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俞听到了。
他觉得这句话和刚刚那句“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一样，像极了嘲讽。
想争一口气说“当然了”，说出口前被自己的理智制止。
没当着张湛的面说什么，但等到吃完馄饨回到家，看着房间里那顶黑色棒球帽，后知后觉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张湛是不是不相信自己？
因为之前和自己是同学，但自己不记得他？
那自己之前和他有什么关系吗？自己得罪过他？
他在自己市中心紧挨着一中的豪华学区房转了两圈。
家里没人，阿姨每周来两次打扫卫生，昨天刚刚打扫过的房子干净空荡，和他此刻的思绪一样。
一无所获。
索性去书房刷题了。
这一次月考的题确实很难，他在考场上都觉得有几道题没把握。今天听老师讲过解题思路，顺着找了些类似的题，打印出来认真做。
等刷完题回房间躺下，睡前随意刷下手机，发现那么一会儿攒了不少消息。
九点多郝宇星在小群里上蹿下跳找人开黑打游戏。
范子晋拒绝了他的游戏邀请，并艾特所有人询问还有没有人存着上学期联考排名文件。
孙巍然回复范子晋，让他去班群里找找。
班群……
脑海里一个念头转瞬即逝，但就在这一瞬间被许言俞抓住。
他退出这个群聊页面，转而点开企鹅图标的软件。
现在大家聊天都不怎么用这个软件了，但为了传输文件方便，班级开群都还是用企鹅。
许言俞不认人也懒得聊闲天，班群一向都是消息免打扰的。现在点进去，也没什么新消息提醒。
不过他也不是为了新消息来的。
点开搜索图标，细长手指飞快打字。
张、湛。
点击搜索。
联系人“张湛（xyz）”
群聊“二三得六”包含张湛。
？
果然是同班同学。不仅同在班群里，自己还有他的好友。
他先点开群聊“二三得六”
群介绍显示“二年三班，猛虎下山！”
是初二的同学。
都三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做同学，并且挤走了自己的第一名。
想到这里许言俞就阵阵烦躁。
他转而点开张湛那只有一片瓦蓝天空的头像。
聊天页面一片空白。
许言俞不记得这个人，自然也不记得这是因为手机更换而丢失聊天记录，还是他们本来就没有过聊天。
想是想不到了，许言俞把手机放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
体育课上篮球赛耗费体力，再加上心绪起伏，他很快进入梦乡。
清醒时怎么想都想不到初中的事，梦里迷迷糊糊倒是梦到了些。
如果说高中的许言俞还因为长久呆在第一名而松弛佛系。那初中时候的许言俞就是绷紧了心弦一门心思内卷要当第一。
初中还没有分科，他白天上九门课程已经自顾不暇，课下还要卷比赛卷才艺技能。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学习，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很努力，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若无其事很轻松的样子。
初一成绩很好，结果初二有次被反超了。
现在一中的成绩单是各班分发，总成绩后面是年级排名，教学楼前面的布告栏只贴年级前一百的成绩。
初中时学生没那么多，成绩就只按照各年级段统一贴在大布告栏上，每次成绩一下来就有很多人围着看。
那时候许言俞还是很期待自己能考第一的，每次成绩下来都第一个冲去看排名，好像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最宝贵的奖励。
然后……
还没等许言俞看清楚成绩单，场景突然变换。
六中拥挤的布告栏前突然变成空荡的走廊通知栏，课间操节奏声响起。
许言俞看着成绩单上许言俞三个字上面的那个名字，咬牙：“张湛是谁？”
身后低沉声音传过来：“我。”
——许言俞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
窗帘遮住所有阳光，房间里一片浓黑看不出时间，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被气到，许言俞没有一点饱睡的舒适感，只觉得头疼。
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翻覆，过去和现在交织，火上浇油的烦躁。
印象里确实有几次没考第一。但他确定那个人不是张湛，就是个女生。
后来……后来他越来越卷，并放弃了些很占时间的比赛，成绩越来越好一直都是第一。
直到现在。
之前那个挤走自己得到第一的女生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现在的张湛。
不仅挤走自己，还挑衅自己！
臭着脸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去学校。
到一中门口已经是八点半了。门口保安正围在一起聊天，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也懒得管，也没人来拦。他就慢吞吞进去了。
晃到教室门口时第一节课还没下课，李俊蕊刚讲完课，给大家布置了课下讨论的作业。
刚说完，就看到外面走廊幽魂似的许言俞。
李俊蕊把东西收拾好走出去，招呼许言俞：“跟我去办公室。”
不就是迟到了吗，怎么就要去办公室……
许言俞垮着脸跟上。
李俊蕊倒也没说他迟到的事，问：“吃早饭了没？”
许言俞摇头：“没。”
就看到班主任从办公桌底下掏出个面包递过来。
许言俞神色缓和下去，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李俊蕊看他嚼面包时鼓起的腮帮子，总觉得他比上学期更瘦了，俯身又掏了瓶牛奶给他。
没觉得迟到就要被叫到办公室教育，但到了办公室被这么温和对待，许言俞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眼李俊蕊。
李俊蕊：“吃吧，这是早上主任从你座位上没收的。”
她从办公桌底下拉出个箱子给许言俞展示。半个办公桌那么大的箱子里满满都是零食。
许言俞一口面包没咽下去，险些给噎死。
“同学们可能是怕你心态失衡，又是送礼物又是给零食的。”
心态失衡。
已经失衡了。太失衡了。
但许言俞嘴硬：“有什么好怕的。”
下课了，办公室其他老师陆陆续续也回来了，李俊蕊招呼许言俞往自己这边挪椅子不要挡住其他老师的路，说：“学校很多人怀疑他的成绩是靠作弊得来的，昨天学校特地去查了查。”
“有什么好查的，他自己考出来的成绩。”
李俊蕊没忍住笑了下。
这次月考大家普遍没考好，偏偏就张湛刚转过来就考了第一名，这么多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嘴一张怀疑张湛作弊。唯独被挤下第一名本该最在意的许言俞会坦诚说那是人家自己考出来的成绩。
她问：“你不怀疑吗？”
想到张湛答题卡上工整且满当的答案，再想想昨天物理课上他清晰明了的答题思路，许言俞咬牙承认：“不怀疑。”
“学校不会放过任何考试不诚信行为，但也不会让认真考试的好学生受冤枉。张湛确实是自己考出来的。”
明明自己确定张湛没有作弊，但真听到李俊蕊说张湛没作弊就是自己考出来的，许言俞还是不爽。
“嗯。”
下课有一会儿了，其他老师也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
李俊蕊停了两秒，放柔声音：“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或者你们其他老师。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大家都很喜欢你。”
正鼓着腮帮子嚼面包的人微微抬眼，眼尾挑出清冷弧度，没彻底抬起来看到人，又很快垂下去。
“嗯。”
“之前你一直都考第一，老师习以为常，都差点忘了你有多努力付出了多少心思。”
许言俞：“……”
他忍不住反驳，“也没有很努力。”
李俊蕊：“……”
刚刚营造出来的一点感动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卡顿一秒，声音变得冷漠：“那能不能再努力一点？一不盯着你你就又迟到又逃课又和外校学生打架的，我这点班主任补贴还不够你违规扣呢。”
许言俞：“。”
“好好上课，别迟到早退逃课上课睡觉了，行不行？”
“学校食堂这学期已经整改了，也别天天中午翻墙出去了，侧门又不是没有摄像头，每天都拍着你，说出去好听吗？”
许言俞无奈：“行。”
李俊蕊满意了些：“嗯。那就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上课吧。”
都说完这句话了还是忍不住叮嘱，“平时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啊，你别自己逞强。”
“嗯。”
“这些零食要不要带回去？你藏着点，别给教导主任发现了。”
“不用，您吃吧。”
许言俞摆了摆手，朝李俊蕊微微鞠躬，转身往外走。
才走完两步，又忍不住折回来：“刚刚那个面包还有吗？”
巴掌大的一个，并不甜，带着清香蓝莓味道。
李俊蕊在纸箱里翻了翻，拿出带奶油夹心的面包：“还有这种。”
“不用了。”
许言俞摆手离开。
正是下课时间，校园里比许言俞刚进来时热闹很多。逆着人群上楼，刚踏上楼梯最后一节就被人叫住。
女孩声音里带着担忧：“许言俞，老师找你干什么啊？”
许言俞抬头看过去，看到女生姣好容貌。还没想到这是谁，又看到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辫上粉白色头绳。
于静宁。
上周忙着月考，他俩都没怎么见面，也就是考试前一天在路上遇到时多说了几句复习重点。
许言俞还记得自己在追求她，原本打算考完试趁国庆假期邀请她一起玩的。但昨天成绩出来后发生太多事情心情太过复杂，就把这事给忘了，居然还要她来找自己。
短暂的内疚，许言俞走上来，在楼梯口角落站定，回答于静宁：“说我迟到的事情。”
好像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于静宁愣了一下才点头，眉头微蹙叮嘱许言俞：“那你以后不要迟到了。”
停了半秒，补充，“如果早上起不来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叫你起床。”
“不用，太麻烦你了，我订个闹钟就好了。”
许言俞连连摆手。
于静宁仔细觑他的表情，抿了抿嘴，又说：“不麻烦的，这次考试题目出得很难，要不是你给我画的重点，我的总成绩要少十几分。”
许言俞恍然意识到自己昨天没去找于静宁邀请她一起玩，自然也忘了看于静宁的成绩。
但想到成绩他自然也就想到自己的成绩。
不爽。
但在于静宁面前还是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你自己复习自己考出来的成绩，就算没有重点也会考这么高。”
毕竟真正画出重点的自己都没考好，肯定不会是重点的原因。
于静宁梗了一下。
她知道许言俞这次没考好。
所有人都知道许言俞在追求她，说他们郎才女貌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但少女的直觉总让她觉得不对劲。这次知道许言俞不再是第一，除了担心许言俞，她发现自己还有点阴暗的窃喜。
好像喜欢上一个人总能从对方身上找到优点。
她喜欢许言俞，自然会觉得许言俞长得帅性格好成绩好，虽然有时候直男又不解风情，但这样也非常可爱。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什么进展呢？
她邀请：“我们以后一起打卡学习吧。”
许言俞拒绝：“不用了，我会自己学的，下次一定，考第一。”
他不想每天打卡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惯性拒绝后想到什么，眉头轻蹙，又连忙补充，“不过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
他干巴巴说：“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我很希望能帮到你。”
“我当然相信你啊。”
“我现在……”
许言俞咬牙切齿又非得装不在意，“又不是第一了。”
“我相信你又不是因为你是第一。”
于静宁小声说，又反问许言俞，“如果我不考第一，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吗？”
如果不考第一……
清晨因做梦而记起的一些不愉快记忆卷土重来。
许言俞回避问题：“但你一直很稳定啊。”
如果自己不稳定了呢？
但于静宁没说。
不是没其他人追她的，追求者也都能说出她的优点。漂亮温和多才多艺成绩还非常好。许言俞好像也是因为这些，但相较于其他人，他的目的性格外强。
强得让她总觉得，许言俞对自己根本不是喜欢，只是因为自己优秀关注自己，而他错把这些当做喜欢。
又干巴巴的说了些有的没的，许言俞找了个机会，邀请于静宁国庆假期一起出来玩。
于静宁情绪不是很高，但又不想错过这个关系更近一步的机会，点头：“除了第一天我都有时间，你提前一天发消息给我就好了。”
嘴角飞快翘起不明显的弧度，许言俞点头：“好。”
快上课了，于静宁也没在这里多待，应下邀请后朝许言俞摆手：“我回教室了。”
许言俞点头：“好。”
他站在原地看于静宁离开，少女背影纤细，马尾随着每一步走动清扫在细窄肩膀上。
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于静宁转弯看不到，这才慢吞吞转身也要回教室。
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仰头一看，对上后门处的一双眼。
比自己高一点，很漂亮的眼睛。在于静宁身上宽大松垮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就是另一种感觉，肩膀宽宽的撑起衣服，底下下摆被风一吹勾勒出紧实腰线。
许言俞又往前走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秒，他脑海里闪过一些关键词，让他艰难意识到这人是谁。
张、湛。
刚刚的欣赏一扫而空，许言俞眉头微蹙看张湛，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再回头看刚刚于静宁离开的方向。
想到昨天张湛的所作所为，一些不好的预感悄悄浮现。
——这个崽种不会为了挑衅自己，也去追求于静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