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俗套不已的爱情故事。
来之前,冬月暄就已经上网查询过故事梗概了,她甚至密密麻麻地做了电影里的人物小传,免得和五条悟事后聊天的时候察觉自己语言匮乏贫瘠而早早结束话题。
她会在看到狗血又胃痛的地方时转过头,目光快速地在五条悟的面上轻轻地掠过一眼。
她会故意地蹙着眉,做出略带一点忧愁又牙酸的模样,让五条悟以为她只是因为被无语到/感动到而想要抒发情感。
如果五条悟没有发现,那么这一眼就是冬月暄侥幸窃得的,她会好好地把他这个角度的面庞牢牢地刻画在心里;
如果五条悟发现了,那么她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表情就是最好的掩饰。
电影的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初次邂逅,仍然是俗气不已的英雄救美的故事。
当年男主角比女主角大上好几岁,女主角在病房里醒后仿佛恋爱脑开启,心心念念誓死要嫁给男主角。
啊,大概就是小学生心心念念说要嫁给高中生吧,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大少爷男主哪里会在意这个,被缠得没办法了,就随意敷衍地说,等你长大了再嫁吧。
然后他们分别了。
男主角因为救过的人实在太多,而且长相帅气到经常容易让人忽略他性格中的恶劣成分,基本上每个被救过的女孩子都想要嫁给他……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忘记了平平无奇的女主角。
长大后再相逢,男主角认不出女主角了,不过因为工作的缘故他需要经常照拂职场新人女主,相处中他发现了女主角的喜欢,但他拒绝了女主角。
影片里男主角拒绝女主角以后,又觉得自己变得不对劲起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心里还是有女主角的之后,女主角惨淡淡地笑着告诉他自己有绝症。
冬月暄:“……#”
这剧情眼熟且狗血,看得人心烦意乱。
旁边的五条悟看得倒是格外闲适,一点都没有露出牙疼的表情,反而看得津津有味,仿佛这种再烂俗不过的片子在他眼里仍然很有趣。
冬月暄在看到女主角死在男主角怀里的时候,已经无心看下去了。她垂眸捻起最后几颗的爆米花中的一颗,碎发垂下来,她借此机会再次偷看身边的人。
偷偷地,借着拿爆米花的机会,一遍遍地看向他。
“哇哦。”五条悟恍若未觉,为如此稀烂的剧情惊叹,抬手伸到爆米花桶的底部,左绕半周,右绕半周,什么都没摸到。
隔着一层薄薄的底,他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按压过,找寻着,冬月暄感受着膝盖上方的触感,耳尖悄悄绯红。
五条悟终于转过身来,瞥了一眼已经空掉的爆米花桶,又转过头去看电影,觉得应该还要上演一段狗血爱恨情仇生死虐恋情天恨海,最后不得不又转回头来。
冬月暄莫名从他的眼瞳里读出了不少的……委屈。
他小声地喵喵喵抱怨起来:“嘛,一桶.爆米花怎么会这么少,居然连一场电影都看不够哇。”
一不小心把最后几颗全吃了的冬月暄心虚地低头,然而唇角又偷偷地上扬起来,左面颊的单只小梨涡浮现,被她佯装无事地抬手遮掩。
好可爱,五条老师好可爱。
这下连诡异相似的剧情走向和人物经历都让冬月暄烦恼不起来了,她明明在看着电影,神思却完完全全不在这里。
接下来的剧情不出意外会是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起殉情,或者男主角孤独终老……
咦等等。
冬月暄目瞪口呆地望着男主角突然用“时间倒流”的方法来挽回悲剧,结果因为代价太大,在女主角复活之后嘎了,女主角悲痛欲绝,用毕生寿命换了男主角复活,然后女主角嘎了。
……这都是什么鬼剧情?这居然还是个魔幻片?前面不是正常没有魔法之类的都市片吗?
也许是她目瞪口呆的表情太好笑了,五条悟在旁边没忍住笑起来。
电影散场,冬月暄捏着手机苦大仇深。
“冬月在想什么?”五条悟懒洋洋地拖长音调,在她看过来时谐谑眨眼,“观后感可以跟老师聊聊吗。”
——观后感。
冬月暄蓦然想起,在很多年前,五条悟对她的控制咒力输出的训练就是看很多的电影。
而她刚刚的情绪波动显然是完全不合格的。
啊果然,她想,看爱情电影什么的,本质上只是一场电影而已吧。
果然还是普普通通的教学任务啊。
还好、还好没有抱太大的不切实际的希望。
“呃,就是,观后感是……”她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狗血的剧情,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在评分软件上评低星。
糟糕,快点想出来啊,不然就通不过老师的测验了。
然而这太过熟悉的剧情让她口中呐呐,生怕多说一个字都会暴露了真实想法。
“那换个方式问,”五条悟身上的气息略微地发生了变化,场地里的人陆陆续续地退场,不少情侣们临走之前往他们这个方向投来视线,“如果冬月是男主角,面对女主角的正确做法是什么呢。”
男主角……?
方才吃了太多的爆米花,甜腻感上泛,波子汽水也是甜蜜蜜的味道,完全解不了腻。
她嗓音有点干涩:“嗯,如果是老师的话……如果对方是高专里的任何一个人的话,如果拯救的办法只有一个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呢。”
冬月暄在这瞬间看到了五条悟面上的神情。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好看的眉微微地拧起,露出有点头痛无奈又“果不其然”的那种表情。冬月暄意识到自己答错了,可她固执地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
下一秒,发顶上倏然落下一只大手,温热的,骨节分明的,有些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用力到精心做好的发型完全地被揉乱了。
“老师我很失职呢,”五条悟惯常夸张的、带着一点点笑音的散漫语调彻底消散了,“冬月都成长为高专的老师了,这样的念头居然还没能被撼动呢。”
“这么多的学生里,只有冬月总是忘记可以依靠老师诶,明明老师我是最强的,居然还不能给冬月带来安全感吗?
“还有冬月一直忘了一点呢,总是选择‘把他人置于自己之上’,轻易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挽救他人’‘挽救世界’什么的,在很久之前就习惯性把自己放在边缘角落里,完全不顾自己在老师心里冬月同样是很重要的啊。
“如此不珍视自己的生命,有没有想过也是轻视了老师的守护呢?
“我一直有强调吧,情绪价值是很宝贵的呢,冬月不能每一次想要越级祓除咒灵,都兑换自己的情绪唷,不然习惯之后会遇到大麻烦的吧?
“所以以后遇到这种时候,要想起我的话哦,‘永远可以依赖最强,永远可以相信greatteachergojo’!”
五条悟趁着她发怔,不轻不重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事实上,面对除了冬月暄以外的所有学生他都可以用开玩笑的态度做这个动作,唯独面对冬月暄的时候是再三思索过的。
他唇边再一次掀起她最熟悉的弧度,刚要收手,遽然被两只手握住了。
五条悟挑挑眉,放掉力道,任凭冬月暄徐徐地用两只手捧住他的那只手掌,随即抬起他的手,重新放到她的发顶上,兀自轻轻揉了揉。
气氛莫名其妙地微妙起来。
“不是轻视老师的守护,绝对绝对不是。”冬月暄抿了抿唇,很快想起自己其实涂了口红……算了不重要了,这个时候她迫切地想要把心脏剖开来给他看,“我当然知道老师是最强,是全世界最最最值得依靠和信赖的人,但我也想尽可能地帮老师分担责任啊。”
她的重音特地落在“最最最”上,目光诚挚非常,明亮灼眼到迫人:“可是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老师遇到了危险,那身为高专老师的我也必须要担起重任,替学生们挡住风雨吧。而且如果恰好是我能救老师,不管从理智还是情感上来说,都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没等五条悟说话,她又急切地说:“老师一直说自己‘最强’,一味地被迫揽过所有危险艰巨的任务,承担整个咒术界的责任,其实一直也很疲惫吧?这个时候否定我的想法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老师其实也是在轻视我的守护,我的追随,我的仰赖,我的担忧呢?”
话音刚落下,她没能看到五条悟的眼神。
因为电影院的电闸出了点问题,恰恰好在这一刻出了故障而导致灯光全灭了。
所以她很庆幸。
刚才,差一点点,她掺杂在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中的私心就要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还好他看不见。
说到底就是她情绪控制太不合格,只要对上五条悟,所有的真心都容易一览无遗。
他们之间静默了几秒钟。
冬月暄在这几秒钟里又默默设想了一下五条悟的回答。
其实她的回答仍然有漏洞,五条悟仍然可以揪着漏洞继续让她改变认知,但她也同样可以找出五条悟的漏洞,因为她相信他的逻辑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其实他是这样的,她也是这样的。
说到底还是出于爱吧,她对这个字是解剖过的,笃信自己在这一方面,能胜过人生阅历比她更丰富的五条悟。
他对这个咒术界有悲悯和改善的决心,对学生有属于师长的关照。
而她同样爱着这个咒术界,更多更多地还是在爱着他。
他能否认她的底层逻辑,她就同样能反驳他的底层逻辑。
爱是无解的。
然而,预想之中的反驳没有到来。
她只感觉到,这一次,五条悟真真切切地解除了无下限,突兀地抬手,手掌悬停在了她的眼睛上,无限趋进于触碰,携着透骨的鲜活热气。
胃里千万只名为“喜欢”的蝴蝶差点从喉咙口里飞出来。
黑暗中,他轻笑了一声,笑音很快落在了寂静的漆色里。
被认认真真地珍重了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