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森寒的剑光破空而起,压倒性的凶悍剑意翻江倒海般倾倒下来,在场诸人的鞘中长剑无不震颤应和,蜂鸣声响作一片。
一时间,众人都下意识地屏息静立。
裴夙抬眼望过去,阴郁的神色登时僵住了,整个身子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擂台正中,那人身如修竹,眼前一条月白鲛纱,缎发垂在胸前,皎皎风姿令人望而生畏。
是清霄仙尊!
人群中不知谁低叫了一句。
裴夙率先回过神来,一个纵身冲下来,快步来到楚霜衣面前。
淡淡的柳叶清香近在咫尺,他的目光落在那覆眼的鲛绡上,开口时声音竟然无由来地哑了:“弟子裴夙,恭迎师……尊出关。”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飘落,青年高大的身形俨然已经超过了自己,怀里的小崽看轮廓也颇为圆润。
这就是他的徒子徒孙。
楚霜衣高冷地点点头,拿出教导主任抓早恋学生的威严气势,严肃道:“等会儿带着孩子到我房间来一趟。”
翟凌也飞快地来到他身边,恭敬见礼。
楚霜衣微微颔首,转身,对不远处的柳剑冷冷地问道:“本尊方才听闻,你想请教故柳峰的剑法?”
只见柳剑猛地跪到他脚边,“砰砰砰”连叩了五六个响头,惊恐道:“外宗弟子柳剑,敬仰仙尊多年,只因求道心急,这才大胆求裴师兄指点剑法!”
楚霜衣凝神望去,只见地上跪着的人影周身萦绕一团浓重黑雾,魔气冲天,显然是修习了某种魔道秘术。
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向后挪了一小步,语气陡然一转,怒斥道:“胡说!你满身魔气,究竟是何人!”
柳剑闻言整个人猛地一哆嗦,突然间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四肢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磕破的额角淌了他一脸鲜血,几乎连眼珠都染红了。
在场众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不轻。
裴夙陡然拔出身后的长剑,锋利的剑尖将他隔在楚霜衣三步之外。
好徒儿,心里还是有为师的。
楚霜衣暗自欣慰了一瞬,淡然地将裴夙手中的长剑按下。
他汇聚灵力于指尖,长指猛地点向柳剑眉心:“究竟是何人!敢在浮光山作乱!”
就在楚霜衣长指触及柳剑眉心的霎那间,柳剑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浓烈燃烧的火焰。
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几乎将柳剑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傀儡诀!
楚霜衣在原书中看过,这是魔族操纵修士的手段,可以短暂将自身的功法以及神识投入他人的躯体,就像是操控傀儡一样!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柳剑已经完全被缭绕的黑焰包裹了进去,血肉飞快燃烧,手指已经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此时的柳剑仿佛已经被彻底操纵了,五指成爪,指尖附着幽幽魔气,狞笑着向裴夙抓去!
楚霜衣飞快挡在徒弟身前,甩出一道森寒剑意,只见柳剑身上的黑焰遇到剑意竟然稍稍褪去了些许。
还没烧完,兴许还得有的救!
楚霜衣一挥衣袖,十几条凶悍的剑光从他袖口飞出,化作一座坚不可破的光牢将柳剑圈在正中。
他正要结印,就见光牢的间隙中,一柄雪亮长剑猛地一刺,一挑,顷刻间便了结了柳剑。
模糊人形转眼间就化作了一堆乌漆嘛黑的碎骨。
裴夙利落地收回长剑,剑身微斜,落下星点焦灰。
他掩去眉宇间淡淡的厌恶,走回楚霜衣身边,黑眸中波澜不兴。
忽然间,那碎骨上残留的黑焰猛地暴涨数十倍,竟然飘飘荡荡化作个硕大骷髅头,空空的眼窝里燃着两簇鬼火,幽幽地看向楚霜衣。
骷髅漆黑的巨嘴一张一合,发出一阵刺耳的奸笑:“仙尊与令徒,好久不——”
“装神弄鬼。”楚霜衣冷冷一瞥,手中登时幻出一柄寒冰似的窄剑,剑锋轻巧地一划。
那黑骷髅话都还没说完,便颤颤巍巍地化成了一团黑雾,顷刻间散了个无影无踪。
翟凌呆呆地握着手中长剑,一剑都没来得及刺出去,就见那对冷冰冰剑修师徒简单粗暴地斩杀了邪祟。
他看了一眼半空中散的干干净净的黑骷髅,心中困惑,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听它说说话么?
台下的人比翟凌还困惑,已经完全看呆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在叫嚣挑衅的柳剑,陡然间被暴涨的黑焰吞噬,随后便向狰狞地仙尊冲去,活生生的血肉转眼间便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那黑焰又变作骷髅,口吐人言,挑衅仙尊!
也不知是什么邪祟,竟然如此邪门!
眼见台下谣言四起,翟凌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师叔,这手段可是魔修?”
“不是魔修。”
一堆碎骨倒没什么可怕的了,楚霜衣缓缓走近,挥袖撤下剑光,俯身探查。
半晌,他无奈地摇摇头,烧的只剩骨头渣子了。
裴夙出剑太快,人一旦没了生气,顷刻间便会被邪术消解。
黑化值还没拉满,出手就这么狠,一刻都不让仇人多留,还真是黑心。
楚霜衣面色凝重,微微侧头转向身后的徒弟,又很快恢复如常。
捕捉到这个动作,裴夙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他仿佛隔着那道薄薄的鲛纱对上了师尊冰冷的目光。
楚霜衣却没再理他,他在枯骨上空飞快地画成一道符箓,长指一提,便从那枯骨中提出一颗乌黑的晶石来。
“这人应是修习了魔族的邪术,才会被魔族利用,也算罪有应得。”他将那晶石递给翟凌,冷酷道:“翟凌,这是魔族的灵力结晶,交给你师尊,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翟凌点头应下,只见楚霜衣转了个身,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裴夙全身紧绷,负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了剑柄,屏息以待。
果然,只听得碎玉般的人声幽幽传来:“裴夙,别忘了,稍后到六清斋来。”
话落,楚霜衣一转身,化作一道剑光消失于苍穹。
楚霜衣一走,翟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拍了拍裴夙的肩膀,同情道:“裴师弟,你师尊真吓人,以后你可有苦头吃了。”
裴夙沉静的目光从天际转到翟凌身上,把他看的脊背都开始发凉时,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翟凌:“……”
疾驰一路,楚霜衣回到六清斋,第一件事就是瘫软地倒在床榻上,修真界实在太可怕了,他腿都被吓软了。
再晚一会儿,兴许就回不来了。
他瘫倒了片刻,又不得不爬起来,这金丝榻又硬又湿,实在没法躺。
楚霜衣幽幽地叹了口气,自打他上次被系统提升了痛觉敏感值,碰哪儿哪儿不舒服。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几个小弟子,抬了一张寒气四溢的玉床来,恭敬道:“恭贺楚师叔出关,师叔在寒潭闭关许久,睡寻常床榻恐怕难以适应。掌门走前吩咐弟子,等师叔出关,就将寒潭边的寒玉榻一并送过来,助师叔修行。”
楚霜衣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闻言愣了一瞬。
这张寒玉榻可是用寒潭冰寒之气滋养了万年的宝物,向来放在故柳峰后山镇压寒气,如今竟拿来给自己睡觉了。
原主这个掌门师兄出手大方又阔绰,对原主可真是尽心尽力。
楚霜衣微微颔首,客气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小弟子手脚利索地安放寒玉榻,临走前对楚霜衣道:“后日该到去各个村子赈济的时候了,掌门说,楚师叔若是无事就去散散心。”
浮光派依山而建,秉承天道,不定时会去周遭的村子里驱邪赈济,也算是修道的一种。
村民大多淳朴和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霜衣想了想自己那黑心的徒弟,觉得十分有必要领着徒弟走这一遭。
他刚下定决心,就听外间传来一道低沉的人声。
“弟子裴夙,求见师尊。”
楚霜衣一惊,立时从床上蹦起来,摸索着向外走去。
神识探物过于耗损灵力,他刚刚出关,身体还有些疲惫,是以一回六清斋就收了神识,此刻眼前一片朦胧,并不能如常视物。
裴夙抱着孩子等在厅前,忽然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物声,脑中蓦地浮现出师尊眼蒙白纱的画面来。
安静了片刻,又接二连三传出几声响,他眉头微蹙,却没有动作。
一声短促的低叫骤然响起,裴夙再不能熟视无睹,他一脚刚迈进内室,迎面就贴上了一具泛着柳叶清香的身子。
裴夙垂眼一看,顿时僵住了。
师尊脸色泛白,轻薄的鲛绡歪歪扭扭地斜在眼前,露出半只空洞的眸子来,额角还沁着些许汗珠,像是刚被什么折磨过。
裴夙深深地望着那条月白鲛绡,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不知怎的,手里扶着的这具身子忽然脆弱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道。
看不见,就是这样不方便,饶是楚霜衣心态乐观,此刻也有些颓然。
他羞恼地直起身,佯装镇定吩咐道:“扶师尊到前厅去。”
裴夙没说话,但楚霜衣感觉到那具滚烫的躯体后退了一步,接着一只同样炙热的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臂,扶着他向外走去。
徒弟的手怎么这么烫啊?
殊不知是他在寒潭中待了十年,清寒惯了的缘故,这才不耐热。
一落座,楚霜衣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徒弟的手,太热了。
裴夙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
“徒儿……”
楚霜衣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那孩子……”
裴夙知道他想问什么,漠然答道:“不是我的。”
楚霜衣一噎,心想不愧是未来的反派魔尊,这都能坦然接受,够气度!
但他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想问的,是过程。
实在有些张不开口,楚霜衣的脸颊渐渐有些红,他艰难地筛选着词汇,想着怎么说才能文雅点。
裴夙站在楚霜衣身前,仗着他看不见,探寻的目光旁若无人地落在他身上。
眼见着他眉头紧锁,面色渐红,又迟迟不开口,便主动道:“师尊想问什么?”
闻言,楚霜衣舒了一口气,既然徒弟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么好别扭的,他把头微微转向一侧,小声道:“徒儿……元阳可、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