧:“敢问尚仪大人,尚功局中需要下官等做些什么?下官想早做准备,以免手忙脚乱。”

    “大约就是督看绣娘,处理些寻常状况。若是换了女史,只怕压不住。”

    女官选拔之时,应考者需要通习六局中所有事务,为的就是在入宫后便于安排官职,随时听候调配。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女官备考的内容极其冗杂,能入选的官家小姐愈来愈少。

    “你方过考选不久,说不准你是我们这儿最熟悉尚功局事务的。”

    刘典宾打趣几句,言婉钰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们两处跑,本座会禀明尚宫大人,下月为你们多加半月俸禄。”

    “多言尚仪大人。”

    两人为这意外之喜言了恩,尔后各自退下。

    夕阳西斜,天边染上一层金色的余晖。

    昭阳宫内,祁涵负手立于窗边,听高全回禀事务:“……暂无事,尚功苏氏往来尚仪局借用人手,容大小姐已答允。”

    “甚是清闲么?”年轻的君王慵懒开口,高全斟酌道:“相较前时是有闲暇些。”

    祁涵摩挲着腰间玉佩,高全很快明白主子心意:“奴才明白。”

    他退下后,书房中重归宁静。

    御案上摊开着一封奏疏,忠武将军谢明霁上书,言西齐有意归附,寻求大靖庇护。

    西齐毗邻大靖,隔江而望。国土虽小,却物产丰盈,多年来据天险而守之。若是归附,于大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边境肃清,谢明霁在外戍守三年,不日便要回京。

    祁涵抬首,望天边最后一分光亮渐渐淡去。

    他轻扣窗格,有许多事,该回到正轨了。

    ……

    翌日便有旨意传入尚仪局,限期三日要尚仪局整理出近二十年来女官考选卷子,加以评点。

    此事不大不小,司籍司中收录过历代考卷。只不过有些年代久远,淹没于书海之中,找起来要费一番时间。

    容璇领司籍司几位官员接了旨,安顿道:“此事催得急,有劳诸位几日辛苦。本座那儿有开平十年至开平十六年三场女官笔考的内容,你们找余下的便是。”

    “下官等领命。”

    过去二十年,算上恩科女官考选共计八场。尚仪局除了找齐编纂,更要有摘录供上亲阅。

    司籍司中分好事项,不敢耽搁,有条不紊召集女史去办。

    明日是休沐,容璇原本想回府一趟,现下看来还是留于宫中为好。

    上三场的女官考选她已收整泰半,只因一些事务暂时搁置,重新拾起倒也不难。

    女史从书架上取出书卷,容璇磨了墨,翻开前时所写。

    “开平十年,女官笔考应考者共计六十七人,录二人,余者……”

    等到月挂中天,容璇从案牍中抽身回房时已是亥时一刻。

    采梨替她宽衣,容璇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由感慨一句自己当真是没有清闲命。

    “小姐这是能者多劳。”采梨宽慰她道,“其实小姐,这原是属司籍司的活计,您不用亲自动手的。就是直接分派下去,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

    容璇闭目养神,言语有些无奈:“话虽如此,可我身为尚仪局之首,若不沾手,只能一问三不知了。”

    她记得自己由司赞初升任尚仪时,本就因年轻不够服众,接手其余三司颇觉吃力。适逢新旧朝交替,各种礼仪之事千头万绪,她忙得脚不沾地,连续两月都无暇回家中。

    好不容易应付完命妇朝见,又轮到向太后请安,面禀六局一应事务。

    容璇前日只睡了两个时辰,脑袋昏沉沉的,只强打起精神。

    庄慧太后处理后宫之事得心应手,对这六局二十四司了如指掌。偏生在一旁品茗的祁涵要插一脚,在她说到司籍司正整理经籍时,淡淡接着她的话道:“方才所提的典籍中,《仪礼》与《六略》有何分别?”

    容璇猝不及防,她非司籍司出身,对这些珍贵书册只是知晓名录罢了,并未通读过,更不知其中奥义。

    “臣……”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注意皆在她身上。容璇咬唇,脸颊微微发热。

    “嗯?”

    祁涵看来是不准备放过她,容璇跪下身,干脆认道:“臣学艺不精,望陛下恕罪。”

    她身后跟着的两位低阶女官随她一起请罪,场面一度难堪。”

    最后还是庄慧太后出来解围:“司籍司中所藏典籍繁多,便是尚仪也未必能全然通晓。”

    “母后说得是。只是朕以为,若是尚官局女官皆是如此,连分内之事都不熟稔,倒不如早早辞官出宫备嫁,省的浪费宫中食俸。”

    此话说得不留情面,容璇跪直了腰,坦然接受殿中人投来的或讥讽或同情的目光:“陛下训斥的是,臣日后定当勤勉,不负太后娘娘与陛下所望。”

    她知道,身后跪着的二位女官中有一位出自司籍司,但碍于她的颜面,此刻没有作答。

    从这之后一连三月,司籍司书阁中的灯火常点至深夜。

    以致那时尚仪局中人都称,若要寻闲暇时的尚仪大人,必定是在书阁中。

    太后娘娘宫中的情形隐隐约约在尚官局流传,只是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

    容璇翻着手中枯燥的卷帙,诚如外祖母所言,做尚仪局之首与她从前做司赞时不同。

    司赞为司级长官,可以全心全意执掌一司事务。但尚仪下辖四司,眼中要有整个尚仪局。

    换言之,做尚仪无需精,却要广。

    就如她穷尽半生,也未必能读完司籍司中所有典籍。但若是仅看书册名录,畅达其中数本典籍奥义,了解司籍司上下运作,却是可行,也已足够。

    祁涵的话犹在耳畔,容璇心中赌着气,全心全意扑于尚仪局事务。

    她本就是尚官局最年轻的女官,因功破格提拔,多少人等着看她笑料。

    甚至有好事者开了赌局,猜测她多久高嫁出宫。

    事实上,不少官家小姐入宫为女官,都是想以此为跳板,求得一份好姻缘。

    这种想法无可指摘,却非她所求。

    她会将这官位好生坐下去,为家族,更为自己。

    阳光映入明琬宫正殿内,书案上排开的五枚如意金锭熠熠闪光。

    书案上扣着一封龙飞凤舞的书文,与赋税相干。

    笔墨潇洒潦草,却能猜得主人彼时几分心境。

    祁涵将这封手记放回原本的书页间。

    他闭目养神,春寒料峭的时节动身,到了江南应当是恰逢春光最盛时。

    这封手记他读过数遍。

    但愿他没有猜错。

    第 58 章 常州

    月光映照在轩窗外,手中还余小半本账册未核查清楚,容璇闭目一会儿,揉了揉眉心。

    怀月入内为郎君换了杯温水,温柔劝道:“夜色已深,郎君不如早些歇息吧?”

    午后至晚间一直埋首于案牍间,容璇脑中也有些混沌。

    她在账册中划上一笔,已察觉这份账目中存有异样。不过做帐之人掩饰得极好,数额间少留破绽。今日既已如此疲乏,强撑着也无用,明日再计较不迟。

    容璇喝了半杯温水,她在宫中那两三年被养得有几分娇气,一朝离宫还有些不大习惯。好在从前户部的底子尚在,很快便调整过来。

    容府上雇着的仆从不多,除过灶上帮忙的赵婶,也就一位门房并两个洒扫丫鬟罢了。

    “白日里有何消息吗?”容璇收整着账册,怀月便道:“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余大人遣小厮送了信来,陛下南巡事务已定,无需常州府接驾。”

    “嗯。”容璇从去年年底便听闻了陛下将要南巡的消息,知晓此事涉及甚广,往来安排变故颇多,早早打听没什么用处。她手边庶务正繁琐,便也一向少留心此处。

    不来正好,省得她还要寻借口躲闪。

    余知府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不愿因私事给他添麻烦。

    沐浴的热水已备好,临睡之前,容璇在脑中将明日事务过了一遍,不知何时沉入了梦乡。

    虽说容璇允了言婉钰休息几日,但她第二日即按时来应卯。

    “尚仪大人。”

    “这么早便来了?”容璇放下笔,示意自己对侧的座椅,“坐。”

    “睡了一晚,感觉好多了,多言尚仪大人。”房中没有外人,言婉钰犹犹豫豫开口,“下官昨日回去细想了一遍事情原委,越想……越觉有蹊跷之处。”

    “但说无妨。”

    “是。尚仪大人知道,下官与刘典宾刘大人是五日前入尚功局应卯的。苏尚功待下官等很是和善亲热,还留我们用了晚膳。”

    大约是苏尚功提前打点过尚食局,那日的膳食比之女官常例丰盛不少,还准备了三四道甜点。糕点入口,她那时觉得苏尚功爽朗大方,初来尚功局的陌生与不安在谈笑间散去不少。

    “也就是在晚膳时,苏尚功为我们分派了事务。她道我们是尚仪局中人,不会让我们做太难的活计,因而选了刘典宾去绣房督看绣娘,让下官与吴掌珍一道掌管金银线这些贵重物件。”

    苏尚功一副为她们考虑的模样,所派之事又有尚功局的女官帮衬,她们便万事听从安排。甚至于因为活计轻松,她还颇觉幸运。

    “其实下官以为,珍宝的保管比督看绣娘更紧要些,该是刘典宾去合适的。”

    容璇手中笔润了墨汁,继续听言婉钰说下去。

    “用过晚膳,下官去见了吴掌珍。她告诉下官,绣房近来忙于为陛下准备夏日冠冕,已提前从司宝司支取了一应物件。其中陛下旒冕上所用玉石是最为贵重的,要好生保管。”

    “你可有事先看过那些玉石?”

    “未曾。”言婉钰颇为懊恼,“吴掌珍未提过此事,下官糊涂亦没有想到此节。加之天色已晚,与吴掌珍说完,领过钥匙我们便各自散去了。”

    容璇停下抄写的手,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碎裂的那枚和田玉一直好生贮于锦匣中,钥匙是我与吴掌珍各保管一把,须两把一起才能打开锦匣。”

    这样虽保险,却也无形中绝了她们二人单独打开察看的机会。

    “那日午后原本还在午憩时间,下官半睡半醒,司制司的人急匆匆传话要用和田玉。来人催得很紧,下官立时便清醒过来。因苏尚功交代在先,和田玉贵重不能假手于人,是以下官与吴掌珍须亲自护送过去。”

    “吴掌珍取了钥匙,下官捧着锦匣,走出门时下官却不知怎地脚底一滑,像是被门槛绊了一跤。女史来扶又误打误撞推了下官,锦匣直直摔了出去。”

    回忆起那时情景,言婉钰仍心有余悸:“锦匣坠于地,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吴掌珍最先反应过来,打开锦匣时玉已碎作两半,于事无补。”

    容璇摇头:“和田玉珍贵,若要取用为何不早早交代,偏偏临时急用。”

    依她所见,苏尚功并非不周到之人。况且打造旒冕非一日之功,难道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么?如此行为,倒像是刻意让人手忙脚乱似的。

    “尚仪大人……”言婉钰吞吞吐吐,压低了声音,“玉碎时下官曾将两半玉合上过。虽说徒劳无功,但却觉明显差了些缝隙。当时下官和吴掌珍只以为是有玉屑飞出,并未放在心上。可昨晚回去下官想了又想,实在是有说不出的怪异。”

    见容璇沉默,言婉钰忙解释道:“下官并非有意推卸责任,此事是下官之过,下官只是……”

    “从始至终,你都未见到过完好的和田玉,是么?”

    言婉钰猛然抬眸,“尚仪大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想了又想,无比肯定道:“未曾。”

    容璇苦笑,此事只是她们的猜测,不能妄加议论。又或许,是她们多心也未可知。

    “不论如何,陛下对此已有定论。无凭无据,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

    “是,下官明白。”

    就算再年轻,言婉钰也知晓宫中不是是非分明之地。苏尚功抢先在陛下面前请过罪,一切盖棺定论,如何能再纠缠。

    好在只是被罚了一年俸禄,小惩大戒。

    “不瞒尚仪大人,那玉碎时,下官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至今想起,言婉钰仍心有余悸。

    “他不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要人性命的。”

    容璇说得无比自然,完全不觉有什么。

    言婉钰默默垂首。尚仪大人言者无心,她只能尽力装作没听出她话中的熟稔。

    看尚仪大人与陛下为数不多相处的模样,堂姐说他们二人曾有一段情,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言婉钰坦白完所有事,一时却不想离开。

    在尚仪大人身侧,她觉得很安心。

    见容璇一时没有赶她的意思,言婉钰大着胆子换了话题:“尚仪大人在抄《礼纪》么?”

    “是,”容璇点了点数,“陛下限期十五日抄完,差不多有一半了。”

    言婉钰帮着容璇整理抄好的书笺,其上字迹灵动秀逸,赏心悦目。

    “尚仪大人的字可真好。”她忍不住夸了一句。

    容璇笑道:“儿时跟着外祖父练的。到女官考选时,发现一笔好字很有用场。”

    言婉钰深以为然,她将书笺工工整整叠于一旁,找不到多的理由逗留:“尚仪大人忙,下官先告退了。”

    “去罢。”容璇重新拿起笔,末了又道:“方才你与我所说之事,莫与旁人提起,以免惹祸上身。”

    “是,下官明白。”

    她走出主屋,阳光有些耀眼,打在树叶上投下斑驳光影。

    罚俸一年,三年内不得升迁。言婉钰算着,不禁气馁。

    罢了罢了,只能当是吃一堑长一智。

    很快便会是新的一天。

    ……

    月中发俸禄的日子,尚官六局中喜气洋洋。

    言婉钰坐在廊下,看着院中一片热闹。

    每月的俸禄,尚仪局中会有专人去内廷统一领来。各级女官的俸禄送至她们值房中,余下的女史杂役则在院内自行领取。

    言婉钰惦记着自己罚没的十两月银,心下伤感。偏偏今日连天都是阴沉沉的,更添几分惆怅。

    “尚仪大人要出去啊?”

    见容璇抱着厚厚一叠书案出了院门,言婉钰忙站起身。

    “今日天气不好,像是要下雨。”

    “是,本座想快去快回。”

    毕竟昭阳宫这一趟,早晚要去。

    言婉钰让开路,容璇走出两步,回身道:“今晚酉时,你来我房中一趟。”

    “尚仪大人是有事吩咐么?”

    言婉钰打起精神,存了戴罪立功的心思。容璇道:“届时自会与你说。”

    “是。”

    天幕中团云密布,灰蒙蒙的一片。走在往昭阳宫的宫道上,容璇也没想到会遇见熟人,柳大学士家的千金柳琦。

    “容尚仪。”

    “柳小姐。”

    二人见过礼,柳琦以官位相称容璇,十足十的尊重。

    “我今日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正准备回府。”

    “太后娘娘抱恙,阖宫都记挂着。”

    “是,看娘娘今日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柳琦打量着容璇手中书案,“天欲雨,尚仪要往何处去?”

    容璇含糊道:“有公务在身罢了。”

    柳琦没有追问:“尚仪当真勤勉。”她说来不免遗憾,“宫中女官我亦心向往之。只可惜我自幼身体不好,家中不让我应选。就是参与了科考,怕是也未必能中选。”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上天自有安排。”

    “是,尚仪通透。”柳琦会心一笑,“我便不耽误尚仪正事了,告辞。”

    二人互相致意,各自别过。

    容璇想起一事,柳琦与她年岁相仿,至今亦未婚配。柳家乃京中名门望族,曾出过三任内阁首辅,两任皇后,门第之高可见一斑。

    平宁三十年以来,因庄慧太后嫡出的明安太子薨逝,储位空悬诸王争立,导致朝廷形势变幻莫测。朝中重臣有适龄女儿者多持审慎态度,未轻易许婚。加之先帝驾崩国丧三月,不少世家小姐婚事因此延误,她与柳琦在其中并不显突兀。

    虽为后宫女官,但当年夺嫡之争的激烈容璇心知肚明。昨日还是皇族显贵,今日已幽闭为阶下囚。父子离心,兄弟阋墙。彼时少有人能料想到,最后是自请赴边关三年的祁涵回京夺得帝位。

    柳琦乃柳家嫡长女,她的亲事迟迟未定下,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观望。

    容璇抱着书卷的手紧了紧,终归不愿多想。

    午后这个时辰,祁涵多在御书房理政。容璇一早着人打听清楚,特意选了此时出门。

    在昭阳宫外说明来意,容璇只等将东西交与昭阳宫侍从代为转交,便可打道回府。

    “尚仪大人稍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如此态度,容璇心中打鼓,脚步犹疑起来,却又不便当场离开。

    “尚仪大人请,陛下在侧殿书房中。”

    “有劳。”容璇失算,心底将打探消息的采桃骂了一句。

    采桃运气倒好,今日正好回府去换采梨来,此刻不在她身边。

    昭阳宫内容璇来得甚少,好在有两名侍从为她引路。

    纵然天色昏沉,主殿檐上金色的琉璃瓦依旧夺目,彰显着帝王无上至尊。

    “容尚仪安好。”高全侍立在御书房门侧,客气道,“请。”

    帝王驻足,不远处有商贩在叫卖糖画。

    顺着夕阳的余晖望去,祁涵见摊子当中摆着的一幅糖画很有巧思。

    圆滚滚的玉兔抱着一只金元宝,憨态可掬,神态毕现。

    这幅糖画,明显比其他图样费心思许多。

    迎来了生意,摊主原本还高兴着。见清隽的郎君指名便要中央的糖画,却又不免犯难起来。

    “客官有所不知,这一幅糖画是李家的小娘子专程定下的,一会儿就要来取了。”

    李家姑娘连着三日都在他的摊上买糖人,夸他手艺好,糖色正。昨日李姑娘绘了图样给他,约好今日过来拿。

    这幅图虽说复杂些,他倒是答应得心甘情愿,更不必提小娘子还主动加了两倍银钱。

    商贩陪着笑:“不如您再看看别的?”

    第 59 章 重逢

    落霞铺陈天际,兔子怀中抱着的金元宝在金辉笼罩下愈见传神。

    祁涵没有夺人所好的想法,思忖一会儿,指尖解下了腰间佩着的香囊。

    他道:“这幅图可否?”

    摊主望去,香囊上绣着的原是一对水鸭子,勾勒出模样不难。

    他爽快笑道:“得嘞,您稍等。”

    铜锅中融了新糖,丝丝甜意在风中弥漫。

    翌日晨起,梳洗罢,容璇便往祖母院中请安。

    祖母身边近身服侍的言嬷嬷笑呵呵抬起帘帐:“大小姐来了,老夫人念叨您许久,特意让老奴在此等候。”

    容璇笑着与她点头,随言嬷嬷一道入内。

    今日给祖母请安,容璇到的不算早,其余几位姊妹都已在院中。

    “祖母,母亲。”

    容璇行过礼,容老夫人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

    “你这孩子,好像又清瘦了些。”容老夫人心疼她,“回头让膳房多给你补补,你也该常回家看看。”

    容璇道:“孙儿明白。只是近来宫中事务繁忙,不大得空。”

    “容璇得太后娘娘器重,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接话的是容璇的继母安氏,“只不过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是,有劳母亲挂念。”

    安氏育有一子二女,此刻坐在她身侧的是二小姐容婉璇和四小姐容妙璇。稍远些的三小姐容清璇是赵姨娘所出,五小姐容芷璇则是白姨娘所生。

    容老夫人命人上了点心,几人说说笑笑,屋中渐渐热闹起来。

    “祖母屋中的桃花酥做得可真好吃。”容妙璇素日爱吃甜食,一连吃了两块。听她这样一说,五妹容芷璇也给自己拿了一块,不肯落在其后。

    她们二人年岁相仿,平日里玩在一处,偶尔也有些摩擦,大多时候都是容芷璇让着嫡姐。

    容璇见三妹容清璇安静坐于自己位上,似是在默记什么。她知道三妹有意备考宫中女官,已苦读许久,约莫能成事。

    “明日大长公主府的百花宴,准备得如何了?”

    容老夫人开口,安氏起身道:“母亲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容璇的请帖是大长公主亲笔所书,已经送到她院中。”

    老夫人拍了拍容璇的手,道:“趁此机会,你也正好带你二妹和三妹去开开眼界。”

    容府的几个女孩子都已近适婚之期,自然要备办起来。

    容璇一向不喜这些宴会,大多时候是借口宫中事务繁忙,能推则推。不过乐平大长公主的面子是一定不能拂的,大长公主历经三朝,乃先太皇太后嫡出,便是如今的陛下见面都要称她一句姑母,不能慢怠。

    “是。”

    在祖母院中用罢午膳,容璇又被容老夫人单独留下说了会儿话。

    “竹华,将东西取来。”

    “是,老夫人。”

    水红色的锦匣内,珍宝斋新打造的两套头面极为精巧漂亮。

    容老夫人语重心长:“明日的百花宴,你可要早做准备。”

    “多言祖母,孙儿明白。”

    容璇揉了揉眉心,明白老夫人的用意。她已年满二十,早便到适婚之期。虽说本朝女子多成婚较晚,她又是宫中堂堂正正的五品女官,领自己的一份俸禄,晚些定下亲事也无妨。可她却不得不考虑容家的其他几位妹妹。

    旁的不提,二妹容婉璇已有十八,不怪安氏着急。若是二妹越过她先定下婚事,旁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容家。

    回到自己院中,见容璇不反对,采梨领着采桃开了几扇衣橱,这一季府中为容璇新制的六套衣裙正放在显眼处。本就是上好的锦缎,再加上绣娘精巧的绣工,偏向艳色的几套衣裙饰以珠玉,灿如云霞一般,很适合春日里。

    容璇略略看过几眼,择了其中桃色的一套衣裙:“便它罢。”

    采桃笑呵呵道:“小姐真是好眼力。听嬷嬷说这是江南贡来的妆花缎做的,府中就这么一匹,老夫人特意交代留给小姐。”

    容璇轻摇团扇:“在宫中待久了,你家小姐这点眼力总还是有的。”她起身,“我要去睡会儿。其余的你们二人看着办就好。”

    难得休沐,总得好好歇息才是。

    ……

    第二日容璇早早被叫起身,睡眼惺忪地坐到铜镜前。

    采梨手巧,此番更是精心为容璇梳就了望仙髻。锦绣海璇的珠钗簪于发髻之上,与华美的衣裙相得益彰。

    梳妆毕,容璇望一眼镜中的自己,平日她着官服素面朝天简单惯了,难得打扮起来反倒有些不习惯。

    “走吧,别迟了。”

    容府今日共备下两驾车马,在府门口与诸位姊妹见过礼,容璇见二妹容婉璇亦是精心装扮,橘粉的衣裙衬得她清婉娇美。若论样貌,容婉璇更肖似其母,有着属于江南女子的婉约。

    看时辰差不多,安氏领着容婉璇坐上第一辆马车,容璇则带着三妹坐第二辆。

    容清璇今日主要作陪,择了一身杏色的衣衫,素净中不失清雅。

    公主府与容府相去不远,占了整整半条街。

    穿过重重回廊,华苑之中百花开得正盛,此处便是今日宴会的场所。大长公主尚未驾临,赴宴的宾客们到了不少,借着赏花的由头散开谈天,场面一片和乐。

    说是百花宴,世家齐聚,更是给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一个彼此相看的机会。

    国丧期已过,嫁娶无约束,沉寂了许久日子的京城世家纷纷乘公主府这场东风活动起来。

    言谈之中,安氏寻着机会有意无意介绍自己的嫡长女。容家大小姐名声在外,二小姐容婉璇天然也让人高看几分。她已近婚期,这样的场合安氏自然要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三小姐容清璇则安安静静做着陪衬,容璇打量她几眼,她似乎还在默默背着什么。

    容璇低头一笑,见陪坐得差不多了,寻了个借口起身,带着采桃去看南处的牡丹。

    安氏未拦她,只叮嘱一句莫忘了开宴的时辰。

    她这一走,容婉璇自然而然成了新的主角。

    旁席的两位夫人对望一眼,掩扇说着小话:“依我看呐,这容家大小姐虽好,寻常人家未必有福气娶得回她。她是宫中五品女官,这做婆母的都未必敢管教。”

    “是了,今日看下来,容家其余几位小姐也很出挑。我看那二小姐就不错。”

    “我听说,这大小姐不是曾经与陛下……”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隐于谈笑声之中。

    春风拂面,吹动容璇几缕发丝。

    乐平大长公主钟爱牡丹,府中花匠倾心培育。

    先帝曾下旨,凡有外贡的牡丹新种,宫中有的,长公主府同样要有。

    各色牡丹争奇斗艳,采桃望得目不转睛:“小姐,这白色的牡丹花如雪如玉的,真好看,奴婢还没见过呢。”

    容璇侧首道:“这应该是白雪塔,我听太后娘娘提起过。”

    至于其他数种,她也说不明白。

    采桃道:“依奴婢看,这花不比那最有名的魏紫逊色呢。”

    容璇微笑:“是了,各花入各眼。”

    “阿璇。”

    熟悉的声音响起,容璇回身,见到来人欠身一礼:“舅母。”

    章夫人含笑握住她的手,打量一番道:“许久不见,阿璇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容璇生母章若槿出自大族章氏,是章老太傅和老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两位老人对容璇这个嫡亲的外孙女十分怜爱,“璇”之小字正是章老太傅所取。

    “璇”者,玉也,取“怀珠韫玉”之意。

    加上章家这一代没有嫡出的女孩,对容璇愈发看重。

    观容璇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赏花,章夫人望向容家席位,见到携着女儿与其他夫人言笑晏晏的安氏,语气冷了两分:“她倒是机灵。”容璇尚未出嫁,二小姐着急也无用。

    章夫人嫁入章家时,容璇的生母还未出阁,姑嫂二人相处极为融洽。容璇生母早亡,她遗憾之余,对容璇更多照拂,自然会为外甥女抱不平。

    容璇笑笑,心平气和道:“人之常情罢了。”

    若真要安氏待自己如亲生女,那才是强人所难。

    她看得开,章夫人叹口气:“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谁疼。”

    容璇没有生母陪在身侧,终究吃亏些。

    记得此行前婆母的叮嘱,章夫人与容璇说了会儿体己话,挑起一事道:“今日宴席,可见到你兄长了?”

    她说的兄长,是容璇的表兄,章家嫡长孙章铭轩,他们兄妹二人感情甚是亲厚。

    容璇不明所以,顺着道:“尚未。”

    章夫人未挑明,只道:“今日宴席,不妨多走走多看看。”

    估摸着离宴席开宴还有好一段时间,与章夫人告辞后,容璇带着采桃避开热闹处,往公主府后院而去。

    因外祖母的缘故,她自幼便常出入长公主府,对路途甚是熟悉,无需人引路。

    席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容璇踏上一条僻静的小道,躲清静躲得熟门熟路。

    观场中情形甚是热络,有些大胆的小姐已与心仪的郎君攀谈起来。

    春闱刚过,士子在京,正式结良缘的好时机。

    大长公主迟迟未露面,也是存了多成几桩美事的心意。

    容璇无心此事,方才她露面已够久,回去对两家老人也有交代。

    “走吧,晚些再回来。”

    容璇轻摇团扇,脚步轻快起来。

    采桃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知道小姐此番要躲去何处。

    穿过这条小径,熟悉的一座假山映入眼帘。

    假山后藏了一条小道,沿石阶而上通往一座八角玲珑亭,谓之翠影亭,隐于假山之中。

    此处少有人来,是个无人搅扰的好所在,景致极佳。

    只是此番却出了意外。

    走了一小半阶梯,绕过一个弯,容璇遥遥望去,亭中似有人影。

    她心中一惊,脚步顿时迟疑。

    看来这好所在,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容璇不免遗憾,正欲折返的当口,五步外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后退半步,虽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但她认得此人的服饰。

    是御前随侍之人。

    示意采桃不必惊慌,容璇客气道:“这位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道:“不敢。”他恭敬一礼,“容大小姐,陛下请您一叙。”

    油纸伞倾斜,接连滚落几串伞面的水珠。

    祖宗竟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余澄一惊,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衣摆。

    “哎,”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小声道,“一百两银呢,你总得见上一见。”

    容璇凉嗖嗖看他一眼,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便是一千两银,都不该来的。

    她就应该在家中睡觉。

    在他们身后,帝王轻叩桌案。

    暗卫们反客为主,旋即将书斋内外围作水泄不通。

    第 60 章 见面

    雨珠噼啪打在油纸伞上,清脆杂乱的声音,倒比容璇此刻的思绪更有条理些。

    风吹斜了雨帘,繁花碧叶沐浴在春雨中,随风而动。

    入目皆是生机勃勃的绿意,容璇在原地听了许久的雨声,又好像驻足思考不过片刻。

    回廊下,帝王身边的暗卫长无声对她一礼。

    虽说不知为何长瑾忽然改了主意,但好在她没有一意孤行离去,余澄悄悄松口气。

    分明是在和暖的春日里,但折腾这么一出,余澄总觉得背后有些寒意。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

    “起来吧。”祁涵看上去心情甚好,算起来容璇一共抄了六日书,比他预料得还要快一日,怕是那日回去后便连夜抄写。

    他从容璇手中接过抄写的《礼纪》,随口道:“坐罢。”

    “……多言陛下。”

    书房内并无第三人,容璇寻了个位置坐下,就看着祁涵一页页仔细翻过,大有如数查验的架势。

    她深吸一口气,做皇帝的能这么闲么?!就是存心与她过不去。

    容璇心中气闷,别开目光。

    偏生祁涵不如她的意,还要开口问道:“尚功局中事,你无事掺和什么?”

    “尚官六局亲如一家,自然要相互帮衬。”容璇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话一出口自己都觉虚伪。

    “哦?”

    她干脆道:“苏尚功亲自登门,臣又能如何。”

    瞧人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祁涵心中好笑,不再招惹她。

    容璇忍了气,现下想想,六位尚官之中她资历最浅。苏尚功独独来尚仪局借人,是吃准了她不便拒绝。

    再退一步,倘若那枚和田玉当真是因尚功局之过而损毁,苏尚功要找人一同承担罪责,首先想到的还是她。

    前一任尚仪因夫婿外放而辞官跟随,使得她年纪轻轻有机会升至五品高位。这份运气背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形的羡艳与嫉恨,令她防不胜防。

    所谓有得必有失,大抵如此,她亦没什么好委屈的。

    殿中安静下来,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从容璇的视线望去,祁涵面前的御案边上放着女官考选的卷宗,是她前几日命邓司籍编纂好送来的。也不知道眼前这位陛下,是否同样有闲心一一看过。

    她的目光不自觉转到祁涵身上,他今日束了白玉冠,侧颜温和俊逸,与当年模样并无二致。

    恍惚间,容璇好似觉得一切都未变。

    “有事要问朕?”

    祁涵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容璇的沉思。

    他的语气并无不耐,容璇摇头:“臣不敢。”

    见祁涵已然阅完,容璇站起身:“……臣告退。”

    祁涵望她许久,最后道:“去罢。”

    天边惊雷炸响,骤雨倾盆,生生将容璇的脚步拦在了殿外檐下。

    如此大雨,纵然带了罗伞,雨中怕是也会极为狼狈。

    高全适时道:“雨势太大,尚仪不若等雨小些再行回去?”

    他是出于好意,容璇点点头:“多言高总管。”

    顺着高全的指引,容璇沿着回廊走,在偏殿寻了处廊椅坐下。

    她倚在栏上,眼前是细细密的雨帘。雨珠坠于地,溅起无数小水滴。

    容璇看得出神,其实方才在书房中,她很想问问祁涵,他与柳琦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祁涵青梅竹马十余年的情意,祁涵待她是有真心的。她会安安稳稳嫁给他,做他的睿王妃。

    可随着太子殿下病逝,一切都变了。祁涵主动卷入夺嫡之争,卷入那波谲云诡中。他母族谢氏乃武将世家,外祖父官拜二品镇国大将军,舅父封三品云麾将军,镇守西境战功赫赫。先太子在时,祁涵从不结党。如今他要争位,更需要文臣势力。

    容家百年祖训,持身中立不愿参与夺嫡,她亦不理解祁涵。祁涵大约也明白这一点,立刻转而向柳家示好。

    柳琦与她家世相当,迎娶她或是柳琦,对意在帝王之位的祁涵都大有助益。

    在她与祁涵争执最严重之际,她亲眼见到祁涵的贴身护卫为柳家小姐送信。柳琦收到信时的那一抹笑容,她至今仍记得。

    她真的很想问一问祁涵,自己于他究竟算什么。

    只可惜啊,当年问不出口的,如今更是。

    雨声淅淅沥沥,纷纷扰扰拨乱人心。远处的天空亮起来,骤雨初歇。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

    容璇取了罗伞,回尚仪局的半途中,正遇见来接她的采梨。

    “小姐。”采梨衣摆处湿着,“雨好大,小姐方才在何处?”

    “寻了处亭子避雨,我们回去吧。”

    “是,”采梨接过容璇手中伞,见容璇无事放下心来。

    昭阳宫书房内,高全道:“回陛下,容大小姐已经回尚仪局中。”

    祁涵的目光留在容璇抄写的最后一页上。今日见到她时,璇儿似有心事。

    “容府可有什么动静?”

    高全细想了想:“容尚书忙于户部事务,容府中一如往昔。不过奴才听闻,容老夫人近来与宁远侯老夫人走动不少。”

    “无妨。”

    高全点头称是,这段时日容大小姐一直被陛下拘在宫中,当然无妨。

    “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未时三刻。礼部与兵部二位尚书都已候在外头。”

    “传罢。”

    ……

    酉时一刻,言婉钰按约定敲响了容璇的房门。后宫女官在宫廷中皆有住处,以官阶高低划分房舍。六品以上女官,还可带一名贴身侍女侍奉。

    采梨迎了出来,有礼道:“言大人来了,我们大人在里屋等您。”

    “好,有劳。”

    屋中陈设并不繁复,容璇手执书卷,正坐于桌旁读书。

    她今夜换下官服,穿了一件鹅黄色绣芙蓉花的襦裙,简单挽了灵蛇髻,比之白日里少了许多距离感。

    “尚仪大人,您寻下官有何吩咐?”

    “散值时分,不谈公事。”容璇让她不必拘束,偏头唤道,“采梨。”

    “是,小姐。”

    言婉钰摸不着头脑,坐下后容璇递了一方锦匣给她。

    在她的示意下,言婉钰打开匣子,里间呈着一枚青玉雕花的发簪,垂下精致的银流苏。发簪上嵌着的珍珠圆润饱满,散着淡淡的光泽。

    若论用料,这枚发簪不算太过名贵,但胜在手工精巧,让人一见便爱不释手,收下亦不会有负担。

    “尚仪大人这是?”

    “生辰礼。本座记得,后日是你生辰。”

    采梨取了食盒来,里头是精心挑选的数种点心。

    容璇唇畔含笑:“愿你生辰安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快要入夏,天气渐渐炎热,尚官局上下都预备换上轻便的夏日官服。

    午憩时分,膳房为尚仪局送来了绿豆甜汤。六局之中,或多或少都有消暑饮食,令人身心舒畅。

    太后娘娘今日未时三刻召见尚官局六位尚官,容璇估算着时辰,提前些许时间带言婉钰出了尚仪局。

    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言婉钰道:“尚仪大人,走这条宫道阴凉些。”

    “嗯,好。”容璇思忖片刻,心道只是途经罢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走了一段路,言婉钰好奇道:“尚仪大人,您说今日太后娘娘召见所为何事,竟然要六位尚官齐至。”

    “大约与陛下的嘉会节有关。八月初是陛下生辰。”

    言婉钰算了算日子,略带惊讶道:“还有两个多月,眼下便要开始筹备了么?”

    “早些准备总无坏处。况且今岁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个嘉会节,会更显隆重。”容璇点拨她,“除了宫廷宴饮外,大靖周遭附属小国与各地藩王都要遣使入京朝贺,且看太后娘娘与陛下安排。”

    “下官明白,多言尚仪大人。”

    在宫中为官数月,言婉钰行事周全不少,亦勤奋向学。容璇有心历练她,司赞司高阶女官出缺,需要有人撑起门户。

    行至昭阳宫时,容璇见何司制带着两位女官与数名女史候在昭阳宫门外。

    “下官等拜见尚仪大人。”

    “拜见尚仪大人。”

    容璇颔首示意,她身后,言婉钰屈膝向何司制还礼。

    几名女史手中的漆盘上盛着各式衣袍,两列排开,想来是为陛下进献夏季冠冕。

    容璇的目光打量过一名着青色官服的女官:“许久未见,崔典珍的病可好了?”

    那名女官不欲被容璇点出,愣了愣道:“多言尚仪大人关怀。下官只是偶感风寒,已然痊愈。”

    “如此便好。本座记得,前时尚功局忙于裁制御服,正是紧张之时。你因病告假,苏尚功为此还同本座借了人手顶上你的位置。”

    崔典珍讪讪一笑,不敢顶撞容璇:“是下官之过,连累了诸位同僚。”

    何司制打圆场道:“尚仪大人有所不知,崔典珍的风寒来得突然,不得已只能回府静养。她甫一病愈便立刻回了尚功局,正好赶上来昭阳宫送衣。”

    言下之意,出力时不见人,轮到出风头时便上赶着来。

    言婉钰听出弦外之音,一时忍不住笑,忙低头掩饰。

    容璇不轻不重道:“病得凑巧无妨,一告假便是十日,未耽误陛下之事即可。”

    “容尚仪,下官——”

    高全原本已到了门口,将外间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估摸着容璇说得差不多了,方现身道:“尚仪大人安好。陛下有旨,请几位大人进去。”

    崔典珍之语被打断,何司制与容璇告辞,容璇自行带言婉钰离开。

    “尚仪大人,为何……”待走出一段,言婉钰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还是第一次见尚仪大人对谁这般不客气。

    容璇淡淡道:“崔典珍是崔尚宫亲侄。或许,尚仪局是代她受过。”

    否则,她想不明白为何崔尚宫会如此偏帮一方。而言婉钰接手的事务,恰好属于这位典珍。

    再不济,尚功局最忙碌之际,崔典珍又非病得起不来身,却十余日不来应卯,将所有事务都丢给同僚,百上加斤,难怪惹人看不惯。

    观方才的情形,尚功局中人都未必服她。

    容璇点到即止:“走罢,去慈安宫。”

    李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容璇望一眼在自己卧房中无知无觉的白衣郎君。

    她难得地慌了神色。

    这要是让李夫人看见,实在是说不清楚。

    顾不得深思,容璇在屋中张望一番,拉了人往东侧的内室去。

    “何事?”

    祁涵由她拽着,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她一把推进了寝房。

    “你别出声。”

    合上内室门前,容璇告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