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津岛修治仰着头站在电线杆下,残阳如血,乌鸦三两只聚在一块梳理着羽毛,贪婪的眼睛注视着行走的学生,像是在看有没有未来的食物。
电线将天与地分成了两块,有一种残缺的美感,入秋之后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快,具体就表现在天暗下来的速度变快了。
突然,他的手被人用力的握住了。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在看清来人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等了你好久了。”
春野樱笑了笑,拉着他不紧不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将残阳与乌鸦甩在了身后。
学校距离津岛家不算太远,有了保镖(春野樱)之后也不需要再额外派人来接送,两人在回家的路上会尽量走慢一些,聊一些学校的事情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看风景。
“听说了吗?前线好像败溃了。”
“是这样的……我家的孩子,马上就可以回来了吧?”
“喂,看那边,那个津岛家的少爷。”
“呸,花着纳税人钱的政客家的孩子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津岛修治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明显的情绪。
无所谓的。
在家里有人会说,在外面有人会说,在学校有人会说……
享受着津岛家带来的资源的他,被说就被说了呗,这就是事实啊。
所以,他一点都不在意。
拽着他的那只温暖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些,他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一副发怒前兆样子的春野樱。
碧绿的眸子中有着升腾的怒意。
粉色的头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津岛修治被她护在了身后,春野樱抬起了手指向了正在碎嘴的邻人。
“喂!说什么呢!”
邻人们没想到听到话的当事人没有选择灰溜溜的逃走,而是留下来和明显人更多的他们对峙。
成年人此时独有的自尊心又发作了,他们做不到和小孩子动真格的去争吵,于是正要散去。
但他们没想到对面的也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
“躲在被征兵的家人身后,享受着你们嘴中肮脏的政治家争取来的粮食,苟且活在这世上,难道你们就有多么光荣了吗?!”
邻人们的脸涨得通红,女孩的话显然戳中了他们的痛点。
“你,你又有多好吗?你也不过是个孤儿,被津岛家买来当少爷走狗的人罢了!”
“津岛家的走狗!你背叛了我们!”
“说是走狗也太好听了!谁知道是个……呢!”
他对于自己被骂和津岛家被骂都无所谓的,可对于这些家伙骂樱还是有点介意的。
“喂……噫!!”
一只狗。
一只全身黑色的,正呲牙看着往前迈步的津岛修治的狗。
它向他冲了过来,津岛修治吓得正想要闭上眼睛,身体却挡在了有点发愣的春野樱身前,而后耳边便感受到了风。
春野樱一个利落的踢腿就将狗踢飞到了一副幸灾乐祸想看热闹样子的邻人身上。
“没有下一次。”
她碧绿的眼睛扫视过被狗砸倒的人和站在一旁的人,然后干脆利落地拉着津岛修治转身离去。
“你懂什么!!津岛家的走狗!!”
“我们的家人被强制征兵,我们的孩子活生生饿死,你又懂什么?!!”
一个邻人像是鼓起了勇气朝着他们大吼着,这时候也不管大人的尊严了。
春野樱抿了抿唇,虽然她背对着他,让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津岛修治感受到她握着他的手逐渐收紧了。
是啊,她懂什么呢?
不过是,每个冬天都有同伴因为寒冷而冻死,每年都有孩子饿死和病死。
对啊,她又懂什么呢?
不过是,你们口中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一直遭受虐待罢了。
“樱……”
“修治君!”
就在津岛修治思考着要不要安慰一下她时,春野樱转过身来注视着他,脸上全无他所猜测的悲伤。
“我们吃螃蟹吧!”
秋天的螃蟹是一年中最为肥美的螃蟹,而津岛修治最喜欢吃螃蟹。
“……好啊。”
津岛修治鸢色的眼睛看着她,像是想要从她的脸上观察出什么一样。
春野樱莞尔一笑,“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津岛修治疑惑地问道:“你之前的处境比他们还要糟糕,为什么却不对他们的话生气呢?”
春野樱歪了歪头,松开了握着津岛修治的手,抬起来一边竖着一根指头,“修治君,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津岛修治摩挲了一下手指,“……真话吧。”
粉发女孩干脆利落地说道:“真话就是,我很生气,我非常生气。”
“那你为什么……?”
“可是反驳有用吗?人类只想听自己自己想听的话,就算争论之后我胜了,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吵得一地鸡毛罢了。”
春野樱淡淡地说道。
“修治君,如果太过纠结于与人争吵,会使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
走到津岛家的门口,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仆从立马弯下腰说道:“修治少爷,老爷在老地方等你。”
津岛修治的目光一下子暗沉下来,老地方吗……他又想做什么?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将书包交给一旁等待着的仆从,准备向禁闭室走去。
“修治君。”
“嗯?”
他转过身去,发现女孩仍站在台阶上。
粉发碧眼的女孩扬起笑脸,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我等你。”
“好。”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有微微地扬起,也没有注意到平时空无一物的眼中有了温柔的色彩。
仆从在津岛修治离开后才抬起头来,就在春野樱路过她时,她低声说道:“你们成为朋友了吗?”
春野樱没有回答,径直路过了她。
津岛修治打开禁闭室的门,上次来到这里已经是一个月前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下。
津岛家主的脸隐没在了阴影中,而他也即将走进那阴影中。
“修治,我的儿子,到我身边来。”
津岛家主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柔和,津岛修治却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知道风暴将至。
果不其然,下一秒,鞭子带着破空的声音狠狠地抽在了男孩瘦小的身体上。
“呜……!”
他被打得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又被男人抓着头发从地上拽起。
正对着那双充满了暴戾与扭曲的眼睛,他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修治,我的孩子,你使我蒙羞!!”
他不再像一位父亲,而是像一头野兽,将满腔在官场上的怒火发泄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津岛修治将手挡在了自己的头上,尽可能地蜷缩自己的身体,使身体被打到的范围缩小。
鞭子被津岛家主打断了,他干脆就动用自己的拳脚。
“你这个异类!”
“你为什么要出生!”
“没有人会真正的爱你!”
鲜血顺着额头流到了他的眼睛中,他感到眩晕,眼前父亲的身影变得逐渐模糊不清。
而津岛家主在发泄完自己的怒气后,看着已经晕过去的儿子,他甚至连叫仆人治疗他的想法都没有,在锁上了禁闭室的门后就离开了。
春野樱在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后,正想往禁闭室走去,却被福泽谕吉叫住。
“福泽老师?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对于我之前所说的话思考的怎样?”
春野樱抿了抿唇,男孩站在台阶上向她微笑的景象划过了她的脑海,她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福泽老师,我不想现在离开他。”
不想现在,也就是说之后就可以了吗?福泽谕吉暗暗想到。
“……其实,今天是咱们最后一节课了。”
他摸了摸女孩的头,“我之后就要离开了。”
春野樱接受良好,像福泽谕吉这样厉害的人只是留在青森这种乡下小地方,确实是有点屈才了,故而她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离开。
“临走之前,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福泽谕吉从和服的兜中掏出了几张薄薄的纸片,然后递给春野樱,“这是几份引荐信,不管是去东京、横滨或是京都,都有可以帮助你的人。”
“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多少还是会帮衬一二的。”
他的目光柔和的落在女孩身上,“以你的才能,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发光。”
春野樱抱紧了这几张轻薄的纸片,自来到津岛家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重的善意,温热的泪水逐渐涌上她的眼睛。
福泽谕吉温柔地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哭,樱。泪水是软弱的东西。”
特工粗糙的手指带着温暖的善意,在这种善意的包裹下,春野樱急忙抹掉脸上的泪水。
“太感谢您了,福泽老师!!”
福泽谕吉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她的感谢。
“你想要带那个男孩走,对吧?”
咦?
福泽老师可是那个家主的保镖啊?
春野樱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让福泽谕吉有些不好意思的转移了视线。
“合同其实今天上午就过期了,咳。”
“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想做什么的话,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
银狼,前政府御用特工,对于这些花花绕绕的东西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反侦查的技能他也都教给自己的弟子了。
对于这个他所教过最为出色的特工苗子,他并不希望她的舞台只局限在于这个乡下小地方。
至于他自己所说的合同过期的事情,听听就好,真正合格的保镖是不会透露自己雇主一丝一毫的信息的,更不要说直接言语上的反叛了。
他对于津岛家主的教育方式可是不满很久了,只是碍于身份不去说而已。
出色的年轻人的舞台将是整个世界啊。
束缚住向往自由的鸟儿的鸟笼终会被鸟儿挣脱的。
春野樱告别了福泽谕吉后赶忙跑去禁闭室,她避开了仆从和保镖的耳目,偷偷摸摸地打开了禁闭室的门。
月光照亮了津岛修治布满伤痕的身体和地上所流淌的鲜血。
“修治君?”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其中是丝毫无法被掩饰的杀意。